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嶼森
簡介:如何拒絕一個小女生的要求?首先態(tài)度要堅決,偶爾說上兩句狠話也未嘗不可;其次,女生的自尊心比較強,在不中傷對方的前提下,要盡量維護(hù)對方的尊嚴(yán)??上蚓右讖臎]說過狠話,江彌也沒有什么自尊心,所以此題無解。
楔子
初夏,大雨。
剛殺青的劇組還來沒拆掉布景,江彌坐在一塊道具假石上,蹭著滿是泥巴的鞋,手中的傘在大風(fēng)呼號里搖搖欲墜。
幾輛保姆車陸續(xù)停在她跟前,劇組的人來回收道具,順便看看有沒有演員落下的東西。
“麻煩找找我的扇子,上面有名章,謝謝您了?!?/p>
“沈老師,你看是這個嗎?”
兩句對話夾在雨簾和人群的嘈雜里本不起眼,卻還是讓江彌聽到了,她倏地瞪圓了眼睛,丟了傘,三步并作兩步跑到保姆車前。
“您好!”江彌繞過工作人員,輕輕敲了幾下車窗,“勞駕,能不能跟您說兩句話?”
嘴上是禮貌的詢問,冷硬的語氣卻讓人絲毫感覺不到友善。
沈居易拉開車門,從工作人員手里接過被防雨布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扇子后,才把目光放到眼前的人身上——一個看上去年紀(jì)不大的女生,渾身都濕透了??赡苁窃诶溆昀飪龅锰茫”〉淖齑椒褐嘧希瑒⒑旱沃?,再加上她怨懟的眼神,明明是個沒什么存在感的小不點兒,卻活脫脫一副從地獄出來索命的架勢。
“我是劇組的編劇,”女生繼續(xù)冷冷地道,“我叫江彌?!?/p>
“討論劇本的話你找錯人了,”沈居易懶洋洋地歪了歪頭,“我不是……”
“不,沒錯,我就找你,”女生抬起頭,低低地在雨里冷笑了一聲,重復(fù)道,“我找的就是你?!?/p>
1
如果能重來,沈居易應(yīng)該不會答應(yīng)給老友當(dāng)武打替身了。
想他堂堂一個“武三代”,祖父是業(yè)內(nèi)知名老藝術(shù)家,父親也曾是紅極一時的武打明星,而他雖然從小武學(xué)慧根深厚,但卻不大愿意走長輩的老路浸染娛樂圈,初中畢業(yè)就被退居二線的祖父帶到國外,邊習(xí)武邊修學(xué)業(yè)。
這才剛回國沒多久,他的多年老友便聯(lián)系他,求他給自己的新劇當(dāng)武替。
夏季暴雨來去匆匆。迫于情勢,沈居易不得不回到他之前暫住的旅店房間。先前攔他車的小不點兒正用毛巾胡亂蹭著額角的水,雙腳釘死了似的站在房門口,不肯往前多走半步,好像屋里藏著什么細(xì)菌病毒。
“你誤會了,”沈居易揉揉眉心,一只手撐在床沿上,“你說的事兒,我沒做過。”
江彌放下毛巾:“昨晚你沒參加劇組的殺青宴?”
“參加了?!?/p>
“沒喝酒嗎?”
“……喝了。”
“這間房不是你住的?”
“是我的?!?/p>
“那就是了,錯不了!”江彌提高了音量,舔了舔后槽牙,“我特意去搜了您的資料,沈老師,您家世代高風(fēng)亮節(jié),如今您做出這種事,就不覺得有辱門楣嗎?”
沈居易,現(xiàn)年三十歲,武術(shù)世家,除了身家資料外,網(wǎng)上他的傳聞滿天飛,身在國外也不安分,今天跟某個名媛鬧緋聞,明天又跟哪個模特出入酒店——總之,這種傳聞多得很。而這一次,就是在這間屋子,這張床上……
一想到大清早夏茶來找自己時迷茫又無助的樣子,江彌就恨不得拿刀刮花這人那張道貌岸然的臉。
夏茶是江彌大學(xué)的同窗兼閨密,畢業(yè)后兩人一個繼續(xù)學(xué)編劇,一個直接進(jìn)圈做了演員。沒資源、沒背景想在圈里混出頭難如登天,連在這個劇組里的角色都是江彌幫她爭取來的。
夏茶順利拍攝結(jié)束,卻在殺青宴當(dāng)晚出了事。
小白兔似的姑娘紅著一雙眼,窩在江彌懷里瑟瑟發(fā)抖,江彌聽她一邊哭得打嗝一邊說著那些難以啟齒的事情,氣得牙根兒癢癢:“你真的記清楚了嗎?”
