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靜
清初沈謙《填詞雜說》云:“男中李后主,女中李易安,極是當(dāng)行本色。”是為“詞中二李”。而“當(dāng)行本色”則指“內(nèi)行并且是本來面貌”。
詞本是唐代一種新興流行歌曲的唱詞,為供宴飲娛樂時用。晚唐五代的歐陽炯《<花間集>序》有云“不無清絕之詞,用助嬌嬈之態(tài)”,“庶使西園英哲,用姿羽蓋之歡”;故而以《花間集》為代表,最初詞的題材多為美女與愛情,少數(shù)涉及自然風(fēng)光,具備“要眇宜修”,即精巧、幽深、婉約的美感特質(zhì)?!岸睢钡脑~如何“當(dāng)行本色”?如何帶有花間的“要眇宜修”的韻致?
以李后主《一斛珠·曉妝初過》為例:
曉妝初過,沉檀輕注些兒個。向人微露丁香顆,一曲清歌,暫引櫻桃破。
羅袖裛殘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繡床斜憑嬌無那,爛嚼紅茸,笑向檀郎唾。
早上梳妝好了,注了些沉檀,向人微微吐露出舌尖,張開櫻桃小口唱了一曲清歌;唱完了歌喝喝酒,酒沾了羅袖污了口,酒喝多了就嬌困地靠在繡床上,嚼嚼紅絨,笑著向心愛的人吐了去。把女子的形貌、情態(tài)、聲音、笑容乃至撒嬌、唾絨的細(xì)微末節(jié)都活靈活現(xiàn)地勾畫了出來。
此詞承“花間派”的寫美女之傳統(tǒng),善寫女性形象,如毛熙震(一說牛僧孺)的《后庭花》:
輕盈舞伎含芳艷,競妝新臉。步搖珠翠修蛾斂,膩鬟云染。
歌聲慢發(fā)開檀點,繡衫斜掩。時將纖手勻紅臉,笑拈金靨。
舞姬姿態(tài)輕盈纖柔,舉止芳艷。頭上所飾步搖、珠翠亦是搖曳生姿,修長的眉毛偶爾皺起,云鬢香鬟美如云染;緩慢的歌聲從淺紅色的脂粉痕(借指女子面容)中飄出,繡花的薄衫斜扣著。又用纖纖玉手補妝,笑著拈起金靨。上闋舞,下闋歌,女子情態(tài)如畫。所以說,“當(dāng)行本色”的詞就應(yīng)當(dāng)像花間詞這樣把美女寫得精巧、婉約而有韻致。
再來看女中李易安——李清照的《浣溪沙》:
淡蕩春光寒食天,玉爐沉水裊殘煙。夢回山枕隱花鈿。
海燕未來人斗草,江梅已過柳生綿。黃昏疏雨濕秋千。
上片寫少女春睡初醒的情景,以“淡蕩”一雙聲詞啟之,讀之有音韻美感,而又狀春光融和遍滿。玉質(zhì)的香爐中輕煙裊繞,閨中幽靜溫馨。以“花鈿”、“山枕”(兩端隆起如山形的凹枕)寫少女睡醒時的姿態(tài),春思隱隱約約,別有一番情致。此女子正像從《花間集》里走出來一樣。
下片寫少女的心曲。古人以為春末夏初燕子渡海飛來,故稱海燕。為什么不見燕子飛來呢?女伴們斗草嬉戲,情懷是多么歡暢。江梅花期已過而楊柳又正飛綿。黃昏時忽然飄起細(xì)雨,把秋千打濕了,暗轉(zhuǎn)為少女春日心情的寫照。此詞與花間詞人溫庭筠《菩薩蠻·水精簾里頗黎枕》的意象、感情皆相似,有異曲同工之妙。結(jié)尾似從花間詞人孫光憲“一庭疏雨濕春愁”而來,但易安居士卻用實筆為之,頗有意趣。
一言以蔽之,“詞中二李”之詞有花間遺響,要眇宜修、余韻徐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