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一弋
簡介:
文君和李斯坦本是彼此相愛的戀人。不承想,結(jié)婚后他忽然性情大變,變得冷面無情。她意外得知他同她結(jié)婚只是為了父親的公司,甚至連父親的去世都和他脫不了干系。她找心理醫(yī)生催眠,試圖封鎖記憶,才發(fā)現(xiàn)這一切不過是自己的幻想。而真正的李斯坦,早已為了她離開人間。
楔子
“醫(yī)生,催眠真的可以讓我封鎖一部分記憶嗎?”
“是的。你想封鎖哪部分記憶?”
“關(guān)于我前夫的記憶。”
“為什么?”
“因為太痛苦了……”
“原因是……”
“我們之間隔著仇恨……”
1
晚上十點,李斯坦回到家的時候,文君正坐在沙發(fā)上看書。
“你回來啦!”文君見了他,臉上露出笑意,眼角卻還因書中的故事,掛著搖搖欲墜的淚珠。
他隨手拿起桌上的書掃了一眼,是本言情小說,旋即從鼻腔中發(fā)出輕蔑的一聲“哼”,然后將書扔回桌上,道:“又在看這些?!?/p>
文君抹了抹眼角的淚,然后起身接過他脫下的外套,又替他解下領(lǐng)帶,這才輕輕地說:“沒事的時候看看?!彼坪跏桥滤鷼?,又立刻補上一句,“不是經(jīng)??吹摹!?/p>
“你啊,就是整天看這些書把腦子都看壞了。能不能看點兒有用的?”
她低頭笑了笑,沒有說話,心里卻在想,如果自己問他什么書是有用的,他一定會回答經(jīng)濟學(xué)、管理學(xué)之類的書。在李斯坦的世界里,永遠(yuǎn)都是公司和生意。他常說,只有生意才讓他有征服欲和成就感。
“最近公司很忙嗎?”
文君去廚房拿了一盅響螺湯送到書房。這是她上周新學(xué)的,練習(xí)了一周,等到手藝完全純熟,這才煲了湯端給李斯坦喝。她幾乎每天都會做不同的湯給他。他總說她什么都不會,或許煲湯是她唯一會的了。
此時,他臉上有明顯的倦意,將湯一口氣喝光后,有些不耐煩地說:“還行吧。說了你也不懂?!?/p>
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電腦的屏幕上,文君又問道:“這么晚了,還要工作嗎?”
李斯坦終于抬起頭,目光望向她,像是望著一個明知故問的蠢貨,道:“我不工作,你吃什么?用什么?”文君也不生氣,只是沉默地笑笑。他的語氣柔軟下來,道,“你快去睡吧,很晚了?!?/p>
文君躺在床上,還能感受到書房里投來的燈光。每天,李斯坦幾乎都要工作到半夜。她知道,他是一個很有能力的男人。從底層的銷售員到后來執(zhí)掌公司,這一路上有多少人對他虎視眈眈,可他硬是殺出了一條屬于自己的路。以前父親在世時就說,李斯坦是他見過最有毅力、最聰明的男人,所以才放心把公司交給他。這么多年,他一步步,從未出過錯。或許唯一的錯,就是和她結(jié)婚。她這么想著,漸漸地進入了夢鄉(xiāng)。
半夜,腰間忽然傳來溫柔的觸感,像蝴蝶在親吻。文君迷迷糊糊地醒過來,感受到李斯坦細(xì)密的吻,像柔軟的棉花糖印在她的唇上。他的胡茬刺在她的臉上,輕微的刺痛戳破她的睡意。肌膚相親之時,她感覺仿佛有團火在身體里燃燒。
他在親密的時候不喜歡說話,總是輕輕地抱著她,吻著她,與她纏綿。粗重的氣息在暗夜中蔓延,她知道,那是欲望的味道。
事后,李斯坦去浴室洗澡,等出來時,看見文君還睜著眼睛躺在床上。
“還不睡?”
他躺在床上,隨手拿起一本財經(jīng)雜志,正欲翻開時,文君忽然大膽地抱住他,道:“斯坦,我們生個孩子吧?!?/p>
李斯坦身體一僵,合上雜志道:“你在說什么傻話?”
她的眼睛清澈得像雪,睫毛掃去眼中的霧,道:“我是說真的,我想給你生個孩子?!?/p>
他揚起眉,反問道:“你怎么不問問我想不想?”