夏茶揉揉鼻子:“宴席上被灌了酒,但我記得房間的位置,還有……”她糾結(jié)地咬了咬嘴巴,“我模模糊糊記得那人的臉,跟我夢里的一樣……是我愛豆周近嶼?!?/p>
江彌無奈地狂冒冷汗:“還有沒有別的?”
“身形,身形也和周近嶼一模一樣?!毕牟钄蒯斀罔F地道,緩緩地瞪圓了眼睛,“呀!我不會真的在做夢吧?”
身上刺目的痕跡還在,怎么可能是做夢!
夏茶的愛豆周近嶼,二十八歲斬獲影帝,是娛樂圈目前正當(dāng)紅的香餑餑,也正是求著沈居易幫忙做武替的舊友。
江彌知道娛樂圈的水有多深,如果不是夏茶,她根本懶得去管。
“因為我跟他身形相似,你覺得是我欺負(fù)了你的朋友?”
“沒錯!”江彌皺著眉,嚴(yán)肅地道,“大丈夫敢作敢當(dāng),你得對她負(fù)責(zé)。”
沈居易憋了口氣,有點兒想笑。這可能就是所謂的“飛來橫鍋”,從此以后這個劇組,就多了他這么一個背鍋的人。
他從床上站起來,轉(zhuǎn)身把他坐出的褶皺拍平了,慢慢湊近江彌。
這小不點兒才到他肩膀高,為了跟他對視,正兇巴巴地仰頭瞪他,嘴巴抿著,仿佛下一秒就要壯士斷腕。他瞇瞇眼睛,把毛巾從對方手里抽出來,蓋住江彌濕淋淋的頭發(fā)。
“我覺得你們都搞錯了?!?/p>
“什……什么?”
“既然你朋友說她看見周近嶼了,”沈居易使勁兒搓了搓毛巾,露出假笑,“你們怎么不考慮一下,那就是周近嶼呢?”
2
交友不慎。
沈居易再次撥通周近嶼電話的時候,對方好像剛結(jié)束一個商業(yè)活動,話筒里不時傳來粉絲的瘋狂尖叫聲。
“怎么了,‘老干部?”周近嶼脫掉束身西服,長腿往車坐墊上一蹬,“找我約飯的話,下個月,這個月沒空?!?/p>
“先前跟你提的那件事,到底是不是你?”沈居易不耐地用手指敲了敲屏幕,“那天那個小編劇熱血上頭,差點兒手撕了我,你快點兒解決,好徹底還我清白?!?/p>
這絕對是他回國后度過的最煩的一個周末。
無論他怎么解釋,當(dāng)時江彌咬死他欺負(fù)了她的朋友,直到他逼不得已動用人脈去查了走廊的監(jiān)控,確定他在殺青宴后是獨自回到房間,并且沒再出來過后,才得以脫身。
“對不起。”小編劇窘得耳朵都紅了,“我……是我太沖動,打擾您了。沈老師,真不好意思!”
沈居易笑了一聲,不愧是做編劇的,變臉倒挺快。他道:“沒事,不過以后做事別再這么魯莽了?!?/p>
“等抓到那個王八蛋,看我不扒了他的皮,”小編劇依然傻萌傻萌的,雖然嘴上道歉了,仍然露出一副懷疑的表情,“沈老師,剛剛那個視頻看得不太清楚,我能再仔細(xì)看看嗎?還有樓上樓下同一位置的監(jiān)控,我能也看看嗎?”
不能!從小習(xí)武磨礪,養(yǎng)成了沈居易的溫潤的脾性,此刻他居然被一個小丫頭逼得有些急躁了,大手一揮給她留下一個拒絕的背影,道:“托你的福,房間我又多續(xù)了半天,你先去洗個熱水澡吧,直接走就行,不用退房。”
對于這口黑鍋的后續(xù)交代,沈居易覺得已經(jīng)仁至義盡了。
因此當(dāng)他一周后在自家藝武館門口又見到江彌時,他甚至下意識往對方身后看了看,擰開保溫杯呷了一口枸杞水,道:“你……”
今日艷陽毒辣,小編劇聞言站起身,屁股上被臺階硌出一道印,道:“好巧啊,沈老師。本來我想,再過半小時等不到你我就改日再來呢。”
沈居易眨了眨眼,“找我?”
