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曉麗
摘要:林露德通過作品《木魚歌》把創(chuàng)作主題由單純的描述美籍華裔的悲苦移民史,擴展到不同種族中邊緣女性的悲情血淚史。三位不同種族的邊緣女性,雖各有迥然不同的人生軌跡和思想境界,但其悲苦遭遇的實質(zhì)卻大抵相似,無論生活水準、社會地位如何,她們在本質(zhì)上都被剝奪正常的求知權(quán)、自由權(quán),并被賦予扭曲且異化的家庭觀和道德觀。文章試圖通過分析呂金功生活中的三位不同種族邊緣女性的生活遭遇與人生經(jīng)歷,揭示美國那段特殊時期里邊緣女性在求知權(quán)、自由權(quán)、道德觀和家庭觀等方面表現(xiàn)出的諸多不平等。
關(guān)鍵詞:《木魚歌》;林露德;種族;邊緣女性
中圖分類號:I106.4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2-1101(2019)03-0043-05
收稿日期:2018-10-18
基金項目: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xué)研究青年基金項目(15YJC752039);山西省軟科學(xué)研究項目(2017041016-5);中國國家留學(xué)基金資助(201708140001)
作者簡介:楊曉麗(1975-),女,山西太原人,碩士,副教授,研究方向:英美文學(xué)與英語教育。
Abstract:ThenovelWoodenFishSongs,writtenbyRuthanneLumMcCunn,doesmorethanjustfocusonimmigrantlifeofChineseinnineteenth-centuryAmericabutalsohighlightsthetragic“songs”ofmarginalized-womenatthattime.Theauthor,throughtheeyesofthesethreewomen,providesalensinwhichtounderstandnotjustLuestreatmentandassimilationinaprejudicialAmericabuthowtheirsimilarinjusticesandintellectualmarginalizationarethesongsthattiethisstorytogether.TheauthordemonstratesthatlamentssungbyChinesewomenleftbehindbyhusbandsandfamilyisnotjustaregionalissuebutglobal,fromLueGimGongsChinesemother,SumJui,toLuesteacherFanny,andtoLuesAfricanfriend,Sheba.Thispaperattemptstoanalyzeanddemonstratehowthelifeexperiencesandsufferingofthesethree,diversewomennotonlydeprivedthemoftheirinherenthumanrightsbutdenigratedthefamilysystembymarginalizingawomansroleandpositioninthefamilyhierarchy.
