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紀中： 我拍金庸劇二十年

大陸的武俠片

張英：你為什么喜歡金庸的小說？

張紀中：金庸的14部小說里，我最喜歡的是《笑傲江湖》和《天龍八部》。《笑傲江湖》是我看的第一本金庸的書，所以給我的印象特別深，這可能也是一個原因。同時，他塑造的這個令狐沖我也非常喜歡。還有就是《天龍八部》，這個小說大氣磅礴，枝蔓很多，喬峰這樣一個頂天立地的英雄人物，承載的東西和令狐沖完全不一樣，他是集體主義的國仇家恨，令狐沖是個人主義，隨心而欲，他們是自由和選擇完全不同的英雄人物。

我非常喜歡金庸先生的小說，因為他文化的厚重、對英雄主義的解釋，我看了以后是非常贊同。他對于英雄主義表達得很完美，而且基本上主角都是民間的布衣英雄，不是寫帝王將相的。他對于歷史，對于哲學(xué)，對于中國的儒、道，包括食文化、酒文化，也包括琴棋書畫等等，都有很深的獨到的見解，這是他小說里我喜歡的地方，和其他武俠小說不一樣的地方。

張英：拍《笑傲江湖》時你是第一次做武俠片，現(xiàn)在回過頭來看，還沒有擺脫你前一部戲《三國演義》的風(fēng)格，風(fēng)格比較凝重。

張紀中：我們第一次拍攝金庸劇，當(dāng)時先找一個故事情節(jié)集中的、故事不那么難拍的，另外人物集中一點兒，所以當(dāng)時就考慮拍《笑傲江湖》。

內(nèi)地過去電視劇是沒有武俠片這種形式的。內(nèi)地的武俠片最早的還是《白眉大俠》，一般我們看到比較多的是香港的武俠片和武俠劇。

早期的港臺武俠片和武俠劇，過于考慮商業(yè)化，節(jié)省成本，為了討好市民趣味，有很多庸俗甚至下流的搞笑，到后來達到惡俗的地步。從李小龍、洪金寶、成龍他們開始，所謂的武俠片，還略帶一些功夫和特效的表現(xiàn)。但受限于當(dāng)時的技術(shù)和拍攝的手段，那個時候沒有更多的視覺上的突破。

后來，由于電影技術(shù)的進步，徐克把武俠片和武俠劇提到一個很高的文化地位，通過剪輯和視覺上的進步，造成了一種視覺驚奇和視覺快感，提高了武俠片的文化地位，找到了一條道路和發(fā)展方向。

當(dāng)時拍《笑傲江湖》，我希望它和香港、臺灣的版本是完全不同的，不要向港臺劇那兒靠，距離拉得越遠越好。我們還是表達一種精神氣質(zhì)和厚重的歷史感。唯一保留的是，我們要運用他們的制作技術(shù)。

張英：《笑傲江湖》達到了你追求的風(fēng)格了嗎？金庸為什么對《笑傲江湖》不滿？

張紀中：我覺得在文化意味上，《笑傲江湖》是做得最文化的。但它的浪漫性比較差。當(dāng)時拍這個戲時，我們對武俠片的認識還是比較重，不夠輕盈，不夠飄逸。但這也產(chǎn)生了一個效果：把武俠劇很輕飄的東西做得很厚重?，F(xiàn)在回頭去看，你會覺得它和以往所有的武俠片都不太一樣。

因為《笑傲江湖》的改編，后來金庸表達了一定的不滿。這個原因是中央電視臺的地位所決定的，一個國家電視臺，主流意識形態(tài)非常強的地方，它剛開始拍武俠劇，必須得按照它的藝術(shù)尺度來拍。所以，劇本必須修改。

現(xiàn)在回頭來看，《笑傲江湖》在改編上有考慮不周的問題。比如開場的改編，那時只想著令狐沖要先出場，于是乎就把他和小師妹擱到一塊兒去看滅門。其實要令狐沖和小師妹一起去，你想岳不群能放心嗎？這是考慮不周，這段改得不好。包括其他的鋪墊，比如我們讓圣姑先出來了。

當(dāng)時是第一次拍，從導(dǎo)演到制作，沒有什么經(jīng)驗，就連劇本的通過，都得開會來解決。當(dāng)時，領(lǐng)導(dǎo)也擔(dān)心，改動太大，是不是要告訴金庸？因為是一元錢買的版權(quán)，萬一金庸不高興，不同意改動，怎么辦？如果不改，人家會不會覺得你沒有創(chuàng)造力？所以當(dāng)時我們怎么改，并沒有告訴金庸。

張英：金庸不滿在什么地方，為什么？

張紀中：他對《笑傲江湖》的開頭不滿，認為令狐沖和任盈盈不應(yīng)該那么早出場，導(dǎo)致故事情節(jié)發(fā)生變化?？墒俏覀兊南敕ㄊ遣荒馨凑招≌f拍，因為開始的章節(jié)都是林平之的遭遇，一直到第4章男主人公令狐沖才出場，女主人公任盈盈到第13章才出來，男女主角的出場太晚了，故事推進太慢了。

我去杭州見他，查先生跟我說了一句話，我覺得蠻逗：《三國演義》里諸葛亮也是主角，出場還晚呢。我就笑：諸葛亮也不是絕對主角，還有曹操呢。但我還想接著拍金庸作品，所以后來的電視劇在簽合同時，都會和查先生進行長時間的溝通和交流，征詢他對電視劇劇本改編意見，在故事和情節(jié)設(shè)置上，完全忠實于小說原著，極少有大的修改。

查先生把自己的小說當(dāng)親生的孩子，我也想明白了，我們改編的畢竟是他本人的作品，那就按照他的意見來，畢竟對我們來說，金庸不是我們的原創(chuàng)作品。為讓他滿意，我找了金庸最信任的專家陳墨教授出任顧問，專門負責(zé)參與改編，回答編劇的疑問。

可以說，我的金庸劇是最忠實于小說原著的電視劇，查先生非常滿意，后來承諾讓我把作品集全拍成電視劇。

張英：你說，當(dāng)時拍《笑傲江湖》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難，也收獲了許多制作上的經(jīng)驗，具體指的是什么？

張紀中：《笑傲江湖》拍攝的難度之大，遇到的困難之多，確實是我沒有想到的。比如，為把錢用在后期的制作上，我堅持少拿報酬，以身作則，讓劇組所有人都跟著少拿。這個工作非常艱難，讓他放棄個人利益，往往會有頑強的抵抗。

李亞鵬是一個非常好的演員，骨子里面也是很憨厚，很老實，當(dāng)時大家都覺得李亞鵬演令狐沖不行，但回頭來看，還是很不錯的。后來，他通過《射雕英雄傳》贏得了一大批的觀眾。

張英：許晴演的任盈盈，在電視劇里存在感不高，演得不算出彩。

張紀中：許晴演的任盈盈引發(fā)了爭議，但也算中規(guī)中矩。

《笑傲江湖》去了一些風(fēng)景區(qū)實地拍攝，所以畫面還算優(yōu)美，制作上的瑕疵被掩蓋了很多。因為跟人簽了合同是40集，現(xiàn)在看起來，這個電視劇完全可以多剪掉一些，減掉兩集變成38集，拿掉不太好看的戲，劇情會緊湊些，可能會更好看。

