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禍與工傷競合，能不能雙重獲賠？

蕭蕾

職工在下班途中遇車禍死亡，肇事者已支付賠償金。被認定為工傷后，侵權責任與工傷待遇出現(xiàn)競合，二者互相排斥嗎？死亡職工的家屬歷經(jīng)三年討要說法，2019年2月13日，經(jīng)過四川省高級人民法院提審，有了最終結果。

排除賠償金

53歲的程鋼是四川省江油市的教職工，至2016年已經(jīng)有30年工齡。2016年2月下旬的一個星期五下午，因為要陪同年邁的老母親去醫(yī)院看病，程鋼向學校請假提早下班。15時40分左右，程鋼騎摩托車回家，途經(jīng)一個岔路口時，被突然拐出的一輛小客車連人帶車撞翻，程鋼被甩脫出摩托車七八米，當場死亡。

2016年3月21日，江油市公安局交警大隊作出《道路交通事故認定書》，認定小客車駕駛員承擔事故全部責任。經(jīng)過交警協(xié)調(diào)，兩個月后，雙方達成賠償協(xié)議，程鋼的妻子李文華、女兒程婧以及程鋼母親張阿秀，共獲得肇事方給付的賠償金51萬元。與此同時，李文華認為，《工傷保險條例》第十四條第六項規(guī)定，職工在上下班途中，受到非本人主要責任的交通事故或者城市軌道交通、客運輪渡、火車事故傷害的，應當認定為工傷。自己的丈夫程鋼是在下班途中發(fā)生交通事故，且對方全責，應屬于工傷，遂代表家屬方申請對程鋼進行工傷認定。

2016年5月16日，綿陽市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作出《認定工傷決定書》，認定程鋼受到的事故傷害為因工受傷。但是，工傷保險的待遇卻遲遲沒有落實。李文華屢次奔波于學校和社保部門之間，得到的答復均是正在研究審核具體金額。2017年3月27日，江油市工傷保險基金經(jīng)審核，決定扣除肇事者支付的賠償金，以差額形式撥付工傷喪葬補助金、一次性工亡補助金以及供養(yǎng)親屬撫恤金，依照2016年度全國城鎮(zhèn)居民可支配收入計算，支付程鋼的妻子李文華、女兒程婧18.6萬元、供養(yǎng)親屬張阿秀6122元。

接到學校轉達的審核結果，李文華拒絕領取。她找到校領導哭訴說,程鋼是家里的主要收入來源，他的母親張阿秀已經(jīng)80歲，沒有社保收入，兒子程鋼是她的唯一供養(yǎng)人。自己也因工齡較短，退休工資較低，請求學校全額支付工傷保險待遇。校領導表示，這是社保部門依據(jù)政策作出的決定，與校方行為沒有直接關系。

2017年7月11日，李文華代表祖孫三代申請仲裁，請求學校一次性支付喪葬補助金及工亡補助金70萬元，每月支付供養(yǎng)親屬撫恤金2869元。2017年8月16日，江油市勞動人事爭議仲裁委員會裁決，再由學校一次性補助喪葬費、工亡金差額13萬元，一次性支付供養(yǎng)親屬撫恤金差額6122元。

連連敗訴

對此仲裁結果，李文華、程婧及張阿秀表示斷斷不能接受。2017年10月，由李文華代理，祖孫三人向江油市人民法院提出了民事訴訟，要求學校一次性支付工亡補助金、喪葬費共計69.7萬元；學校按月支付供養(yǎng)親屬張阿秀撫恤金1229元。

經(jīng)過公開庭審，法院確認程鋼下班途中工傷的事實，當庭查明從2017年4月起，工傷保險基金已按月支付張阿秀撫恤金1229元。

一審經(jīng)審理認為，國務院制定《工傷保險條例》的立法目的，是為了保障因工作遭受事故傷害或者患職業(yè)病的職工獲得醫(yī)療救治和經(jīng)濟補償，促進工傷預防和職業(yè)康復，分散用人單位風險?！端拇ㄊ∪嗣裾P于貫徹工傷保險條例的實施意見》第十條規(guī)定：“職工上下班途中受到交通機動車事故傷害，或者履行工作職責和完成工作任務過程中遭受意外傷害，按《工傷保險條例》規(guī)定認定為工傷和視同工傷的，如第三方責任賠償?shù)南嚓P待遇已經(jīng)達到工傷保險相關待遇標準的，用人單位或社會保險經(jīng)辦機構不再支付相關待遇；如第三方責任賠償?shù)陀诠ｋU相關待遇、或因其他原因使工傷職工未獲得賠償?shù)?，用人單位或社會保險經(jīng)辦機構應按規(guī)定補足工傷保險相關待遇?！背啼撛谙掳嗤局邪l(fā)生交通事故所受損傷已被勞動保障行政部門認定為工傷，并從第三方獲得了相應的賠償。故其親屬無權要求全額支付工傷保險待遇，學校只應承擔補足差額部分工亡保險待遇的責任。

一審認定，根據(jù)2016年上年度綿陽市統(tǒng)籌地區(qū)職工平均工資，李文華、程婧、張阿秀應當享受的喪葬補助金為2.5萬元；根據(jù)2016年上年度全國城鎮(zhèn)居民可支配收入，李文華、程婧、張阿秀應獲得的一次性工亡補助金為62.3萬元，兩項合計64.8萬元，扣減李文華、程婧、張阿秀已獲得的第三方賠償款51萬元，差額為13.8萬元。