“對啊,”江彌被熱氣熏得喉嚨干澀,艱難地點點頭,“我特意來道歉的。”
十分鐘后,江彌被沈居易帶進(jìn)了藝武館的休息室。
倒不是他又自找麻煩,只不過此時正值午休時間,藝武館的弟子們都一窩蜂地涌到大門外收發(fā)快遞,他跟一個女生不尷不尬地僵在那里,簡直是活脫脫讓人來圍觀的。
江彌確實是來道歉的,在沈居易的黑鍋徹底卸下之后。
“那個……他昨晚聯(lián)系我的朋友了,”江彌用沈居易遞來的涼毛巾敷了敷臉,還是忍不住露出一副不悅的表情,“是我天真,我原以為他那么大的腕,不可能做出這么齷齪的事兒,誰知道他竟然……”
沈居易沉下臉,越聽越別扭,道:“歇會兒就走吧,藝武館下午還有培訓(xùn)?!?/p>
“也對,換成誰被誣賴都不會開心的?!苯瓘浡曇舻蛦?,聽上去委屈巴巴的,“你不愿意諒解也在情理之中?!?/p>
“沒有?!鄙蚓右妆恍」媚餆霟岬难凵窨吹糜行┎蛔栽冢罢`會一場,過去就算了?!?/p>
“那我能再跟你商量個事兒嗎?”江彌松了口氣,迅速卸下自己的背包,從里面掏出一個黑皮筆記本,“我的下一個編劇項目跟武術(shù)有關(guān),但我又沒接觸過……你能收留我?guī)滋?,讓我在這兒找找靈感嗎?”她頓了頓,鄭重地舉起一只手,“我愿意支付食宿費,保證不打擾你,我發(fā)誓?!?/p>
3
百度:如何拒絕一個小女生的要求?
解答:首先態(tài)度要堅決,偶爾說上兩句狠話也未嘗不可;其次,女生的自尊心比較強,在不中傷對方的前提下,盡量維護(hù)對方的尊嚴(yán)。
已知:沈居易從沒說過狠話,江彌也沒有什么自尊心。
結(jié)論:此題無解。
一晃江彌已經(jīng)在藝武館待了五天。
雖然江彌的確如她所保證的那樣,多數(shù)情況下安靜地旁觀,忙活自己的劇本,但沈居易架不住那些后輩們總對他露出揶揄的表情——她可憐兮兮在藝武館門口堵他的事情還是被傳開了。高強度的武道培訓(xùn)下,他倒也沒立場阻止大家找找樂子,可他們也不想想,他都三十歲了,還能對一個二十出頭的丫頭片子做什么嗎?他又不是周近嶼!
不會有人相信,這個屢次登上八卦頭條的風(fēng)流貴公子沈居易,實際上卻是個連情感經(jīng)歷都單純得可憐的“老干部”。
江彌的出現(xiàn)還是給他或多或少制造了點兒小意外。
比如每次培訓(xùn)結(jié)束,他都會順道沖了涼再回休息區(qū),這次他只在下半身裹了一條浴巾,正擦著頭發(fā)一邊放空一邊往外走,胸口就被莫名其妙出現(xiàn)的腦袋“咚”地撞了一下。
“我在想……”江彌拍拍腦瓜,像被撞傻了似的,“你跟周近嶼乍一看挺像的,其……其實很不一樣啊?!?/p>
“?。俊鄙蚓右缀孟褚采盗?。
江彌機(jī)械地伸出手,十分僵硬地拍了拍對方的胸肌,道:“你的身材比他好多了?!?/p>
沈居易下意識地攥住了江彌的手腕,低低地道:“誰讓你亂拍的?”老干部耳朵紅得快滴血,強裝鎮(zhèn)定地把擦頭毛巾往腋下一夾,終于下定決心警告江彌,“小不點兒,我覺得你繼續(xù)待下去實在是沒……”
他拒絕的話還沒說完,幾個小弟子便慌慌張張地跑過來說道:“沈老師,藝武館門口圍了好多記者啊,什么情況?!”
“記者?”
沈居易愣了愣,今天他沒有通告也沒約專訪???
“不單是記者,”那幾個小弟子好半天才喘勻氣兒,“好像還有粉絲?!?/p>
“那不用管了,”沈居易捋了幾下頭發(fā),淡淡地道,“過會兒就散了?!?/p>
“不,我覺得你可能得管一下?!焙冒胩鞗]吱聲的江彌刷了會兒微博,欲言又止地舉起手機(jī),咧嘴尷尬地笑了兩聲,“那些粉絲可能不是你的,我猜可能是……周近嶼的?!?/p>
十分鐘后,匆忙換好衣服的沈居易被江彌拉到休息室,跟微博熱搜上那幾條飄紅詞條大眼瞪小眼。
不了解情況不能怪沈居易,他本身就對微博不感冒,三個月登一次熱搜算給面子了;也不能怪江彌,她這幾天潛心給劇本找靈感,也壓根沒玩兒幾回手機(jī)。
等她把那幾條熱搜從頭到尾翻完了,才忍不住抬頭看看對面:“冒昧問一句,你是不是跟周近嶼有仇?。俊?/p>
沈居易默不作聲,拿出扇子猛搖了幾下,咬牙切齒地道:“周近嶼……王八蛋!”
