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鈺
徐特立,湖南長沙五美鄉(xiāng)人,著名的教育家。毛澤東、蔡和森、許光達、謝冰瑩等人都曾做過他的學生。徐特立在黨內德高望重,毛澤東親切地稱他為“徐老同志”。在他六十大壽和七十大壽時,毛澤東還親自為他寫下了飽含深情的祝壽信。徐特立與他的結發(fā)夫妻70年如一日,相濡以沫、相敬相愛,始終保持著忠貞不渝的愛情。
自幼相持
徐特立1877年出生在一個貧農家庭,4歲喪母,12歲過繼給伯祖母為孫。伯祖母家居五美山觀音塘,家里有一些水田,因年事已高,平日靠收租維持生活。徐特立的到來,為伯祖母的晚年增添了許多歡樂。伯祖母十分喜愛這個孫子,很快為他娶了個童養(yǎng)媳。徐特立的童養(yǎng)媳名叫熊立誠,比他小10個月,徐特立和她以兄妹相稱。
熊立誠年紀雖小,但精明能干,家務活樣樣都會,對伯祖母也非常孝順,深得伯祖母喜愛。徐特立與妻子相處十分融洽,兩人共同侍奉伯祖母。一家三口日子雖過得清苦,但卻和和美美。伯祖母用收來的微薄租金送徐特立上私塾,每日黎明必督促他早起,灑掃庭除之后,必須大聲朗讀詩文。夜晚無事的時候,徐特立和妻子就圍在伯祖母身邊,聽她講述家族的興衰及其原因。幾年后,伯祖母去世,兩人料理完伯祖母的喪事,開始共同支撐起自己的小家。
由于沒錢繼續(xù)讀書,徐特立被迫停止了學業(yè)。在經(jīng)歷了卜算、皈依佛門的道路選擇掙扎后,熱愛讀書的他還是選擇了邊教書邊繼續(xù)讀書。在長沙有名的舉人陳云峰的指點下,他讀書的方向開始由八股文轉向實用之書。但購買新書需要大量的錢,如一部《十三經(jīng)注疏》就要15串錢,他教書的收入每年只有20串錢,一年的收入還不夠買兩部書。徐特立思索半天,制訂了一個“十年破產(chǎn)讀書計劃”,即將每年教書的收入作為生活費用,把伯祖母留下的水田變賣用來買書。這樣大膽、不切實際的想法,家人一般是很難接受的。但熊立誠考慮到讀書是丈夫的最愛,就鼓勵丈夫:“你是教書的,今年才20多歲,多讀些書有什么不好呢,你讀書我也是做事,你不讀書我同樣也是做事,我支持你?!逼拮拥闹С郑屝焯亓远俗约旱淖x書想法。
但是,天有不測風云。在“十年破產(chǎn)讀書計劃”實施的第8個年頭,徐特立的工資下降到每年14串錢,連正常的生活都很難維持下去,更不用說繼續(xù)讀書了。他對妻子說:“我不打算再買書了?!逼拮芋@訝地問:“那你的計劃不就毀了嗎?”“毀就毀了,連飯都吃不上了,哪有錢去買書?”“那你有什么打算?”“政府已明令取消以八股取士,改考經(jīng)義了'還增加了歷史、地理等科目。我想去參加會試,看讀了幾年書有沒有用。”其實,說這番話時徐特立也是痛苦矛盾的,好學的他內心比誰都渴望繼續(xù)讀書,但終究抵不過貧困的現(xiàn)實。但參加會試也需要一筆錢,此時徐特立家里根本拿不出多余的錢來。幾天后,熊立誠把幾串錢擺在丈夫的面前,說:“考期近了,快準備上路吧?!毙焯亓⒅肋@錢是妻子從娘家一點一點籌借的,內心很感動。帶著這來之不易的幾串錢,徐特立去參加考試了。
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在這場有3000人參加的考試中,徐特立以第19名的成績取得了復試的機會。會試結束后,徐特立的名聲就在長沙傳開了,許多學堂爭相聘請他,他的工資也從每年14串錢漲到了60串錢。但徐特立內心無比清楚,要不是妻子的鼎力支持,自己不會有今天的成就。
