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鳥（五首）

許天倫

夜歸人

深夜里的一聲狗吠，可以使人

從睡夢中驚醒

這時候，我會想到被風帶走的過去

想到播撒著星粒的原野

木屋前的枯槁之影

孤燈下，我會覺得所謂的遠方

正在被一雙大手撕裂

這不得不令人生出一種深入骨髓的悲憫

二十六年，我的雙腿

始終都在嘗試從破碎中重新站起

而時間仍在流淌，它所眷顧的人

永遠不會知曉，一生尋找歸途的我

要怎樣千瘡百孔地活著

灰 鳥

它停在電線桿上

灰白色的羽毛，已從天空的蒼茫中

區(qū)分開來

它只剩下長時間飛行后的疲憊

晚風吹著我，我懷揣著偌大的虛空

當我經(jīng)過電線桿時

那只灰鳥，并沒有被驚擾

我們只是彼此張望

人與鳥擁有相同的孤寂

盡管我們相隔于天地

這就足以令人相信，萬物同根的事實

此時夕陽沉默，如一個巨型鳥巢

它在等候黑夜降臨

等候一只灰鳥，從人們的身體里飛去

雨水謠

下雨了。并開始越下越大

雨水落到我的額頭上時

我感到一種細微的疼

這種疼，細小，而又深入

如銀針，如刀子，如一萬顆

砸向我的淚珠

時間正值傍晚，我坐在

烏云籠罩的運河岸邊

道路上的行人打著傘，憂心忡忡地走著

在他們的背影中，一切接近虛無

我還需要更多的雨，更多的潮濕

直至將我淹沒在命運深處

映出一縷陽光的影子

貓

它從墻頭跳下來，落地時

沒發(fā)出一絲聲響

這多少會令人產(chǎn)生一種錯覺

那只貓

如活在靜寂之中的幽靈

它的行走、跳躍

細碎的光影里

靜寂，便是它的唯一

因此，它擁有足夠尖銳的孤獨

那一次，我目睹一只貓從墻頭上跳下去

我試圖悄悄向它靠近

卻有那么一瞬，它忽然轉(zhuǎn)過頭

“喵”地一聲——

冷酷的光中，我窺見那個

如同老鼠般顫栗的人

垂釣者

整整一個下午

他都沒有動彈

似乎，是在等待一場邂逅

河面霧氣彌漫

連一生沉浮的撐船人

也不曾知曉，人和魚的距離

究竟還有多遠

竹竿懸于河上，山影

還在隨流水晃動

整整一個下午

他深邃、淡定而又節(jié)制

直至變成

一張宣紙上的黑色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