Keywords:WoodenFishSongs;RuthanneLumMcCunn;Races;Marginalized-Women
林露德,中英混血女作家,生長于中國廣東,最早扎根于中國南方民間文化園囿。移居美國后,其創(chuàng)作多為描述中國舊時南方人的生活志和移民史?!肚Ы稹返於肆致兜略谌A裔文學(xué)界的地位,而書寫不同種族三個邊緣女性悲情歌書的《木魚歌》,則顯露出林露德開拓更為廣闊領(lǐng)域創(chuàng)作主題的嘗試。
一
既然被冠以美籍華裔作家頭銜,又專注于描寫華人生活及經(jīng)歷,許多人難免想當然地認為林露德作品必然會如早期的創(chuàng)作只關(guān)注華人的血淚心酸歷史,這里存在著極大的誤區(qū)。林露德在其代表作《千金》中飽含深情地揭示中國南方女性生活之卑微、艱苦和缺乏自我,十足的邊緣人形象,名曰千金,實則輕賤?!赌爵~歌》則把女性邊緣人的描寫擴展到跨越種族的高度,涉及白種女性、中國傳統(tǒng)女性和美國黑人女性,無論其血統(tǒng)出身、社會地位及人生經(jīng)歷有何不同,她們最終都成為社會犧牲品的邊緣人角色。《木魚歌》并不完全以華人命運作為敘事中心,而是以特定的弱勢群體(受難群體)作為中心,探討不同種族的人,在扭曲的文化、歷史、政治語境中的交集,試圖演繹人性、平等等更為普世的主題。因此,《木魚歌》雖然同樣地涉及華人(華裔)的故事,但關(guān)注焦點卻更多地指向女性暗黑的生活、無助的掙扎和悲苦的命運。女性的人生悲劇來自話語權(quán)的缺失,她們可憐的話語權(quán)被男權(quán)(男性話語權(quán))體系牢牢控制,人生的軌跡就是這個控制與反控制的斗爭,不過遺憾的是,故事中三個女性的斗爭都以妥協(xié)或失敗告終。
《木魚歌》的作品名來自中國南方廣東東莞傳統(tǒng)文化中著名的木魚歌。木魚歌又名“摸魚歌”,明代時期出現(xiàn)于廣東東莞一帶。其文字載體被稱為木魚書,源自東莞人所稱的木魚“歌書”。木魚歌歷史較為悠久,前后存在四百余年,反映出東莞人對于民間歌曲的熱愛,同時也反映出當?shù)厝藢τ谏钋谟诜此肌D爵~歌的主要特點是用詞頗為動情,喜歡扣動心弦的詞語,往往表現(xiàn)為歌詞華麗艷美。屈大均曾言,“(木魚歌)辭必極其艷,情必極其至。使人喜悅悲酸不能自己。”[1]6-7華美歌詞、煽情演唱的背后,往往飽含濃濃的悲情氛圍。梁寶忠等就認為:“木魚歌故事多悲情主題,并托物寓意,以酒、淚、植物,以及自然景象等悲情意象營造出離別、思念、苦難、生死等悲苦意境”[2]70。而在小說中,林露德也借心珠之口談及木魚歌的本質(zhì):“但是她(愛玲)最喜歡的故事是《木魚歌》,這些歌曲哀嘆遠在金山的丈夫和情人,警告年輕女人孤獨是大部分金山老婆的命運?!盵3]314有意思的是,林露德對于木魚歌的文學(xué)改造也契合所謂悲情苦境“中國戲曲文學(xué)抒寫人生苦痛最具民族特色的方式”這一特征[4]。梁寶忠認為“借用這種托物寄意,借物抒情的手法,木魚歌向聽眾傳遞著故事人物對身世的悲嘆、對親人的思念以及離鄉(xiāng)背井的苦楚。”[2]70
二