我得到的是對于武俠片的基本把握，你知道觀眾有哪些意見，他們的喜好是什么。導(dǎo)演黃健中也有自己的想法，那我是制片人，我必須遷就他，所以《笑傲江湖》是我主導(dǎo)一半，他主導(dǎo)一半。

黃健中導(dǎo)演對我說，拍這么多年的電視劇，跟張紀中合作真是舒服。因為我從劇本到音樂，從演員到特技，從外景地到服裝，把所有的工作全部包了，他只用專心創(chuàng)作。

《笑傲江湖》最后在中央電視臺播出，收視率高達17%，在港臺播出，收視率和反響也不錯。這使得我們有了繼續(xù)拍金庸劇的動力。

查先生是“愛護自己下的蛋的老母雞”

張英：當(dāng)時《笑傲江湖》拍出來，那么多批評，你還能夠頂住壓力，接著拍《射雕英雄傳》。

張紀中：我是不服氣。《笑傲江湖》的收視率高，賺了快八千萬，遭到了很多人的批評，我覺得這不是什么壞事。跟香港的版本比較，他們已經(jīng)拍了幾十年這個類型的電視劇了，我們是剛剛開始拍武俠劇。

我希望一部部拍下來，能夠比港臺拍得更好，拍得更有思想內(nèi)涵，這是我所希望能夠做到的，也是我所希望跟他們做得不同的。

《射雕英雄傳》里的前段，在內(nèi)蒙古草原拍的這部分戲，我們拍得很好，金庸很喜歡。一些戰(zhàn)爭場面，草原拍得很好，人物也很鮮明，比如老頑童啊，梅超風(fēng)啊，江南七怪啊這些，我們表現(xiàn)出來的某種真實性，我覺得這是比較成功的地方。

張英：回頭看《射雕英雄傳》，你明顯就從容了很多，質(zhì)量也比《笑傲江湖》要好。

張紀中：“射雕”不一樣，完全是我主導(dǎo)的。它沒有掛我導(dǎo)演的名，但一定要按照我的要求來做，以我的意志為轉(zhuǎn)移。我認為《射雕英雄傳》不是一個武俠小說，而是一個情感小說。有很多人說，張紀中你拍的這個“射雕”不像一個武俠片。其實金庸只是借用武俠這個載體，它不完全是一個武俠小說，他筆下的世界完全不同于《三俠五義》那樣的武俠小說。

拍“射雕”時我們有了一些經(jīng)驗，對人物的認識也更深刻，為真實再現(xiàn)金庸作品魅力，電視劇里演蒙古人的都是內(nèi)蒙古的演員，企圖呈現(xiàn)從真實布衣里走出的中國英雄，開始把一個英雄放在普通的中國人身上，只是他做的事情不簡單，人還是人。我覺得這才是金庸武俠劇的一個精神。

張英：金庸挺喜歡李亞鵬和周迅的，對《射雕英雄傳》沒有太多抱怨。

張紀中：拍《射雕英雄傳》，在劇本創(chuàng)作上，我就提前跟金庸交流了，比如說楊康這個人的結(jié)局應(yīng)該怎么樣，很尊重他的意見。

我們和主創(chuàng)班子多次商議后，一致同意在劇情和人物出場順序上尊重原著，頭一集是牛家村上一代的故事，第二集是草原戲，而大俠郭靖到第五集才出現(xiàn)，黃蓉則大約在第八集亮相。

我們在《射雕英雄傳》里有一些微調(diào)，因為金庸寫書時主要靠想象，情節(jié)上有不少漏洞，比如，江南七怪在草原上找小郭靖，金庸在書中就交代得很清楚，而丘處機如何找楊康卻沒有半點交代。比如說歐陽鋒在草原上陷入沼澤地這段，劇組到了草原才發(fā)現(xiàn)，冬天時沼澤地結(jié)了冰，根本不會陷進去，像這樣的地方不得不改。

就一些問題，我曾當(dāng)面對金庸提出過疑問，金庸自己也承認敘事有所側(cè)重，不可能處處那么完美，那在這一點上，我們就要改得合理一些。

張英：但金庸還是不滿意，對編劇提出了批評：“‘射雕的編劇之一認為原作寫得不完備，他增加了一幕又一幕丘處機教楊康的場景，認為這樣一來就將原作發(fā)展豐富了，在藝術(shù)上提高了。這位先生如真的這樣會寫武俠小說，不知為什么這樣惜墨如金，不顯一下身手絕藝？而從這位編劇先生的宏論推想，他是完全不懂武俠小說的，他不懂中國小說，不懂小說，不懂戲劇，不懂藝術(shù)中必須省略的道理，所以長嘆一聲之余，也只好不寄以任何期望了?！?/p>

張紀中：查先生就是“愛護自己下的蛋的老母雞”。就從學(xué)問上來講，我們不如金庸先生，雖然他自己說學(xué)問差一點兒。金庸作品對于中國歷史的研究和對于人的認識，為我們提供了一個非常好的創(chuàng)作參照。

在把小說拍成電視劇的過程中，我們怎么把小說里的某些東西放大，把某些東西忽略刪掉，其實就是一個放大和忽略的問題，我們?nèi)娬{(diào)什么東西的問題?！渡涞裼⑿蹅鳌防铮蚁Ｍ麖娬{(diào)的其實是人的悲劇感，人在選擇時的那種無奈，我覺得這樣的考驗，我們一直在反反復(fù)復(fù)地糾結(jié)，該怎么去做。

在“射雕”里，楊康和穆念慈的戲份也很重要。郭靖在草原長大的戲份有很多，而楊康在金國王府里的成長小說里卻只有幾筆，包括丘處機跟楊鐵心他們都是朋友，那楊鐵心的老婆居然跑到金國王府里了，丘處機怎么能夠容忍完顏洪烈霸占好友妻子包惜弱，丘處機怎么不殺了包惜弱，把楊康帶走？你要按照這個邏輯，從人物性格來看不可能。

但是金庸小說里他就把這段省略掉了。丘處機進入王府成為楊康的武術(shù)師父，每天去教楊康練武，王府森嚴，還要跟包惜弱講好時間。按理說丘處機非常痛恨金人，小說里丘處機的出場，就是手提兩個金兵頭顱，他又怎么會容忍自己的徒弟在金王府里認賊作父呢？

比如梅超風(fēng)這個角色，港版“射雕”把她描寫得陰森恐怖，黑口黑面，張牙舞爪，實際上在金庸書里桃花島那個時期，她也有天真美麗浪漫的一面。那我們就和港版不一樣，會和原著保持一致。

和83港版“射雕”的不同

張英：怎么看香港83版《射雕英雄傳》和你們版本的區(qū)別？

張紀中：我們的“射雕”與港版“射雕”肯定不一樣，如果觀眾想看香港版的“射雕”那他們必然會失望的。而且奇怪的是：我們的《笑傲江湖》在香港、臺灣的反響非常好，空前的好評，反而在大陸遭到許多批評，這一點很奇怪。