辦學事業(yè)的支持者
1905年。徐特立與同學姜濟寰、何雨農一起,在離長沙城15公里的檗梨鎮(zhèn)創(chuàng)辦了梨江高等小學堂,專門招收農民子弟。雖說此時長沙的辦學風氣很盛,官辦和私辦的學校日益增多,但全都集中在城里,沒有一所學校辦到農村去,農村子弟也很少去省城讀書。對徐特立來說,梨江高等小學堂是他參與創(chuàng)辦的第一所學堂;對湖南來說,這是第一所創(chuàng)辦在農村的學校,是當時湖南省教育界的一個創(chuàng)舉。這一年正好是徐特立實施“十年破產(chǎn)讀書計劃”的第8年,此時家里瀕臨破產(chǎn),剩下的田地一年只能收4石谷。再加上自己教書的俸金,僅能勉強維持家庭開支,根本沒有余資來創(chuàng)辦學堂。所以開辦學校的經(jīng)費主要由家境較好的姜濟寰、何雨農二人負責。徐特立則因此給自己立下“不拿工資,只吃飯”的規(guī)矩。
徐特立參與辦學后,因整天忙于教學事務,很少關照家里。8月,熊立誠生第3個孩子時,他也不在妻子身邊。直到過中秋節(jié)了,學校放假兩天。在姜濟寰、何雨農的一再催促之下,徐特立才決定回家看一看。從50里遠的學?;氐郊抑校胖榔拮觿倓偵碌?個孩子,而第2個孩子則正在患病。在此后的半個月里,徐特立不得不家庭、學校兩頭跑。為了不影響教學,他將所有的課都集中在上午,下午和晚上的時間照顧家里。每天天還沒亮,徐特立就趕去學校,上午講完第4節(jié)課,又步行回家,為妻子、孩子煎藥、煮飯、洗衣服,經(jīng)常要折騰到深夜。妻子身體好轉后,徐特立又將全部身心投入到學校中。即使生活過得十分艱苦,為了丈夫能夠專心辦學,熊立誠自始至終沒有一句怨言。
1912年,徐特立拿出自己薪水的一部分,創(chuàng)辦了“五美鄉(xiāng)第一初級小學堂”,這是長沙縣最早成立的鄉(xiāng)級初級小學。在教學內容與方法上。他徹底拋棄私塾教學中腐朽落后的知識,以新制度、新思想替之。但農村的封建頑固勢力認為這種洋學堂與傳統(tǒng)的教學相違背,丟了老祖宗的老傳統(tǒng),會把子弟教壞。從而蠱惑一些不明真相的農民砸毀了學校。徐特立趕回五美鄉(xiāng)后,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地向群眾講清了廢私塾、興學校的道理。農民群眾覺悟過來后,趕忙幫忙重整了五美初小,學生人數(shù)也由原來的30多人增加到70多人。后來,徐特立又應五美鄉(xiāng)群眾的要求,在丁家沖創(chuàng)辦了一所擁有高、初兩級小學、附設師范專修科的府立高等小學。
1913年,湖南都督湯薌銘停撥教育經(jīng)費,學校有夭折之險。徐特立與五美鄉(xiāng)鄉(xiāng)董熊瑾商討后,把丁家沖高小與五美初小合并,改稱五美高小,由熊理玎代其出任校長,經(jīng)費則由徐特立一手籌措。五美高小辦了兩年后,鄉(xiāng)村封建頑固勢力借口廟內辦學褻瀆神靈,多方刁難。為解決校舍問題,徐特立在妻子的支持下,將自家的房子改建為校舍,又擴建兩間教室。妻子和孩子則住進老屋旁邊新搭的兩間茅屋。妻子的支持與理解猶如一道陽光,一掃徐特立辦學路上的陰霾。徐特立嘴上不說,但內心卻深深感激這位賢內助。五美高小在徐特立的苦心經(jīng)營下,成了一所革命的學校。著名的共產(chǎn)黨員陳昌、熊為華、趙則三等人都曾在這所學校讀書或擔任教員。
