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莎 (延安大學西安創(chuàng)新學院文學與文化傳播學院 710100)
《最后一個匈奴》不像西方小說一樣按照一個大致的時間來敘述,而是具有中國傳統(tǒng)小說的特征。讀者或者批評家由于長期以來受到西方敘事學的影響,對一部作品的評價也往往是站在西方的理論體系中觀照,這樣無形之中會陷入”影響陷阱”,不盲目的使用西方的理論解讀一切作品,從文學文本本身出發(fā),發(fā)現(xiàn)作品敘述的內在特征成為一種必要。本文試圖從敘事格局的角度來闡釋《最后一個匈奴》的敘事特征。
中國傳統(tǒng)敘事文學中無論是筆記小說還是以口述為代表的說話藝術都在文本中顯現(xiàn)出敘事者和敘事接收者這兩個角色,于是,在文本其實已經(jīng)喪失了作者的主體身份,而實際上小說本身只有編輯者的身份,但是,編輯并沒有權威性,甚至并不能參與故事,只能為讀者”講述”自己知道的故事,講述者并不參與故事的情節(jié)推動。在《最后一個匈奴》中不斷的出現(xiàn)“親愛的讀者”“敘述者覺得”“各位”這樣的詞語,敘述者總是模擬中國古代敘事文學中說話的方式,讓讀者無時無刻的能感受到敘述者的存在。而在這里小說中出現(xiàn)的“讀者”“各位”并不是真正將會閱讀的讀者,他只是在小說文本中作為一個敘述接收者而存在的人物身份,是一個帶有象征意義的符號性質的人物。也就是說,實際上《最后一個匈奴》中敘述者和敘述接收者的同時存在保證了敘述的順利進行,而這一敘述格局也恰恰是中國傳統(tǒng)敘事文學所形成的一種敘述程式。盡管時代發(fā)生了變化,但是,敘述者仍然使用傳統(tǒng)的敘述模式控制并且指揮敘事行為的發(fā)生。
在《最后一個匈奴》中,敘述者與敘述接收者之間的對話關系被架構起來,作者創(chuàng)造出來的敘述者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第一個作用是呼喚敘述接收主體,與敘述接收者直接交流,完成傳達和敘述的職能。小說于是形成了敘述者與敘述接收者的對話。
在《最后一個匈奴》中,敘事者常常跳出來控制敘述進程,充當指揮官,假設敘述接收者的反映來對其敘述進行解釋,這樣就會無形之中使讀者對故事脈絡清晰。于一部跨越時間較長的歷史小說,其最為重要的就是脈絡的清楚。作者在后記中寫道:“本書旨在描述中國一塊特殊地域的世紀史。因為具有史詩性質,所以它力圖尊重歷史史實并使筆下脈絡清晰?!?p593在小說中,作者經(jīng)常使用“不提”“容后再敘”這樣的語言,我們能夠在閱讀中勾勒故事的框架。表面上來看,敘事者控制著敘事的進程,實際上,這種敘述方式反而構成了閱讀的一種障礙,使文本具有一種更為復雜的意蘊。
另一方面,作者認為“我們這個民族的發(fā)生之謎、生存之謎、存在之謎,就隱藏在作者所刻意描繪的那些自然景觀和人文景觀中”,因而,《最后一個匈奴》中,敘述者也不遺余力的給我們講述陜北高原的民風、民俗。這對于敘述文學來說算是一個致命傷,因為它的存在會影響敘述的進度,并且會讓敘述變得凌亂。而敘述者與敘述接收者的直接對話,直接顯在的出現(xiàn)能夠讓讀者更為清晰的從民俗中跳脫出來,回到故事情節(jié)本身。在第三章,對黑大頭家事進行講述的部分,中間插入了大篇幅的對陜北民間賭博形式的介紹。緊湊的故事情節(jié)因為民俗的加入而使得整部小說敘述速度減緩。而作為讀者也很容易因為情節(jié)的中斷導致故事的支離破碎,敘述者這個時候出現(xiàn),寫道:“賭博的各種花樣,上面挑出兩種,就近詳談,一則……二則……所以這個交代,不算浪費筆墨。”1p59除此以外,還會涉及到小說文本中出現(xiàn)的地名的來源的講述,在第十七章中,敘述者講述了膚施城名字的來源,長篇的敘述,讓讀者進入到神話傳奇之中,這個時候,敘述者出場,“我們的故事從這里開始。這一年一個初夏的晚上…..”1P312敘述者一把把敘述接收者拉了回來,回到故事之中。這樣即使有民俗、傳奇故事的插入,中斷了敘述,也最終不會使小說本身講述的事件消解在民俗、傳奇故事之中。
《最后一個匈奴》中敘事者往往跳出來說話,敘述者凌駕于文本之上,從自己的角度對敘述的對象加以解釋或者評判,這是敘述者展示自己態(tài)度的最佳時機,使讀者能夠最終能夠獲得對于作者所認定的“正確”理解的敘述序列之中。這是一種敘述者自我意識的展現(xiàn),作者的聲音變得突出和鮮明。