江彌感同身受地點點頭,道:“這話倒是沒錯?!?/p>
4
有關(guān)沈居易的消息是在三天前刷上熱搜榜的,連帶著幾個附加關(guān)鍵詞,分別是“沈居易、周近嶼”“沈居易蹭熱度”“沈居易渣男”。
熱搜具體是什么內(nèi)容,連在一起看簡直一目了然。
事情的開端其實是周近嶼被刷上熱搜——有狗仔拍到周近嶼與女子密會,疑似戀情曝光。不過兩個人都沒有拍到正臉。
沒“實錘”的事兒粉絲自然不干,事情沒發(fā)酵多久,便有粉絲“帶節(jié)奏”反駁照片里的人不是周近嶼,而是與他身形極其相似的武替沈居易。一石激起千層浪,連帶著沈居易從前的各種傳聞都跟著被扒,兩人的大眾口碑一對比,輿論走向就不言而喻了。
不難猜測,外面的記者都是來求證八卦的,而那些周近嶼的粉絲……大概是來向沈居易扔臭雞蛋的。
江彌刷了會兒手機(jī),不知是該慶幸夏茶沒有被拍到臉,還是該心疼沈居易真的很慘。她矛盾了一會兒,鎖住手機(jī),道:“沈老師,你也太冤枉了吧!”
沈居易不知在想什么,瞥了她一眼,沒搭腔。
“沒憑沒據(jù)的,大眾怎么能用過往的印象造謠呢?”
沈居易又瞥她一眼,默默腹誹:你還不是一樣?
“一碼歸一碼,犯人還能改過自新呢,翻人家黑歷史干什么!”
沈居易實在聽不下去了:“我哪里需要改過自新?”
江彌被對方坦蕩真誠的眼神盯得悄悄紅了臉,突然福至心靈,道:“等一下,你……”她抬手指向他,磕磕巴巴地道,“難不成網(wǎng)上的那些傳聞……”
沒錯,都是假的。
如果不是江彌自己就給人家扣過鍋,又親眼見證他被別人坑,她一定不會信,真的會有人僅僅是因為懶得管,而放任自己被隨意猜測抹黑的。
“那個跟你出入酒店的小明星呢?”江彌皺著眉頭,“我看過照片,人家都貼在你身上了,總不會是假的吧?”
沈居易回憶了好久才反應(yīng)過來江彌說的是誰:“正巧碰到她崴了腳,我扶一下。”
崴得這么恰恰好?還真是信了她的邪!
江彌不自覺地露出一個鄙夷的表情,卻被沈居易誤會成是針對他的,于是胸口升起淡淡的慍怒。他突然起身把她拽了起來,一手?jǐn)堊∷难皇州p輕附在她的肚子上,道:“你知道嗎?如果我們倆現(xiàn)在被人拍下來,明天就會有‘沈居易女友有孕的消息上頭條?!?/p>
太過分了!
沈居易的身上有江彌最愛的銀色山泉的味道,輕輕一嗅,就讓人臉紅心跳。
但沈居易很顯然低估了江彌,她竟反手搭上對方的肩,靠在他的肩頭深深吸了一口氣,道:“我愿意,我愿意為你上頭條!”
“老干部”嚇得一把放開她,退出去老遠(yuǎn),道:“你干什么?!”
江彌慢吞吞地摸開手機(jī),皺著眉悶頭刷了一會兒,凝重地撇撇嘴:“就算我沒懷你的孩子,我覺得你也不能這么對我?!?/p>
“你是不是入戲太深了?”
