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解《紅樓夢》

展葉青　吳曉棠

摘要：《紅樓夢》是一部蘊含深厚并具有世界影響力的小說，是我國古典主義小說的巔峰之作。小說塑造了幾百個形形色色的人物，本文試圖以三撅微、以少攬多，解讀《紅樓夢》之“最鐘情”“最漂亮”“最冤屈”之人物，展現(xiàn)人情、人性的千姿百態(tài)。

關(guān)鍵詞：《紅樓夢》 人性 人情

《紅樓夢》是一部具有世界影響力的人情小說，也是一部具有豐厚的審美意蘊和巨大可闡釋空間的、能帶給人常讀常新的藝術(shù)享受和審美體驗的敘事文本。從中，我們能夠窺見封建社會人性和人情的世相百態(tài)。

一、三個最鐘情的人物

脂硯齋批點的《紅樓夢》說：“書未成，芹亦淚盡而逝。”曹雪芹對小說傾注了全部感情，塑造了豐滿多姿的人物形象，寫出了豐富多彩的心靈世界。其中，在塑造賈寶玉、林黛玉、晴雯三個人物時，作者用筆多褒獎、少批判，道出了自己所向往的理想人格。

賈寶玉，出生于富貴世家，受萬千寵愛，卻不茍同世俗，敢于抗?fàn)帲亲髡咦铉娗榈哪行孕蜗?。書中述道，寶玉既不插手家族事?wù)，也不關(guān)心科舉進仕，只關(guān)心美人、趣事及玩物，是一個超越封建世俗與庸常的“逆子”。寶玉與閨中女兒們結(jié)下純真友誼，這是其與男尊女卑傳統(tǒng)的直接抗衡;寶玉與湘云談及經(jīng)濟學(xué)問之事，這是其對仕途經(jīng)濟的評判否定;寶玉在大觀園試才題對額，展現(xiàn)了其不俗之才情;寶玉對甄寶玉和賈蘭的流俗性情與見解嗤之以鼻、不屑一顧，展現(xiàn)其不與世俗同流合污的高尚品格。賈寶玉能夠做到不與世俗同流合污，這對于一個長期生活在封建傳統(tǒng)倫理之下的世家子弟是極難能可貴的。

林黛玉，出身書香世家，聰明漂亮、敏感多思、才華橫溢，有著“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士子之心，是作者最鐘情的女性形象。作者用“兩彎似蹙非蹙留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寫黛玉聰明漂亮，有常人無法企及的容貌與性情;用“寶玉把紅麝串送給黛玉”和“寶玉同黛玉共讀《西廂記》”等情節(jié)，寫黛玉小女兒的嬌嗔與可愛;用《葬花吟》，寫出了黛玉感花傷己、顧影自憐、消極委屈、無奈頹喪;用幾首菊花詩托物言志，展現(xiàn)了黛玉孤傲挺拔、立志深遠(yuǎn)、剛直不屈的內(nèi)心世界;用瀟湘館“有一片翠竹環(huán)繞”，展現(xiàn)了黛玉柔弱中剛強，堅毅挺拔的氣節(jié)。

晴雯，出身貧苦，兒時被賣，淪為、r鬟。她伶俐標(biāo)致，先后服伺賈母與寶玉，是作者最鐘情的草根形象。相比賈府的其他男女，晴雯為人處世不扭捏、不遮掩，是奴婢中最真性情的一個。晴雯諷刺小紅巴結(jié)鳳姐，直言襲人攀慕姨娘地位，抱怨寶玉從薛姨娘處吃酒遲歸……即使身為奴婢，她眼里揉不得沙子，看不慣行為便直言以對，對主子也不遮掩自己的想法，她活得真實自然，真摯自在，為奴婢卻沒奴性，為下人卻有骨氣。賈寶玉用一首《芙蓉女兒誄》悼念晴雯，將她比作芙蓉，欣賞她的純凈、美麗，稱贊她的錚錚傲骨。

