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爾
小時候,李揚帆就聽爸爸說,自個兒有個遠(yuǎn)房親戚姨爺爺,是個老紅軍,大將軍。
只見過李揚帆一面的姨爺爺,捧著小娃娃嫩嫩的臉,嘀嘀咕咕地說:“真像啊……”
后來媽媽說起這事兒,李揚帆心說:這不廢話么?當(dāng)然長得像,要不然能是親戚么?耶,不對!這姨爺爺是他姨婆婆的老公,他們沒血緣關(guān)系!
那個時候的他不懂,原來他和爺爺是戰(zhàn)友。
……
看著卷子上那道空白,李揚帆抽人的心都有了:靠!又是解析幾何!出卷的家伙是不是大腦進(jìn)水了?!一天到晚解解解!解個頭解!
作弊是不指望了,這題嘛也是不指望做出來的了,除非大腦突然轉(zhuǎn)基因來電。李揚帆決定無視那干凈的卷面,直接趴桌上睡覺。反正不就一次??济?,差就差了,真正的高考還有兩月呢!
這一睡就睡到打鈴,老家伙走下來收卷子,李揚帆半點不帶遲疑,精神抖擻地一揚手交卷。那姿勢叫一個帥!那氣魄叫一個贊!只可惜趙老頭兒不懂欣賞,黑著臉指著空白:“你怎么不好好做?”
“不會。”李揚帆一甩頭,干凈利落,擲地有聲。
老頭兒的臉色就更黑了,瞪了他一眼沒吭聲。直到走到林曉哲那兒,趙老頭這一張黑沉沉的臉才陰轉(zhuǎn)晴,點頭笑笑,竟然還拍拍林曉哲的背,說了句:“不錯?!?/p>
李揚帆一眼瞄到,“切”了一聲,考什么試,他現(xiàn)在只想趕緊下課魔獸去。還沒激動一會兒,就被通知明天要去春游。
李揚帆無語望天,春秋游什么的,不是雨花臺就是大屠殺遇難同胞紀(jì)念館,烈士陵園除了碑就是墳,沒勁透了。
就在李揚帆暗自吐槽時,有人拔高了聲音:
“老師,我明天想請假?!?/p>
李揚帆扭頭去看,就見那邊的林曉哲站了起來。
林曉哲是班上的學(xué)習(xí)委員,鼻子上掛著一副厚厚的酒瓶底,不打球不游戲整一書呆子,中規(guī)中矩一點個性都沒,就曉得埋頭做題。
站在講臺上的趙老頭兒,一邊收拾著卷子,一邊抬頭望過去:“怎么了?生病了?復(fù)習(xí)也要注意身體,你趕緊回家休息休息?!?/p>
“不是,”林曉哲站得直直,伸手推一推鼻梁上的眼鏡,“趙老師,愛國主義教育固然重要,不過再過兩個月就是高考了,我認(rèn)為在這個時候搞春游純粹是浪費時間。我想請假自習(xí)。”
趙老頭兒忽然停了手上的活兒,抬著頭看林曉哲,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神情。
“林曉哲,放學(xué)后到我辦公室來?!?/p>
李揚帆那叫一個爽啊,沒想到好學(xué)生也有今天。
好不容易等到趙老頭兒交代完注意事項,說了“放學(xué)”,他一貓腰從后門徑直溜了出去,鉆網(wǎng)吧里去了。
當(dāng)李揚帆一個小時之后從網(wǎng)吧鉆出來的時候,正看見馬路對面林曉哲推著自行車。
那車輪胎干癟癟地趴地上,每轉(zhuǎn)一圈就“咯噔”一下。大書包把前筐塞得滿滿的,看著籠頭重心都不穩(wěn)。
李揚帆斜勾了勾嘴角:哈,一看就是給人拔了氣門芯!這書呆子走哪兒都不招人待見,看著就礙眼!
邁開步子剛準(zhǔn)備走,就聽后面“咚”地一聲。扭頭一看,就見那癟了氣的自行車輪歪在一邊的馬路牙子上空轉(zhuǎn)悠著,林曉哲就蹲地上撿撒出來的書。
李揚帆撇了撇嘴,“嘖”了一聲,終究是一轉(zhuǎn)身走到馬路對面,伸手把自行車扶起來:“喂!”