我們拍的“射雕”總體風(fēng)格比港版要嚴謹?shù)枚?，著重文化，比較正;作為一部古裝電視劇，從拍攝、制作的技術(shù)到表演，我們非常注重歷史感，大到環(huán)境、氛圍，小到道具，都盡量做到與歷史相符。

香港的那個版走的是商業(yè)化的路子。他們強調(diào)的是明星效應(yīng)，注重的是搞笑，調(diào)侃味很濃，對于光影的造型并不注重。而我們走的是主旋律的路子，說它是主旋律，主要是因為我們的意圖在于弘揚一種精神，一種英雄主義的情懷。要表現(xiàn)的是以郭靖為代表的一系列人物疾惡如仇、為國為民的俠義之心。

我們拍的版本，是18年后對金庸“射雕”的另一種表達和解釋，雖然港版“射雕”已經(jīng)擁有了很多觀眾，但我相信，我們拍的也擁有相當(dāng)多的觀眾，因為在18年后中國又有了一批新的觀眾。對這新的一代人來說，大陸“射雕”將是他們的初戀情人。

張英：后頭來看“射雕”，其實演員選得不錯，李亞鵬、周迅、蔣勤勤的表現(xiàn)都不錯。

張紀中：就李亞鵬的表演來說，郭靖和令狐沖有很大的區(qū)別。李亞鵬將郭靖的憨厚表演得很到位。在拍戲的時候，李亞鵬將郭靖對師父的真情表現(xiàn)得很感人，在場的人都感動得流淚了。他真的演出了那種質(zhì)樸的傻，我看完以后覺得真傻，我認為他演得還是不錯的，我認為是比黃日華好。

黃蓉這個角色本身金庸先生寫的就是一個浙江的小女孩，江南女孩子的思維方式和我們北方女孩子是不一樣的，我覺得江南是江南的味道，周迅就是江南的味道，我對周迅大加贊賞，我認為周迅演得好。

翁美玲在演黃蓉的時候在“可愛”上下足了功夫，而我們周迅演的是一個真正古靈精怪的黃蓉。翁美玲我也很喜歡，但是不能說我喜歡翁美玲，黃蓉就永遠是翁美玲了，這也是不對的，只要“射雕”拍新版，就永遠會有新的黃蓉。其實翁美玲和周迅真的沒有可比性，她們倆所表現(xiàn)出的東西，就像一個人站在公眾面前要求大家評價一樣，大家的意見肯定是不一樣的。

蔣勤勤演的這個穆念慈是非常文弱的，人們看了以后會非常同情這個角色，這個穆念慈給人們的印象，會比當(dāng)年的穆念慈深刻得多，這是我的看法。楊康這個角色，我覺得這個人物有點兒弱了。

張英：但觀眾對李亞鵬的批評聚焦在“裝傻”上，周迅的黃蓉問題在“沙啞”的聲音上。

張紀中：：我們拍攝的時候，總有些地方不太舒服。原因后來我想出來了：郭靖缺乏成長和變化，好像這個人一直沒有長大。問題發(fā)現(xiàn)了，但是這時候已經(jīng)來不及了，因為戲拍完了。

其實周迅演的黃蓉真的不錯，唯一的問題是出在配音上，如果我當(dāng)時換一個人配音就好了。后期制作時，周迅要自己配音。她自己配過以后，我覺得跟人物還是非常貼切的，所以我覺得她還是自己來配，反映人物的個性上，比別人要適合得多，我也是經(jīng)過實驗以后才決定這樣做的。

張英：一個制片人在一部戲里應(yīng)該扮演怎樣的角色？

張紀中：我們過去是按照蘇聯(lián)模式的導(dǎo)演中心制，現(xiàn)在為了適應(yīng)市場要求都是和西方接軌的制片人制。制片人是項目的總負責(zé)人，不僅僅是管錢和人，生產(chǎn)、藝術(shù)、質(zhì)量，甚至銷售和選題都管，是一個很重要的角色。

制片人是劇組的第一負責(zé)人，就像一個工廠，制片人是廠長，導(dǎo)演是總工程師，他只對藝術(shù)負責(zé)，制片人對一切負責(zé)。制片人的素質(zhì)、心態(tài)直接影響到一部電視劇的品格。

我當(dāng)過教師、演員，拉過大提琴，當(dāng)過副導(dǎo)演、導(dǎo)演，做什么都可能沒有太大的優(yōu)勢，但合在一起可能就是我做制片人的優(yōu)勢，一個雜家對哪個行當(dāng)都有一些認識。做制片人不需要你是專業(yè)的精英，最重要的是眼光，能夠發(fā)現(xiàn)優(yōu)秀的題材、本子、演員。這一點最重要了。

《天龍八部》是英雄悲劇

張英：在金庸的作品當(dāng)中，《天龍八部》是一部最陽剛壯烈的作品，也是氣勢最大的，波瀾壯闊，場面浩大。你選擇這部作品的理由是什么呢？

張紀中：《天龍八部》是我在金庸小說中最喜歡的作品，喬峰這樣一個頂天立地的英雄人物，深深吸引著我，我特別在意的是它描述了一個民族和解團結(jié)的問題。喬峰當(dāng)時是契丹這個民族和漢民族沖突的焦點，他希望不要有戰(zhàn)爭，希望大家和諧地相處，我是覺得，因為這個世界本身就有很多的不和諧，所以我也希望通過這樣的作品，表達我對現(xiàn)實世界的看法。

我想特別強調(diào)民族與民族之間的這種和睦相處，我們生活在這個世界上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現(xiàn)在強調(diào)多元化的這種世界，不要相互不能容忍，我覺得這個東西是很重要的。喬峰的自殺，也是這個問題。我們的希望是世界和平、各個民族之間的一種和解，我覺得這個東西是蠻重要的。

在金庸的創(chuàng)作過程中，《天龍八部》是一個轉(zhuǎn)折點，小說里面很多悲壯的東西，悲劇感意味很濃，金庸偏愛這種悲劇，以后的小說，悲劇色彩很濃，情緒非常悲涼。在拍《天龍八部》的時候，從畫面到色彩，從故事到人物，從音樂到服裝，我都試圖造成這樣的效果。

這部戲要突出的人物就是喬峰，而弱化段譽。喬峰明大義，重情義，對愛情觀的忠貞，對兄弟之間的情感，對皇帝（他是一個契丹人，他要忠于契丹，又要民族和解）的態(tài)度，非常悲劇的一個英雄。我覺得產(chǎn)生的這些矛盾，都是值得大書特書的。

張英：發(fā)現(xiàn)你的想法和張藝謀的《英雄》差不多，都是要和平?！短忑埌瞬俊分挥泻推竭@個主題嗎？

張紀中：我一直有一個觀點，就是金庸先生的作品，其實都是情感小說，歷史也好，武俠也好，佛學(xué)也好，歸根到底都是講世態(tài)人情的?！短忑埌瞬俊愤@里頭，每一個人其實都有悲劇色彩，段譽也好，慕容復(fù)也好，刀白鳳也好，包括喬峰最后的自殺，包括阿紫抱著深愛著的姐夫一起死去，歸宿都很震撼人。