文君沉默,悶悶不樂的樣子。
他放下雜志,給她的想法蓋棺定論,道:“你就是愛情小說看多了?!?/p>
她的眉眼垂下,自嘲般地笑了。
這時,他的手機鈴聲響了。已經(jīng)午夜十二點了,文君用腳趾頭都猜得到,一定是謝寶南。
果然,李斯坦拿著電話去了起居室。隔著一扇門,文君隱隱約約聽到他說:“寶南,怎么了?”語氣溫柔,充滿耐心,似乎還有滿足的笑意,全然不像同她說話時的樣子。她自嘲般地想,或許他不在她面前和謝寶南秀恩愛,已是對她最大的仁慈了。
可是這樣充滿柔情的他,她明明也擁有過——
在兩年前,他們還未結(jié)婚的時候……
2
第二天是李斯坦的生日,文君本想問問他要如何慶祝,可一大早卻沒見到他的蹤影。她煲了他喜歡的羅宋湯送到公司去。這么多年,煲湯已經(jīng)成為一種執(zhí)念,仿佛只有在他喝湯的時候,她才能感受到他流露出來的一絲柔情與愛意。
剛到公司樓下,便看見有人在公司鬧事。
“李斯坦你這個忘恩負(fù)義的家伙!如今位置坐穩(wěn)了,就開始肅清老員工了?沒良心的……”
“也不看看你當(dāng)初是怎么坐上這個位置的!靠女人上位算什么本事!”
話說得很重、很難聽,可句句都是真實地戳心窩。文君走近才發(fā)現(xiàn)鬧事的人是路叔。從前父親還在的時候,路叔是父親最倚重的員工。后來父親去世了,路叔一路輔佐李斯坦坐穩(wěn)了現(xiàn)在的位置。從剛才的只言片語中,她隱約猜到是李斯坦將路叔趕出了公司。至于原因,不得而知。
此時路叔見了文君,忽然拉住她的手,道:“大小姐,如今公司被這么一個外人掌控,我們老員工一個一個地被他踢出局,文先生知道了要死不瞑目的啊……”
原來之前的老員工都被開除了嗎?文君不清楚。她只知道李斯坦接管公司這幾年,公司的銷售額翻了好幾倍。雖然他的出身并不高貴,人人都說他是靠老婆上位,因為和她結(jié)婚才成為公司的接班人??墒牵鈭錾系氖虑?,她向來不懂,若沒有他,父親去世后,公司又能讓誰接管呢?
她沉默又憐憫地望著路叔,只覺得胸口發(fā)悶,卻不知道能說些什么。保安過來將路叔拉了出去,她轉(zhuǎn)身,看見站在電梯門口的李斯坦。他身姿挺拔,臉色陰沉,有種高高在上的冷漠和無情。
“還不進來?”他在電梯里喚文君。她回過神來,匆匆地走進電梯,告訴他帶了他最喜歡的羅宋湯。他沉聲道,“不是說了讓你別來公司嗎?”
“是,我知道。”她低聲回答道,“只是想著今天是你的生日……”
他沉默許久才“哦”了一聲。忙得沒日沒夜,誰還記得過生日?這樣的日子也只有她會記得。
走到辦公室門口,文君看見謝寶南站在門口。謝寶南朝她伸出手,道:“行了,給我吧?!?/p>
李斯坦不說話,似乎默認(rèn)了謝寶南的舉動。文君將指甲深深地掐進肉里,到底還是把湯給了謝寶南。她忙了一上午,做了他最愛的羅宋湯給他慶生,最后卻連他辦公室的門都沒有進。早就預(yù)料到會如此,可到底還是有些失落。
回去的路上,又碰見路叔。他似乎在等她,文君本想說些安慰的話,卻被他打斷,道:“大小姐,你得醒醒了。李斯坦這個男人不簡單,文先生被他害死了,這還不夠嗎?”
“什么?”提起父親的離世,文君心頭一震,轉(zhuǎn)瞬又呵斥道,“你胡說!”無論何時何地,她的第一反應(yīng)還是維護李斯坦。
路叔拿出手機遞給她,道:“這是我最近找到的關(guān)于當(dāng)天的視頻。文先生休息的房間里,從頭到尾都只有李斯坦進去過。他從房間里出來不久,文先生就心臟病病發(fā)離世了。然后當(dāng)天下午尸體就被火化,你不覺得太快了嗎?”
