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清文
我的父親
我的父親是一個很普通、很平凡的人。他出生在農(nóng)村,服務于基層,退休后又回到農(nóng)村。他沒有驚人的故事,沒有顯赫的地位,更沒有輝煌的歷史。而在我眼里,父親是一座山,值得我一輩子去攀登,去超越。
20世紀30年代,父親出生在一個貧苦農(nóng)民的家庭,自幼生活清苦,耕讀不輟。解放初期,風華正茂的父親積極投身農(nóng)村革命工作,轉戰(zhàn)十里八鄉(xiāng),做著最原始最偏僻最細致的農(nóng)村工作。他與青山作伴,與土地共眠,與農(nóng)民為伍,把最寶貴的青春奉獻給父老鄉(xiāng)親,成為當?shù)厣a(chǎn)大隊有名的黨支部書記。從我記事起,父親已經(jīng)是人民公社的一名干部了,他在一家社辦養(yǎng)殖場負責管理工作。據(jù)說,養(yǎng)殖場搞得有聲有色,每年能為公社食堂和當?shù)厝罕娞峁┐罅可r家畜家禽,豐富著物質匱乏年代人們的餐桌,受到大家的好評。當然,在我的記憶中,遠方送來的肉松和香腸總是那么香甜誘人,永遠是父親的味道,讓我至今難忘!
從人民公社到縣政府勞動局,父親的職業(yè)生涯完成了一次蛻變。從基層到機關,從一線指揮、勞作到部門辦公做事,完全改變了思維定勢,轉換了工作方式。對我而言,縣政府大院就成了我暑假的樂園。盛夏,大中午正是我們取樂和覓食的黃金時段,而大院里的龍眼樹則是我們的主戰(zhàn)場。院里大大小小的龍眼樹共有十幾株,仲夏的龍眼樹上碩果累累,香甜四溢。樹下游戲,樹頂捕蟬、采摘,樹枝上品嘗、納涼,三位一體,不亦樂乎!但是假期總是一晃而過,每次都是很不情愿的回到校園。真正和父親在一起生活那得從我上高中開始。父子同住一間,吃在食堂,他上班我上學,無憂無慮。這在20世紀80年代對我這樣的農(nóng)村孩子算是很優(yōu)越的生活了!也正是這段時間,我見證了父親的經(jīng)歷,感受了他的處世為人。在計劃經(jīng)濟年代,計劃勞資也是政府的重要部門崗位。從知青返城分配到招工用工調劑以及技工招錄安排等等,在父親的手中都變得舉重若輕、有條不紊。時至今日,許許多多的前輩、鄉(xiāng)親對父親都敬重有加,念念不忘。在我的腦海里印象最深的是每年的技工考錄工作。那時,我有幸跟隨父親親歷了試卷護送、現(xiàn)場考務、招生錄取等細節(jié)。記得有一年技考,最后一場考試結束時強臺風登臨,風雨交加,房傾樹倒,情況緊急。父親會同一幫人連續(xù)工作近十個小時,組織疏散,安全保密,萬無一失。真是一絲不茍,不辭辛苦,廢寢忘食。
轉眼間,父親已到了退休的年齡。退休后父親沒有選擇留在生活較優(yōu)越的縣城,毅然回到似乎闊別已久的家鄉(xiāng)。我想父親除了想陪自己的母親安度晚年之外,他同樣想念那片依然貧瘠但親切自由的空間——農(nóng)村才是最廣闊的天地。他不停地植樹栽花,養(yǎng)魚喂鳥,種果種菜。屋前院后生長著各種各樣的花,單單茶花按品種分就有:十八學士、七星、五寶、赤丹 、香茶、繡球,按顏色分有:紅、黃、白、大紅、紫紅、粉紅以及混色花,按花形分有:圓形、方形、星形、球狀等等。而門前那棵桂花樹花開花落已經(jīng)廿幾載,一直見證著父親退休后休閑的時光。前些年,父親還堅持上山,精心打理著幾百株的柚子園。至今仍從不間斷地耕種著一大塊菜園,姜蔥蒜瓜豆苗各色菜等自給自足。如今,我每次回家都要大把大把地往城里帶,不僅用綠色無公害蔬菜刺激味蕾,更多的是要享受父親的收獲,家里的味道。