曹雪芹最鐘情的三個人物，寶玉不慕名利、敢于抗?fàn)?，黛玉蘭心蕙質(zhì)、堅毅挺拔，晴雯真摯自然、傲骨錚錚，這三個人物寄寓著作家所向往的理想人格。

二、三位最漂亮的女性

《紅樓夢》中的女性都很漂亮美麗，但有三位最漂亮的女性，性格和為人處世風(fēng)格迥異，展現(xiàn)了道德的善與情感的美的排斥與交融，以及作者對美的追求，對人性進行著獨特而深邃的探險。

黛玉之美，以情動人，以才服人，傲骨里帶有病態(tài)美。黛玉的才情是有目共睹的，她的詩文或托物言志，或感古傷今，將一位體弱多病女子的剛強而又豐富的精神世界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從菊花詩里，既能覺察到其隱逸之風(fēng)，也能體會到其孤寂之情;從《五美吟》里，既可以看到她對紅顏命薄的感嘆，也能看到她別出心裁的豪情與寂寥。此外，喜過書齋生活的黛玉，并不過多干預(yù)俗事，她埋頭于“象牙塔”里一心讀書、寫詩、作文，這也導(dǎo)致了她與現(xiàn)實之間的疏離，有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清雅脫俗的氣質(zhì)。反觀其他女性，如寶釵、探春、李紈等人，或多或少地都為世俗之事糾纏，對待現(xiàn)實的態(tài)度遠(yuǎn)沒有黛玉淡然和超脫。

寶釵的美，是魅力之美、道德之美、矜持之美。首先，寶釵是一位充滿誘惑的女子，她總是使寶玉浮想聯(lián)翩。如寶玉看到寶釵“雪白的一段酥臂”“不覺動了羨慕之心”，再如面對身著孝服的寶釵，寶玉競覺得“比尋常穿顏色時更有一番雅致”，由此寶釵的魅力可見一斑。其次，寶釵性格大方、能護人周全?？档抡f，“美是道德的象征”，薛寶釵作為最為良善的女子，是整部作品中美德的象征。如“羞籠紅麝串”之事，她既顧及了元妃的賞賜，又隱藏了黛玉和寶玉的關(guān)系，乃善意之舉;巧妙對待黛玉“良辰美景奈何天”的行酒令，使得黛玉“心下暗服”，感動并深受影響，此后待人溫和不少。最后，寶釵對陌生人充滿冷淡，不失矜持之美。如藏地庵的姑子向?qū)氣O請安，寶釵愛搭不理，“那姑子知道寶釵是個冷人”，不久便離去;還有寶釵服用的藥名為“冷香丸”，可見寶釵還帶有一絲冷淡的性格。

秦可卿，識大體、顧大局，具有雍容大氣之美。她是寧府的長孫媳婦，容貌氣質(zhì)俱佳。她既有寶釵般的“鮮艷嫵媚”，又有黛玉式的“裊娜風(fēng)流”，是作品中完善人格的代表;她才思敏捷、考慮周全，如在處理寶玉午覺時突發(fā)狀況，她隨機應(yīng)變、顧全他人感受，受到了大家的好評與尊重。她托夢給鳳姐，預(yù)測賈府的生存大計，道出了否極泰來的金玉良言，展現(xiàn)了她“巾幗不讓須眉”的治家才干與遠(yuǎn)見卓識。

