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訪者:胡介報 ? 李廣明 ? 方力鈞 ? 岳敏君
采訪者:施瑋
2018年,初冬的一個夜晚,在宋莊環(huán)島上上美術館后院的養(yǎng)生畫館中,我對宋莊藝術村的締造者胡介報書記和中國最大民營美術館館長李廣明先生,進行了一次朋友間茶敘般的訪談。
這次的圍爐夜話,就成了我以茶為由、以情為匙層層打開宋莊的開端。也是讓我所有過去對宋莊人和事的認知、經(jīng)驗、資訊和訪談都活過來,有機地彼此相連成一體,可以和我對話。在我的感知中,宋莊就如同俄羅斯套娃般,是只葫葫相套、奇妙天成的寶葫蘆,宋莊也是大葫蘆小葫蘆串串相連,乾坤無限的葫蘆莊。
施瑋:胡書記、李館長,特別榮幸能夠采訪你倆。往你倆跟前一坐,我覺得就像是坐在了宋莊的歷史面前,好像整個宋莊都攤開在我眼前,非常激動。在這之前,我在宋莊曾聽各種不同的人講到您,胡書記,有人說您不僅是宋莊藝術村的締造者,更是宋莊藝術村的靈魂人物。
胡介報:宋莊的締造者是大眾,宋莊的靈魂是藝術。
施瑋:藝術家一般是不容易喜歡一個官員的,但他們說起你來,都很佩服,是打心眼里佩服。你在起初以及之后的大小關鍵點上,都好像是潤物細無聲的及時雨。我最想不明白的就是,作為一個宋莊鎮(zhèn)的官員,您當時怎么會有眼光來保護并有意識地引導創(chuàng)建藝術村的?特別是在治理上,竟然能夠?qū)λ囆g家實行順勢而為的“無為而治”?應該可以用這四個字吧?
李廣明:對!就是“無為而治”的成全。
施瑋:就是以寬松的環(huán)境讓藝術自由地成長起來。宋莊當時的發(fā)源我們已經(jīng)知道了一些,今天我想聽你們談一下宋莊所代表的、藝術自由生長的空間,它的意義和前瞻。胡書記,您當時怎么會想到用一種“無為而治”的方式,來陪伴、成全,讓藝術自由生長,這個理念您是從哪里來呢?
胡介報:若細細想起來,根本原因還是對這個群體的認知。我們做任何事情,只有對它有正確認知的時候,才可能會采取相應正確的工作方法和態(tài)度。如何認識藝術家這個群體?我是從各個方面大量的資料、現(xiàn)實和藝術家親身接觸的經(jīng)歷當中來認識他們,一點一點地通過若干的大小事情來體驗。1993年年底,藝術家來到這個地區(qū),然后經(jīng)過十年的緩慢的沉淀與存活,或者叫艱難的集聚與發(fā)展,一直到2004年,我們采取了一種積極主導的方式,打開局面,讓藝術家能夠很放心地、很開放地,舒心地在這里創(chuàng)作和生活。其實這是一個重要認知過程。
施瑋:認知!您這個觀點非常有意思,您將主動性的管理退位給相對被動性的認知,將管理的過程看為認知的過程,這是一種在中國非常難得的謙卑的領導智慧。
胡介報:我當時是怎么認知這個群體呢?這個群體在全國應該也是少數(shù)人群。在我們國家,過去老是說文化,但是真正對文化藝術人才,對這樣一個群體的全面認知是很少、很淺的。
施瑋:很少去主動認知他們,所以會把他們當作異類,當作不可認知,甚至是“麻煩”和隱患的群體。
胡介報:在我們的接觸過程中我發(fā)現(xiàn),第一,這個群體很稀有,那么十幾億人口的大國當中,這樣的人才太稀有了,這是從數(shù)量上的比較;第二,改革開放后,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以及人對待事物之間的關系,漸漸缺失了一個東西,那就是樸素和真實。而這個群體恰恰在這方面反映出了其特點,這個群體是樸素的、真實的。所以,藝術家這個群體在人數(shù)和精神上,在這個國家都是稀有的、珍貴的。
施瑋:大部分人認為,藝術家這個群體很小,可以被忽略,但是您卻覺得人數(shù)很少是稀有。所以我就想問一下李館長,在宋莊這樣一塊地方,一定是因為胡書記的這種認知和珍惜的態(tài)度,才能使民營美術館能夠在此發(fā)展吧?從你一個藝術家、一個民營美術館的創(chuàng)始人來說,你有怎樣的感受?
