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志鵬
摘要:柏拉圖的哲學與《道德經(jīng)》最大的相同點莫過于柏拉圖與老子不約而同主張的辯證思想。辯證思想在柏拉圖與老子的哲學體系擔綱著至關重要的角色,它向兩位圣人提供了一種看待問題、解決問題的方法。作為原典時代的兩個代表性人物,柏拉圖與老子所主張的哲學目的雖有所不同,但兩位圣人卻走了同樣的思辨過程
關鍵詞:柏拉圖哲學;《道德經(jīng)》;辯證思想;哲學比較
老子與柏拉圖分別是東西方哲學的代表人物。以老子為代表的東方道家思想追求的是不爭無我、虛己待人的政治、道德境界;而以柏拉圖為代表的西方政治哲學追求的則是理性生活態(tài)度與理想社會制度。老子與柏拉圖的哲學都帶有濃厚的政治意蘊,都是教導統(tǒng)治者應當如何治國理政,提倡圣王與哲王至高無上的地位的。
對比老子與柏拉圖的哲學,筆者發(fā)現(xiàn):除了兩位圣人的政治主張外,貫穿于老子與柏拉圖的哲學思想,起到理論支撐作用的是兩位圣人都非常注重的辯證思考方式。老子《道德經(jīng)》中的辯證思想與柏拉圖哲學體系中所展示的辯證思想又有哪些異同?為什么老子與柏拉圖會如此巧合地重視辯證思想?辯證思想給兩位圣人的政治哲學帶來了怎樣的支持?筆者將會圍繞這三個問題展開論述,集中對比研究柏拉圖與老子的辯證思想。
一、柏拉圖哲學的辯證
在討論柏拉圖哲學的辯證之前,筆者認為可以先談談“柏拉圖的哲學為何是辯證的”這一問題。柏拉圖哲學的辯證法與我們常說的辯證法有些許不同,在柏拉圖的哲學體系當中,辯證法不是作為某一個部分存在的,而是作為一種思考的基本方法而存在。柏拉圖甚至認為辯證法就是哲學本身。
柏拉圖在他的著作當中使用的是對話式的寫作方法,他透過主角蘇格拉底之口講述著自己的思考。在柏拉圖所安排的對話中,有著相同、相似和相悖的理論。柏拉圖用兩個或多個人的話語將不同立場的理論全盤托出,再讓理論互相碰撞。一個更加正確的理論吞噬了其他的理論,真理就在這種思想辯駁之下逐漸明朗。這其實就是柏拉圖運用辯證法去看問題的最好見證:多角度地看問題,用推理的方式大浪淘沙,最后留下辯證思考之后的真理。
接下來就讓我們深入尋找柏拉圖哲學的辯證實質(zhì)。柏拉圖哲學的辯證在《裴洞篇》中表現(xiàn)得極為突出。在這本討論生死靈肉的書中,柏拉圖用他的辯證向人們論述了行善、美德、理性的重要性。柏拉圖提出了這樣一個辯證觀點:
對立的永遠生于它的反面。(1)
事物都是有對立面的,正是有了正反之間的互相拉扯,事物才會不斷地向前發(fā)展。通過這一理論,柏拉圖引申出了一系列的辯證觀念:沒有“小”這個概念,“大”就不存在;沒有“弱”這個概念,“強”就不存在。大小強弱是相輔相成、互為支撐的。同理,生死也一樣,未知生,焉知死,當人不知道生為何物時,就無法知道什么是死;只有人真正有了生的概念,才會明白它的對立面死為何物。因此,對立的事物相輔相成,互相轉化是常態(tài)。
除此之外,柏拉圖還提出了“相反者永遠不會變成它的反面,兩個相反的對立面永遠是相互排斥的”這樣一個論斷。柏拉圖用奇偶數(shù)的例證闡釋了當中的內(nèi)涵。奇數(shù)是偶數(shù)的對立面,當奇數(shù)無限接近于偶數(shù)時,“數(shù)”這個實相就會由奇數(shù)變成偶數(shù)。換而言之,奇數(shù)在變成偶數(shù)之前,就已經(jīng)消失不見了。生死也一樣,靈魂的生存與肉體的死亡是兩個相反的對立面。靈魂一旦無限接近于死亡,那么靈魂就會消失或者隱退掉。
二、老子的辯證
老子在《道德經(jīng)》當中的辯證相對于柏拉圖的辯證則顯得更加直接與樸素。《道德經(jīng)》中的道理并不是通過推理得出來的,恰恰相反,《道德經(jīng)》中的說理帶有明顯的“中國特色”:直接說理,把道理用最簡單的語言告訴讀者。
與柏拉圖提出的“對立產(chǎn)生自它的對立面”這一理論一樣,老子也在《道德經(jīng)》中主張萬事萬物的對立存在。與柏拉圖的辯證法最終目標是引人向善不同,老子辯證法的目標則更加深刻。他的辯證思維不僅能體現(xiàn)出為人道理、政治方法與社會規(guī)律,還能揭示自然事物的發(fā)展運行規(guī)律。