后來,徐特立去長沙師范當校長時,本可以把妻子孩子接到城里,但是考慮到城里開支大,便始終把家人留在鄉(xiāng)下。一天,孩子到城里告訴他家里沒有錢買油鹽了,他只給了孩子幾塊錢。有人問他:“您為什么不多給孩子錢,您家里不是很困難嗎?”他說:“家里可以種菜、喂豬維持生活?!贝_實,家里的開支基本都是靠熊立誠在鄉(xiāng)下辛辛苦苦喂豬、種地來維持的。不過,熊立誠也十分理解丈夫。她獨自一人帶著孩子,在環(huán)境惡劣的鄉(xiāng)下任勞任怨、克勤克儉。
在妻子不斷的支持下,徐特立后來又陸續(xù)創(chuàng)辦了長沙女子師范學校等學校。關于這段辦學經(jīng)歷,徐特立后來回憶:“長沙縣的教育,民國八年以前,差不多都是我一手辦的,不獨創(chuàng)辦了男女兩師范,而且創(chuàng)辦了實習批判會、教員培訓班,一周的,一月的,三月的,各種各樣都有。長沙一共有八百個小學校,所有教員是短期間由我一手培訓出來的。在長沙教育界我應該是‘長沙王”。
革命事業(yè)的擁護者
1919年,全國上下興起了去歐洲勤工儉學的熱潮。42歲的徐特立也決定去法國留學。面對別人的諷刺與挖苦,年歲偏大的徐特立依然沒有改變內心的想法。熊立誠得知后,不僅沒有反對,反而支持丈夫,去追求自己的理想。徐特立臨走前,熊立誠還專門為他縫制了新衣,好讓丈夫風風光光地出國。
1924年夏。徐特立懷著改變國家落后面貌、改進家鄉(xiāng)教育狀況的迫切心愿回到湖南,繼續(xù)自己的教育生涯。1926年冬至1927年春,共產(chǎn)黨領導的湖南農民運動如火如荼。他積極投身于火熱的斗爭,任省農民協(xié)會教育科長兼湖南農村師范農運講習所主任。同時,他還任國民黨長沙市黨部工農部長,協(xié)同中共湖南省委全力推進工農革命。
1927年,蔣介石背叛革命,許克祥在長沙發(fā)動了馬日事變,徐特立的安全受到嚴重威脅,被迫離開長沙前往武漢躲避。熊立誠十分擔心丈夫的安全。徐特立臨走的那一天,她帶著孩子,戀戀不舍地站在門口目送著丈夫離去。徐特立想到此次分手,以后可能再也見不到了,走了幾步又轉回來,撫摸著孩子的頭,深情地凝望著妻子,然后依依惜別。這一離別,就是10年。
徐特立離開家鄉(xiāng)后,在革命最低潮時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走上了革命道路。毛澤東十分敬佩徐特立在革命低潮時加入共產(chǎn)黨的決定。他在給徐特立的祝壽信中說:“當革命失敗的時候,許多共產(chǎn)黨員離開了共產(chǎn)黨,甚至跑到敵人那邊去了'你卻在1927年秋天加入了共產(chǎn)黨,而且取的態(tài)度是十分積極的?!彼怪Z在《西行漫記》中寫道:“徐特立原來是一個極受尊敬的教授,但是到了五十歲那一年,他突然放棄家庭、四個兒女、長沙一所師范校長的職位,投身到共產(chǎn)黨中來。”
1937年12月,徐特立受中央派遣,作為中共代表從延安來到長沙建立八路軍駐湘通訊處。辦公的地方離家近在咫尺,但因公務繁忙,徐特立始終沒有來得及回家一趟。但是,徐特立回湘的消息很快傳到了五美鄉(xiāng)。熊立誠內心激動難耐,這一對闊別10年的夫妻終于能夠再次相見了。那天,熊立誠帶著兒媳劉翠英和小孫女,興致勃勃地從家鄉(xiāng)步行80多里路來長沙看望徐特立。可是,當時徐特立的工作很忙,每天要接待成百的來訪者,要處理許多迫在眉睫的緊急事務,只好讓家人在一旁的屋子里等著。晚上,所有的客人都走后,徐特立才得閑陪家人。徐特立見到妻子、兒媳和孫女特別高興。熊立誠風趣地說:“你呀,只管國,就我管家?!狈蚱薅藢?0年來發(fā)生的事一一向對方訴說,盡吐了10年離別之苦。短暫的重逢后,夫妻二人再次分居兩地。