“我剛剛在微博上公開幫你說話了,以劇組編劇的身份?!彼e起手機(jī)走到沈居易面前,彎起眼睛,齜牙笑道,“然后我被掛了?!?/p>
5
世道艱辛,開朗如江彌,偶爾也會覺得活著不容易。
她只不過幫沈居易擦了一下臟水,又幫他說了幾句好話,甚至都沒針對周近嶼,就被他的粉絲掛起來批斗了幾千條。因為她的編劇身份,那些粉絲甚至還臆想周近嶼會在劇組遭到不公平待遇、甚至?xí)还室鉁p戲的可能性,堪稱腦補界的被迫害妄想癥之最。
這年頭真話都不能說了?江彌實在氣不過。她躲起來跟周近嶼的粉絲陷入了長時間的拉鋸戰(zhàn)。等沈居易再返回休息室時,她已經(jīng)刷了整整兩個小時的微博,手機(jī)最后一格電也終于宣告耗盡。
江彌把頭埋進(jìn)雙膝,微微抬頭,看見眼前一雙純黑的人字拖。
男人彎腰,沒怎么使勁兒就把她拽了起來,道:“你不用這樣的?!?/p>
雖然嘴上拒絕著,沈居易的心卻實打?qū)嵉仡潉恿艘幌隆?/p>
江彌靠在墻角,把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tuán)。他其實已經(jīng)躲在門外偷看了她好一會兒,見她時而嘆氣,時而又對著手機(jī)說一些他聽不懂的話,讓他忍不住發(fā)笑。
真是個奇怪的小女生,沈居易忍不住這么想,但意外地招人喜歡。
江彌皺了皺鼻子,甩著她泛酸的手腕,道:“可是我想啊……”她睜大眼睛,沖沈居易眨了眨,“背黑鍋的滋味很難受的,你行得端,坐得正,干嗎要受這種委屈?!”
“你也背過黑鍋?”
“誰還沒受過點兒冤枉呢?”江彌話鋒一轉(zhuǎn),嘆了口氣,苦著臉道,“好吧,我承認(rèn),其實我就是對你太愧疚了……給我個機(jī)會彌補一下吧,沈老師!”
沈居易被她逗笑了,道:“那我原諒你了,這件事你別管了?!?/p>
他拍拍江彌的頭,讓她回客房休息,接著點了一支煙,拿著手機(jī)走到陽臺上。
對方這次倒是很爽快地接了電話:“喂?”
沈居易輕輕吐了口煙,道:“周近嶼——”
電話那頭的人頓了幾秒,道:“對不起,緋聞的事情,經(jīng)紀(jì)人禁止我做出任何回應(yīng),”周近嶼的聲音聽上去罕見的低落,“不過你放心,等下我會發(fā)一張我們的合照上去,破除你蹭我熱度的謠言?!?/p>
“這倒不用,”沈居易不在意,“你直接發(fā)幾張劇組的花絮照吧,表示一下你拍得很開心,沒受委屈。”
周近嶼足足愣了十秒,問道:“為什么?”
“哪兒那么多問題,”沈居易摸了摸鼻尖,連忙轉(zhuǎn)移話題,“還有,以后別再找我給你當(dāng)武替了。”
“那不行,”周近嶼聞言嗤了一聲,情緒又漲了起來,“這次你也算因禍得福,可得好好謝謝我。”
沈居易蹙眉,問道:“什么意思?”
“疑似緋聞上熱搜,有人坐不住了,”周近嶼戲謔地“嘖”了一聲,“昨天有個沉寂許久的人突然聯(lián)系我,你猜是誰?”
今晚多云,夜空無星。
沈居易倚著陽臺默默地抽完煙,大半個身體陷在陰影里,一言不發(fā)。
“再過幾天沈老爺子辦壽宴,人家求著我找她當(dāng)女伴呢?!敝芙鼛Z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她說要給我引薦一位國際知名的大導(dǎo)演,沒辦法,對方開出的條件太優(yōu)渥了,我很難拒絕的?!?/p>
“周近嶼,”沉默許久的人終于開口了,“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賤?。俊?/p>
“多謝夸獎,承讓承讓?!?/p>
6
沈居易徹夜未眠。
不過他不知道,難以入眠的不止他一個。
清晨剛過六點多,睡不著的沈居易準(zhǔn)備出門跑步,碰上了拖著箱子往外走的江彌。她套著連帽衫,口罩、墨鏡一應(yīng)俱全,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像急著逃難似的。
“干嗎去?”沈居易長手一拽,先把對方的帽子掀了,再摘掉她的墨鏡,“你不會是干了什么壞事想畏罪潛逃吧?”
“沒有,沒有!”江彌小幅度地擺擺手。靈巧地往后退了一步,本來以為他這么質(zhì)問自己接著會被他來個“暴栗”,沒想到他并沒有動手,只是好像有點兒生氣的樣子。
他猶豫著問道:“你……你要走?”
“我要回家了,時間還早,沒敢打擾你……我怕外面還有狗仔埋伏,再給你添亂?!?/p>
沈居易的心里突然不是滋味,問道:“你的靈感找完了?”