《道德經(jīng)》第二章云:
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較,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后相隨。(2)
有無、難易、長短、高下、前后等等都是相對的概念。以“有無”為例,沒有“無”的概念,那么“有”就是不存在的。《道德經(jīng)》最核心的道理莫過于“無”和“有”。在“無”當中產(chǎn)生“有”,而“有”會再產(chǎn)生世間萬物?!盁o”并非是一種虛無縹緲的,不存在的東西。恰恰相反,“無”是一種無處不在,貫穿于人類生活的真理。
老子的辯證之經(jīng)典不僅在于有無之辨,也在于大小之辯?!兜赖陆?jīng)》云:
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沖,其用不窮。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辯若訥。(3)
大方無隅,大器晚成,大音希聲,大象無形。(4)
至大之物會變成它的對立面,老子所主張的即是物極必反之理。大小之辯可以說是老子有無之辯的變形。同樣,堅柔之辯也是有無之辨的變形。何謂堅柔之辯?簡單的來說,就是“以柔弱勝剛強”?!兜赖陆?jīng)》第七十八章云: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其無以易之。(5)
柔弱的水能點滴穿石;柔弱的舌能比牙齒更加長壽。老子的堅柔之辯、大小之辯、有無之辯萬變不離其宗,就在于一個相互轉化??梢哉f,老子的辯證法是對立而又能夠相互轉化的辯證。
三、兩個問題
(一)為什么老子與柏拉圖會如此巧合地重視辯證思想
在柏拉圖的概念之中,辯證不僅是一種看問題的方法,甚至就是哲學本身。柏拉圖之所以重視辯證,是因為他要繼承蘇格拉底的“善”的主張。只有將善與辯證結合在一起,才能夠完成他的使命——即讓全社會各個階級統(tǒng)一地追求唯一真善。柏拉圖認為,只有社會性地普及唯一真善,當時古希臘所存在的各種社會問題才能夠得以解決。
而老子的辯證則是瞄著世界本原“道”的。老子的辯證,目的在于“道”,同時也在于“無”。老子之所以追溯本原,就是為了說明一個道理:擁有的,也是失去的?!兜赖陆?jīng)》第三章云:
為無為,則無不治。(6)
順應規(guī)律地去做事情,不去添加個人意愿的雜質(zhì),就沒有什么東西是做不到的。有欲則亂,無欲則剛。只有保持著一顆虛己之心,才能夠有所成就。老子的辯證無非就是一種無目的的生活態(tài)度:只有心無旁騖去做事才能夠達道。老子所主張的這種生活態(tài)度不僅僅是對個人的,也是對社會的:只有各個階級無欲而不互犯,各安其分,春秋時期的社會問題才能夠得以解決。
追根溯源,柏拉圖辯證與老子辯證的相似都是為了解決當時的社會問題。因此,他們巧合地選擇同樣一種哲學思考方式——辯證。
(二)辯證思想給兩位圣人的政治哲學帶來了怎樣的支持
總體而言,柏拉圖哲學與《道德經(jīng)》兩個體系為后人留下了兩個意義重大的政治哲學理論:哲王政治與圣王政治。
柏拉圖在《理想國》中將人的品質(zhì)辯證地區(qū)分為理性、激情與欲望。他認為理性是最高等的、代表著正義的品質(zhì)。理性給人帶來智慧能夠讓人沉思而自足,令人擺脫自我達到無我的境界。柏拉圖的哲王政治就是主張由理性愛智的人來統(tǒng)治社會。哲王,關鍵在于“哲”而非“王”。柏拉圖提倡的哲王實際上就是少數(shù)能夠心系城邦的政治精英。柏拉圖認為,只有這些少數(shù)的哲王能夠給城邦帶來“善治”,并且引人向善。少數(shù)天賦異稟者成為統(tǒng)治者,而非靠家庭血緣關系確定王位歸屬,這種能力與職務的辯證關系讓柏拉圖哲學更加完善。