李廣明:作為宋莊藝術家這樣一個特別的群體,就像胡書記說的,出現(xiàn)這樣一批人,一批確實比較特殊的人。因為藝術更多的是牽扯在形而上的方面,天馬行空,具有獨創(chuàng)精神。也就是說,宋莊藝術村的形成,是這樣一個群體碰到了這樣一個行政官員。我不認為這依賴于某個人理解或者認識的高度,或者他有很大的知識儲備,有能量等等。這些都是次要的。我認為這就是一個天意,天意就是一種緣分,一種情懷,或者是一種天意的情懷、天生的情懷。我認為這個特別重要,就是說有一種使命,上天給我們的使命。
施瑋:對,這包括是否在那個時間點,在那個位置上。
李廣明:這樣良好而稀有的藝術生態(tài),之所以在宋莊誕生,而沒有在圓明園或其他地方誕生。是因為在這一個關鍵的時間節(jié)點上,很巧合的一種機緣,促成了宋莊藝術村的建立。
胡介報:其實就是一個“認知”的問題,除了剛才我說到的藝術家群體的稀有特性,他們的稀有還在于這個群體突顯出來的自由、獨立、堅韌、執(zhí)著的精神,這是我們整個社會目前特別需要的。宋莊的形成,還有一個很重要的方面,就是我們這個國家發(fā)展到一個要以“創(chuàng)新”為主題的發(fā)展階段,這是一個大的社會背景。這個群體恰恰是一個以創(chuàng)作、創(chuàng)新為特質(zhì)的群體,他們不僅能為社會提供“創(chuàng)新”的精神源泉,并且能創(chuàng)造大批的實踐成果。那么這個地區(qū)既然擁有了藝術家群體,有了創(chuàng)新之源,那么它就自然會成為我們國家的稀有。
施瑋:現(xiàn)在缺的就是創(chuàng)新,原創(chuàng)性才是今天社會的硬實力和軟實力,而藝術家們正好體現(xiàn)了這種創(chuàng)新精神。雖然不一定會馬上都應用于產(chǎn)品,但這是一個非常寶貴的精神源頭,需要精心呵護中國的審美獨立性和原創(chuàng)性。
胡介報:一定是這樣,所以恰恰是宋莊在這么一個時代,來了這么一群“活寶”,這么一幫奇才,這些正在不斷創(chuàng)新的人才,就是國家的“珍稀群體”。所以我對我們的村民、我們地區(qū)的長官們說:這些人不光是宋莊的寶貝,他們也是國家的寶貝,甚至是人類社會的寶貝。
童心未泯是藝術家群體的共性。所謂童心,就是不斷地發(fā)現(xiàn),不斷對新生事物、對未知產(chǎn)生的興趣。所以在我們這么大的一個社會群體中,這些少數(shù)的藝術家就更為珍貴。這些珍貴的寶貝,活的寶貝,都集聚在宋莊,你說,這不是太珍貴了嗎?