“差不多吧?!苯瓘涱D了頓,胡亂地點點頭。
“先別走了,”沈居易抬腿擋住了江彌的箱子,不由分說地把箱子從她的手里扯過來,兀自沿原路返回,“你幫我個忙,過兩天,我?guī)闳ヒ娨娛烂妗!?/p>
江彌沒聽清,還不小心被路上的石頭縫絆了一下,她應(yīng)激性地往前跑了兩步問:“見什么?”
沈居易頓住腳步,回身擎住江彌,看著她的眼睛,幽幽地道:“見家長?!?/p>
世道真的不好了,“老干部”都會滿嘴跑火車了。
為著沈居易那句不著邊際的話,江彌的思想斗爭做到“見家長”的那一天,最后稀里糊涂地被沈居易拉到宴會廳門外,才明白他參加爺爺?shù)膲垩?,只是找她給他當(dāng)女伴。
得知真相的江彌突然有點兒小失望。
“提前說好啊,我不太能應(yīng)付這種場合的?!迸R下車前江彌才把高跟鞋穿好,憂心忡忡地拉開車門,“偶像劇都是這么演的,女主角第一次進(jìn)入高級場合,鐵定出糗?!?/p>
沈居易牽住她的手,好笑道:“你是女主角嗎?”
江彌大言不慚地說:“我寫的劇本,我就是?!?/p>
“可以呀,很上進(jìn)嘛!”沈居易皮笑肉不笑地奚落她,“不知道我們小不點兒什么時候才能成長為獨當(dāng)一面的大編劇……”
兩人剛走到宴會廳外,還沒調(diào)侃幾句,沈居易就被伸過來的話筒猝不及防地撞了臉。
“您好,沈先生,能談?wù)剬ψ罱W(wǎng)上傳聞的看法嗎?”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娛記,兩個人都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團(tuán)團(tuán)圍住,“有人說您是炒作,還有人說您是在蹭影帝周近嶼的熱度,您怎么看呢?”
雖然沈居易頗有涵養(yǎng)地沒開口,但他握著江彌手的力道加重了,她能感覺出他的不高興,剛想拉著他快些走,卻無意識間吸引了記者的目光。記者窮追不舍地問道:“這位小姐是網(wǎng)上照片里您身邊的那一位嗎?”
沈居易的臉徹底黑了下來。
他一貫討厭這樣的場面,所以,從前他表現(xiàn)為不作為。
但現(xiàn)在……他剛想開口說什么,卻被旁邊的小女生搶了先:“照片里不是我,也不是沈老師?!币凰查g,女生好像又變成了初見時找他來問罪的“小鋼炮”,瞪人、回懟毫不留情,“今天是沈老爺子壽宴,不曉得您是哪家不專業(yè)的媒體,連重點都搞不清!”
她特意強調(diào)了“沈老爺子”四個字,果然,記者聞言放下話筒,問不出個所以然,只得悻悻地退下了。
“你挺厲害的?!弊哌M(jìn)宴會廳,沈居易可算松了口氣,笑道,“謝謝啊?!?/p>
“哪里,我該謝謝你才對?!苯瓘洶焉蚓右桌土诵?,踮腳湊在他的耳畔,近在咫尺的呼吸讓他覺得癢癢的,“我看見周近嶼的微博了,是你拜托他發(fā)的吧?”
沈居易不置可否。
也許是她眼睛亮亮的樣子太過可愛,他竟情不自禁揉了揉對方的腦袋。然而他們倆誰都沒有注意到,這個有點兒曖昧的互動被站在角落里的一個女人看在了眼里。
7
女人還是如他記憶里那般奪目、美麗,此時她作為周近嶼的女伴出席壽宴,更是成了全場的焦點。出于私心,沈居易把江彌提前支走了。
此時他迎著女人毫不避諱的熾熱目光,被損友拍了拍肩膀:“我去個廁所,你跟菲奧娜先聊?!?/p>
沈居易不著痕跡地翻了個白眼。
“易,”女人有著一雙碧藍(lán)的眸子,輕啟紅唇,用不太流利的漢語單刀直入,“我知道你恨我,但你也沒必要躲著我?!?/p>
“不敢,不敢?!鄙蚓右椎皖^蹭了一下皮鞋跟,“國際名模菲奧娜,我哪兒敢高攀?!?/p>
女人伸出手想拉住他,他卻迅速后退一步,笑道:“誰知道這里有沒有隱藏的狗仔呢?讓人拍到菲奧娜小姐又跟我這么個話題人物在一起,有失您的身份?!?/p>
女人聞言愣了愣,不怒反笑:“我們換個地方談吧?!?/p>
兩人一前一后走到人跡罕至的府邸花園,俊男美女,乍一看倒是登對亮眼,但誰也覺察不出空氣里的暗涌。
沈居易的感情生活的確很平淡,眼前的這個女人,曾是他平淡生活里唯一的色彩。
菲奧娜是中法混血的模特,他們相識在巴黎,自由戀愛,也算一起度過了一段美好的時光。不過隨著她在模特圈的聲名大噪,兩人的感情出現(xiàn)了危機(jī)。為了她的職業(yè)生涯著想,他們不能將戀情公之于眾,每次約會都東躲西藏,小心翼翼。
可終究是紙包不住火,兩人的緋聞還是漸漸傳開,為了表面上與沈居易劃清界限,菲奧娜的團(tuán)隊只得一次又一次把他推了出去——買通告、造緋聞、散播各種小道消息,把他塑造成了一個風(fēng)流成性的花花公子。
沒有誰是天生的圣人。
如今沈居易能對他的各種傳聞“看淡”成這個樣子,無非是因為他習(xí)慣了。
“你還有什么想說的?”沈居易看上去有些不耐煩,“請快一點兒,我趕時間?!?/p>
“你還在怨我,對不對?”看到沈居易這么排斥,菲奧娜突然一改之前的小心忐忑,笑得成竹在胸,“我看到網(wǎng)上最近關(guān)于你的事,就立刻訂了機(jī)票飛到中國,原本我還以為……”她意有所指地頓了頓,“就是你剛剛旁邊的那個女孩子?”