老子在《道德經(jīng)》中用辯證提出了一種獨特的治國理政的方式:無為而治。無為并非是不作為,而是順應規(guī)律作為?!兜赖陆?jīng)》中的圣王是人類社會中的統(tǒng)治者,也是有囊括宇宙之偉大胸懷的人?!兜赖陆?jīng)》第五十七章云:
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7)
老子的圣王之治在于無為,即順民心而為;同時也是圣人虛己之治,即讓民自決。老子認為,只有人民自己決定與自己有關的事情,事情才能夠被做好,治國才算是治到了點上。
柏拉圖的哲王善治強調(diào)政治精英自己才能的作為能夠為城邦社會起到某種作用;老子的圣王無為強調(diào)圣王能夠發(fā)動全民自治,讓民各安其分。
四、柏拉圖與老子的辯證之異
兩位圣人的辯證有著極大的相似之處:同樣作為一種哲學方法,辯證法貫穿了柏拉圖政治哲學與老子道家思想。但是,柏拉圖的辯證與老子的辯證卻又在一些環(huán)節(jié)上顯出了他們之間的差異。
我們都知道,辯證其實是對立統(tǒng)一地看問題,既要看到正面,也要看到反面。柏拉圖的辯證與老子的辯證雖同為辯證,卻又各有側重:柏拉圖更重視對立,老子則更重視統(tǒng)一。柏拉圖主張相反者永遠不會變成它的反面,兩個對立的事物會在無限靠近的過程中互為消失;老子則主張對立事物的相互轉化,例如“大象無形”,越是宏大的現(xiàn)象,就越讓人看不到。
老子的辯證是一個圓,它實際上就是在圓上互相追逐的兩種相反的事物。正如中國的太極圖一般,陰陽在不斷地相互追逐、相互融和統(tǒng)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說到底,老子的辯證就是在相互對立的事物中尋找統(tǒng)一,尋找宇宙之本原——道。
柏拉圖的辯證是一條直線。直線是沒有長度極限的,無限長也無限短。柏拉圖所主張的辯證,就是在直線上尋找兩個對立的點。兩個點在運動,相互追逐又相互排斥。當對立的事物無限靠近它的對立面時,對立就消失或者隱退了。柏拉圖正是通過這種線性的辯證,來引導讀者,要分清善惡生死,要養(yǎng)成美德,要向善為善。
柏拉圖的辯證與老子的辯證雖有大同,卻也在方式方法上存在的小異。這種差異不僅充實了兩者所主張的哲學思想,也在某種程度上改變了東西方哲學思維的發(fā)展。
注釋:
[古希臘]柏拉圖.裴洞篇[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3:p65
王弼.老子道德經(jīng)注[M].北京:中華書局,2011:p7
王弼.老子道德經(jīng)注[M].北京:中華書局,2011:p127
王弼.老子道德經(jīng)注[M].北京:中華書局,2011:p116
王弼.老子道德經(jīng)注[M].北京:中華書局,2011:p195
王弼.老子道德經(jīng)注[M].北京:中華書局,2011:p9
王弼.老子道德經(jīng)注[M].北京:中華書局,2011:p154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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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古希臘]柏拉圖.裴洞篇[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3(第一版).
[3][英]厄耐斯特·巴克.希臘政治理論[M].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11(第二版).
[4]梁啟超.先秦政治思想史[M].北京:中國書籍出版社,2016(第一版).
[5]王弼.老子道德經(jīng)注[M].北京:中華書局,2011(第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