施瑋:我覺得您說得太好了,特別是您講到了對藝術家童心未泯的珍惜與保護。其實,您保護宋莊藝術家的童心、真心,也就是在保護這個民族的童心與真心,也就是“赤子之心”,是保護了這個民族文化中的那份真誠,那種童心未泯的天然。
李廣明:中國缺少的就是原創(chuàng)性的創(chuàng)意人才群體,胡書記看到了這一點,并且還付諸行動了,也確實地做成了,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看到了宋莊在中國和世界上的影響。作為藝術,它更是“美育”!蔡元培就提出過,用“美育”拯救中國。
施瑋:“美育”是在1912年蔡元培寫的《對于新教育之意見》中被定為基本教育方針。其后雖曾取消,但“美育”在中國人的思想和教育活動中的地位逐漸得以確立。蔡元培的“以美育代替宗教”的思想,將西方的“美育”從宗教中剝離割裂出來,這影響了“五四運動”以及至今的中國教育。
胡介報:剛才你前面提到過的那個問題,為什么對藝術家這么好,為什么珍惜他們?我就是基于這種認知。也是基于這種認知,二十多年來逐漸形成了宋莊精神。宋莊的精神就是開放包容。開放容易,說讓藝術家進來容易,但是包容極難。
施瑋:您得讓他們?nèi)诨谶@里,扎根在這里。
胡介報:對,包容極難!為什么呢?剛才我說過他們童心未泯,那么童心未泯就有可能在發(fā)明創(chuàng)造的過程中,出現(xiàn)各種奇思妙想,就會出現(xiàn)一些狀況。但那又有什么關系呢?如果你從童心、童趣的角度看,他就是一個“孩子”,何苦給他提升到政治、意識形態(tài)上去?應該看到這是這類人才發(fā)明和創(chuàng)作的特質(zhì),因為是創(chuàng)作型人才,必須要有童心,一旦失去童心,也就失去了創(chuàng)作之源。
施瑋:那您在保護這一群稀有但卻像孩子般童真,也像孩子般有可能出問題的群體時,您心里面有沒有壓力呢?因為整個社會和文化環(huán)境對這類童心、真實的群體并不太寬容的。
胡介報:我倒是覺得沒什么壓力。我說的“認知”就奠定了這個基礎,可能別人很討厭某個“惹事”的藝術家時,我心里卻會覺得很正常,甚至挺好玩的。這些童心未泯的、有發(fā)明創(chuàng)造精神的人,可能經(jīng)常會突發(fā)奇想,讓正常人無法理解。如果你知道并接受他就是這么一種狀態(tài),所以就不會有那種緊張的壓力,而且你還會主動去接受他們,會去為他們承擔。
我相信他們不會出任何大事的,發(fā)生的都是些小事。因為藝術家們的心是向善的,他們的公益心和社會責任感都很強。
施瑋:胡書記,我想了解一下,2011年之后,您不再擔任宋莊鎮(zhèn)的書記以后,您還能用什么辦法來保護這群稀有的人呢?
胡介報:目前我的行政職務沒有了,但是我在促進會里還擔任著促進會的名譽會長。另外,在宋莊這個地區(qū)藝術家的影響力在這兒,在地方老百姓當中的影響力也在。我們做的這件事情是既有利于藝術家,更有利于地方的老百姓,所以宋莊藝術村就會在這里存在著并發(fā)展擴大。我不會因為退休就不愛這個地方,或者不敢在這個地方,我沒有這個顧慮和障礙。我覺得在這兒很自然,這里不僅是我曾經(jīng)任職的地方,更是成了我的家。老百姓跟我們也自然,藝術家跟我們也自然。新的領導來了,他可能有很多情況不了解,藝術家們就會通過我來進行溝通,我還是可以幫助他們解決很多問題的。
施瑋:新的領導會不會改變他的模式呢?
胡介報:總的方向都不會變,具體還是一個認知問題。認知得深,就愿意多做一些,主動做一些;認知得淺,就少做或者不做,或者被動去做。
施瑋:我想了解一下像上上國際美術館這樣的民營美術館,現(xiàn)在宋莊有多少?
胡介報:上上國際美術館是在宋莊建立最早的美術館之一,也是規(guī)模最大的民營美術館,建筑面積有一萬多平米。目前宋莊的民營美術館成規(guī)模的,在三千平米以上的專業(yè)美術館有二十六家。
施瑋:李館長,您如果總結(jié)宋莊對于藝術家,對于民營美術館的經(jīng)驗,您覺得最寶貴的、對您幫助和支持最大的是哪些事情,或者政策?