這一點我在香港也跟金庸先生交流過，他表示同意?！短忑埌瞬俊繁旧硎潜容^散的，人物太多，結(jié)構(gòu)也是用《水滸傳》式的散點結(jié)構(gòu)，不過任何一個復(fù)雜的線索，應(yīng)該都歸結(jié)到一個根本上，就是怎么樣去實現(xiàn)一個民族的團結(jié)。最終喬峰自殺，通過自己的死來表達這一點，希望換取天下太平和大一統(tǒng)。我覺得社會越發(fā)達，這樣的主題越不會過時。

張英：在電視劇40集的內(nèi)容里表現(xiàn)這個宏大的主題，非常困難。在具體情節(jié)上，你是怎么改的呢？

張紀中：像以前的幾版電視劇《天龍八部》，把喬峰、段譽、虛竹，等分成三大板塊的做法我們不會考慮。

我們的重點在喬峰身上，決定拍《天龍八部》時我就跟金庸先生說過，我們肯定得把喬峰設(shè)置成絕對的第一男主角，一方面重新調(diào)整故事主線，另一方面給他加戲，金庸先生也同意了。

原作中是以段譽開始，很后面喬峰才出來，我們就強調(diào)宿命感：一開始就是三十年前喬峰的父親蕭遠山在雁門關(guān)中了埋伏，被漢人誤殺，把故事的淵源放在最前面;第二集就切換到三十年后，喬峰就出場了，率領(lǐng)中原武林英雄，對抗契丹人。

我們把段譽、虛竹的事情，都和喬峰聯(lián)系在一起，然后我們把書里原來隱蔽著的，或者是通過別人的嘴轉(zhuǎn)述的內(nèi)容也還原了出來，這樣故事和人物就更加豐滿了。比如喬峰和馬夫人的恩怨，原來是別人轉(zhuǎn)述的，這次我們把它直接拍出來了，這場戲其實是改變了喬峰的一生，包括喬峰后來遭到陷害，很大部分原因也就是馬夫人揭露了他的身世。

金庸的《天龍八部》是從佛教里面闡述來的，后來也沒有完全按照這個寫下去，我們倒可以忽略掉這些東西，所以佛教只能作為一種背景來做。

金庸先生對我們這次的改編思路也很認可，說《天龍八部》這個結(jié)尾改得不錯。還開玩笑地說以后是不是小說也改回來。當(dāng)然小說和電視劇畢竟不同，小說是回味式的結(jié)尾，慕容復(fù)已經(jīng)瘋了，大夢沒有實現(xiàn)，電視劇不行，會讓人覺得沒勁。

電視劇里，我們安排阿紫抱著喬峰跳下懸崖結(jié)束：一方面把喬峰的形象提升得更高，因為他是主角;另外一方面在“情”字上也做到極致。

另外還有開場，我以喬峰為主角的線，以蕭遠山開場，幾十年以后喬峰也長大了，還在雁門關(guān)這樣的地方，具有一個承接的過程，他覺得也不錯。金庸先生這樣說，我也很開心。

張英：相對于《笑傲江湖》和“射雕”，《天龍八部》較少引起爭議，主要是因為胡軍和劉亦菲選對了。

張紀中：胡軍扮演的喬峰絕對符合大家心目中的大英雄形象，胡軍是個很投入的演員，他能夠抓住人物的那種氣質(zhì)，能夠變成人物生活在里頭，演員只要到這種地步，怎么演就怎么是！

在拍的時候，我特別強調(diào)的是怎么樣去用武功來塑造人物。怎么用武功特征來塑造人物，我說我們絕不能把張三的方式用在李四身上。比如說你看小和尚虛竹跟鳩魔智在石壁上打的那場戲，我覺得這都是可圈可點的。

在設(shè)計喬峰打斗動作時，我要求武術(shù)指導(dǎo)把喬峰的力量感、神勇的精神和他的豪氣、豪爽勁兒呈現(xiàn)出來。這方面我覺得我們挖掘得還可以。喬峰的這種力量感、虛竹的這種多變、段譽的輕盈，整個兒就造就了這個武俠的感覺。

在情感戲上，我們著重表現(xiàn)的就是喬峰跟阿朱情感的浪漫。喬峰把阿朱誤傷這場戲整個兒重拍了。他和阿朱之間的浪漫，我們是在洱海邊上拍的。最后喬峰自殺結(jié)尾，阿紫抱著他的尸體跳下去，整個兒重拍的。

劉亦菲演的王語嫣應(yīng)該說達到了金庸的要求。美女在不同的人眼中也有不同的反響，即便是再美的人，在每一個人的心目當(dāng)中都有一個評價，所有的創(chuàng)作人員都認為她還不錯。小說里段譽見了她的石像就要磕頭，這是一種想象出來的美麗，我的電視劇就要給你一個具象的人。后來金庸在華山見到劉亦菲時，就說：“因為你的美麗，觀眾看到王語嫣，就會相信世間有這樣的美人了。”

張英：你的團隊也開始啟用香港導(dǎo)演了。

張紀中：他們好用啊，香港導(dǎo)演有很強的敬業(yè)精神，還有對工作持久不衰的熱情，他們從小在這種制度下長大、工作、生活，他們從潛意識里就有這些東西。在做工作的時候他們總是努力把它做好，對自己目前的地位有危機感。而且香港導(dǎo)演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知道應(yīng)該怎么干。

我和香港很多導(dǎo)演合作過，像袁和平這樣的導(dǎo)演，當(dāng)時來拍《水滸》，已經(jīng)是非常知名的動作導(dǎo)演了。我當(dāng)時請他的時候三顧茅廬才請動?？伤坏┐饝?yīng)做了，那種敬業(yè)真是沒話說。拍“射雕”的鞠覺亮是這樣，武術(shù)指導(dǎo)馬玉成也是這樣。所以，從敬業(yè)精神上來講，香港導(dǎo)演是值得我們學(xué)習(xí)的。

金庸對我說，《神雕俠侶》就是浪漫

張英：到了拍《神雕俠侶》，金庸參與了比較多的劇本討論。

張紀中：在拍《神雕俠侶》的時候，我和金庸先生達成很多共識。《神雕俠侶》的結(jié)局和小說有很大不同，比如說小說結(jié)尾除了保留郭襄和楊過分手的情節(jié)，其他五分之四我們都刪掉了，張君寶那一段故事等等都沒用。

因為小說的高潮在鎮(zhèn)守襄陽城之后已經(jīng)沒有了，節(jié)奏已經(jīng)下去，所謂的華山論劍是個噱頭，沒意思，故事的結(jié)尾是一個哀傷的結(jié)尾：楊過和小龍女離去，郭襄淚流滿面，烏鴉哇啊哇啊地叫。

我跟金庸先生商量，他說同意把結(jié)尾最后一章給去掉。因為楊過和郭靖進襄陽城時候，已經(jīng)成為全劇的高潮。我們想這樣改，他說，你改，這樣很好。他反而順著我們來編，所以等于我們很一致。