這三位漂亮的女子各有一種獨特的魅力，也體現(xiàn)出曹雪芹對人性美的三種追求：林黛玉具有淡然超脫之美，寶釵是聰慧真實之美，秦可卿則是雍容大氣之美。

三、三位最冤屈的女性

《紅樓夢》中有多名女子年紀(jì)輕輕便香消玉殞，以悲劇結(jié)局。其中有三位最為冤屈的女人，她們生活多艱、有苦難言、郁郁而終，譜寫了一部女性的悲歌。 金釧兒，被主人欺負(fù)，有苦無法說，投井而死。作為奴婢，縱使她對主人有千般謹(jǐn)慎，萬般奴性，也終究難逃淪為“犧牲品”的命運。金釧兒的冤屈直接反映出封建社會人與人之間赤裸裸的不平等。寶玉偷吃金釧兒嘴上的胭脂被王夫人逮個正著，寶玉無事，金釧兒反遭逐出，冤枉至極。被逐之后，世俗的嘲諷、親友的漠視及自身思想的禁錮，逼得她無法生活，最終投井而亡。金釧兒的冤屈是封建社會廣大勞動人民冤屈的縮影，他們受盡剝削者的壓榨，貧苦難活，更無任何人權(quán)可言。曹雪芹懷著一顆正義平等之心，揭露了封建社會人與人之間的不平等，表現(xiàn)了對受剝削、受壓榨的勞動人民尤其是女性的同情與關(guān)懷。

秦可卿，被公公欺負(fù)，有苦羞于說，抑郁成疾，不治而亡。美貌使得秦可卿由寒府嫁入豪門，也使得她墜入了魔鬼般的地獄。在“門當(dāng)戶對”宗族聯(lián)姻的封建社會里，沒有家族背景支撐的女子，縱使有再多才干與美貌，再多容忍與茍活，“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也難逃命運的悲劇。秦可卿的冤屈又是封建社會廣大勞動人民冤屈的另一個縮影。她在被公公賈珍“欺負(fù)”之后，茍且求生，不敢反抗，被迫遮掩，承受著情感和倫理道德的煎熬，最終抑郁成疾、香消玉殞。她慧中能干、有治世治家之才，卻受到多方力量的“鉗制”，無法施展。曹雪芹以“飛上枝頭變作鳳凰”的秦可卿為例，揭示了貧苦人民躋身于統(tǒng)治階層的辛酸與不易，表現(xiàn)了對封建宗親制度的強烈不滿。

尤二姐，被同性欺負(fù)，有苦無處說，吞金而絕。尤二姐的冤屈便是封建宗族之間殘酷斗爭結(jié)局的另一縮影。從鳳姐將尤二姐接入賈府的那一刻起，殘酷的斗爭便開始了。尤二姐心癡意軟、與世無爭，鳳姐卻八面玲瓏、暗藏殺機。鳳姐表面佯裝體恤二姐，暗地里卻“借刀殺人”，置二姐于“要死不能，要生不得”之地。同時，尤二姐又受到了秋桐等爪牙的“踏踐”，以致打胎，吞金自戕。尤二姐的冤屈告訴世人，在封建社會一旦失去了家族后盾，便成了棄子和別人的“眼中釘、肉中刺”，終究難逃悲催的命運。曹雪芹以尤二姐的悲慘的命運為例，揭示封建家族之間的殘酷斗爭，表現(xiàn)出對喪失人性、只顧利益的人情世故的強烈不滿。

曹雪芹通過三位最冤屈的女人，譜寫了一部女性的悲歌，表現(xiàn)出作家對封建宗法制度的不滿，以及對女性深切的同情和關(guān)懷，同時反映了作家對封建宗法制度下的女性的生存現(xiàn)狀與困境的深刻反思，表明了作家對封建傳統(tǒng)倫理的批判態(tài)度。

在《紅樓夢》塑造的所有人物中，作者由三個最鐘情的人物寄寓了人格理想，由三個最漂亮的女人寄托了人性理想，由三個最冤屈的女人傳達了對社會的批判。更進一步說，曹雪芹由這些人物，寄寓著自己的理想，揭示了人性的陰暗面，反思著封建制度下女性的生存現(xiàn)狀與困境，還對人的變幻莫測的內(nèi)心世界進行了幽深的“探險”，將現(xiàn)實生活中人情、人性的千姿百態(tài)展現(xiàn)了出來，反映出廣闊的精神和社會內(nèi)容，不愧為一部現(xiàn)實主義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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