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神磊磊
這位董老師,嚴格說不算小人物,而是個音樂家。
他是隴西人,和李白杜甫同時代的琴師,據(jù)說特別會一種西域的樂器“篳篥”,還會彈七弦琴。
如果光靠著彈琴,董老師充其量只是個行業(yè)內(nèi)的名人,上一上《古典音樂家》之類的雜志。
要成為千古留名的大眾網(wǎng)紅,登上今天的小學(xué)、中學(xué)課本,董老師還差關(guān)鍵的一步!
還差一盤磁帶?No,是還差一個植入。
終于,那一天,有一個朋友出手了。他的名字叫作搞事,啊,對不住,是高適。高適搞了一個事,寫了一首小詩,叫作《別董大》:
千里黃云白日曛,北風吹雁雪紛紛。
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從此之后,大家都牢牢記住了董老師的外號——董大!
因為人家本來是有一定名氣的,不是真的草根,所以高適送別時才說“天下誰人不識君”。
這位老兄姓杜,做了一個官叫作少府。
董大好歹算是名人,杜少府完全不是。如果你去上網(wǎng)查百科,它會告訴你,杜少府叫杜三德,有個老爹叫杜立德。千萬不要信。
杜立德是個美國人,二戰(zhàn)的時候開飛機轟炸東京的,絕對生不出杜少府。
“少府”是一個很小的官,就是縣尉,換句話說,也就是杜科長。整個大唐王朝不知道有多少個少府,按道理他是沒什么可能出名的。
可是他偏偏有一個朋友,叫作王勃,給他寫了一首詩。寫詩也就罷了,還寫成了千古名詩:
海內(nèi)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
王勃還把這哥們的字號寫到了題目里——《送杜少府之任蜀州》。
這位老兄去個四川,就鬧了個名揚海內(nèi)。杜少府差不多是大唐第一個出差出成超級網(wǎng)紅的人。
元二的情況,和杜少府很像,但他的蹭熱點逆襲程度,比杜少府還驚人。
杜少府我們好歹知道他的職業(yè),而這位元二,卻連他是做什么的都不清楚。
查了清朝人趙殿成的《王右丞集箋注》,根本沒有元二,一點不提。查《王維集校注》,陳鐵民校注的,說:“元二,名未詳?!?/p>
所以,沒有結(jié)果了。一個姓元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人物。
可是人一旦要紅,那真是誰都攔不住——某一次,元二要出差到安西去,一個詩人朋友跑來送他。這人比王勃的腕兒還大,比王勃的粉絲還多。他的名字叫作王維。
后來的事情我們就都知道了,因為那一首《送元二使安西》: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guān)無故人。
沒什么可說的,只有請元二來領(lǐng)這個亞軍。
一千多年前,有這么兩個人物,被李白無意中提了一筆,然后就蜚聲華夏,名揚千古。
這對哥倆就是岑夫子、丹丘生。
岑夫子叫作岑勛,丹丘生叫作元丹丘。沒聽過?那就對了,本來一點都不紅。
有一天,李白喝醉了酒,詩興大發(fā)。
五斤黃湯下肚,他拿起筆來一陣狂寫:“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fù)回……”這首詩,就是不朽的名篇《將進酒》。
他太嗨了,太興奮了,一不小心,把岑勛和元丹丘植入了:
“岑夫子,丹丘生,將近酒,杯莫停!”
就這么一筆,哥倆紅了,永遠地紅了,紅到一千多年后的今天,好多小朋友都知道倆人。
這倆人蹭熱點可不止這一處。李白就給元丹丘寫了很多首詩。
至于岑勛,更是高手,每蹭熱點必是頂級爆款。
事實上,他還在大唐另外一個頂級文藝作品里狠狠地又刷了一次存在感。那個作品的知名度、美譽度、藝術(shù)魅力、對后世的影響,絲毫不遜于《將進酒》。
它叫作《多寶塔碑》!而執(zhí)筆錄下它的人,叫作顏真卿。
今天,每一個學(xué)書法的小孩子,只要學(xué)顏體的,往往都躲不過《多寶塔碑》;他們都要規(guī)規(guī)矩矩寫下這行字:“大唐西京千福寺多寶佛塔感應(yīng)碑文……南陽岑勛撰”!
這才是蹭熱點的最高境界。不蹭則已,一蹭驚人。
當然,說人家蹭熱點,岑勛是不服氣的,因為多寶塔碑的文本確確實實是人家寫的。
所以,讓我們把蹭熱點冠軍發(fā)給岑夫子吧,給他送上真誠的鮮花和掌聲。
不過要提醒岑夫子一件事:下臺之后,您老要低調(diào)一點,悄悄退場,千萬別嘚瑟,以免碰到一個人。
如果不幸碰到了他,您一定會很尷尬,覺得不好意思領(lǐng)這個獎的。
這個人多半會滿臉憨厚,真誠地握著岑夫子的手:“您好呀,聽說您拿蹭熱點大獎啦!恭喜恭喜!您確實是神植入,家喻戶曉!家喻戶曉!”
“呃……您好,請問您的名字是?”
“哦哦,俺的名字,叫作汪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