突然提到江彌,沈居易神色一凜,道:“跟她沒關(guān)系。”
“我知道,”菲奧娜上前勾住沈居易的脖子,紅唇在他的臉頰上印了一記,“別生我的氣了,原諒我好不好?”
沈居易沒有動,也沒說話。半晌他才轉(zhuǎn)過頭,淺淺道:“好啊,那公開吧?!?/p>
菲奧娜瞬間放開了他,眼神無措地道:“易,你……”
“算了!”沈居易終于掩不住厭煩,嘲諷地彎彎嘴角,“都過去了,沒必要糾纏?!?/p>
“你還愛我的,”菲奧娜眼圈紅了,從沈居易的手中抽出一把扇子,篤定地道,“不然你為什么要把它帶在身上?”
如果菲奧娜不提,沈居易都快忘了。
那把扇子是他們戀愛一周年時菲奧娜送他的禮物,空白扇面,他親手教她寫的毛筆字,“習(xí)武之道貴于?!?,一筆一劃題在上面。字寫得很蹩腳,但沈居易曾把它當(dāng)寶貝一樣隨身帶著,就算后來他們分手了,他也沒有丟掉它,習(xí)慣了。
只不過它再沒了意義,僅僅只是成了習(xí)慣而已。
“你錯了,”沈居易拿回扇子,云淡風(fēng)輕地笑了笑,“這跟你一點兒關(guān)系也沒有。如果你硬要扯的話,”他側(cè)目看了看一旁翻涌的噴泉池,“這把扇子,我可以把它帶在身邊,當(dāng)然也可以把它丟掉?!?/p>
不再給女人說話的機(jī)會,他一把將扇子丟進(jìn)噴泉池,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8
夜晚很長。
沈居易從花園出來,本來想去找江彌,走到半路卻被他祖父派來的人接走,應(yīng)酬到后半夜才被放回來。手機(jī)也在不知不覺中沒電了。他心里掛著江彌,猜測她這個時間應(yīng)該已經(jīng)回去了,直到又路過花園的時候,才看見噴泉池邊坐著的人。
女生基本渾身都濕透了,抱著雙臂安靜地坐在夜幕中,眼里像含了水光,在看見他走近的一瞬間亮成了星星。
如故態(tài)復(fù)萌,瞬間回到了他們第一次見面的大雨天。
“好奇怪啊,”江彌忍不住打了個噴嚏,“為什么我每次見你都弄得一身狼狽?”
“你在這兒做什么?”
沈居易脫掉外套給她披上,沒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有多溫柔。
“我在宴會廳找了你很久,也不認(rèn)識別人,”小編劇尷尬地吸了吸鼻涕,“還好后面遇到了周近嶼,他告訴我你可能在花園,然后我就過來了……”她的聲音越來越弱,似乎是不太好意思,“我看見你的扇子淹死在噴泉池。”
沈居易被她逗笑了:“然后呢?”
“你不是扇子不離手嗎?我記得劇組殺青那天,你還特意回來找了的。”江彌低著頭,把濕漉漉的扇子遞過去,“雖然我也不知道它為什么會莫名其妙地掉在這兒,但我猜它對你一定很重要?!?/p>
“然后你就跳進(jìn)池子里去撿了?”