我們增加了一些有關(guān)小龍女的戲，小龍女離開楊過十六年，幾乎沒有音訊，小龍女去找楊過的時候，還有小龍女在外面人家騙她的時候，她不知道吃東西要付錢，這些東西都會明寫一些。另外，在這十六年里，他們兩人經(jīng)常擦肩而過，你要表達這個感覺，就是同一個地方，他也到了，她也到了，就是時間不對，就錯過了，有種很惋惜的感覺。

張英：在《神雕俠侶》里，金庸在乎的是浪漫和愛情，你在乎是什么？

張紀中：金庸很少看自己的小說。他說，《神雕俠侶》這個小說，我不再把它當(dāng)成是一個武俠小說。我說，我把《神雕俠侶》看成一個情感小說，因為那些刀光劍影，對于我來說不是重點，而是那一套重復(fù)的美學(xué)，無非就是那樣的打法，飛來飛去。

我們在《神雕俠侶》里，除了視覺出奇和形式出新外，我覺得真正要表達的還是人心，是楊過這個人物的成長過程。他和《射雕英雄傳》里的郭靖不同，郭靖是典型的英雄成長過程，一個阿甘式的人物，江南七怪來教育他，包括到最后黃蓉教育他。楊過是另外一種，從一個頑劣之徒，一直到最后，因為小龍女影響了他，愛情影響了他，加上郭靖的示范和影響，郭靖的行為，知行合一，某些品格影響了楊過，對他有很大的精神影響，楊過也經(jīng)過戰(zhàn)斗，真正成熟了，成為了一代大俠。

這是我們重點描述、表現(xiàn)的：楊過身上發(fā)生的變化，他的人生遭遇，一路上遇到的不同的人，讓他一點點改變，冷酷冰凍的心漸漸柔軟，感動于親情。從人性出發(fā)刻畫這個人物，把這種光耀變成一種光芒，一個很討厭的人，到最后他變成了胸懷天下的暖男，這個人物的變化，對故事是非常重要的。

張英：電視劇《神雕俠侶》風(fēng)格突變，走的完全是飄逸、唯美的路子，是不是受張藝謀《英雄》的影響？

張紀中：沒有，《神雕俠侶》本身是一部浪漫到極致的傳奇愛情小說，我們下了很大功夫。我們首先就是確定它的藝術(shù)風(fēng)格：從頭到尾表現(xiàn)的就是唯美和浪漫。我們的造型、取景、服裝都要體現(xiàn)浪漫，所以我選了九寨溝。

在武打上，我強調(diào)的是飄逸。我要讓小龍女就像仙女，小龍女的出場，踩著絲帶下來。什么是浪漫？浪漫就是不常見的。金庸在杭州和我討論《神雕俠侶》的時候，我們在西湖泛舟，我問金庸“什么是浪漫”。金庸想了半天回答說：“浪漫就是不多見的事情，常見的就不浪漫?！蔽艺f那什么是極致的浪漫？他說：“你看我們今天在船上看著月亮，就是浪漫。但是你和你女朋友，手拉手在水里看月亮，就是極致的浪漫;一對情人站在大海里，擁抱著看西沉的夕陽，就是極致的浪漫，因為不多見?！边@些東西是不常見的，但又是合情合理的。

像十六年后楊過和小龍女相遇，我們把它放在很封閉的狀態(tài)中，一個夢幻的場景中，小龍女在空中飛的那種飄逸的確很浪漫。還有他們在那個古墓里飛，我們把它做得非常高大，13米高，底下還有一層，上下兩層，我把它做成一個浪漫的地方。

《神雕俠侶》無論選景——九寨溝、雁蕩山，還是所搭的古墓、所有設(shè)的環(huán)境，絕對都是非常浪漫的環(huán)境。就是不常見的環(huán)境，完全不常見的環(huán)境，而且是極端不常見的。你可以看，還有誰像我們那樣辛苦，不惜成本，拍出那樣的場景？

《神雕俠侶》拍攝的時候，我專門蓋了個亭子，這是我坐著飛機看畫報，上面有一個越南的亭子，我當(dāng)時撕下揣兜里，后來按照這個設(shè)計的亭子。

張英：金庸很滿意劉亦菲演的王語嫣，一直希望她演小龍女，為什么后來還是準備用周迅？

張紀中：對金庸來說，小龍女是他的一個夢。他心中小龍女就是永遠不變的那么一個人，因為一直吃那個蜂蜜。這點我是相信他的想法，因為站在他的角度，他太覺得自己是楊過，所以他特別地愛小龍女。他覺得不能讓這個角色不好看。

在演員的選擇上有一場斗爭。投資方多達五家，他們不信任劉亦菲，也不信任黃曉明，每家都有心儀的演員，比如選擇周迅來演小龍女。當(dāng)時他們提議是周迅，我也跟周迅談了談，回來我想想真的不行。我覺得小龍女，一定要純而又純。

我當(dāng)時不同意，因為小龍女是那么一個與世隔絕的仙女，她一定非常純凈，都不知道吃東西要花錢。她一定是冰清玉潔的那么一個人。還有她的師姐李莫愁，也是風(fēng)吹起來就玉樹臨風(fēng)的那種漂亮，因為她在愛情上的失敗，所以她憎恨一切男人，所以她自己穿著道姑的衣服，一看就與男人有距離。

還有投資方提議用舒淇來演小龍女，我說你們真是瘋了，這能賣座嗎？所以我說你們要找她我就不拍了。最后他們就妥協(xié)了。我堅持用黃曉明和劉亦菲是因為兩個人站一起真的金童玉女，非常漂亮。但是那個時候，投資方?jīng)]人承認，都是不認可的態(tài)度。

張英：劉亦菲演的小龍女在外形上合適，但是一路看下來，她演的小龍女性格變化并不大。

張紀中：你說的變化我覺得不用，因為我要一直保持小龍女的容顏，楊過則老了。劉亦菲也問過我，說“我跟他的關(guān)系有障礙”，楊過見小龍女的時候他12歲，小龍女18歲，相差6歲。但是再過幾年，男的18，女的24就還好，再往后越老越?jīng)]差別，他們經(jīng)歷了風(fēng)風(fēng)雨雨，18年后相遇，男的應(yīng)該快40歲，小龍女因為保護得好，與人世隔離，所以看起來兩人變化不大。另外，這個小說本身是個神話，和其他電視劇不一樣。

我唯一遺憾的是，網(wǎng)友說最后相遇楊過老了，小龍女沒變化，那一段覺得表現(xiàn)有點兒過，但是我覺得很浪漫，16年了，就讓它過一點兒吧。金庸對這個結(jié)尾沒意見。他是在楊過和郭靖的關(guān)系上有點兒意見，他說楊過演得有點兒叛逆過分了。我倒是覺得一個年輕人的反叛性是可以的，畢竟楊過年少氣盛啊，所有人都不許他娶自己師父，他反倒容易走極端。

《碧血劍》和《鹿鼎記》

張英：在你的金庸劇里，《碧血劍》是唯一不用大牌的，全部由新人出演，宣傳也很少，但收視率反而不錯。你分析過其中原因嗎？

張紀中：《碧血劍》是讓我比較頭疼的一部，這部小說是金庸小說里不很出名的一部，金庸在寫這部小說的時候，還沒有形成他的藝術(shù)風(fēng)格?！侗萄獎Α穼嶋H上是一部歷史正劇，既體現(xiàn)了金庸對歷史的研究和觀察，也讓我的特長有了較大發(fā)揮。