張敬鈺教授稱《木魚歌》是一部關(guān)于“華裔美國園藝家劉錦濃(LiuGimGong)的傳記,一部紀實性小說”[5]44。汪順來認為《木魚歌》“結(jié)合了華裔傳記小說的歷史語境,探索歷史的真實性和藝術(shù)的虛構(gòu)性在建構(gòu)歷史和塑造人物的光彩個性方面的重要作用,旨在重塑華人移民的正面形象和還原華人移民的歷史真相”[6]84。林露德也在作品后記里說自己“的確混合了事實與虛構(gòu)的部分”,但是她強調(diào)“呂金功的一生最深層的真實性和神秘之處,不是在那些素描里,而是在他的沉默和那三個女性的故事——她們的《木魚歌》——之中?!盵3]382張敬鈺教授強調(diào)作品的紀實性,意在將作品再度融匯進華裔文學(xué)的長河中,以作品所反映的故事進一步豐富華裔文學(xué)的視域。不過,林露德卻坦誠地指出作品的兩大敘事方式:主人公呂金功的沉默與三個女性的故事。前者是敘事的紐帶,后者是活生生的故事講述者、生活體驗者、歷史記錄者。陳學(xué)芬認為呂金功的沉默“象征了華人在美國歷史上被消音、被噤聲的事實”[7]50。張敬鈺則認為“這部紀實性小說建構(gòu)于三位不同種族女性不同的觀點,一位中國女性,一位白人女性和一位黑人女性?!盵5]48。本文以此三位不同種族的女性的敘事、生活與歷史作為中心來探究呂金功所串聯(lián)的邊緣女性各自不同的“木魚悲歌”。
《木魚歌》一個顯著的寫作風(fēng)格是反轉(zhuǎn)與顛覆。顛覆了男權(quán)話語中心,將男性徹底推向后臺。小說中所有的男性都成了沉默者和被描述者,例如呂金功、學(xué)儀、芬妮的父親、威廉和吉姆。呂金功是小說名義上的主人公,但他的生平經(jīng)歷卻是籍三個女人之口講述的。這三個女人,分別是呂金功的母親心珠、呂金功在美國生活及事業(yè)的資助者芬妮、南方幫工的妻子喜芭(一位已被解放的前黑奴)。三位女性被作者推上敘事的前臺,以自己的生活與觀察鋪展開長期被男權(quán)話語壓制的女性敘事。然而,敘事的主人,這三位女性本質(zhì)上還是邊緣女性,敘事者不等于話語的強者,她們遠不是話語的發(fā)布者、操縱者和決定者。這三位女性,圍繞著呂金功展開各自的敘事,通過三個不同的種族、文化與時代視角共同填充沉默的主人公呂金功的生平事跡。在各自的敘述中,三位女性也揭示了各自人生的故事、生活的狀態(tài)以及思想觀念的變化。
三
三個邊緣女性,雖有各自迥然不同的人生軌跡和思想境界,但其悲苦遭遇的實質(zhì)卻大抵相似,無論生活水準、社會地位高抑或低,她們在本質(zhì)上都被剝奪了正常的求知權(quán)、自由權(quán),并被賦予了扭曲且異化的家庭觀和道德觀。
首先,來自三個種族的女性均被剝奪了正常的求知權(quán),并被當時的文化與歷史語境強行賦予女性專屬的“知識”。哈拉威(Haraway)認為“知識是特定環(huán)境的產(chǎn)物”[8]1,勢必會帶有深深的歷史、社會與文化的烙印。女性能不能有求知的權(quán)力,又能獲得什么樣的知識,也是由歷史、社會與文化語境所決定的?!赌爵~歌》中的女人顯然無法像男人一樣獲得真正的知識,雖然“從一個視角得出的知識不可能盡善盡美”[8]2,但無論是心珠、芬妮還是喜芭,都被禁錮于她們所屬的那個語境強行塞給的知識體系中。這些知識體系告訴心珠,中國舊時南方女性的命運即是丈夫跟婆家;芬妮的知識體系只能讓她成為偽善的教徒和道德家,將家庭、愛情和異性關(guān)系等概念悉數(shù)扭曲和異化。芬妮在年輕時期就深知,在男權(quán)社會里,女人沒辦法自治,也沒辦法有保護自己的能力:
那時候我已經(jīng)從茱莉亞舅媽那里得知已婚婦女就像白癡、罪犯和未成年人一樣,不能以他們自己的名義簽合約、買賣或贈與財產(chǎn);如果丈夫決定把孩子從她身邊奪走,一個女人無法保有自己的孩子。即使在約翰舅舅的家庭,即使在這個丈夫宣稱女人跟男人一樣是生來追求個人幸福的家庭里,做主的還是丈夫,不是妻子[3]178-179。
而喜芭也沒有好到哪里去,她擁有的知識讓她只能躲在自己的男人吉姆背后尋求實質(zhì)非常脆弱的安全感。