江彌的臉紅了紅,道:“呃,其實我也覺得挺傻的?!?/p>
沈居易不給面子地點點頭,道:“非常傻?!?/p>
江彌的面子有點兒掛不住,急得皺了皺眉,道:“忽略這個不說,你不感動嗎?”
沈居易接過扇子,打開,把已經(jīng)暈得亂七八糟的墨漬展示給江彌看,他憋著笑道:“我該感動嗎?”
“不要這樣……一般言情劇里這個時候,男主角都會摸摸女主角的頭,然后給她一個愛的擁抱。”
沈居易若有所思地問道:“你覺得我是男主角嗎?”
江彌抬起頭,望著他的眼睛道:“我寫的劇本,你就是。”
空氣安靜了,噴泉也仿佛停滯了,整個世界都在倒數(shù)計時。
沈居易又緩緩向前走了半步,輕聲道:“小不點兒,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我當(dāng)然知道。”江彌吸了吸氣,下定決心似的,聲音不大卻堅定地道,“我喜歡你,沈老師,我可以追你嗎?”
她喜歡沈居易,這是江彌在跳進(jìn)噴泉池那一刻忽然想通的。
網(wǎng)上亂七八糟的傳聞多數(shù)不靠譜,想要了解一個人,大抵還是要用心去靠近。沈居易不是個愿意說出口的人,但怎么可能做到對那些詆毀、謾罵全然無視?不過是自我消化罷了。而江彌恰恰相反,她從來不會委屈自己消化任何負(fù)面情緒,夏茶總調(diào)侃她像個憤青,但憤青又有什么不好呢?
至少,她愿意沖在前面保護(hù)她想保護(hù)的人。
沈居易不加掩飾地笑了,道:“不可以。”
江彌已經(jīng)冷到打哆嗦,還是不服氣地咬咬牙道:“沒關(guān)系,那我可以喜歡你嗎?”
這次沈居易沒回答,卻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緊緊地把她抱在了懷里。
9
自從被周近嶼的粉絲“一掛成名”后,所有人都知道了那個叫江彌的小編劇是業(yè)界著名花花公子沈居易的維護(hù)者。
只要網(wǎng)上有任何對沈居易不利的風(fēng)吹草動,她都會奮戰(zhàn)在第一線。起初還被人質(zhì)疑過專業(yè)素養(yǎng),但自那部未播先紅的劇火爆后,質(zhì)疑也就不了了之了。
三個月后,沈居易受邀參加劇組的慶功宴。
他剛走出藝武館,便看見一輛極其“騷包”的跑車停在門前。過了會兒車門打開,伸出一大捧紅玫瑰,來人道:“別誤會,不是我給你的。”周近嶼摘掉墨鏡,滿臉不情愿地走下了車,“我說‘老干部,這已經(jīng)是這個月第五次了,要不是看在女友的閨密等于半個娘家人,我才不愿意天天為了你跑腿!”
“你活該?!鄙蚓右咨焓纸舆^花,往車后座看了一眼,喚道,“江彌?!?/p>
“被你發(fā)現(xiàn)了?。俊焙蟠安AЬ従彽?fù)u下來,趴在后座的女生只得訕笑著直起身子,還是那種委屈巴巴的語氣,“我也不是非要跟著來的,這不是有點兒著急嗎?今天是七夕節(jié),我想讓你同意,跟我一起吃個飯也好……”
“我同意了?!?/p>
“啊?”江彌一時間沒反應(yīng)過來。
沈居易笑了一下,眼明手快地坐上駕駛座,關(guān)了車門便狠踩油門,拖著長長的轟鳴聲揚長而去。
江彌震驚地回頭看了眼趔趄著追車的周近嶼,又看了看前方面不改色的沈居易,心中默默地在微博預(yù)定了無數(shù)個熱搜,然后扒著椅背吞吞口水,問道:“你確定他明天不會殺了你嗎?”
“不確定。”
“完了,完了!”江彌痛苦地掏出手機(jī),抱頭,“我才剛找水軍洗了你的搜索廣場,這下又不能看了……”
沈居易心中一動,突然叫她:“江彌——”
小編劇恨鐵不成鋼地回道:“在忙,勿擾?!?/p>
“我們不去慶功宴了?!?/p>
“為什么?”
“因為要去約會?!鄙蚓右自诩t燈處停下,回頭看著江彌,認(rèn)真地道,“小不點兒,七夕節(jié)快樂?!?/p>
“老干部”淡然慣了,也想嘗嘗被熱血和溫暖的滋味。
至于以后還有什么狂風(fēng)驟雨……無所謂啦,就算天塌下來,沈居易先跑,江彌頂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