我覺得故事等于是袁承志游走在三個政治集團之間，李自成、清、明。我希望能把這種歷史上的東西揭示一下，比如農(nóng)民造反啊，李自成他們的腐敗啊，劉宗敏他們搶東西啊。農(nóng)民窮得進城就搶，很荒誕很宿命也很無奈。

這個戲的歷史感很重，同時也有傳奇色彩，比如金蛇郎君和阿九的故事。金蛇郎君，為什么他叫這個名字？我們把他塑造成很毒的人，因為他的命運、遭遇扭曲了他的人性，他所有的武器，都跟蛇的感覺吻合，他一打起來臉都變。他連上墻，都跟壁虎一樣。而且碧血劍不是刺，一打會繞著脖子，鐺的一聲下來。

張英：電視劇《碧血劍》和小說有什么不同？

張紀中：《碧血劍》改編的幾個版本讓我覺得沒法看，這部小說本身也有些問題，袁承志一開始出場是八歲，張朝唐來華，見到大明的騷亂和腐敗，然后碰到這么個小孩把他救了，很奇特。

我覺得這部戲本身影響力不大，我們也拍得很平靜。因為袁承志在小說里碰到的人物都很平淡，金庸在新修的小說里，加強了他和阿九、青青的三角關(guān)系感情戲，但是最后阿九還是出家，他還是跟青青。

我們現(xiàn)在也是這樣拍的，小說的結(jié)尾，袁承志也喜歡阿九，他去抓阿九，一把脫了空袖子，她說了句永世隔絕。他想往前走的時候，被青青抓住，于是他看著阿九遠去，很悲慘的一幕。但是青青用力摟著他，他也就這樣了。

開始本來想用黃曉明演袁承志，但是沒能夠?qū)崿F(xiàn)。最后想想干脆全部用了新人，都是比較會演戲的。

我們設(shè)計的人物，還是有新意的，比如何鐵手。我們一開始設(shè)計他是吸毒分子，他就是五毒教主，他的鐵手是個鉤子，他鉤了人一路走，還一路笑聲。

我們的《碧血劍》播的時候，反響還不錯，觀眾說是幾個版本里最好的，以后不用再拍了。在金庸的作品里，《碧血劍》是電視劇改編次數(shù)最少的。

張英：《鹿鼎記》在各省播的時候，創(chuàng)下了當(dāng)年的收視率紀錄，它也是你的金庸劇中爭議最大的。

張紀中：《鹿鼎記》我覺得它是關(guān)于中國往事的小說，講的是一個社會問題，不完全是武俠片。既不是英雄主義，也不是武俠小說。

金庸就是把中國社會各個層面拉開給你看，揭露、批判、反思，用荒謬的故事和寫法讓你去反思，用溫柔的諷刺手段來批判。諷刺意味很大，是反過來看中國人，讓我們感到異樣。

《鹿鼎記》里，唯一的正面英雄人物就是陳近南，其他的都是反派角色，所以這樣的一部小說拍成電視劇，在價值取向上是非常困難的。比如對官場的呈現(xiàn)，對漢人正統(tǒng)皇權(quán)的質(zhì)疑，在愛情婚姻觀上的多妻制，這些關(guān)口都是陷阱，一不留神就會有問題。

比如說官場文化，多隆對韋小寶，韋小寶對皇上的吹捧，在小說里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還有舊社會，一夫多妻的現(xiàn)象，韋小寶有七個老婆，其樂融融，這些都很難處理。

還有為什么韋小寶不告發(fā)陳近南，也不是他有什么政治傾向，而是他真的覺得陳對他好，就像他父親一樣。我們在寫劇本的時候就強調(diào)他的錯覺，所以他沒出賣師父和天地會。

這樣一個小說，拍成電視劇怎么體現(xiàn)金庸的本意，非常困難。我覺得完成的電視劇在唯美和怎么樣更有文化上下了功夫，但是精神批判上做得不夠。

《鹿鼎記》的結(jié)尾沒有改

張英：幾年前，金庸終于完成了第三次作品集的修訂，你怎么看他的修訂和改動？

張紀中：還好，大部分作品故事和人物性格沒變，但有的作品結(jié)局和語句變動都比較大。比如《碧血劍》的修改版本，我在拍電視劇的時候參照了。

但是我非常反對他修改《鹿鼎記》的結(jié)尾。我和查先生見面的時候告訴他，您現(xiàn)在是以查良鏞的身份，來修改三十年前金大俠的作品，用現(xiàn)在的眼光回過頭看以前的作品肯定不順眼，改了，味兒就變了。

他希望我按修改后的故事情節(jié)來拍，不要把韋小寶刻畫成英雄，怕給青少年造成不良影響。他認為韋小寶不該有太多的老婆，給他設(shè)計了一個妻離子散的新結(jié)局。我對他講，升官發(fā)財、一夫多妻是一些中國男人固有的夢想，所以他們想當(dāng)韋小寶，你現(xiàn)在把老婆改沒了，破壞了他們的夢想。而且我按照舊版本拍，才能表現(xiàn)對人性的批判，這樣可能對青少年更有教育意義。

后來，金庸也同意了我的意見，放棄對《鹿鼎記》的故事結(jié)尾進行大修改，保留了原來的韋小寶一人領(lǐng)著七個妻子隱居的故事結(jié)尾。

張英：《倚天屠龍記》是“射雕三部曲”最后一部，你怎么看這三部曲的關(guān)系？

張紀中：《倚天屠龍記》和《射雕英雄傳》《神雕俠侶》在故事結(jié)構(gòu)上有相似之處，但作品的主題思想和精神境界跟二者有很大的不同。

金庸在《倚天屠龍記》這部作品中融入了情感的元素，無論是父子的關(guān)系，還是師徒的關(guān)系，還是朋友的關(guān)系，其實都是充滿了情和義。這是我拍攝電視劇時，著重要表達的內(nèi)容。

《倚天屠龍記》離今天的價值觀念很近，它弘揚的自由、平等、博愛是這部作品的精神支柱。張無忌的精神品質(zhì)，只愛美人不愛江山，用傳統(tǒng)價值觀是無法描述的?！渡涞裼⑿蹅鳌肥且徊抗诺湫偷牡赖轮畷?，有愛國立場、民族大義、集體精神、俠客夢想，通過郭靖這個人物表現(xiàn)出來;《神雕俠侶》是一部現(xiàn)代氣息濃郁的自由之書，個性突出、情感至上、自我實現(xiàn)、人生悲喜，通過楊過這個人物來表現(xiàn);而《倚天》里張無忌是個人性的弱者，他講俠義、仁慈，性格軟弱，更貼近于生活中真實的“人”。

張無忌沒啥個性，也沒有人格魅力，為什么這么多女的喜歡他呢？他肯定很帥，屬于美男子，也許很文弱，但惹人心疼，招人喜歡。他爹張翠山就很帥，不然怎么惹得他媽殷素素想方設(shè)法倒追他，惹出一場大禍呢？

