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王亞晶
山西狹長,外有大河,內(nèi)有高山,《左傳》里用“表里山河”來形容山西,省會太原便是這片山河的中心。
山西,八百里太行從這里崛起,五千年文明在這里傳遞,在綿延起伏的黃土高原上,翻騰不息的黃河水與呂梁山相撞后緩緩向南,出壺口,下龍門,在風陵渡口轉頭,而后一路東去。山西狹長,外有大河,內(nèi)有高山,《左傳》里用“表里山河”來形容山西,省會太原便是這片山河的中心。可就是這個中心位置將太原置于了“尷尬”的境地,北邊的重工業(yè)基地大同,向距離不遠的北京輸送著源源不斷的能源;東南邊的晉城與國家中心城市鄭州相隔也不過一百多公里,那里藏著更多的機會;南邊的運城人更是特立獨行,一口關中方言,渾身都是陜西味……
被一群大城市包圍的太原顯得面目模糊、性格溫吞,似乎大多山西人都沒有非去太原的必要,那么山西以外的人更沒有什么一定要記住太原的理由,即使記住,也不外乎煤和醋,污染與落后。這些廣為人知的標簽一度成為太原的代名詞,讓人們對這座城市產(chǎn)生了誤解。但是終有那么一天,太原人會洗去灰霾、甩掉偏見,向別人介紹起自己的家鄉(xiāng)時,能說一些除了煤和污染以外的事情,說起太原漫長的歷史,說起太原不為人知的故事。
太原,別稱并州,古稱晉陽,也稱龍城,這讓很多人頗感意外:這個存在感不高的省會城市,竟然擁有一個如此霸氣的別名。當甩掉偏見與誤解,人們會發(fā)現(xiàn),太原還有很多不為人知的故事可講,這些故事關乎落寞,也關乎輝煌。
煤可能是大多數(shù)外省人對太原的初印象,再仔細想,就又貼上了污染嚴重、沒有地鐵之類的標簽,這些都不足以激發(fā)人們踏訪的興趣。甚至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已經(jīng)遺忘了這里曾是文明的起源。太原是一座擁有4700多年歷史、2500多年建城史的古城,曾為九朝古都,其深厚的文化底蘊令人咂舌,其漫長的歷史,甚至可以對著西安、北京等一眾繁華大都市大喇喇地說一句“后生”(后生:太原方言,指年輕人)。
說起太原的歷史,晉陽城便不得不提。晉陽建城以前,太原盆地被戎狄盤踞。后來,春秋晉國吞并群狄,把太原盆地囊括到華夏的范圍內(nèi)。而晉陽城,由晉國上卿趙家人營建,既是趙氏預防諸卿斗爭而預備的退守大后方,也是趙氏用來向北方拓展勢力的前進基地。晉陽,可攻可守,從此開始了其歷時一千五百余年的北方重鎮(zhèn)名城時期。
晉陽,在宋代以前,既是連接中原與塞北的必經(jīng)之路,也曾上演過趙氏孤兒的傳奇,又成就過盛唐霸業(yè)。李唐自晉陽得天下,設并州大都督府,后又逐步將晉陽擢升至北都的地位。然而,金、元兩代,晉陽城的地位急速下降,草原霸者以幽燕之地控扼中原,從此,軍政核心在幽燕,經(jīng)文教中心在江南,中間有大運河相溝通,自然不再需要繞道太原,太原從此便開始了“靠邊站”的歷史進程。
總之,晉陽城時期的太原,乘漢唐機遇,翼蔽關洛正北,控扼攻守重地,自是風光無兩。然而,世殊時異,塞外與中州的核心一并東移,北宋以后的太原便逐漸成為“京杭”動脈的支線。再往后,太原也只能以省會之名與山西政治、經(jīng)濟共進退,卻再也不復往日的晉陽風貌。
太原發(fā)展工業(yè)的歷史極為悠久,杜甫曾有詩云:“焉得并州快剪刀,剪取吳淞半江水?!敝馨顝┮舱f“并刀如水”。可見早在唐宋時期,太原產(chǎn)的剪刀就已經(jīng)全國知名。到了明清兩代,太原作為邊關重鎮(zhèn),更是成為重要的兵器生產(chǎn)基地。1979年,山西把《關于把山西建成全國煤炭能源基地的報告》提交中央。次年,國家支持山西做強能源基地,從此,煤炭撐起了山西省經(jīng)濟的半壁江山。從1949年至2014年底,山西累計生產(chǎn)煤炭一百六十億噸,占全國四分之一,凈調(diào)出量超過全國的七成。從某個程度講,太原是山西的縮影,太原的發(fā)展與山西始終在一個頻率上,所以搭載著煤炭資源,太原更是逐漸成為山西省的工業(yè)核心。鐵水飛濺、火車轟鳴,一大批重工企業(yè)在這里落戶;西山煤電、太原鋼鐵廠更是一代太原人永遠的記憶和情懷。
然而,時代在變化,經(jīng)濟要轉型,2500歲的古城太原站在歷史的十字路口上,決定抹去臉上的煤灰,調(diào)整經(jīng)濟結構,試圖撿起往日的榮光。2017年,山西把“煤炭產(chǎn)量第一大省”的稱號正式移交給內(nèi)蒙古,想要努力甩掉人們給自己貼的標簽,但這也讓依賴煤炭產(chǎn)業(yè)為生的山西陷入了困境,當其他城市在轉型的風口浪尖上怒刷存在感時,在為“搶人大戰(zhàn)”摩拳擦掌時,太原卻錯過了發(fā)展機遇。外人總是在感慨山西衰敗的速度,感嘆太原的落后,但又有多少人能陪這座城市見證它漫長的再起步呢?2017年,太鋼集團順利研發(fā)并投產(chǎn)了圓珠筆芯,這項看似微不足道的技術第一次被中國所攻破,然而又有幾人知呢?
