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

張如安

一

我是一只鳥。

像我們這種鳥，天生就注定了沒有自由的命運，一天到晚悶在小籠子里，除了吃，就是睡。在這種環(huán)境下，我是絕對不可能感到歡悅的。不過我記得，上一次我露出笑容，約摸是在一年前。

那年初夏的一天，是我的生日。我和家人們團聚在一起，享用了幾條蟲子后，一個鋒利的東西擊中了我。我一陣昏厥，醒來后，我已在這個小籠子里了。同伴們告訴我，這是713號籠子?；\子里很亂，估計很長時間沒有打掃過了。里面有幾片羽毛，還很漂亮，上面有藍色和黑色的條紋。

說起這個籠子，我想我最大的疑問就是：我為什么在這個籠子里？囚禁在籠子中的其他伙伴說，這是個謎，沒有鳥知道。他們還說，別想那么多了，這籠子里的生活，痛苦到足以讓你忘掉自己的名字。每天，都有鳥兒發(fā)出痛苦的號叫聲。

我不寒而栗。一天天地，我真的忘記了自己的名字，不過同伴們總是叫我“713號”。

二

如果說籠子里的生活還有什么意義，那就是每周一次的體檢了。最起碼，它能讓我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

這不，馬上就輪到我體檢了。一只大手取下了我身上的溫度計和心跳測量器，我頓時感覺一陣輕松。我抓住這個機會，趕緊撲扇了幾下翅膀，盡管我知道這沒有用。

有人看了看，又把我重新放上去。這時我聽到一陣嘰嘰咕咕的聲音。我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覺得兇多吉少。當(dāng)我回去把這件事情告訴712號——我的朋友時，她默不作聲。最后她抬起頭來，輕聲說：“這可能是我們最后一次交談了?！?/p>

三

我當(dāng)然明白712號話里的意思。直到現(xiàn)在我才知道我為什么在小籠子里。我是不是只能逆來順受呢？我坐下來，靜靜地思考著。

如果我向命運低頭，那就只能坐以待斃;但如果我抬起頭來，或許還有一絲生還的希望。

空氣寂靜得如同死了一般，只有我的腦子在“嗡嗡”地飛快轉(zhuǎn)動。最后我萌生了一個很大的決定：我要逃出去！

我只和712號說了這個決定。本以為她的反應(yīng)會很強烈，然而她卻眼淚汪汪地望著我：“要走，就把所有的鳥都帶走，好嗎？”

我愣住了，一時不知該說什么。我覺得很有必要了解一下712號的故事。

四

許多同伴告訴我這件事：

很久以前，712號的父母居住在一個百鳥爭鳴的樹林里，日子一直過得很幸福。直到有一天，他們被抓走，關(guān)在小籠子里。712號的母親被關(guān)在712號籠子里，父親則被關(guān)在713號籠子里。一天，712號的母親居然生下了一枚蛋。這就是712號。

然而，712號破殼而出的那一天，卻是她父母被一種叫“人類”的生物屠宰的日子。當(dāng)時，他們使勁地要掙脫出去，為的是要照顧712號。

但是他們沒能成功。712號的父母，最終只是在人類的手上抓出了幾道痕跡。蓬亂的羽毛上染著血，就算是臨死時，他們也仍舊保持著要保護孩子的樣子。

當(dāng)時，小小的712號并不懂得死亡。她只是撲扇著大眼睛，好奇地看著周圍的一切。

712號的父母死后，所有被囚禁的鳥都來輪番照顧她。他們覺得，小小年紀就失去了父母，是件可怕的事情。他們掩埋了實情，開始輪流給她講故事，還教她唱出婉轉(zhuǎn)動聽的歌曲，為的是能讓她快樂地成長。背地里，他們也在止不住地感嘆：這孩子，真的很可憐。

某一日晚上，鳥兒們?yōu)?12號講完故事后便哄她睡下了，而712號仍沉浸在故事的情節(jié)中，尚未入眠。這時，她無意中聽到了鳥兒們談?wù)撍穆曇簟?/p>

“這孩子，早早地就沒了爹媽，真可憐?！?/p>

“是啊，現(xiàn)在就只能由我們來照顧她了。”

“我覺得，還是不要把真相告訴她吧?！?/p>

……

712號聽著聽著，就哭了。

從此以后，她越來越珍惜身邊的鳥兒給予的溫暖，因為她害怕有一天會像失去雙親一樣失去他們。

講到這兒，我身旁的一只鳥兒問道：“你知道你籠子里的那幾片羽毛是誰的嗎？”

我搖搖頭。隨即那只鳥兒說：“是712號的父親在為照顧712號而掙脫的時候抖落下來的?！?/p>

我頓時覺悟。想起以前，當(dāng)我準備把那幾片羽毛扔掉的時候，712號慌忙阻止我的情景，淚水噙滿了我的眼眶。

“要走，就把所有的鳥都帶走，好嗎？”