李廣明:我當時是抱著租一個大工作室的心態(tài)來宋莊看看,沒想到要搞美術館。我一看太大了,之后就想要做美術館,當時宋莊嚴格意義上沒有美術館,我們是第一個開館的。
胡介報:就是因為了解他,了解他做的事情有意義。
施瑋:我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其實美術館的建立,不光是童心,不光是認知,還有一個“信任”在里面。如果政府和藝術家之間沒有信任,其實就沒有宋莊。
李廣明:肯定的,如果沒有信任,根本建不起來。當時我設計完給胡書記看,胡書記說不錯,是真的很夸贊。其實之前別人給我設計了好多個方案,我看了十來個人的設計方案。一看,投資大,當時我們沒有多少錢。另外,大多是大結(jié)構(gòu)主義、極簡主義,這樣的建筑設計里面沒有中國文化。我覺得做一個美術館,又是藝術家,如果設計出來的沒有思想,那這個建筑就失敗了,最后沒有辦法,我就自己設計。我就怕太藝術了看著怪異,政府不給建,沒想到當時胡書記一看就說不錯。
方力鈞,1963年生于河北邯鄲,1989年畢業(yè)于中央美術學院版畫系。居住在北京,職業(yè)畫家。與其他藝術家共同創(chuàng)造出一種獨特的話語方式。
方力鈞1980年進入中等美術學校學習,當時他接觸到知青代藝術家的作品,因為迷戀他們的寫實主義風格,而努力在寫實技巧上學習。1985年,他進入中央美術學院學習,正值西方現(xiàn)代思潮涌入,美術界開始了以全面借鑒西方現(xiàn)代藝術為標志的“八五新潮”運動。年輕的方力鈞也閱讀了大量的西方哲學書籍,西方哲學中的人道主義給中國社會帶來一種對個體生存價值肯定的思潮,但同時也伴隨著世俗享樂的風氣。
1988年在他創(chuàng)作的《素描NO.1—3》中首次出現(xiàn)了他延續(xù)至今的符號——光頭。這個符號起初有叛逆和玩笑之意,后來發(fā)生了重要的變化,形成了典型的潑皮幽默語符。他以藍天、白云、大海這些空闊場景來代替實景,作為光頭潑皮的人物背景。這種海闊天空的詩意表達,既是他無法放棄的理想之境,也形成了不屈從,也不采取對抗的表述方式和立場。闡述最初創(chuàng)作光頭形象時,方力鈞說:“美院畢業(yè),我的狀態(tài)相當于一個人喝醉了,一頭撞在墻上面,唯一的想法,就是翻越這面墻,可一旦翻過去之后,又面臨去哪的問題。世界遼闊,而當時的藝術只有一種聲音,與之對抗的聲音迅速被滅掉,最后我選擇了一種分寸,有可能發(fā)出聲音,又不被滅掉。到2003年以后,我開始有了隨心所欲的感覺,不斷地靠近自由自在的形式?!倍@種不屈從也不對抗的立場與表述方式、這種“分寸”正是1960年代出生、1980年代畢業(yè)、“文革”后第三代藝術家具有的典型特質(zhì)。與第一代知青藝術家以真、善為藝術內(nèi)核不同,也有別于第二代85新潮代藝術家強調(diào)文化批判和從形而上的角度關注人的生存狀態(tài)。第三代藝術家群體提前進入了后現(xiàn)代的解構(gòu)主義文化和精神情緒。以平視的、旁觀的、冷靜的角度和筆觸來表現(xiàn)周圍平庸的生活中,普通人的生命狀態(tài)和情緒色彩。這種領先既成就了這批藝術家作品的國際化,也讓這批藝術家的作品在漸漸全面進入后現(xiàn)代解構(gòu)文化的中國社會中,一直占據(jù)著不可取代的位置。
小堡村里的大園子
施瑋:您是哪一年來到宋莊的?那時候和您差不多時間來到宋莊的,您還記得有誰?