文君喉頭哽咽,努力回想那天的場景。
那天是她和李斯坦的婚禮,盛大而隆重,幾乎邀請了全城的權(quán)貴名流。
她穿著一身潔白的婚紗在化妝間里化妝,滿心期待著和相愛的人共赴一生之約。卻不承想,婚禮還沒開始,就接到了父親突發(fā)心臟病的消息。她來不及換下婚紗,將父親送進醫(yī)院,父親剛到醫(yī)院就停止了呼吸。她在病房外痛哭失聲,李斯坦一直緊緊地抱著她。然后,當(dāng)天下午,他就將父親送去火化。他說:“讓爸爸走吧。你要學(xué)著接受這一切?!?/p>
婚禮變成了葬禮,連句“我愿意”都沒來得及說。
悲哀的開始總歸不是好兆頭。于是在她結(jié)婚后不久,李斯坦就仿佛變了一個人。從前的濃情蜜意蕩然無存,剩下的全是高高在上的冷漠與無情。
父親的身體一向康健,為何會突發(fā)心臟病?聯(lián)想到父親去世后李斯坦態(tài)度的急轉(zhuǎn)直下,還有老員工一一被開除的現(xiàn)狀,文君覺得自己被卷入了一場旋渦。
李斯坦兩天沒有回家,文君不知道他在哪里逍遙。第三天凌晨,他終于回來。開燈時他嚇了一跳,看見她坐在沙發(fā)上,他抱怨道:“你怎么不開燈?。俊?/p>
見了他,她沒有往日的喜悅,淡淡地說:“有人說爸爸是你害死的?!?/p>
他輕笑一聲,道:“有人?嗬!是路老頭吧。”
文君轉(zhuǎn)過身,定定地望著他,道:“斯坦,到底是不是?我要你回答我?!?/p>
“我累了?!彼v地脫去腕表,漫不經(jīng)心地敷衍道。
她走到他的面前,一字一句地說:“你回答我,我只問你這一個問題。”
李斯坦不耐煩地說:“我不想回答這個無聊的問題!”
聞言,文君心里的那盞燈忽然滅了,僅存的一絲期待也破碎了。她捂住疼痛的胸口,眼淚如決堤,千言萬語只化成了一聲詰問:“為什么?”
“我說過,只有生意能讓我有征服欲和成就感。”
她仰頭大笑,轉(zhuǎn)瞬淚又落下來,道:“為了生意,你可以傷天害理?!”
兩人都沉默著。他看著她,眼里甚至沒有一絲情緒。
“無恥!”她到底是沒忍住,心中的痛化成巴掌落在他的臉上。她眼里的恨溢出來,眼神又冰又涼,卻只讓人覺得悲戚。
李斯坦冷笑,那聲音悶悶的,像從胸腔里發(fā)出來。他捏著她的下巴,陰森森的話就那么從他的口中說出來:“君君,你要乖一點兒?!?/p>
3
可是誰又知道,她曾經(jīng)也是被他捧在手心上的。
那時文君的父親還在世,她被父親的寵愛包裹,活脫脫一個不諳世事的大小姐。人人都說文先生的生意做得這樣大,偏偏后繼無人。那時候沒人知道她有先天性心臟病,明明才十九歲,卻已經(jīng)做了兩次手術(shù),次次踏過鬼門關(guān),又生生地被退了回來。
有一次她在學(xué)校心臟病發(fā)作,特別危險。那之后,父親不放心,便不再讓她去學(xué)校,直接請了家庭教師教她基本功課和繪畫。她性子很安靜,大多數(shù)時間都窩在家里看小說。后來父親的生意越做越大,業(yè)內(nèi)總不太平,覬覦的人越來越多??v然她很少出門,父親還是為她請了保鏢。
李斯坦便是在那時出現(xiàn)的。
李斯坦是父親資助的一名中美混血的孤兒,他其實受過良好的教育,卻偏偏要成為一名保鏢。文君也曾好奇他的選擇,他只是淡淡地說道:“人各有志?!蹦菚r她還不明白他的志向是什么,只是笑嘻嘻地一帶而過。很久以后才知道,他的志向是生意和地位,是金錢和權(quán)力。
兩人第一次見面時,李斯坦不茍言笑,只淡淡地說:“大小姐你好,我是李斯坦,以后是你的保鏢?!?/p>
“李斯坦?”文君笑了,眼睛像兩條小魚,道,“是那創(chuàng)造了無數(shù)漫威英雄的斯坦·李嗎?”
