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云
我和林小白的故事,也似千里姻緣,曾依賴于一線之牽。
小時候,父母為了不讓我出去闖禍,他們?nèi)ド习鄷r,把我反鎖家中。當(dāng)然,他們鎖不住我的心。
樓下的林小白是“兒童團(tuán)”派來接頭的聯(lián)絡(luò)人。每日父母出門后,我就會在家里拼命搖響消息鈴,然后把一個小竹籃拴在繩子上順著陽臺慢慢地放下去。早有準(zhǔn)備的林小白一定會按照我的要求,把我需要的圖書、玩具、零食什么的一一放進(jìn)小竹籃,然后注視它順利抵達(dá)我手中。
一根細(xì)細(xì)長長的繩子,兩頭各拴一個小鈴鐺,分別藏在我和林小白的房中,一有情況,只需輕輕拉動,就能在最短時間內(nèi)通知到對方。
記得一個深夜,父親應(yīng)酬歸來,從口袋里摸出幾枚我從沒見過的精美零食。如獲珍寶的我喜出望外,立馬精心挑選了最漂亮的兩顆放入小竹籃然后晃動消息鈴,很快,我就接到了林小白興高采烈的回應(yīng)。
消息鈴還是我和林小白彼此安慰對方的有力武器。當(dāng)我們?nèi)魏我环礁械轿魫灥臅r候,那個小小的鈴鐺都會被一方輕輕扯動,清清脆脆的鈴鐺聲在悠長的歲月里,給了我無窮無盡的安慰。
我和林小白都好打抱不平。他的拿手絕招是伏虎拳,而我的看家本領(lǐng)就是咬人。嘿嘿,無論怎么說,憑借這兩手絕技,我和林小白聲震南北所向披靡。
每當(dāng)我路見不平卻又打不過時,就會一邊放聲大哭,一邊大聲喊著“林小白林小白林小白......”幾乎是一眨眼,林小白就會小豹子一般沖上去,三下五除二就把人家給撂了,然后雙手叉腰神氣活現(xiàn)地說:“敢欺負(fù)阿果,我的拳頭可不答應(yīng)!”
可是,有一段時間,我和林小白都無師自通地學(xué)會了類似川劇的“變臉”,巨大的源動力是此起彼伏的粉色流言。
如果我從林小白身邊走過,立刻會有男生用即將變音的嗓子怪聲怪氣地喊,林小白,你媳婦來了。林小白就會漲紅了臉,揮舞著拳頭對著聲音的來源惡狠狠揮過去,然后怒氣沖沖地回頭,滿眼不屑地看著我。
如果林小白離我稍稍近了一些,同樣會有女生用怪異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著他和我,然后鼻子里面發(fā)出奇奇怪怪的嗡嗡聲。我就會高抬了頭,鼻子沖天地從林小白面前走過,惡狠狠地丟下一句:臭流氓。
為了自保,我變成了驕傲的小母雞,林小白變成了好斗的小公雞。幼稚的我們拼命以傷害對方來證明自己的清白。
承受著流言的困擾和友情飛離的雙重壓力,我不停地問自己,我做錯了什么?我們做錯了什么?我相信,林小白一定也有同樣的困惑。從偶然在無人處相遇時他那欲言又止的神態(tài),我分明看出了這一點。
只是,那時我們都不知,成長原本是一件傷筋動骨的事,我們總要在一次次陣痛中丟下一些什么來換取所謂的成熟。
我和林小白能再度修好全仰仗于他的早戀。
我不知道那一個寒冬的深夜,林小白是如何鼓起勇氣敲開我們家的門的。當(dāng)他吞吞吐吐地說明來意希望我能發(fā)揮專長,幫他給我們班一個漂亮女生寫封情書的時候,我以為我會放聲大笑,可是我沒有。
我看著林小白眼底的焦灼與渴盼,認(rèn)真地點頭。林小白一直也不明白我為什么會一口應(yīng)承下來,他不知道同樣處于青春期的我,如何絕望地偷偷喜歡著我們班的另一個男生。他不知道,那一刻我多么希望那個男生也能央人給我寫一封世界上最纏綿的情書。
我幻想著這封信是我喜歡的那個男生想要對我說的話,每字每句都因飽蘸情感而顯得嫵媚動人。在信的結(jié)尾,我嘆道:花開了又謝,風(fēng)起了又歇,我為你,把愛寫了又寫!