其次,三個女性都被剝奪了自由權(quán)。伊瓦-戴維斯(Yuval-Davis)認為“公民的自由依靠的是父權(quán)制下的權(quán)利”[8]3。淪為邊緣化的女性退縮進私人領(lǐng)域,試圖尋求自我保護,這往往以自我禁錮和自我封鎖為特征。小說以心珠的一句獨白,“我七歲冬天那一年被鬼魂打上了印記”作為開頭[3]1。這句話也是心珠其后整個人生中所有麻煩的注腳,在重大抉擇面前,心珠首要考慮的就是這段被鬼魂打上印記的私人秘密,因為擔(dān)憂別人會知道這個所謂的秘密,心珠做出了太多的妥協(xié)和放棄,她大部分時光都被剝奪某種精神上的自由。她也深知這種悲苦與不幸,因此即使她大部分時間里對生活的態(tài)度是逆來順受,但在再一次要被迫將自己的一個孫子過繼給富裕的大哥做孫子的時候,她活活地捂死了那個小生命,這很像托尼·莫里森在《寵兒》里那種令人驚愕、發(fā)人深省的生死決則:為了不受罪、為了自由,寧可剝奪摯愛的人的生命權(quán)。心珠所做的這種弱者式的反抗(弱者剝奪更弱者的生命,來幫助更弱者擺脫自己渴望避免的悲苦命運),反映了男權(quán)社會里對女性的壓迫,尤其是對女性自由的踐踏、剝奪。女人有生育權(quán),卻無子女的所有權(quán)。芬妮聽從男權(quán)話語的代表、暴烈的父親的安排,跟威廉斷絕關(guān)系,轉(zhuǎn)而墜入宗教的“偽善”中,生活中唯一的寄托便是小說主線人物阿呂(呂金功)。喜芭就“看出來芬妮小姐除了對阿呂之外對其他人沒感情”[3]311,她的人生單調(diào)乏味、乏善可陳,除去跟呂金功的關(guān)系,芬妮大部分時間里更像是一個沒有自由、沒有追求、沒有感情的“芭比娃娃”。而喜芭雖然跟其它黑人女性一樣,獲得“法律上、文件上”的人身自由,但她的靈魂依然被往昔黑奴制的陰影牢牢把控,即使獲得真愛,她依然缺乏以自由為基礎(chǔ)的安全感。在婚后長達幾十年的時間里,一直堅持偷偷地通過喝藥茶來避孕,目的是避免把一個無辜的、沒有自由的、命運或許注定悲苦無望的新生命帶到這個不安全、不自由的人世間。喜芭暗地里承認自己“還是在喝那些讓我懷不上孩子的藥茶。想要孩子的心還贏不了害怕?!盵3]284喜芭清楚自己的不安全感來自何處:過去。即使她懂吉姆想要孩子的渴望有多么強烈,“吉姆是往前看的,想要生一堆小蘿卜頭。我是看過去的,我辦不到(指生兒育女)。”[3]266過去悲慘的為奴生活,徹底摧毀了喜芭對未來可能的兒女的命運會有轉(zhuǎn)機的信心,即使吉姆很強壯、即使吉姆深愛著她,她最終還是選擇了放棄對女人來說極其寶貴的生育權(quán)。
第三,三個邊緣化女性都被賦予了扭曲且異化的家庭觀和道德觀。伊瓦-戴維斯曾經(jīng)強調(diào)“啟蒙時期的‘社會契約論者們把公民社會分為公共領(lǐng)域和私人領(lǐng)域。婦女(和家庭)處在‘私域中,而私域是沒有政治意義的。”[8]3《圣經(jīng)》制造了人類最早的性別不平等,女性是為男人而被創(chuàng)造出來的,目的是取悅男性。所以,西方文化早早就規(guī)定了女人對男人的從屬地位。即使在家庭里,亦是如此。女性為什么受壓迫,很多人都認為這是因為女性處在跟男性不同的社會領(lǐng)域中。兩類二分化的領(lǐng)域是公共/私人和自然/文明。很多女性主義文獻指出女性“被埋藏在歷史中”這一事實,但在反對這一事實之余,卻接受男性在公共領(lǐng)域中活動、女性在私人領(lǐng)域活動是自然的這樣的看法[8]8。因此女性被更多的局限在家庭領(lǐng)域中,淪為從屬地位,女性的受壓迫地位導(dǎo)致的扭曲的家庭觀和道德觀常常與其他形式的社會壓迫和社會分化盤根錯節(jié)地糾纏在一起。