他搖搖頭,道:“這是文先生取的名字。”
他很白皙,個子很高,長著一張英俊的混血面孔,全然不像其他保鏢那樣兇兇的樣子。因此,她不免質(zhì)疑他的能力,問道:“你會擒拿嗎?有能力保護我嗎?”
李斯坦二話不說,反手將身邊的人撂倒在地。文君驚訝地看著他,從第一次他的臉映進她的眸里,便再也沒有出來過。
李斯坦工作很敬業(yè),成為文君的保鏢后,無時無刻不陪著她。她去馬場騎馬,他跟著;她去花園看書,他跟著;甚至她去酒窖取酒,他也要跟著。有一回她實在是忍不住,對他說道:“我在家沒有問題的,你不用時時跟著我。”
他一本正經(jīng)地說:“大小姐,保護你是我的責(zé)任,不容任何閃失?!?/p>
文君哭笑不得。
時間長了,兩人漸漸熟稔,調(diào)皮的文君忍不住想要捉弄李斯坦。有一次,她趁他不注意,藏在了花園的假山里。透過假山的孔洞,她看見他滿臉焦急地到處尋她。她心滿意足,仿佛這是對他過去每時每刻盯著她的懲罰。
后來他遲遲沒有找到文君,她等得發(fā)慌,竟在假山里睡著了,醒來時卻發(fā)現(xiàn)他直直地站在假山旁望著她。她揉了揉眼睛,道:“你怎么找到我的?”不等他回答,她又問,“這么久,你就一直站在這兒?”他點點頭。
文君從假山里爬出來,他立刻跟上她。大約是站得太久,他的腿有點兒麻,一個趔趄沒站穩(wěn),摔倒前她扶住了他。她一仰頭,剛想說話,鼻尖卻碰到了他的臉,連嘴唇都差點兒碰在一起。心臟好像在那一瞬停了,她慌張地松開他,低下頭,然后匆匆地跑回了臥房。
那天,她的心亂了一整夜,想的都是他的劍眉星目,高挺的鼻梁,還有幾乎滑過她唇邊的吻。
文先生雇保鏢保護女兒,本意是以防萬一,卻沒想過有天真的會派上用場。
那是李斯坦成為文君保鏢的第二年春天。她去城東的老人院探望那些孤獨的老人們,下了車才想起來忘記買老人們愛吃的杏仁酥。她差李斯坦去買,她在老人院門口等他。等他一離開,她便出了事。
突然出現(xiàn)的幾名壯漢將她拖到車上,捆住手腳,封上了嘴。她在顛簸的車上不知道過了多久,又被人拖下車,扔在倉庫的地上。黑暗中,她聽到綁匪打電話給父親,道:“你的寶貝女兒在我們手上,準(zhǔn)備好五千萬?!?/p>
在黑暗冰冷的倉庫里,她因害怕而瑟瑟發(fā)抖。疾病在這時發(fā)作,心臟亂跳,好像隨時要從胸口爆裂而出。眩暈迷離之際,她感覺有人突然抱住了自己,然后耳邊是熟悉的聲音:“別擔(dān)心,有我在。”
恍惚間,她好像看見了李斯坦。在昏暗的房間里,他似皎潔的月光。
“斯坦……”她輕輕喚他,他微涼的手指印在她的唇上,做出噤聲的動作。隨后他便沖了出去。
遠(yuǎn)處傳來打斗的聲音,有人倒下,還有慘叫聲。胸口劇烈地絞痛著,她很快暈了過去。醒過來時,她已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匆姼赣H的一瞬間,她得知自己安全了,眼淚奪眶而出。
后來文君才知道,李斯坦為了救她,左臂受傷,卻還是抱著她跑了十幾公里,將她送進醫(yī)院。醫(yī)生說,再晚點兒,她就沒命了。再晚點兒,他的左臂也就廢了。她趴在他的床邊,哭著說:“你不過是個保鏢,還真以為自己是拯救世界的英雄嗎?”
他輕描淡寫地說:“拿錢辦事,總要敬業(yè)。”
心里有暖意在沸騰,她撲進他的懷里,抱住他,久久沒有松開。
那之后,文君待李斯坦便與其他人不同,也從不掩飾對他的喜愛。
李斯坦出院那天。她在家煲了雞湯等他,然后坐在對面,看著她的心上人喝湯。他喝了一口,夸贊道:“很好喝?!?/p>
懸著的心放下,她終于笑起來,得意地說:“自然了,我跟著阿姨學(xué)了很久呢!”