2017年2月，江油市人民法院作出一審判決，學校補足差額款13.8萬元。另補助供養(yǎng)親屬撫恤金差額為7100元。李文華等三人不服提出上訴。

二審開庭時，學校提交社會保險事業(yè)管理局出具的文件，載明之前計算工亡待遇錯誤，已更正后追回多撥付的賠償款4.8萬元。李文華等認可證據(jù)的真實性。雙方圍繞依照《四川省人民政府關于貫徹工傷保險條例的實施意見》相關規(guī)定判令學校承擔補充賠償責任是否正確，展開激烈爭論。

法院經(jīng)審理認為，《工傷保險條例》對于第三人侵權造成職工工傷、工亡引發(fā)的工傷保險待遇糾紛情況無明確規(guī)定。依據(jù)《工傷保險條例》第四十條“傷殘津貼、供養(yǎng)親屬撫恤金、生活護理費由統(tǒng)籌地區(qū)社會保險行政部門根據(jù)職工平均工資和生活費用變化等情況適時調(diào)整。調(diào)整辦法由省、自治區(qū)、直轄市人民政府規(guī)定”之規(guī)定，四川省人民政府制定的《關于貫徹〈工傷保險條例〉的實施意見》中對于第三人侵權造成工傷的情況賠償辦法有詳細規(guī)定。一審法院適用《關于貫徹〈工傷保險條例〉的實施意見》，判令學校承擔補充賠償責任并無不當。

2017年下半年，四川省綿陽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駁回李文華等人的上訴，維持原判的終審判決。

高院提審

從工傷認定、仲裁和訴訟，歷時兩年多，訴求屢屢落敗，李文華不由得泄氣，張阿秀也勸兒媳不必再操心。程婧上網(wǎng)搜索法律規(guī)定及類似案例，發(fā)現(xiàn)《工傷保險條例》并未對第三人侵權引發(fā)的工傷賠償有限制性規(guī)定，全國也有多例支持雙重賠償?shù)纳袥Q。再向律師咨詢，得知她們主張的是工傷保險待遇支付法律關系，而不是侵權法律關系，獲得侵權人的賠償并不影響三人享受工傷保險待遇。律師認為，李文華等人在之前的訴訟請求，是技術性錯誤，這是導致其敗訴的主要原因。

經(jīng)律師特別代理，李文華等人向四川省高級人民法院申請再審，并將其請求變更為由學校支付工傷保險待遇51萬元。2018年6月27日，四川高院下達民事裁定書，決定提審此案。

2019年1月22日，四川高院公開再審，學校經(jīng)合法傳喚未到庭，案件缺席審理。律師列舉全國發(fā)生的同類案例，提出本案應適用《工傷保險條例》相關規(guī)定，而工傷保險條例并未對第三人侵權引發(fā)工傷賠償?shù)那闆r作出限制性規(guī)定。原判的意見與最高人民法院司法解釋相沖突。本案系工傷保險待遇支付法律關系，與侵權法律關系不同，李文華、程婧、張阿秀獲得侵權人的賠償不影響三人享受工傷保險待遇，全國范圍內(nèi)已有大量支持雙重賠償?shù)纳О咐?，理應同案同判?/p>

親愛的讀者：李文華以侵權法律關系提出工傷保險待遇訴訟，因侵權賠償問題已經(jīng)在交通事故賠償中得到處理，官司落敗。再審時，李文華等人的訴求變更為支付工傷保險待遇，結果又將如何呢？

（文中人名為化名）

《請您斷案》答案

法院經(jīng)再審認為，工傷保險待遇與侵權賠償責任競合時，如勞動者執(zhí)行任務時因第三人原因受傷，一方面可依據(jù)侵權責任法向侵權人請求損害賠償，另一方面可依據(jù)工傷保險條例請求保險給付，兩者請求權基礎不同，歸責原則和權利的保護范圍不同，互不排斥。工傷保險實行無過錯責任原則，只要發(fā)生工傷，單位和職工履行了繳納工傷保險費用的義務，就應享有工傷保險待遇。因此，即使勞動者獲得雙重賠償，亦未損害單位或侵權人的權益。

根據(jù)安全生產(chǎn)法及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人身損害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等相關法律規(guī)定，因第三人造成工傷的職工或其近親屬，從第三人處獲得民事賠償后，可以按照《工傷保險條例》的規(guī)定，向工傷保險機構申請工傷保險待遇補償。“職工因第三人的原因導致工傷，社會保險經(jīng)辦機構以職工或者其近親屬已經(jīng)對第三人提起民事訴訟為由，拒絕支付工傷保險待遇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但第三人已經(jīng)支付的醫(yī)療費用除外”，所以除醫(yī)療費等直接費用之外，勞動者可以在有限范圍獲得雙重賠償。

本案中，程鋼親屬應當獲得的喪葬補助金和一次性工亡補助金共計64.8萬元，學校已支付13.8萬元，還應支付51萬元，不應當扣減其已獲得的第三方賠償金51萬元，程鋼親屬應當享有獲得上述兩項工傷保險待遇全部金額的權利。

2019年2月13日，四川省高級人民法院改判由學校支付李文華等三人工傷保險待遇51萬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