西山煤電、
太原鋼鐵廠更是
一代太原人
永遠的記憶和情懷。
太原是一個很奇怪的城市,即使它的經(jīng)濟排名墊底,卻出乎意料地在“幸福指數(shù)”上名列前茅。多數(shù)太原人懷揣著平凡生活中的英雄夢想,過著最具有煙火氣卻也最怡然自樂的生活。
最近幾年,太原的城市建設可謂是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城市道路順暢了,地鐵也開始修建,為了迎接2019第二屆青運會,更是舉全省之力進行場館建設、公共綠化建設等,雖說與周邊城市還有很大的差距,但太原一直在努力追趕時代的步伐。
曾經(jīng)深受環(huán)境污染困擾的太原市,越來越注重環(huán)保。在太原街頭,出租車全部換成電動車,公交車也開始了更新?lián)Q代,在環(huán)保這一方面,太原可謂是走在了前列。除此之外,太原還建立起了龐大的便利店零售王國,金虎與唐久(太原便利店)深入在城市的各個角落。滿地的24小時便利店、5毛錢隨便坐的公交車、環(huán)保的電動出租車、口味遠超北冰洋的太鋼汽水……在這些看似不起眼的細微生活方面,太原式的安逸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體現(xiàn)。
但又是這份安逸將太原推入了困局。太行山與呂梁山將太原緊緊摟住,給了它安全的保障,讓人感受到溫情,但又將人的眼界局限于太原,缺乏對新事物的包容性。太原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用一個詞語來形容,那就是不緊不慢。就比如創(chuàng)辦于1902年的山西大學,是中國最早的三所國立大學之一,但依然沒有211的名頭,這不免讓人唏噓不已。安逸給太原提供著幸福感,但又拖著它無法大踏步向前。
未來還在繼續(xù)變化總歸會發(fā)生
在互聯(lián)網(wǎng)與商業(yè)時代,太原有點格格不入,大多時候,它是一個隱沒在時代背后的城市。對于大多山西人而言,大同人去北京,晉城人去鄭州,運城人去西安已經(jīng)成為了共識,他們也篤定太原是一座不會誕生奇跡的城市。于是,他們紛紛從這里走出去,成為了這片山河的故人。他們的離去,也帶走了這個城市一部分的希望,但他們或許不知,作為溝通了華北與西北、串連起內(nèi)蒙與中原的重要城市,太原已見證了太多人的夢想與傳奇。
1941年,年僅六歲的李敖隨父親遷往太原,即使后來他成了嬉笑怒罵的狂人,但每當寫起這座城市,總是充滿溫情,他在自己的回憶錄里描述自己在太原的生活:
我清楚地記得我坐在火車上,前往太原;清楚記得經(jīng)過娘子關,自河北進入山西……
山西對我的最大影響不是地,而是人,是一個山西人,名叫溫茂林,我日后的一些耿直的脾氣,深受他的影響……
許多年后,鄭淵潔與父母在太原團聚,在此,他有了創(chuàng)作長篇童話的念頭。不久后,在太原一個普通的小樓里,他寫下了家喻戶曉的皮皮魯和魯西西的故事。
時間又過了幾年,汾陽少年賈樟柯高考失利后被父親送往太原學畫畫。在太原,他第一次看到了電影《黃土地》,被電影藝術吸引,他立志要報考電影學院。那個時候,沒有人知道《山河故人》,也無人聽聞《江湖兒女》。
再后來,李敖成了“中國白話文第一人”,鄭淵潔做了“童話大王”,賈樟柯也成了中國第六代導演的代表人物,不能大言不慚地說是太原成就了他們,但一定是影響了他們。山西人的故事很長,但在實現(xiàn)夢想的路上,并非各個都與太原有關,比如后來的“中國科幻第一人”劉慈欣,他是陽泉人,在寫作時為了查找資料,寧愿奔波去北京,也沒有想到近在咫尺的太原。
人來人往,聚散離合,太原承載不了太多人的夢想。但聚是一團火,散是滿天星,即使后來這些人都成為了江湖兒女,依然是這片山河的故人。就像劉慈欣,即使在查找資料時略過了太原,后來他依然以太原為藍本,寫下了《太原之戀》,這或許就是“無端更渡桑干水,卻望并州是故鄉(xiāng)”的真實寫照吧。
人來人往,聚散離合,
太原承載不了太多人的夢想。
但聚是一團火,散是滿天星,
即使后來這些人都成為了江
湖兒女,依然是這片山河的故人。
太原這個城市有很多矛盾的地方,體現(xiàn)在生活的喧囂與安逸之間,在歷史的厚重與現(xiàn)代的未來感之間,在人們的樸實與聰敏之間,在曾經(jīng)的輝煌與如今的落寞之間;這座城市的生命力也很頑強,過去幾十年或許是它發(fā)展最糟糕的階段,但這里的人們依然活得有滋有味,將知足常樂的精神發(fā)揮到極致。
太原的汾河西畔,坐落著山西博物院,這是最能代表山西精神的地方,整個博物館的陳列也以“晉魂”為主題,珍藏著這片土地千年興衰的密碼。而那些古老的器物不過是太原漫長歷史中的一瞬,未來還在繼續(xù),變化總歸會發(fā)生,可能這些變化并不矚目,但希望就像太原那條將要開通的地鐵線,永遠在前方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