很多現(xiàn)代批評家認為,展示是藝術的,講述是非藝術的,這是兩種對立的敘述方式。布斯不同意這種劃分,他指出,早期小說家講述的一般故事,較之現(xiàn)代小說家膚淺地展示出來的場面,有時看起來卻更為逼真;有一些作家評論損害了作品,而有些作品中冗長的評論仍然吸引讀者。1如果可憐的楊娥子知道,她將為這一個月,付出一生的代價,或者說這一個月的時間,揮霍了她一生的快樂的話,那么,她將要好好地享受這一個月,使用這一個月。1P271在這里盡可能的展示,讓我們不斷的對楊鵝子的故事持續(xù)發(fā)生興趣。
真實性一直是中國傳統(tǒng)敘述所孜孜不倦所遵循的原則,但凡加入虛構成分的文本都被列入好小說之外。因此,在中國傳統(tǒng)敘事過程中無一不會標榜自己對于所講述故事的真實性,極力的伸張自己是一個可靠的敘述者。這一點,在《最后一個匈奴》中也頻頻出現(xiàn),極力的告訴讀者自己故事的真實性。
“相信我,親愛的讀者,……我們說的是吳兒堡的事,是襁褓中的楊岸鄉(xiāng),是乳汁尚像山泉一樣奔涌的這位年輕母親?!?P240不斷的與讀者進行交流。“為了敘述的方便,我們愿意在這里,再引用一段斯諾先生珍貴的筆墨?!?P222直接引用歷史,展示歷史,這算是對社會狀況的描述,這種描述,不從自己的角度來看,卻引用別人的,并且告訴讀者,這可能會有不全面的地方。
在敘述過程中,敘述者會不斷的假設讀者對這么離奇的故事的質疑,不斷的申訴自己是如何看到的,甚至不息暴露自己的寫作技巧,或者是不斷的召喚敘述接收者?!拔覀儥嗲医兴麄儚埲钏陌?,誰叫這兩個人名突然溜到了敘述者的筆下?!边@里充分的展示了敘事的不確定性,敘事者連同名字也是隨便胡說的,這里以名字作為能指的內容與所指之間形成了一種斷裂,這種斷裂不僅沒有消除理解的障礙,反而使毀滅了能指和所指鏈接的東西:真實性在這里頓時消解。
在傳統(tǒng)敘事文學中,敘述者之所以不斷的告訴讀者,故事是真實性不容置疑的原因在于,中國敘事傳統(tǒng)對真實性要求的思維特征所決定的,從內部來看,實際上也反映了小說作者在創(chuàng)作的時候,敘事者與敘事接收者之間的一場戰(zhàn)爭,敘事者擔心自己講述所產(chǎn)生的傳達效果。敘述者這種岌岌可危的地位不得不使得其使用大量的干預來維護敘述者的掌控地位。
這里所說的敘述者可靠,實際上指的是,敘述者所描述的故事不管其是否真實,至少應該從敘事者的角度讓敘述接收者認為這是真實的,那么在敘述過程中,敘述者就必須要對所寫的故事做權威表述,只有這樣讀者才能將其虛構的真實當作真正的真實。所以,敘述者用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或者是明確的告訴讀者自己還有不知道的情況,以這樣半知的事實,以確保敘述接收者能夠信任所寫故事的真實性。實際上,這一點與中國傳統(tǒng)敘述文學有著非常重要的相似,因為,中國文學的史傳傳統(tǒng)導致的對于敘述內容真實性的強調。而《最后一個匈奴的作者》受到傳統(tǒng)敘述格局的影響是無形之中的。
《最后一個匈奴》敘述者的不斷出現(xiàn),以及對敘述接收者的召喚,更接近的是中國傳統(tǒng)敘事的程式,文本中,作者摒棄了只對重大事件進行描述的寫作手法,而是會將民俗,包括一些瑣碎的平凡生活事件插入,因而,講述故事的方式不能夠再像傳統(tǒng)小說一樣把每一個故事都按照時間的順序從頭到尾的展開。作者需要使用一定的技巧,將這些瑣碎的細節(jié)同時展現(xiàn)給讀者,所以,整部小說因為這樣的敘事方式而使得事件的因果關系消解在民俗、信天游中。這樣無形之中使故事的因果關系變得松散,淡化了故事情節(jié),也帶來小說的浪漫主義的特征。
注釋:
1.“展示”就是作家客觀地將故事展示給讀者,如同戲劇在觀眾面前演出一樣,作家不再作品中露面,也不對作品中的事件和人物流露感情或者發(fā)表評論?!爸v述”就是作家或者作家的可靠敘述者直接在作品中出面,對作品中的事件和人物進行評論,做出判斷。它是傳統(tǒng)小說使用的主要敘述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