張無忌是一個有博大愛心的人，他的情感和他的成長有很大的關(guān)系，那就是在冰火島的時候，他遭遇了很大的變故，從自己的父母被殺，到義父成為全世界的仇人，這些都在他幼小的心里產(chǎn)生了很大的創(chuàng)傷。張無忌是一個很單純的人，但是又帶著復(fù)雜性，他不敢相信很多情感，對周圍的人也有很多的懷疑，所以他才有復(fù)雜的情感，因為他不敢輕易去相信一個人。

張無忌是自由精神、平等精神、博愛精神這三種人文精神合成的“天真漢”和“老實人”，人性的弱點看起來更多，更貼近于真實的“人”。張無忌的俠義或仁慈，是真正現(xiàn)代化的博愛，超越派別正邪，超越利益得失，超越民族情仇，超越階級差異，他的愛是對人類生命的尊重和大愛。

張英：前幾天，我看你在《明報月刊》上發(fā)文，決定《雪山飛狐》拍完了，就告別金庸劇了？

張紀中：我想把金庸的戲一直拍下去。所以在《雪山飛狐》之前，我買了兩個版權(quán)，一個是《俠客行》，一個是《書劍恩仇錄》。

《俠客行》我是磕磕絆絆地完成，但是《書劍恩仇錄》的劇本居然耗了三年，原來我組織編劇來寫，投資方都不滿意。又弄了別人來寫劇本，反正左折騰、右折騰折騰了三年時間，版權(quán)過期了，然后延后了四個月，劇本也沒有弄出來。

上次去香港，我跟金庸說，我把《書劍恩仇錄》拿過來重新做，結(jié)果林樂怡對我說，經(jīng)紀人已經(jīng)把版權(quán)賣給別人了。

張英：拍金庸劇快20年，你有什么經(jīng)驗和感受？

張紀中：拍金庸作品，一定要尊重原著的精神，人物、情節(jié)和故事，最好只減不加。因為所有的導(dǎo)演在拍金庸劇的時候，都在不同程度地加以改造。但你改動太大，動了故事的根本，效果一定不好。

第二，你把它很好地表達就是不忘初心。比如說《射雕英雄傳》，這個電視劇如果你缺乏大漠場景，沒有“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氣勢，那首先這個氣勢就不對?，F(xiàn)在很多公司為了節(jié)省成本，只拍一些空鏡頭加進去，都是投機的方式，這種片子的質(zhì)量肯定是不好的。

我拍所有的武俠片，沒有一個是省事的，包括比較短的《碧血劍》，也是跑了很多個地方實拍。

金庸就是俠義之士

張英：你和金庸交往快20年，在你的眼里，金庸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張紀中：就是一個俠義之士，金庸不是那種橫刀立拔、揚眉怒目、拔刀相助，一言不合就動起手來的人。

中國的俠義是存在血液之中的精神，它是一種氣度，這是我覺得很重要的。其實俠這個東西，在中國是很虛幻的事件，但人們都喜歡這個東西，因為是隨著社會變遷而來的。

中國舊社會，封建時期，人民在所謂皇權(quán)的壓迫下討生活，老百姓的日子很難過，經(jīng)常被暴力、獨裁傷害，這時候就希望有英雄、俠客解救他，所以俠的意義誕生了，老百姓把這些愿望放在英雄俠客的身上。

過去的舊武俠片、公案小說、舊武俠小說都是這樣寫的，一直到新武俠小說出現(xiàn)，才有了變化。梁羽生是中規(guī)中矩，描寫平民英雄。但金庸不同，他的浪漫主義情懷非常強烈，比梁羽生還要強烈一些。

金庸每部小說，都把人放在大的歷史背景后面。他從宋、金、元、明、清寫起，故事都發(fā)生在國家危亡、中華民族比較危險的時刻，而這些英雄俠客都是凡夫俗子，能夠在危亡時刻挺身而出，一路成長為英雄俠客，為國為民犧牲自己，讓俠義精神流入到普通老百姓生活當(dāng)中，這個意義和貢獻非常巨大。

張英：金庸埋怨歸埋怨，但還是支持你拍完他的作品集。還給你一個承諾，所有的小說都可以拍。

張紀中：看完《碧血劍》后，金庸對我說了句：“張先生拍戲就是認真，把我的作品交給您拍，我非常放心?！北緛?，我想拍完《倚天屠龍記》，就結(jié)束我的金庸劇，但是金庸希望我能夠把他的作品集全部拍完，這對我來說是一個誘惑，也是一個挑戰(zhàn)。

我拍他的小說，他到劇組來了三次?！缎Π两穪砹艘淮危渡涞裼⑿蹅鳌穪砹艘淮?，《神雕俠侶》來了一次，包括象山影視城剪彩，都是他來幫我們的。《射雕英雄傳》里的桃花島，他只是在地圖上看過，寫在了小說里。我們給他配備了那艘“金庸號”，載著他去，那天的活動，浙江衛(wèi)視做了直播，我們在沙灘上拍戲。后來他在象山，又看了為《神雕俠侶》搭的象山影視城，他也很高興。

查先生知道，只有我是這么認真的，聚集了社會上的力量，就為了拍好他的電視劇。每個電視劇拍完了，我都會送DVD給他，我經(jīng)常去他家，如果我們見面不說電視劇，很開心，我就知道他比較滿意了。

當(dāng)然，和金庸討論改編的過程很有趣，查先生說，他的小說就是他的孩子，把他的孩子拿出來，抱出來給別人看，說不希望別人打他。但是這個觀點我不同意，我說：你這個孩子長大了，你就要送到社會上去。他長大了，你不能老抱在懷里，只是說借給別人抱抱看，然后就拿回來。

張英：你和金庸總是為工作爭論，私人交情怎么樣？

張紀中：我和金庸關(guān)系處得比較好，從工作變成了朋友的關(guān)系。我是很尊重查先生的，雖然他叫我紀中兄，那是老頭兒的幽默，管我前妻都叫樊大嫂。他的太太林樂怡說見樊大嫂特別舒服，她們之間關(guān)系比較好。

我跟查先生在一起，大家在一起喝酒、吃飯，已經(jīng)超出了小說和劇作改編的范圍，經(jīng)常談一些家里的事情，談藝術(shù)收藏、房產(chǎn)投資。我不知道我在金庸先生眼里是一個什么樣的朋友，但對我來說，我們是一對年紀并不是很相近的朋友，我覺得他并不是很老，心態(tài)也挺年輕，腦袋還很清醒，那種童趣、童心還很濃。

金庸先生很愿意跟我們在一起待著，比如我到杭州去，我說請你吃飯。他說：好，本來我約好了誰誰，我不去了。他就跟我去吃飯，四個小時在一起聊，還有一幫朋友，他就覺得特別逗，給他說笑話什么的。

像我去香港，他也花很多時間陪我，如果我去香港三天，三天他都來找我。所以我覺得他是欣賞我，一個老人家圖我什么？想拍他作品的導(dǎo)演多了，他賣作品誰不能賣？我們就是脾氣相投，想法正好相吻合，氣質(zhì)比較接近，所以他很喜歡跟我在一塊兒聊天。