無論情書寫得多么動人,林小白的愛情還是夭折了。而我的愛情連花都沒開,就謝了。
那一段時間我們的情緒都很低落,經(jīng)常躲開大人的眼睛,偷偷地到樓頂,在無盡的黑暗里,一起聽一些或萎靡或激昂的曲調(diào),然后各懷心事地沉默著。
青春就在無端的憂傷中一滑而過。
黑色的6月是一把無形的刀,干脆利索地把我們腦子里的胡思亂想統(tǒng)統(tǒng)割掉,除了學(xué)習(xí),我們不知道還有些什么。
高考前的一個晚自習(xí),課間休息時,很久不鬧的林小白突然端著兩個杯子跑到我面前,大聲說:“阿果,來,我們玩?zhèn)€魔術(shù)?!比缓蟛挥煞终f地遞給我一只盛滿水的杯子,自己則拿起另一個空杯子:“很簡單,只要你牢牢盯住我的眼睛,不走樣地跟著我做,你杯子里的水就會跑到我杯子里來?!闭f著,他伸出手指在杯子里面蘸了一下,然后抹抹杯底,在臉頰上畫一下。
我模仿著做完,看看杯子里滿滿的水,指著他哈哈大笑:“林小白,你輸了,水一點都沒少?!彼殴值乜粗?,說:“是嗎?”圍觀的同學(xué)指著我哈哈大笑起來,原來該死的他提前在我的杯底涂上了墨汁,結(jié)果在他的引導(dǎo)下,我用墨汁在自己的臉上畫了一個“V”。
看著身邊笑得人仰馬翻的同學(xué),我剛要發(fā)怒,林小白卻及時地把一面鏡子塞到我的手里,他用史無前例的鄭重口氣說:“阿果,我把成功送給你!”那一瞬間,我在林小白的眼睛里看到了晶晶亮的祝福。
不知道是不是這個V字的作用,高考三天我過得平靜無比,從考場下來,我對等待已久的父母只說了三個字:“沒問題?!?h3>5
高考過后,林小白如愿以償?shù)厝チ巳A東一所他夢寐以求的大學(xué)。而我,也走進(jìn)了自己心儀的大學(xué)。
很快,林小白在QQ上正兒八經(jīng)給我傳來一封信,信的內(nèi)容肉麻得讓人雞皮疙瘩掉落一地:“阿果,我最鐵的哥們,鵝想泥,鵝想泥想得睡不著覺噢。這里什么都好,吃得好,玩得好,眼睛也能看美女看個飽??墒?,這里缺了一樣?xùn)|西,那就是你,我的好兄弟噢。還是那歌唱得好,你快點來,我一人承受不來,你快點來,生命因你而精彩。林小白?!?/p>
有時,我也會想,我和林小白也算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了,他現(xiàn)在對我又一副無所顧忌的樣子,難不成對我早就情愫暗生?啊呀,這也太老套了吧,我可不接受。
我的回信只是一個字,“呸”!
也許是這世上真有一種冥冥的力量存在,就在我忙不迭地抱著手機(jī)準(zhǔn)備婉拒的時候,他那邊又來了消息。他說:“阿果啊阿果,告訴你一個天大的秘密吶,我好有女人緣呢。先是重慶一個女孩追我,好不容易跑掉了;又來了一個廣東女孩泡我,那可真是泡呀,每天一碗靚湯來灌我。你呢?”
我回信故作驚訝地說:“帥哥,不是這么巧吧?我也逮著一標(biāo)致的上海男人,老兄,標(biāo)致的上海男人哦!”我在這句話的后面打了二十多個驚嘆號。
林小白哈哈大笑,他說:“小丫頭,你太沒見識了。你要真的喜歡上海男人,就到我這里來吧,我這里的上海精英都論斤稱的。”
日子似水,一轉(zhuǎn)眼,又是一個暑假快到了。
我在微信上淡淡地問林小白,暑假打算怎么過?
林小白的頭像興高采烈地閃著:你要不要我給你做飯啊?我到現(xiàn)在才知道自己很有大廚天賦啊......我這段時間在酒店打工,悄悄跟大廚學(xué)廚藝呢,蔥烤紅燒大排、糖醋小排骨、干菜紅燒飯……對了,還有你最喜歡的蔥花蠶豆、蔥油芋艿……
注視著林小白歡快的頭像,我竟然有些迫不及待假期的到來。
接下來,在那個紫薇開滿整座小城的夏天,我被林小白變著法兒做的美食喂著,幸福得像只嘟嘟豬。暑假結(jié)束返校前那晚,我對林小白說:“林小白,我想包下你做的美食,一輩子?!彼读藥酌?,然后鄭重點頭。
如今,而立之年的我和林小白,早已是幸福的一對,我們喜歡在雨天的周末相擁著歪在沙發(fā)上回憶那些青蔥過往,仿佛看一場美麗的自然花事,我們等著它花落果熟,所以特別溫暖,豐盛,幸福。
責(zé)編/昕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