他也笑,舀起一勺雞湯遞到她嘴邊。這樣親密的舉動讓她遲疑,可看著他深邃的目光,到底還是陷了進去。
回想起來,那天仿佛是一場夢,他們面對面坐著,分食一碗雞湯。她這輩子像是再沒喝過那么香濃可口的雞湯,有種幸福的滿足感從心口流出來。
等到雞湯喝完,李斯坦走到她的面前,忽然捧起她的臉,那一瞬,她的呼吸都凝滯了。下一秒,唇上傳來溫柔的觸感,她不記得他吻了多久,只感覺整個人暈暈乎乎的,像掉進了蜜罐里,吻里都是滿滿的甜蜜。
放開文君時,李斯坦依舊一言不發(fā)。她低下頭,紅著臉,雙手絞在一起,有些不知所措。他緩緩地俯身,握住她的手,直視她的目光說:“知道你被綁架的時候,我心里特別害怕,害怕你出事,擔(dān)心你的安危。我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這樣在意你……”
文君的心怦怦亂跳,沒有節(jié)奏,仿佛隨時都要死去。他將文君的手放在自己的心上,道:“這里,全是你。”然后他抱起了她,低頭再次深深地吻她。
那天,他們吻了很久。在火熱的吻里,兩人都情不自已,但他最后還是克制了自己。分開時,他望著她笑得無限溫柔。
撫摸著她的臉,他說:“我想要你,但不是現(xiàn)在?!?/p>
“嗯?”
月色里,他的話語宛如承諾,道:“等我娶你那天?!?/p>
4
三個月后,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李斯坦突然對文先生說:“文先生,我想娶大小姐,我要跟她結(jié)婚?!?/p>
“啪!”文先生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怒不可遏地質(zhì)問他道:“你拿什么娶她?”
文君本以為父親會把李斯坦趕走,可不知道為什么,父親不僅留下了他,還把他調(diào)去了公司。從銷售到采購再到項目組,他僅僅花了半年時間就完成了公司的輪崗,迅速掌握了公司的運營情況。文先生時??滟澦斆鳎f他學(xué)得快,能力強。
那段時間,李斯坦工作很忙,白天沒時間陪文君,但總會把晚上和周末的時間分給她。他陪她騎馬、逛街、看電影、去游樂場……那時的快樂就是這樣簡單。他們緊緊地握住雙手時,仿佛看得到那不久后的未來,屬于他們的幸福的、長久的未來。
“你說,我們會永遠(yuǎn)這么快樂嗎?”她問。
明明是冒著傻氣的問題,誰能知道未來的事情?可他卻篤定地說:“永遠(yuǎn)都會?!?/p>
一年后,文先生終于同意李斯坦和文君的婚事,也順理成章地把他定為公司的接班人。文先生說:“君君,爸爸有天會老,會離開這世界,總希望有個人來照顧你?!?/p>
她知道,李斯坦就是父親選中的人。
婚事很快定下來,卻沒想到夢寐以求的婚禮成了父親的葬禮,也成了她人生的分水嶺。
文先生去世后不久,李斯坦仿佛變了一個人。他的工作越來越忙,常常夜不歸宿。起初,文君勸慰自己他是在工作,后來也慢慢地意識到不對勁兒了,最后她終于騙不了自己,她知道他的心已經(jīng)不在她這兒了。
有一回,他喝得醉醺醺地回到家,文君脫下他衣服時,在襯衣領(lǐng)口看見了一枚唇印。等他從浴室出來,同她肌膚相親之后,她在黑暗中問他:“斯坦,你還愛我嗎?”
“你這是什么問題?”
