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峰游記

李大釗

我向來慣過“山中無歷日，寒盡不知年”的日子，一切日常生活的經(jīng)過都記不住時日。

我們那晚八時頃，由京奉線出發(fā)，次日早晨曙光剛發(fā)的時候，到灤州車站。此地是辛亥年張紹曾將軍督率第二十軍，停軍不發(fā)，拿十九信條要挾清廷的地方。后來到底有一標(biāo)在此起義，以寡不敵眾失敗，營長施從云、王金銘，參謀長白亞雨等殉難。這是歷史上的紀(jì)念地。

車站在灤州城北五里許，緊靠著橫山。橫山東北，下臨灤河的地方，有一個行宮，地勢很險，風(fēng)景卻佳，而今作了我們老百姓旅行游覽的地方。

由橫山往北，四十里可達(dá)盧龍。山路崎嶇，水路兩岸萬山重疊，暗崖很多，行舟最要留神，而景致絕美。由橫山往南，灤河曲折南流入海，以陸路計(jì)，有百數(shù)十里。

我們在此雇了一只小舟，順流而南，兩岸都是平原。遍地的禾苗，都很茂盛，但已覺受旱。禾苗的種類，以高粱為多，因?yàn)闉春右粠В饕氖臣Z，就是高粱。谷黍豆類也有。灤水每年泛濫，河身移徙無定，居民都以為苦。其實(shí)灤河經(jīng)過的地方，雖有時受害，而大體看來，卻很富厚，因?yàn)樗钠茐闹?，卻帶來了很多的新生活種子、原料。房屋老了，經(jīng)它一番破壞，新的便可產(chǎn)生。土質(zhì)乏了，經(jīng)它一回灘淤，肥的就會出現(xiàn)。這條灤河，簡直是這一方的舊生活破壞者、新生活創(chuàng)造者。可惜人都是茍安，但看見它的破壞，看不見它的建設(shè)，卻很冤枉了它。

河里小舟漂著，一片斜陽射在水面，一種金色的淺光，襯著那岸上的綠野，景色真是好看。

天到黃昏，我們還未上岸。從舟人搖櫓的聲中，隱約透出了遠(yuǎn)村的犬吠，知道要到我們上岸的村落了。

到了家鄉(xiāng)，才知道境內(nèi)很不安靜。正有“綁票”的土匪，在各村騷擾。還有“花會”照舊開設(shè)。

過了兩三日，我便帶一個小孩，來到昌黎的五峰。是由陸路來的，約有八十里。從前昌黎的鐵路警察，因在車站干涉日本駐屯軍的無禮的行動，曾有五警士為日兵慘殺。這也算是一個紀(jì)念地。

五峰是碣石山的一部，離車站十余里，在昌黎城北。我們清早雇騾車運(yùn)行李到山下，? 車不能行了，只好步行上山。一路石徑崎嶇，曲折得很，兩旁松林密布，間或有一兩人家很清妙的幾間屋，筑在山上，大概窗前都有果園。泉水從石上流著，潺潺作響，當(dāng)日恰遇著微雨，山景格外的新鮮。走了約四里許，才到五峰的韓文公祠。

五峰有個勝境，就在山腹。望海，錦繡，平斗，飛來，掛月，五個山峰環(huán)抱如椅。好事的人，在此建了一座韓文公祠。下臨深澗，澗中樹木叢森。在南可望渤海，碧波萬頃，一覽無盡。我們就在此借居了。

看守祠宇的人，是一雙老夫婦，年事都在六十歲以上，卻很健康。此外一狗，一貓，兩只母雞，構(gòu)成他們那山居的生活。

祠內(nèi)有兩個山泉可飲。煮飯烹茶，都從那里取水。用松枝做柴。頗有一種趣味。

山中松樹最多，果樹有蘋果、桃、杏、梨、葡萄、黑棗、胡 桃等。今年果收都不佳。

來游的人卻也常有。但是來到山中，不是吃喝，便是賭博，真是大煞風(fēng)景。

山中沒有野獸，沒有盜賊，我們可以夜不閉戶，高枕而眠。

久旱，鄉(xiāng)間多求雨的，都很熱鬧，這是中國人的群眾運(yùn)動。

昨日山中落雨，云氣把全山包圍。樹里風(fēng)聲雨聲，有波濤澎湃的樣子。水自山間流下，卻成了瀑布。雨后大有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