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梓沫
高三那年,父母工作繁忙,她獨(dú)自從鄉(xiāng)下來照顧我。
自小她就愛嘮叨我,三句話不離母親要是能再生一個男孩該有多好。從小的印象加上長久以來她所帶給我的“不良情緒”,我開始有意無意地反抗她的照顧。她給我做早餐,放一把面、一根香腸、兩個雞蛋,說這樣才能考一個好成績。我默默地將雞蛋與香腸挑出去,一本正經(jīng)地告訴她,高考的每一科滿分都超過一百分很多,這樣吃我會考不上大學(xué)。她的表情有些尷尬,小聲回答:“奶奶不知道呀?!?/p>
后來,她不再給我煮面,每天很早起床,買回不同的早餐。只是無論早餐怎樣變化,她都要再煮兩個雞蛋塞給我:“這是土雞蛋,餓了就墊墊肚子?!蔽抑涣粝乱痪洹拔易吡恕保愦掖遗芟聵侨サ裙卉?。
上車后,回過頭就能看見她倚在窗邊跟我揮手,直到車子駛出街道的盡頭。
我總是對她不冷不熱,她卻對我越發(fā)上心,提醒我要多喝水、多走動,提醒我不要太過緊張,也不要太過隨意。她似乎一下子變得很低,低到我理所當(dāng)然地享受她對我的所有關(guān)照,也理所當(dāng)然地忽視她留給我的每一個凝視的眼神。
我上大學(xué)后,她回到了鄉(xiāng)下,在院里種了成片成片的香雪球。小朵小朵的白色花瓣,層層疊疊地交錯在一起,隨風(fēng)搖動。
去年,她被查出胃部有腫瘤?;熼_始后,她控制不住地嘔吐,食欲下降,喘著氣躺在病床上流淚。每當(dāng)醫(yī)生進(jìn)入病房,她就會躲到我身后,用枯瘦的手緊緊抓著我的胳膊,小聲告訴我,她想回家?;蛟S,情感本身就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我過去的不滿好像盡數(sh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心里木木的疼痛。
考慮到她的年齡,醫(yī)生建議保守治療。她一回到家,就低聲嚷著要給香雪球澆水。許是心情好了,她的身體逐漸硬朗起來。我收拾行李回學(xué)校,她站在老房子的門口跟我道別,像高三那年的每一個清晨一樣。可我怎么也沒想到,這一次再見,成了我們見的最后一面。
那天,凌晨三點(diǎn)鐘,母親從醫(yī)院打來電話,電話那端,奶奶口齒不清地說:“囡囡啊,奶奶其實(shí)從小就最心疼你……你就一個女孩子,沒有兄弟撐腰,可千萬別被人欺負(fù)了啊……”我無法控制地嗚咽起來。
“咔”的一聲,電話突然傳出忙音,而我的世界轟然失聲。
我匆忙回程,卻終究沒能見到她最后一面。院子里的香雪球過了花期,幾乎全部凋謝。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香雪球的花語:甜蜜的回憶?;蛟S,這是她想留給我的最后一點(diǎn)訊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