“我只是想知道答案?!?/p>
“愚蠢!”他有些不耐煩地說,“這樣的問題永遠(yuǎn)沒有答案。”
后來,文君只能裝聾作啞,假裝不知道他和謝寶南的事情,每天沉默地煲湯。他說得對,她什么都不會,只會煲湯??伤睦镉浀?,湯里承載的都是他們的曾經(jīng)。
說起來,李斯坦其實對文君還算顧及面子。即使有了別的女人,即使不再愛她,他也從不把別的女人帶回家。每次謝寶南打電話來時,他都刻意回避她。她心想,他或許還是顧及她的,又或許,他只是懶得讓她知道他和謝寶南之間的事情。
結(jié)婚第二年,文君再次做了心臟手術(shù)。醫(yī)生說這是最后一次,她的心臟再也經(jīng)不起折騰了,除非移植??尚脑从卸嚯y等,她心知肚明。她坦然接受這一切,或許這就是她的宿命。
那陣子,李斯坦放下一切工作,整天在醫(yī)院里陪著她。她有時會有錯覺,以為他們又回到了從前。甚至傻傻地希望自己一直住院,這樣他就能一直陪著自己。
出院后,他又變成那個夜不歸宿的人。她有時也會問他在忙什么,他總是說在談生意。生意仿佛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在他看來是這樣的,只有生意才讓他有成就感。
“什么是成就感?”她不懂。
他輕笑一聲,道:“你自然不懂。你只知道看小說和煲湯?!?/p>
李斯坦這樣輕視她,她也不生氣,只是笑笑。曾經(jīng)他說她的眼睛像琉璃,可如今琉璃的光卻一點兒一點兒地暗下去。
那時也有人說,李斯坦一開始接近文君,就是為了文先生的公司。他是個想要攀高枝的男人。可文君不信,那個為了她連命都不要的人,怎么會有這樣險惡的用心呢?
可當(dāng)現(xiàn)實擺在她面前時,她才明白,偽裝是人最丑惡的嘴臉。
5
文君與李斯坦談過之后,因為傷心過度,心臟病復(fù)發(fā)再次入院。
她在醫(yī)院里不吃不喝,任醫(yī)生、護士再怎么勸也無動于衷。直到第三天,李斯坦才終于出現(xiàn)在病房里。
他的語氣難得溫柔,道:“聽護士說你好幾天沒吃東西了,就靠藥水吊著?!彼酥逯辔顾?,她倔強地偏過頭。他沒再堅持,放下粥,問道,“恨我嗎?”
文君抿著唇不說話,眼淚卻洶涌而出,像是裹著紅塵往事向她襲來。淚滑入發(fā)絲間,就像她的愛情,徹底沒了蹤影。
“既然恨,總要吃飯好起來才有力氣恨我。”
他說得慢條斯理,卻直擊文君的心。那天之后,文君按時吃飯、吃藥,他卻不再來看她了。
等到兩周后,她出院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向李斯坦提出離婚。從前是她一直在騙自己,騙自己愛情還在??蛇@幾年的冷淡與疏離,無一不在告訴她,他已經(jīng)不愛她了。甚至可以說,他從未愛過她。他愛的,從來都只是父親的生意與公司。
或許是沒想到一向柔柔弱弱的文君也會有這樣強硬的一天,李斯坦的眼里有一閃而過的錯愕,道:“你要想清楚了,你離開我,就什么都沒有了。”
公司、家,還有他,都沒有了……
可她不怕。這么多年,每次手術(shù)前,醫(yī)生都說她大概率活不下去了,可最后她都頑強地活了下來。她雖長在溫室里,卻如野草般堅韌。
“有朝一日,我會拿回本屬于我的一切?!?/p>
他沒再說話,掏出筆在離婚協(xié)議上行云流水地簽下名字——李斯坦,很瀟灑的三個字。可惜,他不是那個創(chuàng)造了無數(shù)漫威英雄的人,他只是個恩將仇報的負(fù)心人。
臨走前,他說:“對了,我?guī)湍阏业搅诵脑?,不出意外的話就在下個月。這是我最后能為你做的。畢竟,文先生對我有恩,我曾答應(yīng)他,會努力幫你找心源。”
她冷笑,道:“李斯坦,你以為這樣我會感激你?”