林曉哲抬頭看他,呆了半天才冒出幾個字:“哦,謝謝?!?/p>
然后背上書包,伸手從對方手里接過籠頭,默默地把自行車往前推。
李揚帆跟在他后面走,眼見那大書包像是能把背都壓彎了,他撇撇嘴又“靠”了一聲,一把搶過籠頭,推車。
林曉哲愣了愣,又說:“哦,謝謝。”
李揚帆丟了一個白眼過去:“謝個頭謝……噯真要謝我那也簡單!物理B卷我還沒做,給我抄抄?!?/p>
“不行,”林曉哲皺眉頭,“我認(rèn)為讀書是自己的事情,我借你抄,你自己一點東西都學(xué)不到……”
“得得!”李揚帆聽了就頭疼,趕緊打住,“夠了夠了,我不借還不成么?切,死腦筋!沒勁!”
不想聽林曉哲嘮叨,李揚帆越走越快,一腳踹上道邊的窨井蓋——
突然,窨井蓋子一翹,掀開了半邊。李揚帆一個重心不穩(wěn)往旁邊倒,撲騰著兩手想要保持平衡。林曉哲趕緊跑上去拉人,卻沒想到這一伸手,就給連帶著拉了下去。
兩人徑直摔進(jìn)窨井里,摔了個四仰八叉。李揚帆也看不見林曉哲的狀況,只能聽到他抽氣的聲音。他撇撇嘴,念叨了句“真沒用”,半天又憋出幾個字:“喂,沒事吧?”
林曉哲搖搖頭沒吭聲,揉著后背慢慢靠著墻慢慢坐下來。地上的泥軟塌塌的,還帶著一點潮氣。他抱著膝蓋坐在泥地上,低頭默了半晌,突然小聲嘀咕起來,說個不停。
李揚帆豎起耳朵聽,就聽林曉哲念念叨叨地在背詩——李白的《蜀道難》:“噫吁戲,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
李揚帆一個巴掌拍過去的心思都有了,“還不趕緊喊人救咱們,到什么時候你還背書?!”
說完李揚帆掏出褲兜里的手機(jī)。然而屏幕上顯示出的,只有一條灰色的信號方格。重重地“靠”了一聲,他狠狠地把手機(jī)揣回兜里。
他深吸一口氣,憋足了勁兒沖窨井口吼出聲:“有——人——嗎?!”
沒人應(yīng)聲。
李揚帆吼了一遍又一遍,仍舊是得不到任何回應(yīng)。他甚至嘗試過順著井壁向上爬,可墻壁上青苔又濕又滑,根本著不著力氣。
眼見著窨井口那點光亮了又滅,滅了又亮,餓得頭昏眼花的兩個人,像爛泥一樣灘在地上。不知過了多久,李揚帆忽然聽到窨井口傳來悉悉索索的動靜,好像有人在井口念叨了一句“沒水”,口音聽上去還很奇怪。
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兩個家伙同時昂起頭,扯開嗓子使出吃奶的勁兒,齊聲吼起來:“救——命——啊——”
上面的人嚇了一跳,念了一句“哎呦喂”。再然后就有腦袋探了過來,遮住井口那一點光亮:“下面有人?”
林曉哲憋著勁兒答了一句:“有人。”
……
對于看慣了動漫打慣了游戲的李揚帆來說,“穿越”絕對不是個陌生的名詞。以前上課的時候經(jīng)常躲在下面看黃易的《尋秦記》,還有那些個什么《金庸群俠傳》啊《龍狼傳》啊的游戲。然而,李揚帆做夢也想不到,“穿越”這種事情竟然會落在自己身上。
為了證明自己不在做夢,他一伸指頭擰在林曉哲的手臂上,聽到“嗷——”地一聲叫:好吧,既然會痛,應(yīng)該不是在做夢。
而相比起李揚帆對于奇異事件強(qiáng)悍的接受能力,書呆子林曉哲顯然就要遲鈍上很多。在確認(rèn)面前這個穿藍(lán)軍裝的青年不是某劇組的演員、在確認(rèn)這塊土地真的不是熟悉的南京玄武區(qū)第十二中校門口之后,林曉哲就徹底地呆滯了。
見他神情呆滯,青年周水生好心地探過手來:“老鄉(xiāng),沒事吧?”
帶著嚴(yán)重地方口音的問話,在林曉哲的腦子里徘徊了幾秒,才確切地反應(yīng)出其完整語意。他轉(zhuǎn)了轉(zhuǎn)僵硬的脖子,好容易擠出一個字:“沒”,聲音還打著顫兒,“就是餓……”特別餓。
周水生忙從破背包里掏出一小把糙米,在李揚帆和林曉哲手上各放了一半。
望著手掌心里那一點顏色特別怪異的東西,李揚帆看傻了眼。好半晌才抬頭望向滿臉是灰的藍(lán)軍裝:“這……這個是……用來吃的?”
周水生想也不想地點頭:“當(dāng)然!”