父親一生好學思進。他對書畫情有獨鐘,對周邊名家方家作品略有收藏。偶爾晾曬字畫,款款道來,如數(shù)家珍。更重要的是他練筆不輟,圖個自得其樂,為的是過年寫春聯(lián)年年有長進。盡管現(xiàn)在市場上印刷的春聯(lián)比比皆是,但堅持寫春聯(lián)是父親在春節(jié)前的必修課。自家的,鄰居的,別村的,有求必應,一律免費,樂在其中。另一方面,潛移默化之中,我們受益匪淺。七十一歲就當上曾祖父的父親,一直關心著下一代的成長。他堅定地認為教育是改變個人命運的根本途徑,和子孫重孫說得最多的是學習,他經(jīng)常不惜重金獎勵在學業(yè)上取得長進的子孫。盡管他身上沒有多少錢物,可全身都聚集著好學上進的正能量,指引我們奮勇爭先。不論在家里還是在村里,他始終踐行著“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傳統(tǒng)美德。同時,父親有著講述歷史,傳承未來的強烈愿望。這些年,我回家的次數(shù)多了,陪老父親游山玩水,到處轉悠的時間也增加了。每次我準會帶上相機,在橋上抽根煙,在廟里燒柱香,和老人拉家常,和耕者聊聊天?;蚵犅牬謇锏膫髡f,或指點山頭的風水寶地、風景名勝,或駐足村口考證一棵老樹、測量它的年輪。大芹山腳下,崎嶇的山路旁,有一處被老人們稱為“吃飯坪”的地方。這也是以前通往大芹山的唯一的小路,路沿小河而上。“吃飯坪”是當年過往行人歇息、吃“腰包飯”的場所,靠河的一邊有兩塊石頭,一塊形如棺材,另一塊狀似柜子,老人們都叫它“金棺銀柜”。父親曾帶我摸著被遺棄的山路探尋,身臨其境,細說過往,出神入化,惟妙惟肖。鄰村有兩棵老大樹,名叫將軍杍,非本地樹種。相傳明朝年間村里出了個將軍,馳騁中原,英勇善戰(zhàn)。回鄉(xiāng)移植此樹,因此得名。村口本有兩棵連生的兄弟樹,后遭人砍伐,僅存的老樹堅守身旁,為早逝的兄弟飄落葉、灑露珠,并與河對岸的另一棵守土地廟的同類惺惺相惜。每一陣風過,他們都互相致意,但沒有人能聽懂他們的言語,只為漂泊異鄉(xiāng)的知己默默祝福。
如果說母親像一條河,那么父親便是一座山。母愛若水,父愛如山。在我看來,水是溫潤的,山是厚重的。父愛之于母愛雖沒那么貼心,那么觸手可及,但隨著年齡的增長,父愛之深刻之久遠,卻愈發(fā)閃亮。
母愛若水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世間萬物都離不開水,而在我眼里,母愛就像水一樣,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永遠流淌在我的血液里。
我的母親是天底下最普通的母親,最普通的農(nóng)村婦女。她龍年出生,年逾古稀。至今身體健碩,耳聰目明。我覺得之所以能如此是得益于她長期生活在農(nóng)村,從小學會農(nóng)活,始終堅持下地勞動?,F(xiàn)在,我的母親還守著那三分地,蔬菜自足,雞鴨自養(yǎng)。
幼年時期,我覺得母親是我們家的頂梁柱。因為父親那時在人民公社工作,很少回家,幾個哥哥都在上學,母親成了家里唯一的勞動力。白天,母親和生產(chǎn)隊里的男人一樣出工賺工分。只要工分高,重活、累活、臟活搶著做。據(jù)說,母親對犁田、耙地、插秧樣樣精通。收工回家還得忙里忙外打理自留地。晚上,整理家務不得偷閑,夜里挑燈,縫補衣物是必做功課。偶遇生產(chǎn)隊開會,也得織織毛衣,忙里偷閑。當然,每到年終一結算我們家的工分都不低,分到的口糧已有盈余,自留地里的瓜果蔬菜可贈鄰里,雞鴨蛋肉常年不愁。