“我不求你感激我。”
“我不需要你的幫助?!?/p>
“可你沒得選擇?!?/p>
等到一個月后,醫(yī)院通知她有了心源,在一直為她治病的醫(yī)生苦口婆心地勸說下,她躺上了手術(shù)臺,才恍然明白李斯坦說的那句“你沒得選”是什么意思。這個男人有通天的手段。
他站在她面前,臉埋在光影里,半明半暗,沉聲道:“君君,我說了,會幫你找到心源。我說過的話,從未變過?!?/p>
她躺在手術(shù)臺上動彈不得,眼里含著淚望著他,道:“斯坦,你還記得嗎?你說過會永遠(yuǎn)愛我……”
麻藥的勁頭上來,她陷入沉睡前,仿佛聽到他的一聲嘆息,道:“君君,世事無常?!?/p>
終究是世事無常啊,說過的話會變,愛過的人也會變……
兩個月后,文君從心臟移植手術(shù)中完全康復(fù)后,立刻投入到奪回父親公司的計劃中。她知道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李斯坦這樣心思縝密的人,不會留給她任何余地。她雖不懂生意和商業(yè)知識,但幸好父親留了一筆錢給她。她聘請了最專業(yè)的商業(yè)顧問和律師,認(rèn)真分析他走的每一步棋,希望找到漏洞和機會。
那陣子,她每天熬到深夜時,總能聽到心臟跳動的聲音。那時,她就會想起李斯坦,想起他們曾經(jīng)的一切快樂與痛苦。
功夫不負(fù)有心人,她后來終于找到了李斯坦的一個差錯,趁著他在國外休假的時候,她實施了一系列準(zhǔn)備已久的計劃,將他趕出局去,重新奪回了公司。
終于擁有了他的世界,可收獲的是滿世界的落寞。她沒有半分欣喜,內(nèi)心滿是燃燒過后的灰敗與蒼涼。
那之后,她日日夢魘,夢里都是李斯坦猙獰的面孔。他在夢里對她說:“君君,你是要我的命嗎?”再之后,她壓根兒無法入睡,只能靠安眠藥度日??赡锹L的白晝,依舊滿是他的身影。
回憶起這段不堪的往事,文君滿臉淚水,道:“所以醫(yī)生,現(xiàn)在能幫我忘了他嗎?”
心理醫(yī)生看著她,嘆了口氣,道:“好。”
6
忘了李斯坦的文君覺得心情很是舒暢。她回到家,打開音樂,放了洗澡水。
在鏡子前,她看見自己胸口的疤痕,手輕輕地?fù)嵩谏厦?,感受到心臟的跳動。一下,兩下,像是生命優(yōu)美的旋律。本以為自己也將不久于人世,卻沒想到意外找到了心源。真是幸運啊,她想。從浴室出來,她又喝了一杯紅酒,然后沉沉地睡去。
半夜卻突然醒過來,她看見自己置身于手術(shù)室,手術(shù)臺的大燈下躺著一個男人。她走近,看見男人的胸口空空如也。她驚呼著后退,他卻突然坐起來,輕輕地說:“君君,我沒有心了……”
文君尖叫著醒過來,原來是一場夢。
可她忽然記起夢里的男人——是李斯坦,被她鎖在記憶深處的李斯坦。
回憶洶涌而來。她想起來,心臟移植手術(shù)后,她本打算奪回公司,謝寶南卻突然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謝寶南說:“文小姐,不用費心了,公司早就是你的了。”
“什么?”
“李先生在生前已經(jīng)把他的所有財產(chǎn)都劃在了你的名下?!?/p>
文君愣在原地,許久才回過神來,道:“你說他……生前,是什么意思?”
“李斯坦先生已經(jīng)離開人世了……”
謝寶南說,一開始,李斯坦確實是想通過文君攀高枝的。
他從小是孤兒,嘗盡了人情冷暖。后來好不容易得到文先生的資助,他才能一步步地慢慢走向光明與希望。那時的他一心想要出人頭地??墒菍λ@樣沒背景的人來說,又談何容易。
經(jīng)過深思熟慮,他選中了文先生那弱不禁風(fēng)的女兒文君。她那樣單純,像一滴水,一眼就能看透,不沾半分俗氣。他成為她的保鏢,一步步走近她,到底是取得了她的信任。
就差那么一點兒,他就可以成功了,可偏偏沒想到她會被綁架。
他這個步步算計的男人也終于被命運算計。
再也沒有那樣痛的時刻,他從倉庫里救出她,抱著她奔跑在路上,不停地在心中默數(shù),懷中的她能撐多久。是十分鐘,還是一小時?他感受到胸腔中滿溢的隱憂與焦灼。
那一瞬,他忽然意識到,他可以拋下一切,換她平安。再大的野心在她面前,也變得很小很小,小到只想和她做一對閑人夫妻,碌碌無為地過完一生。
