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佳瑋
一個圍棋手,應該長成什么樣呢?很多人覺得,該像吳清源先生那樣仙風道骨。事實是,他老人家在年少時,也確實生得好。川端康成在《名人》里,如此描述吳先生年少時的模樣:“他身穿藏青底白碎花紋的筒袖和服,手指修長,脖頸白皙,使人感覺他具有高貴少女的睿智和哀愁,如今又加上少僧般的高貴品格。從耳朵到臉形,都是一副高貴相。過去從未有人給我留下過這樣鮮明的天才印象?!?/p>
這模樣,委實是好。但每個棋手都該如此嗎?
還是《名人》里,描述身負傳統(tǒng)的秀哉名人與年少的挑戰(zhàn)者木谷實的最后一戰(zhàn),川端先生著意描寫秀哉名人的老派風范,與木谷實先生的年少執(zhí)拗形成對比??此茻o褒貶,但傾向自顯:他更欣賞所謂天才和風雅一派。然而事實是,木谷實先生后來與吳清源先生共開一片圍棋山河,盛世繁華,川端康成先生也念不及此。
許多時候,所謂仙風道骨、飄逸如仙的圍棋風流雅士,只是我們想象出來的。這類人不是沒有,而是少。更進一步來說,絕大多數(shù)行當與大眾認知的不太一樣。
比如,大家都認為鋼琴家或作曲家該是風流倜儻的職業(yè)。然而如勃拉姆斯這等人物,從小窮困,所以得去賣酒的地方彈鋼琴以養(yǎng)活自己,從而沾染了一身市井氣。第一次去李斯特家拜訪,聽李斯特彈琴,勃拉姆斯居然沒禮貌地睡著了。甚至在他成名后,大家依然覺得他粗魯沒品位。然而,這并不妨礙他的曲子如今成為古典樂有品位的象征。
可見,大眾了解的,通常是金字塔頂?shù)拇嬖?。大家對某種職業(yè)狀態(tài)的認識,大多是出于一種想象,而忽視了一個細節(jié):所謂養(yǎng)尊處優(yōu)的風范,許多時候出于各人的性格與生活處境,而非職業(yè)本身所帶的光環(huán)。
比如,不是鋼琴家自帶風流倜儻的屬性,而是家庭相對富裕的人家,能支持孩子去學鋼琴。而世上眾多性格各異的落魄人物,他們鉆研的,也不過是更精湛的技藝,而非更風雅的姿態(tài)。
偏偏人的概念,特別容易被藝術作品扭曲。比如,19世紀,雪茄的享用者并沒有什么階級劃分。但20世紀初,美國雪茄商一度跟電影業(yè)勾結:“你們安排一些大亨型角色抽雪茄,我們的雪茄門店可以免費給你們做廣告?!睅资晗聛矶δ咳荆蠹叶加X得,抽雪茄的,就該是西裝革履、腦滿腸肥的大富豪——這是另一種物化的形象寄托。
所以,我們會經(jīng)常聽到有些人說:“你真是做這行的?看上去不像??!”“你看你多輕松,真是命好??!”“反正你做這個也很輕松,就幫我個忙唄”……
這類人,生活在一個由刻板印象臆想出來,還信以為真的世界里,總覺得自己最辛苦,別人最輕松,總指望別人順手給他點什么。
殊不知,一切看似舉重若輕的背后,都有血汗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