我終于明白了712號的這番話。她是從心底里喜歡身邊的所有鳥，她不愿看到他們在籠中受苦的樣子。她覺得，自己似乎欠了同伴們許多。

這番話，是一個熱切的請求，而在它的背后，有一段感人肺腑的故事。我怎能不答應(yīng)這份請求呢？

五

十分遺憾，殘酷的事實擺在了我面前：下個月的某一天，是我要被屠宰的日子。

“人類”這種生物啊，全然不顧我們的感受，只是在滿足自己的私欲。

不過，是時候付諸我們的偉大行動了。我向大家宣布了這個計劃，反響空前熱烈。這個計劃，是由大家一起共同完成的。它仿佛是一種膠水，把鳥兒們的心都粘在一起了。

我?guī)ьI(lǐng)大家，用銳利的鳥喙啄下了溫度計與心跳測量器，并在籠子那還不滿一立方米的狹小空間里扇動翅膀，使勁撲騰。

“咚咚咚”“砰砰砰”“啪啪啪”……籠子發(fā)出的巨大響聲震撼著我的心，也震撼著每一只鳥的心。

雖然日子一天天地過去，離我的死期越來越近了，可我卻越來越快樂，越來越自信，正如那聲音越來越大。

后來，這個巨大的聲音居然傳到了人類的耳朵里。據(jù)說，他們被震得睡不好覺，甚至心生畏懼。

我們都笑了。我笑得尤其燦爛，不僅是因為這計劃是我提出的，更是因為我已經(jīng)好久沒有笑過了。

六

很快，屠宰的日子到了。

我其實并不害怕，反而還有些盼望著這一天，因為我們的計劃早就設(shè)計好了：由我來發(fā)信號，聽到信號后所有鳥兒都撞開早已被我們當(dāng)作磨牙石的、血跡斑斑的籠子，從四面八方飛來，匯聚成一個大群體，從上空飛出去。

那一天，我的心臟跳得比任何時候都快。人類用大手按住了我，似乎是在拼命地阻止我心臟的跳動。我一直盯著人類手中的大刀：上方的大刀在空中劃過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后，落了下來——

“嘰——”

刺耳的鳥鳴聲，在這初夏的晴空中，顯得有些突兀。

大刀停住了，也許是因為震驚。緊接著，撞籠子的“砰砰”聲不絕于耳，那些因興奮、激動、快樂所發(fā)出的鳥鳴聲也震撼著我。

這回，大刀索性“當(dāng)”地掉了下來，著實讓我吃了一驚。

人類的大手緩緩地移開了我的身軀，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向了鳥群。

飛翔是鳥兒的本能，我怎能忘記呢？

鳥兒們?nèi)缤恢ещx弦的箭，射向湛藍如水的天空。很快，“箭雨”便覆蓋了天空，天空一下子變得五彩斑斕：有鳥兒肚皮的白色，有鳥兒尾巴的黑色，有鳥兒腦袋的藍色，還有鳥兒嘴巴的黃色……

除了一聲聲的鳥鳴，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不一會兒，所有鳥兒都唱起了以前在籠子中唱的歌。歌聲震撼著我的心，也震撼著每一只鳥的心。不過這歌的含義卻不大一樣。以前的歌，是為了排解愁緒而唱的;這次的歌，是對自由的頌歌。歌聲響徹云霄。

我發(fā)現(xiàn)，712號一直銜著幾片羽毛。那是她父親的。我朝她笑笑，她也對我報以一笑。

其實我知道，她也一直在唱著歌呢，在心里默默地唱著……

尾聲（一年后）

初夏的陽光是那么的明亮耀眼，天空的顏色也是純粹的藍，不帶任何雜色。這天空也像我的心情一般，輕快、愉悅。

我記得，一年前的天空，也是這樣的藍。

現(xiàn)在，我與712號住在一起，不過她已經(jīng)找回了自己的名字：蔦。我嘛，也記起了自己的名字，正如我現(xiàn)在的生活一般：自由。我至今忘不了我獲得自由的那一天。那是我生命中的里程碑。我向束縛、痛苦、壓抑做了告別，隨之而來的是美好的新生活。

這時，一直在覓食的蔦飛回來了。她這一回來，話匣子可就再也關(guān)不上啦：“嘿，剛剛我聽別的鳥兒說，現(xiàn)在的人類已經(jīng)不再把鳥兒們關(guān)起來養(yǎng)殖再屠殺啦，他們決定給鳥兒們自由！我想，這一定是因為你的行動而改變的吧？”

我向她綻開了笑容。這是我第二次感到這么快樂了。這是一種從心底里油然而生的快樂。我知道，這一回，鳥兒們是真正獲得了自由，也獲得了來自人類的尊重。

其實鳥兒們本該擁有自由和受到尊重，正如他們本該擁有一整片湛藍的天空。

我抬頭望向湛藍如水的天空，仿佛又看見了一年前那天覆蓋天空的鳥群，又聽見了那天響徹云霄的鳥鳴聲。

211102? 江蘇省南京市南師附中江寧分校小學(xué)部五（6）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