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蘭
臘月三十晚六點多,伍梅忙得不亦樂乎,剛好能坐下一家四口的小方桌上擺滿了美味佳肴。伍梅讓一雙兒女下樓去小區(qū)門口等待永治,她則忐忑不安地在家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一會看看飯菜,一會又去照照鏡子,一會再去窗口張望。永治已經(jīng)離開家大半年,兩人平時沒什么交流,幾乎和朋友圈里的那些“點贊之交”一樣,淡如水了。年關(guān)已至,或者團聚,或者永離!
貧賤夫妻
永治和伍梅已經(jīng)在一起18年,兒子15歲,女兒7歲。當(dāng)年,永治22歲,伍梅21歲,兩個懵懂的年輕男女,在一個晴朗的午后邂逅,一個正在飯店學(xué)廚,一個正在沙發(fā)廠打工,他們都一無所有,然而卻相愛了。兩個“無知無畏”的年輕人,就這樣向?qū)Ψ浇桓读俗约旱慕K身。對比當(dāng)下年輕人對婚姻的躑躅悵惘,伍梅感嘆,當(dāng)年的自己莽撞得不可思議。
婚后幾年,永治結(jié)束了學(xué)徒生涯,也開始帶自己的徒弟。他的廚藝很出色,受到很多大飯店的青睞,被請為大廚。這樣,永治的收入倍增,常被酒店老板和徒弟們簇擁著參與各種應(yīng)酬吃喝。33歲,永治有了成功人士的感覺,買了大房子,生了二胎,伍梅不再打工,做了全職太太,打理丈夫和一雙兒女的生活。
第一次離婚
隨著永治經(jīng)濟地位的升高,伍梅和他的相處模式也發(fā)生著微妙的變化。伍梅特別精心地照顧著永治,襯衣必須一塵不染,西服必須筆挺溜直,遞給永治的水杯永遠不冷不熱,端上桌的飯必須清淡有營養(yǎng),因為不能破壞大廚的味覺。即使這樣,伍梅仍然擔(dān)心對永治照顧不周。對兩個孩子,伍梅堅決不讓永治搭手,怕他分心。
每天,永治深夜才回家,第二天早上六點多又得趕到飯店上班。每天,伍梅會比永治更早起床,為永治準(zhǔn)備早點。兩人的對話越來越少,最后,幾乎只剩下“你上班去啦!”“你回來啦!”兩句話。
伍梅小心地伺候著永治。然而,有一天,永治還是在深夜和她攤牌了:“我們離婚吧,孩子和房子都歸你!我有錯在先,凈身出戶!”
伍梅懵了,隨即大哭:“為什么?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嗎?是你有新的人了嗎?”
永治沉默良久,說:“是我不好!你要怎么懲罰我都可以?!?/p>
伍梅哽咽著:“其實,我早就有察覺。為什么一定要離婚?我可以忍受你在外面的偶爾放縱,我連尊嚴(yán)都可以放棄,你為什么一定要離婚……”
而永治只有那句話:“全是我的錯,我厭惡這白開水一樣的生活,不想再回來了?!?/p>
那天,伍梅最后對永治說:“我很難過,你去兒子房里睡吧,讓我一個人哭一陣。”
永治去了兒子房間。
第二天, 伍梅撐著紅腫的眼睛,對永治說:“我答應(yīng)你,離婚!”當(dāng)天,他們就辦了離婚手續(xù)。永治只拿了幾件簡單的衣物,對孩子們說出差一段時間,然后就走出了家門。
第二次離婚
永治沒想到離婚會那么順利,預(yù)料中,伍梅應(yīng)該會哭鬧一陣子,但她沒有。永治有些失落。其實,他和伍梅離婚并不是為了和新的對象結(jié)婚,他只是想結(jié)束一段沉悶枯竭的婚姻。
離婚后,永治走出家門,對伍梅說:“我會定期回來看孩子們,你們生活上的開銷也不用太節(jié)約,我仍然會照料你們的生活,定期給你們生活費。”伍梅沒有冷嘲熱諷,只是很聽話地點點頭,似乎永治不是離婚,而是很平常地出差。
永治搬出去有半年了。伍梅的生活有了明顯的變化,兒子升入中學(xué),小女兒進了幼兒園,她開始有了大把的空閑時間。伍梅在沙發(fā)廠打過工,對縫制布藝很在行。最開始,她從淘寶買來一些布料,自己DIY抱枕、布偶和沙發(fā)套一類的東西,裝點自己的家。閨蜜來串門,像發(fā)現(xiàn)寶一樣,說:“這些漂亮的東西不讓更多的人知道簡直太委屈了。”就發(fā)了朋友圈,一傳十,十傳百,伍梅的手工布藝淘寶店就做起來了。