《木魚歌》里,三個女人都有“愛著”或跟她們關(guān)系非常密切的男性,心珠把一切都交付給自己的丈夫和兒子們、芬妮心里只裝著阿呂、喜芭愛著吉姆,但無一例外,這些男性都不懂得這三位女性究竟要什么?當然這是由男權(quán)社會造就的,男權(quán)至上規(guī)約了男權(quán)話語的決定地位,也分化了男女之間的巨大的意識鴻溝,男性往往不容易理解女性的需求,甚至弗洛伊德窮其一生之研究,在晚年的時候曾嘆息自己“最終也沒能弄清‘女人的需求是什么”[9]201。其實,女性要什么,還有要成為什么樣的人,本質(zhì)上還是由所處的社會、歷史、文化語境所決定的。小說中的三位邊緣女性也不例外地屬于那段特定歷史時期的產(chǎn)物。
心珠是一位中國舊社會的農(nóng)村女性,故事一開始就確定了她的所處時代和地理坐標“中國臺山,1842-1870”,那時中國正承受帝國主義和封建主義的雙重壓迫,在家庭中毫無地位的女性無疑是最不幸的。小時爺爺還算疼愛她,爺爺去世后,心珠成為畸形社會制度下失去家庭保護的女孩,被剝奪了大部分的人身自由,淪為家庭的最底層,揣摩大人意圖,獨自和“鬼魂”牽扯著,并毫無怨言地嫁給從未見過的男人。在新家庭中,她任勞任怨,但因大哥大嫂不能生養(yǎng),她不得不接受“父權(quán)制下年紀大的男人統(tǒng)治其他所有人的安排”[8]11,將自己的親生子送給大嫂,對孩子教育絲毫不敢提出任何異議。兒子呂金功背井離鄉(xiāng)到美國謀生,回國的呂金功帶著村里人無法了解的文化。在夾縫中生存的心珠也被村里的主流思想同化,認為兒子被洋鬼子迷了心竅,對自己的兒子不認同,沒有流露絲毫母愛。呂金功在美國被排擠,在生養(yǎng)之地也被孤立,不得不逃離。心珠在扭曲且異化的道德觀和家庭觀中徹底失去了兒子。
喜芭作為非洲小女孩的出現(xiàn)帶有著鮮明的“非裔”內(nèi)涵。雖然獨立戰(zhàn)爭解放了奴隸的身份,但美國主流社會對黑奴的歧視絲毫沒有改觀。她身處社會底層,忍受著疾病和饑餓,飽受各種奴役,用痛苦的內(nèi)心吶喊支撐著自己的生命。非裔的成長經(jīng)歷和思維方式成為了一種集體記憶存在于喜芭心里。如同作家瑪雅·安吉洛描繪的非洲傳統(tǒng)神話,喜芭認為自己也是“長著黑色羽毛的鳥”,并希望自己永久地停留在神秘古老的世界?,F(xiàn)實生活中,她冷眼旁觀白人對華裔對非裔的不公平對待,她用喝苦藥茶避孕的方式,堅韌地逃避著,不再生兒育女,不再延續(xù)生命。在扭曲的道德家庭觀影響下,她用這種扭曲的方式抵抗著,不讓自己的子女再承受悲慘的痛苦。
芬妮在故事開始部分里,尚未表現(xiàn)出她道德的畸形。她似乎是一位天真、單純的長不大的“少女”,當她找到了阿呂(呂金功)以后,她在生活中處處退縮,全心全意地打造一個專屬的伊甸園,一個“世外桃源”[3]235,她可以在精神世界里化身為夏娃,阿呂就是她精神上的亞當,有趣的是,阿呂跟她不是一個種族,甚至阿呂的種族被一些美國白人稱之為“黃色人渣”[3]64。芬妮對阿呂的情感非常復(fù)雜,夏娃跟亞當原本是一對真正的神仙伴侶,芬妮也承認自己愛著阿呂,因此當她從辛查理那里聽說阿呂訂婚的消息后,“很羞愧地承認,雖然我努力克制著對阿呂的錯誤的感情,我在讀他的來信時,眼睛還是不自覺地充滿淚水,手指像風(fēng)中的白楊那樣顫抖著?!盵3]268張敬鈺認為芬妮和阿呂的情感故事反映出“《木魚歌》從主題和結(jié)構(gòu)方面都稱贊”的“種族交流混合”,于是一個虛幻而奇異的跨種族、跨年齡的加州“伊甸園”默默地被構(gòu)建,只是原本要做夏娃的芬妮,卻古古怪怪地變成阿呂的母親。