20世紀80年代初期,農(nóng)村改革實行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任制,全面開始分田到戶。那時母親肩上的擔子更重了。因為幾個哥哥雖然陸續(xù)從學校畢業(yè),但他們都馬上參加工作了,只有到了大農(nóng)忙時節(jié)才偶爾回家?guī)滋?,給母親搭把手幫點忙。搶種搶收一過,兄弟們又急著回到各自的工作崗位,剩下的農(nóng)活全由母親一個人承攬,她幾乎成了我們家所有農(nóng)活的承包戶。但她從無怨言,而且常常鼓勵我們要好好學習,認真工作,家里的活不用我們擔心。20世紀80年代后期,全縣上下掀起了開荒種果的熱潮。母親也非等閑之輩,她先后帶領我們開墾種植蜜柚近千株。辛勤的耕耘得到了豐厚的回報。如今,柚果的收入每年都相當可觀,黃橙橙的柚子就像一顆顆黃金果、幸福果,讓我們的錢袋子鼓起來,讓我們的日子滋潤起來。
在我眼里母親很堅強。她身在農(nóng)村,熱愛農(nóng)活,中等偏矮的身材又十分勝任農(nóng)活,從沒被農(nóng)活農(nóng)事難倒過。在我眼里母親又很脆弱。我十三歲那年,大哥被無情的病魔奪去了年輕的生命,母親悲痛欲絕,原本壯實的身子再也承受不起如此重擊,一下子蒼老了許多,也變得孤言寡語了。其實,從那時起母親便對我們疼愛有加,她已把對大哥的思念更多的傾注在我們身上。
母親雖然生長在農(nóng)村,生活樸實無華,但她的許多生活經(jīng)驗卻值得我們學習。她喜愛干凈,她總能把家里整理得干干凈凈,井井有條。她說,家里得天天打掃,隔日擦洗,周周整理。要堅決把一些看似有用,其實一段時間后就是垃圾的東西如包裝物等清理出去。這在今天我們這些居住在套房里的人就特別管用。她食宿簡潔,三餐吃飽,少有零食,從不不暴飲暴食,從不賴床睡懶覺。她干活認真,忙閑有度。她總能把繁雜的家活農(nóng)活安排得井然有序,里里外外,輕重緩急,從不耽誤。她教子有方,寬嚴適度,她善于講事實、擺道理,從不粗暴干涉我們的工作生活。她鄰里和睦,她不說人后話,不做虧心事,熱情待人,和諧相處。她善于從細微處表達關愛,傳遞真情。自我兒子出生后,她就開始規(guī)劃雞舍,飼養(yǎng)母雞,為的是給孫子提供新鮮優(yōu)質的雞蛋。雞蛋的收集、包裝、傳送,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由母親親自操辦,無微不至。如今我兒子已經(jīng)八歲了,天天吃著奶奶親手養(yǎng)殖的雞蛋,從不間斷,月月年年。其實,我想這就是愛的接力,她傳送的不僅僅是簡單的雞蛋,而是傳遞我們祖孫三代特殊的情感。
每當我稍有成就,心情舒暢時,我都會面向老家,翹首勾勒綠色山野,秀美村莊,歡樂人群;每當我身處逆境,心煩意亂時,我都會仰望星空,凝視遠方曠野山村,白墻黑瓦,寂寞人家。就因為那里是老家,那里有父老鄉(xiāng)親,慈祥母愛。那里是加油站、給力區(qū),那里是生長好信念,傳遞正能量的地方。
如今,年近耄耋的母親依然為我們操勞著。一有節(jié)假日或逢年過節(jié),我們都會攜妻兒回老家看看,但最辛苦的還是母親,她管吃管住,不亦樂乎。我自幼生長在農(nóng)村,雖經(jīng)輾轉踏進城鎮(zhèn),來到都市,但無奈農(nóng)家的孩子情感單一,面對至親至愛的母親仍難以啟齒表達心中的愛意。在此,我想輕輕地說聲“母親,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