那天,他跑了十幾公里把她送進醫(yī)院時,她已經(jīng)命懸一線。
后來李斯坦從醫(yī)生那得知,文君的心臟已經(jīng)不堪重負(fù),最多只能再支撐三年。三年后,若再沒有心源,她就只能凋零。聞言,他悄悄地去做了配型,竟然意外配型成功。
也不是沒有過猶豫與掙扎,在生與死面前,愛情、道義都變得渺小??僧?dāng)她活生生地出現(xiàn)在他面前時,當(dāng)她撲進他懷里為他流淚時,他徹底妥協(xié)了。
那么在迎來最終那個結(jié)局之前,先讓他好好愛她一回吧。
他向文先生坦承了一切,說愿意將自己的心臟捐給文君,唯一的條件是和她結(jié)婚。他知道那時文先生的身體已經(jīng)窮途末路,急需要找到能照顧女兒的人。他看見過文先生偷偷吃藥的樣子,那樣虛弱,他遲遲沒有告訴她,只是不想讓她擔(dān)心。用一場婚禮換一顆心,文先生答應(yīng)了這筆感人的交易。只是沒想到文先生的身體衰弱至此,竟沒有撐到那場婚禮。那時距離醫(yī)生口中的三年之期只剩不到兩年。
李斯坦知道,文君向來是重情之人。有天若他忽然離開,她該多難過呢?!于是婚后不久,他故意將自己套進冷漠和無情的殼里,只盼望自己離開的那天,她不至于太難過。
那幾年,他拼命工作,只為幫她肅清未來的道路。公司里不稱職的人他一律裁去,絲毫不留情面,包括路叔??伤菢由担谷惠p信了路叔的話。本以為還能再陪她一段時間,不承想她卻將離婚協(xié)議送到了他的面前。他裝作鎮(zhèn)定地寫下自己的名字,事后那藏在身后的手卻止不住地顫抖。
這一刻終于還是來了。
那之后,他聘用了職業(yè)經(jīng)理人打理公司,寫好遺囑,替她安排好一切。他知道,她唯一的介懷就是謝寶南。其實謝寶南是他聘請的律師,一直幫他處理各種法律事務(wù)。偶然的一次誤會,他干脆將錯就錯,順?biāo)浦鄣貙⑺频酶h(yuǎn)。
最后一次見到她,是在手術(shù)前。她哭著問他是否還記得他曾說會永遠(yuǎn)愛她。他怎么會不記得呢?他到死都記得,是她帶給他從未擁有過的溫暖與美好。
可惜,世事無常。無常的不是人心的易變,而是命運的捉弄。
這便是謝寶南告訴文君的全部真相。謝寶南說:“你放心,他走之前一直很平靜。他說這輩子最不后悔的事情就是娶了你。還有,他讓我告訴你,你煲的湯很好喝?!?/p>
李斯坦,為她付出了一生。而她,卻連他最后一面都沒見到。
那之后,文君徹底崩潰,精神也出現(xiàn)了問題,住進了療養(yǎng)院。她幻想出了一個心狠手辣的李斯坦,幻想出自己趁他度假的時候奪回了公司。只記得前半段的糾葛,不記得后半段的訣別?;蛟S只有這樣,她才能讓自己的心好受些。
哪有什么封鎖記憶的催眠術(shù)!不過是心理醫(yī)生替她治療時的托詞罷了。
“我想起來了,都想起來了……”她對醫(yī)生說。她在記憶的旋渦里哽咽,她蹲下去,抱住自己,終于失聲痛哭。
天再也不會亮了,這一生一遇的愛情,她終究是失去了。
7
第二天,文君找到心理醫(yī)生,道:“醫(yī)生,催眠真的可以讓我封鎖一部分記憶嗎?”
“是的。你想封鎖哪部分記憶?”
“關(guān)于我前夫的記憶?!?/p>
“為什么?”
“因為太痛苦了……”
“原因是……”
“我們之間隔著仇恨……”
“好?!?/p>
醫(yī)生走出病房,對助理說:“準(zhǔn)備對文君施行催眠。”
助理說:“這已經(jīng)是她第七百三十六次催眠了。每次催眠結(jié)束,她當(dāng)天晚上想起所有事情,第二天又忘得一干二凈,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她究竟經(jīng)歷了什么?”
醫(yī)生沉吟許久才說:“大約是,一段刻骨銘心又痛徹心扉的愛情吧……”
愛情真殘忍,凝結(jié)在了那一瞬間,人生卻在不斷重復(fù)。誰說她什么都不會,只會煲湯呢?她還會用一生,去愛他,去遺忘他,去記住他。一生一世,循環(huán)往復(fù),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