芬妮及其姐妹都是白人中的調(diào)和主義者,從一個層面上展示出白人自私的特性,表現(xiàn)為一種道德或宗教上的熱情好客、或者一種恩賜的姿態(tài),其實質(zhì)卻是道德或宗教上的居高臨下和無意識中對其它種族的歧視。白人會在無意識中把自己等同于其它種族的上帝,或是救世主。芬妮一直認為自己給了呂金功差不多一切,她塑造了呂金功新的生命。但喜芭卻無情地揭露了芬妮給呂金功帶來的真正的后果,“記清楚啰,芬妮小姐從來沒有教過阿呂。她說什么他就做什么。除了他的植物,他從來沒有機會自己計劃什么。他完全不是在獨立生活?!盵3]350芬妮不反對上帝面前人人平等,但在喜芭看來芬妮實質(zhì)上卻從來沒有把黑人當人看。更有甚者,“她那么看重阿呂,但是狗都比他自由。除了他在果園工作還有他們睡覺的時候,她一直把他綁在身邊。”[3]340對芬妮來說,阿呂是她的最佳收藏品、人生一大得意之作,甚至是自己生活的全部和精神的寄托,她并不真的在乎阿呂的所思所想,從不考慮阿呂的真正需求。阿呂是芬妮名義上的養(yǎng)子,更是事實上的私有財產(chǎn)。
而芬妮的妹妹菲比小姐更是一位赤裸裸的偽善者。喜芭冷冷地看出“她(菲比小姐)想要當天使”[3]281。菲比小姐是一位道德上的畸形人,一方面熱衷于傳播基督教救世精神,也宣揚基督教中的眾生平等;但一方面又從骨子里歧視其他弱勢種族,包括華人和黑人。她赤裸裸地稱中國人為支那佬,她曾對別人說“姐姐芬妮小姐訓(xùn)練了一個支那佬”[3]282。當芬妮試圖讓呂金功獲得美國公民身份的時候,菲比表現(xiàn)出強烈的不滿,她“強烈反對他變成公民,就像威廉以前反對黑人擁有投票權(quán)”[3]297,她的理由是“我們都沒有投票權(quán),阿呂憑什么有?”[3]297菲比的觀點并非孤立,在這個把“眾生平等”寫進獨立宣言和憲法的國度里,她周圍的“白人們還是拒絕承認阿呂跟他們是平等的”[3]300。白人們對待黑人的態(tài)度更是有過之無不及。芬妮不把黑人當人看,威廉反對黑人有投票權(quán),即使白人給黑人解放和自由,也讓喜芭為代表的黑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敢“放肆地”認為自己真的跟白人平等了,更不敢認為黑人就從此安全了。白人認可黑人的自由,誰敢說不是一種內(nèi)疚和負罪感在作祟?奧巴馬當選美國總統(tǒng)的時候,很多人就相信這一結(jié)果來源自白人一貫的負罪感(Alotofguilt-riddenones)[10]117。這是一種白人種族當中頗有代表性的居高臨下的種族歧視觀,這也拜白人男權(quán)中心的主流社會與文化對于女性的浸淫所賜。
林露德擅長講故事,一部《木魚歌》奇異地以現(xiàn)代意識流的敘事風(fēng)格將三個種族(白人、華裔、非洲裔)中三位代表性的邊緣女性糅合在一起,以木魚歌三部曲的方式展示給讀者三位被各種因素壓制、折磨和摧毀的女性。白人凌駕于其它種族之上,華裔和非洲裔互相難以理解,三個女人都將迎來她們作為邊緣人命運的終結(jié)點。當然,林露德所宣揚的種族融合、種族平等等思想還是值得關(guān)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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