伍梅的布偶都是溫暖系的,常常是一家四口,有爸爸、媽媽、兒子、女兒。做的“爸爸”布偶造型首先問兒子意見,做的“媽媽”布偶,則問女兒意見。一雙小兒女,小小年紀(jì)已經(jīng)成為媽媽的產(chǎn)品顧問。
伍梅能自己掙錢了,自信倍增,臉色光亮起來。
離婚一年后,永治第二次向伍梅求婚。
“你不嫌我沉悶了?”伍梅問。
“有你的日子沉悶,沒有你的日子更沉悶!”永治回答說。
這樣,他們又悄悄地辦了證,結(jié)了第二次婚。兩個孩子完全蒙在鼓里。
美好的“二婚”生活持續(xù)了三年多。永治的事業(yè)卻遭遇了多年來最大的挫折。在一次大型宴席中,永治的菜品搭配出了問題,飯店除了對客戶賠禮道歉,還被判賠二十多萬元的損失。永治被解聘,而這次事故也成為他的職業(yè)污點,短期內(nèi)難以找到工作。
這次事故,對永治打擊更大。他一蹶不振,天天宅在家里喝酒、看電視,喝醉了還罵人,甚至摔東西。不僅如此,永治還對伍梅疑神疑鬼起來。伍梅和以前的同事討論布偶的設(shè)計,永治聽不懂,就不耐煩起來,故意找茬和伍梅吵架。
隨著爭吵的增多,伍梅也開始不耐煩了,望著這個油膩邋遢的男人,她心里只剩下鄙夷。
這一次,伍梅提出了離婚,條件仍然和第一次一樣:孩子、房子歸伍梅,永治凈身出戶。只是,伍梅不再需要永治的生活補貼了。
兩棵心心相印的樹
永治和伍梅再一次平靜地離了婚。伍梅沒有急著趕永治搬出去,但對他約法三章:你現(xiàn)在是借住在我這里,我是房東,你不可以在房東的面前發(fā)酒瘋,摔東西,砸家什,對孩子們?nèi)匀灰駛€父親,不可亂發(fā)脾氣。
離婚后,有了約法三章,永治和伍梅客氣了很多。他開始自己洗衣、做飯,主動接送孩子,有時候,會由衷地對伍梅說:“沒想到做家務(wù)帶孩子也是這么不簡單!以前,我真是錯怪你了。”
轉(zhuǎn)眼就到了2018年3月。這天,永治很鄭重地對伍梅說:“感謝收留這么久,我在本地是難以翻身了,浙江那邊有個朋友邀請我加盟他的團隊,我打算去那里試試。明天,我就走了,可能只有過年才會回來,到那時,我有財力就搬出去了,也給咱們這不清不楚的前夫妻關(guān)系畫上句號。”
一聽說畫上句號,伍梅的心狠狠地刺痛了一下。她鼓勵永治:“放心去吧,我相信你的實力,孩子們有我,過年記得按時回來。”
第三天, 永治飛到了杭州。他和伍梅沒有多余的話,只是從永治的朋友圈里,伍梅看到他工作的環(huán)境很好,似乎很受老板器重。下班后,他還健身,經(jīng)??吹剿诮∩矸康淖耘?。不多久,他的臃腫、懈怠不見了,還長出了腹肌。伍梅知道永治是發(fā)給自己看的,讓她知道他的狀態(tài),告訴她,看吧“我正在一天天變好!”
作為回應(yīng),伍梅會經(jīng)常在朋友圈發(fā)一些自己和孩子的近況,其實也是告訴永治,娘仨很好,不必掛牽。兩個人這種無聲的默契旁觀人是看不懂的。
伍梅正胡思亂想著,兩個孩子簇擁著永治闖進門,家里頓時熱鬧起來,似乎燈光都比剛才亮了。永治似乎是不經(jīng)意地掃視家里四周,沒發(fā)現(xiàn)有別的男人的痕跡,他走向伍梅。伍梅有些哽咽,冒出的卻是那句曾經(jīng)無比單調(diào)熟悉的話:“你回來啦!”
當(dāng)著孩子們的面,永治抱了抱伍梅,說:“辛苦啦!”
女兒呼叫:“爸爸媽媽,我餓啦!快吃飯吧!”
一家四口的年夜飯正式開席!而永治和伍梅的心里都難以平靜,團聚還是別離?
大年夜,新年的鐘聲即將敲響,兒子和女兒興奮地跟著時鐘倒數(shù)10、9、8……永治牽起伍梅的手:“18年的婚姻早已讓我們成為一體,讓我再娶你一次,從此不離不棄!”
伍梅心里的一塊石頭落地,撲進永治的懷里。是的,18年,他們早已成為一體,幾次離合只是他們一起走過的彎路,經(jīng)營婚姻的智慧蘊藏在彎路里:對愛人仰視或者鄙視都是婚姻的大敵。不卑不亢,既是對愛人的尊重,也是對婚姻的尊重,就像兩棵樹,平等而獨立,卻又在風(fēng)雨里相偎相依。
責(zé)編/昕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