他說“我很喜歡張先生”，我也很喜歡他，因為我們脾氣相投，就是說我可以跟他在作品上有討論。我覺得，不是說你是原作者，我就得完全聽你的，這個不行。但是有些意見我還是聽他的。這些方面，已經(jīng)分不清了。

有一次，《神雕俠侶》里，郭靖和楊過在襄陽城爆發(fā)了沖突的那場戲，金庸覺得不好，“我認為楊過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郭靖也不是這樣的，你改的時候需要有矛盾沖突的對立”。但黃曉明說，他演楊過壓抑很久了，應(yīng)該有一個情緒的爆發(fā)。

后來金庸不同意，一激動，話說過頭了。我聽了有點兒不舒服，但還可以接受。查太太在一旁，覺得查先生說話過分了，“你怎么對張先生這個態(tài)度？你給張先生道歉。”查先生不愿意，低頭沉默了半天說：“張先生我給你道歉?！边@場爭論的結(jié)果，我也沒有改，查先生也說了意見。

張英：這幾年，你和金庸有什么交往？

張紀中：查先生這幾年身體不好，查先生糖尿病其實蠻嚴重的，70歲的時候做了心臟搭橋，加上腦萎縮，其實非常辛苦。年紀大了不能出門參加公共的活動，但在家里還是讀報聽?wèi)?。他很喜歡聽京戲，每天做保健。

看見他很寂寞，我策劃了一個活動，“不老的金庸”，想給他祈福祝壽，找了李亞鵬、黃曉明、周迅、劉亦菲、胡軍、林志穎、劉濤等和我合作過金庸劇的朋友們，分別拍了視頻，最后剪成一集視頻，我?guī)У较愀郏?dāng)面放給查先生看。

2016年，查先生92歲的時候，我還策劃過“不老的金庸”祝壽活動，當(dāng)時出版一本祝壽的畫冊，算是給查先生92歲生日的賀禮。后來因為微博的參與，變成了一個社會活動，大概有4300萬人參與了，海內(nèi)外的各界文化名人也參與了，就變成一個全社會參與的事件了。我就希望他高高興興的，知道有這么多喜歡他的人牽掛著他。

更早一些的時候，2014年，我也是想讓查先生高興一下，就挑了個好日子，叫了李亞鵬、胡軍、黃曉明，我們一起去了香港，看望查先生。查先生很高興，專門陪了我們一個晚上，我們一起吃飯，他很高興，還喝了幾杯酒。這幾個演員，也很高興，都分別給他敬酒，他都一一碰杯。

按道理，他有心臟病，以前做過心臟搭橋手術(shù)，是不能喝太多酒的。但查先生見到他喜歡的演員，他都會很高興，也很客氣。李亞鵬演的郭靖當(dāng)時引發(fā)爭議，查先生覺得他外形很合適，氣質(zhì)都對，就專門寫了“不招人嫉是庸才”，安慰他。

半個月前，從電話里得知查先生病重，要去香港探望。等我決定訂機票去之前，查太太又告訴我，查先生病情好轉(zhuǎn)了，又穩(wěn)定下來。

沒想到今天就知道查先生走了……上一次去香港，當(dāng)時香港博物館金庸館開張，我就去過香港，看過查先生。當(dāng)時他已經(jīng)不能出門了，躺在家里的床上，因為腦萎縮，已經(jīng)不能說話了。這幾年，他一直是這樣的狀態(tài)。遇到我這樣的老熟人，他的眼睛會眨幾下，臉上有點兒笑容，就這樣。

我能拍他的戲，而且拍這么多，真的是我的榮幸。

張英：在你拍的幾部電視劇里，金庸喜歡哪些演員？

張紀中：李亞鵬和周迅，他們演的郭靖黃蓉，查先生覺得是《射雕英雄傳》所有版本里最好的，到了《天龍八部》，胡軍演的喬峰和劉濤演的阿朱，他也覺得特別滿意，覺得特別舒服。

《神雕俠侶》，查先生覺得黃曉明演得拿捏分寸有問題，但是覺得黃曉明還算是靚仔，劉亦菲演的小龍女，也沒的說。單純的小龍女，從一個成熟演員堆里面，根本找不到，從眼睛里就找不到這樣的人。我當(dāng)時要用他們兩個，遭到投資方所有人的反對。創(chuàng)作人員也是蠻激烈地反對，開始我也試圖退一退，發(fā)現(xiàn)不行，還是要堅持我們的想法。

《鹿鼎記》后來用黃曉明演韋小寶，是因為我和黃曉明接觸時間長，我發(fā)現(xiàn)他有幽默調(diào)皮的一面。作為一個演員，我覺得他還是有表演功底，在完成了《神雕俠侶》之后，我覺得他是進入了一種放松的狀態(tài)。隔了三年，我拍完了《碧血劍》，才拍的《鹿鼎記》。

我那時候在黃曉明之前看了很多演員，他們對這個人物的表達，都是往痞上面走。我本身不喜歡這樣的完全油嘴滑舌的表演。韋小寶即使油滑，他幽默程度還是比較強烈的，不是油腔滑調(diào)，而且他會表達真誠，真誠當(dāng)中你覺得有點兒可笑。

后來我用了黃曉明，他比較正，比較帥，比那些演員更保險一點兒。韋小寶的身上，囊括了中國人正反兩方面的性格。韋小寶身上的厚黑學(xué)、貪財好色，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他的孝順、對朋友的忠誠，還很有正義感。

到了《碧血劍》，選袁承志的演員的時候，本來還想用黃曉明，但經(jīng)紀人報的價格太高了，后來就用了香港的年輕演員竇智孔，他是一個山里長大的孩子，很樸實很壯實。黃圣依那個時候剛剛拍完《功夫》。

金庸是在臺灣看到《碧血劍》，見了竇智孔。竇智孔跟我說，金庸拉著他的手說：“你是《碧血劍》所有版本里演袁承志最好的演員，這個《碧血劍》也是最好的版本。”

張英：你說，在資本和投資人的壓力下，你也妥協(xié)過，但結(jié)果非常不理想。

張紀中：拍《倚天屠龍記》的時候，兩家投資公司，堅持要用鄧超演張無忌，認為一個明星可以解決票房的問題。現(xiàn)在，做創(chuàng)作很難，在劇本和演員的選擇上，自由越來越少，受到資本的干預(yù)，越來越強。

我覺得鄧超不是很合適這個角色，但也沒有辦法，我說服不了他們。我沒有堅持的原因是，不要鬧得大家很不愉快。演趙敏的安以軒，當(dāng)時簽華誼兄弟，當(dāng)時我看她這張臉，覺得她女扮男裝還是很好看的。

挑演員選定角色的時候，過程非常有趣。好像是我一眼就看中你，這感覺是非常準確的，他在你心里就活了。有些你感覺不合適的演員，造型出了你都感覺不合適，你努力接受他，他自己也別扭了，實際上是這樣。

我希望能夠盡快把《飛狐外傳》和《雪山飛狐》完成。查先生的去世，讓我有了緊迫感。我年紀也大了，把金庸作品集拍完了，我也可以光榮退休了。做了一輩子影視，見過的大家名家也很多，但是，像查先生這樣的文化人物，是不會再有了。

責(zé)任編校 王小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