相濡以沫、互相扶持
徐特立與妻子聚少離多,但體貼善良的妻子在鄉(xiāng)下操持著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務,沒有一句怨言,全心全意支持著丈夫在外追求自己的理想抱負。徐特立也始終如一。1937年,在黨中央為他舉辦的60大壽上,鄧穎超還專門做了講話,高度贊揚了徐特立對夫人始終不渝的愛情。想到操勞一生的妻子,徐特立眼含熱淚滿懷深情地說:
“我自辛亥革命前,即進城辦教育,把妻子兒女留在農村,后來離開家鄉(xiāng)到法國留學,接著回國參加革命,至今十年來,與家庭隔絕,不通音訊,這都是反動派的壓迫所致。我是一個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我愛自己的家庭,愛自己的妻室兒女。但國家的問題還沒有解決,革命還沒有成功,國破家何在?我因為長期不和妻子在一起,留法勤工儉學的時候,有人給我介紹女朋友,后來在蘇聯(lián),在江西蘇區(qū),也曾有人提過這種事。但我的妻子是一個童養(yǎng)媳,沒有文化,從小與我患難與共。我一直在外從事教育和革命,她在家里撫養(yǎng)兒女,還兼勞動兼辦學,她支持了我的事業(yè),也成全了我的事業(yè)。我一生提倡婦女解放,我假如丟棄了她,豈不又增加一個受苦難的婦女?”
即使工作再繁忙,徐特立也要抽出時間給家里寫信。1948年,徐特立在給孫女的信中寫道:“你和你祖母的飲食我很關心,目前時局沒有安定,我不能回家,寄錢也困難。時局好轉的時候,或者你們到我這里來,或者我回家。你祖母已七十歲,你母親也不在家……希望你對你祖母多親近一些?!毙爬镒肿志渚涠际切焯亓ζ拮訜o微不至的關心與牽掛。
1949年新中國成立后,徐特立在西單分了幾間住房。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妻子和13歲的小孫女接來北京團聚。這時的熊立誠已70多歲了,是一個典型的農村小腳老太太。他怕妻子從農村突然來到大城市不習慣、受委屈,特意對身邊的工作人員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我老伴沒有文化,從未離開過農村,你們可別欺負她?!睆拇艘院?,他便長期和妻子生活在一起??磻驎r,拉著老伴的手一起走;外出做客,也讓老伴坐在自己身邊。1954年徐特立視察湖南時,曾與妻子回老家小住,兩位老人回憶起在這里共同度過的時光,倍感溫馨。
1957年12月,妻子熊立誠生日時,有人贈送徐特立夫妻“童偕到老”4個大字。確實,他們倆從十一二歲時結為夫妻,70多年如一日,患難與共,恩愛如初。相比徐特立,妻子雖然沒有淵博的知識,但卻有開闊的眼界和博大的胸懷。
為了丈夫的理想,質樸的熊立誠犧牲了自我。熊立誠去世后,徐特立悲痛不已,終日隨身攜帶一張與妻子的合影,以慰思念之情。他們質樸的愛情,成為黨內的一段美好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