李揚帆還是盯著手里那“吃的”發(fā)呆。雖然餓了快兩天,在理論上他應(yīng)該是餓得前胸貼后背了才對,可人生中的17年來,自打他會吃飯開始,看見的就都是粒粒白生生的、顆顆飽滿的大米。而手上這捧不像米的東西,他實在是很難把它歸類到“食物”的范疇當(dāng)中。
在大眼瞪小眼研究了半天之后,李揚帆還是嘗試性地舔了一口:木咋咋的,說不出個什么味道。
那邊的周水生看兩個人呆愣著,想著他們是吃不慣干糙米,想了想咧開嘴角:“啊,估計林江那兒還有糊糊,我去問他要點。你們等等哈!”
說完,小青年撒丫子奔了出去,藍(lán)軍裝奔進(jìn)蒿草里沒了影兒。
不一會兒,周水生拽了另一個藍(lán)軍裝過來。跟滿臉是灰、嘴角上揚笑呵呵的周水生不同,這個人看上去年長些,模樣挺溫和。
“兩個老鄉(xiāng)餓得都叫了,林江,還剩糊糊沒?分點兒!”
那個叫“林江”的微微皺了眉頭看了會兒,然后扯下肩上的黃背包,掏出一個綠色的小碗兒來。李揚帆一看,那碗竟然是葉子編的,還帶著個小蓋兒。
林江打開蓋子,將葉子碗先遞給一幅丟了魂兒模樣的林曉哲。林曉哲慢半拍地說了句“謝謝”,然后把脖子仰起來喝碗里的糊糊,李揚帆大怒,一巴掌拍上林曉哲的后腦勺:“靠!給我留點!”
“你們倆是城里來的吧?一看就是過慣好日子的資本家的公子哥,那是肯定吃不慣這個的。”
“咳!”李揚帆差點沒嗆到。
見他眼角抽了抽,一臉“糟糕”的表情,周水生咧嘴笑笑:“啊怕啥,咱們排長說了,只要不是偽軍,只要是共同抗日的中國人,管他資本家還是地主,都是好的?!?/p>
抗日?!
直到這個時候,李揚帆才把先前聽來的“1938”這個數(shù)字和“抗日戰(zhàn)爭”這個歷史事件聯(lián)系起來。不只是他,林曉哲也后知后覺地抬起頭,望著他發(fā)愣:
抗日戰(zhàn)爭,對于南京人來說,這四個字有著特殊的意義。他們學(xué)校,每年都要進(jìn)行愛國主義教育,主要就是關(guān)注抗日戰(zhàn)爭這段歷史??蓪W(xué)校教育強(qiáng)調(diào)是一碼事,學(xué)生們樂不樂意又是一碼事。特別是李揚帆,對那些陳詞濫調(diào)的教育,早就是不耐煩了。而歷史書上近代史的部分,是他最討厭的段子,看著就覺得:靠,沒勁透了!
林曉哲點點頭剛要說話,卻給一邊李揚帆搶過話頭:“嗯,城里來的,半夜里給人搶了,還把我們丟井里了。多謝你們啊?!?/p>
隨后李揚帆一肘子捅捅林曉哲,偷偷問:“喂,你還記得抗日戰(zhàn)爭的歷史么?”
林曉哲搖搖頭:“我只記得要統(tǒng)考的部分,1937年7月7日抗日戰(zhàn)爭全面爆發(fā),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p>
李揚帆特鄙視地斜了個白眼:“靠!還好學(xué)生呢,就知道這個?!這個連我都知道!”
雖說他連抗日戰(zhàn)爭背景的電影電視都很少看,但是對“小米加步槍”的形容還是有印象的。李揚帆試探性地問了一句:“你們是……八路軍?”
周水生咧開一嘴白牙:“不,陜甘寧那邊的才是八路軍,咱們這邊的都是新四軍?!?/p>
雖說從小就接受愛國主義教育,學(xué)校里也沒少組織那些什么《地道戰(zhàn)》《地雷戰(zhàn)》什么的,但李揚帆還真就搞不清楚這八路軍和新四軍有什么區(qū)別,不都是當(dāng)兵的么?
說話間的功夫,就聽到林江扯著周水生回部隊,李揚帆轉(zhuǎn)了轉(zhuǎn)腦袋瓜子,忽然就沖上去嚷出來:“咱們也參軍!”
“?。?!”林曉哲轉(zhuǎn)過頭望著李揚帆。李揚帆用肘子拐了他一下,讓他閉嘴,然后轉(zhuǎn)過頭來沖周水生笑了一笑說:“國家興亡,匹夫有責(zé)嘛!”
四個字四個字的愣是把周水生給說懵了。好半晌他咧開嘴角笑著說:“這城里來的就是不一樣,就是有文化!好,我?guī)銈內(nèi)ヒ娫叟砰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