方力鈞:我是1993年在宋莊小堡村買了第一處房子。我們來宋莊是兩撥人。第一撥是一起來選地方,看房子。當時把我們帶到這邊來的是張惠平,一起來的有王英、田彬、楊茂源。后來我們看好房子,真落實要買的時候,第一撥人基本上都沒有來,他們都變卦了。所以就換成了第二撥人,就有張惠平、劉煒、岳敏君,大概是這么幾個人。
施瑋:您當時看到的小堡村是什么樣子?
方力鈞:當時小堡村是一個比較典型的北方的自然村落,那時候村子里面沒有外來人口,沒有路燈,很多院子也沒有院墻。房子可能有一半是土坯的房,有一些看著像是磚房的,但其實里面也是土坯的,下雨的時候有可能會倒塌的那種,但是很漂亮。那時,不像現(xiàn)在這么熱鬧,有很多的植被,空地也很多,看起來很有田園的感覺。我們現(xiàn)在這個“環(huán)島”位置是河套,是河套沙地,那時即便白天陽光燦爛的時候都很少有人來。
施瑋:當時是什么原因吸引您來到這里,并且建房安家的?
方力鈞:其實我們一幫人在北京周邊跑了很多地方,包括我們在通州也看了很多地方,在宋莊也看了幾個村子。那個時候村民都不喜歡大院子,大院子很累人,你要打掃,要掃樹葉之類的,所以大家盡可能把自己的院子弄得小一點,不像現(xiàn)在要把院子搞大。雖然我們當時只有幾個人,但想到了將來可能還會有更多的畫家遷移過來。小堡村的空房最多,空房的面積、院子的面積也比較大??紤]到房子的價格,院子的大小,以后其他的朋友再入住時的可持續(xù)性等……當然,更重要的還是跟當時村干部交流的感覺,幾方面的因素加在一起,然后才選了小堡村。
當時村里的干部就是崔大柏書記,他歡迎藝術家來,非常堅決、非常有遠見。這中間的過程也不是一帆風順的,因為我們剛遷到村子里面來的時候,政府和這些藝術家們因為接觸得少,而且自由藝術家是個新生事物,1993年在中國“自由藝術家”這個身份剛出現(xiàn)沒有幾年,所以他們互相之間的猜疑和不信任感很強。1990年代整體的時間里,大家都是在一個互相不信任的狀態(tài)下度過,那時候各方面的壓力很大。崔大柏負責的村委會態(tài)度很明確,他們知道對村子的未來會是什么意義,自然就非常堅決地支持藝術家在這個地方創(chuàng)作和生活。
施瑋:能談談您和朋友們起初在宋莊建工作室的事嗎?
方力鈞:我們1993年買的房子,1994年春節(jié)過后,就開始搬到村子里面來修房子了。是在南院,老村的西南角,樹人學校圍墻后邊,我那個工作室就是整個宋莊第一棟畫家的房子。
當時在這個地方買一個院子,普通的價錢也就是三千到五千人民幣。雖然這已經(jīng)比村民們買的貴了一倍多,但是對于我們來說,能夠接受這個價錢的人還是挺多的,所以就有各個時期的同學、朋友,陸陸續(xù)續(xù)搬過來。那個時候我算是一個小暴發(fā)戶了,參加過一些國際上的展覽,賣了一些作品,到這邊來工作算是比較安靜,可以安心地工作。
施瑋:我還想了解一下,你們這些藝術家來到了這個之前幾乎沒有外來人口的小堡村,你們與這個村子彼此之間一定會相互產(chǎn)生影響,并發(fā)生改變。之前,我采訪胡書記,已經(jīng)知道了宏觀上的許多理念和數(shù)據(jù),我想聽聽您回憶當初藝術家們?nèi)绾闻c小堡村搞好關系的?畢竟你們成了村民。我曾聽說您和一些藝術家發(fā)起給小堡村捐路燈的事?
