巫小詩
高考那一年,我18歲,我的后桌22歲。沒錯,22歲。
他在4年前經(jīng)歷過一次高考,分數(shù)不太理想,便直接外出打工了。幾年兜兜轉轉下來,他還是想圓自己的大學夢,于是重回課堂,備戰(zhàn)人生的第二次高考。
跟我們這一群青春洋溢的高中生相比,在社會上摸爬滾打了好幾年的他顯得有些滄桑,看起來甚至比他的實際年齡還要大。不知道的話,說他是任課老師都有人信。
剛開始,我跟他很少交流。雖然坐在他前桌,但對當時的我而言,他實在“太老了”,老到我跟他沒有共同語言?;蛘哒f,他的年齡讓我跟他多說幾句話,都有種妨礙一把年紀的他考大學的負罪感。
因為他不懂的東西實在太多,他的同桌又是個學渣,于是成績不錯的我漸漸在解答問題中跟他建立了友誼,他也偶爾跟我聊起這幾年他的打工生活。
他在鞋廠里工作過,市面上的皮鞋他看一眼就知道質量如何;他在餐廳當過服務員,他讓我少在外面吃飯,因為餐廳后廚的衛(wèi)生情況普遍堪憂;他還做過很苦的體力活兒,最后堅持不下來,沒拿到工錢就走了……
他說,很苦的時候他總會感慨,如果有個貴人來幫他一把就好了??扇松植皇请娨晞?,哪來那么多的貴人。
他剛開始工作的時候,覺得這些年念的書完全沒用。工作得久了,接觸的人多了,他才漸漸地發(fā)現(xiàn),念書沒用只發(fā)生在念書少的人身上。
他在餐廳打工的時候,給寫字樓送過外賣,辦公區(qū)域的黑板上寫著一些會議留下的文字。明明是中文,他卻完全看不懂。他望著那些衣著得體、談笑風生的上班族,感到了自己和他們之間的鴻溝。
在皮鞋廠工作的時候,面對著機器上那一雙雙移動的皮鞋,他感覺自己也像是一臺機器,今天就知道明天會怎么樣。那時候他想,如果時間可以重來,可以重回高中的課堂,他第一天就知道要怎么度過。
后來,他給自己攢夠了學費和生活費,鼓起勇氣,毅然決然地以22歲的“高齡”重返高三課堂。他想在落榜徹底成為遺憾之前,再給自己一次彌補的機會。這一次,他想救自己一把,當自己的貴人。
他讀書的勁頭被老師當作全班的學習楷模,他的經(jīng)歷也在某種程度上充當著“不好好念書的后果”,給我們敲響警鐘。
我想偷懶、想放松的時候,回頭看他一眼,似乎又多了一些不能偷懶的動力。與其說他是榜樣的力量,不如說是警鐘長鳴的震懾。
他上課時坐得筆直,晨讀時聲音洪亮,問問題積極,筆記寫得工整詳細,態(tài)度簡直像個聽話的小學生。我有時會覺得他有點好笑,笑過之后又會感慨他很勵志。
晚自習結束后我們走了,他還在座位上坐著;課間我們聊“八卦”、吃零食,他也不會加入。他像一個快樂生活的絕緣體,雖然不合群,卻也不會讓人討厭。
不知不覺,6月最后的下課鈴響了,高考結束,我們各奔前程。說句心里話,我對他考得好的期待已經(jīng)超過對自己考得好的期待了。他太不容易了,我們都希望他能有個好結果。畢竟他遠離課堂好多年,底子不是非常扎實。最后,那么用功的他只是被一所二本院校錄取。
他自己還是挺滿意的。他說,有大學讀就很幸福,就足夠讓那個幾年前在縫紉機旁、洗碗池旁的他揚眉吐氣了。
沒讀大學的遺憾,他已經(jīng)在歲月里回過頭來彌補了。那道與辦公樓里的上班族之間的鴻溝,他也靠自己的努力漸漸填平了。
很多時候,誰都救不了你,除了你自己。你可以是給自己釀成苦酒的人,也可以是給自己熬制蜜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