方力鈞:大概是1994年、1995年的事,這個是我們跟崔書記建立友好感情的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我們來到小堡村時,村里沒有路燈,當時也確實有這個需要,藝術家們也希望能夠給村子里面做一點貢獻。我們剛來要“拜碼頭”,要“拍馬屁”,要取得信任,這是應該的。所以大家就集資了七千元錢,具體修了多少盞路燈,我也不記得了?,F(xiàn)在修路,這些基礎設施的費用都不成問題。但在當年的七千塊錢,如果要是本村人交易的話,可以買好幾個院子了。
這個只是一個小插曲,沒什么,現(xiàn)在想起來只是經(jīng)歷的一部分。我們在村子里基本上還是村民,還是村委會對藝術家的幫助更大一些,因為我們畢竟都是從外邊游蕩過來的,又沒有親戚朋友。本地的這些村民,包括村委會,大家相處得很融洽,這也算是奇跡了。我們宋莊,還有小堡村的村民,非常的厚道。
到小堡村沒多久,我父母就都搬過來跟我一起生活了。我們這一代,還有我們上一代其實都是農(nóng)民出身,跟土地,跟自然的關系更密切,家人在一起生活也更好些。
宋莊環(huán)島的無名塔
施瑋:方老師,現(xiàn)在每一位走進宋莊的朋友來到小堡村,都會看到一個很重要的標志性的建筑,就是環(huán)島的塔。而這件作品的作者就是您,您可以聊聊這個塔的故事嗎?
方力鈞:這個塔是胡介報大哥到了宋莊以后的事情,宋莊畫家村基本上經(jīng)歷了幾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剛才說的,大家互相不了解,互相猜,互相懷疑。然后大概是到了1998年之后,因為當代藝術家的很多作品陸陸續(xù)續(xù)地進入到國家美術館等國家重要的機構(gòu)里。那段時間差不多就形成了一個大家相安無事,政府這邊也沒有太多的支持,但也不反對。這就是第二個階段。
第三個階段就是胡介報作為宋莊鎮(zhèn)黨委書記之后,他跟崔大柏他們的看法非常一致,他也看到了這些藝術家對于宋莊的意義。于是,這個時期就變成了宋莊的一個高速發(fā)展的時期,開始做“宋莊藝術節(jié)”。當時胡書記是雄心勃勃的,像環(huán)島這個塔的建筑,第一年是委托我來設計,來做一件作品。原來的構(gòu)想是每年都做一個類似這樣的作品,那么經(jīng)過若干屆的宋莊藝術節(jié)之后,宋莊這個區(qū)域就會有很多的類似的雕塑作品,但是后來不知道為什么,不知道什么原因,這個計劃沒能順利地實施。若按照當時的計劃,現(xiàn)在已經(jīng)十多年了,至少要有十來個這樣的東西散落在宋莊的各個地方。如果那樣的話,宋莊的觀感、模樣完全就不一樣了。
施瑋:在宋莊藝術村的開拓和發(fā)展中,您都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角色,我想聽聽您這方面的回顧。
方力鈞:胡書記來后,我們大家就開始一起交流開會。記得第一次我們討論宋莊畫家村應該起個什么名字?然后大家有各種各樣的想法,后來我提出來說就叫“中國宋莊”,當時有好多老師朋友覺得這個口氣有點太大了。我說這個一點都不大,因為在全世界也只有這一個宋莊,說中國宋莊并不是很夸張的。后來胡書記很有遠見,就拍板說:好,我們就叫“中國宋莊”。這個名字一直就這樣叫下來了,但是當時這么說的時候,大家都還有點心虛,是不是有點太張狂了?對于我來講,因為我沒有上過班,我也沒有各種層級的概念,所以我覺得這樣很合適。但對于胡書記他們這樣在體制和機構(gòu)里面工作這么長時間的人,我想當時他定這個名字的時候,可能還是需要很有魄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