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雅川片段

完瑪央金（藏族）

青磚小徑上

青磚小徑上

雨水銷聲匿跡

草由縱橫的縫隙鉆出

報春花剛剛展開花瓣

雪粒和寒冷的空氣

讓她收斂了一顆

招搖的心靈

綠葉仍要長出

很快爬滿枝頭

天空闊大空洞

要被云彩布滿

這一切

步步緊跟地進(jìn)行

像是機(jī)密又不是機(jī)密

你知曉你又假裝不知曉

在這一條青磚的小徑上

你清晨走過

傍晚走過

聽從一個指令

仿佛一生的時間

只為花費給這個指令

預(yù) 言

這一時刻

忽然有記憶涌起——

老婦人安坐在古雅川里

川里的莊稼已經(jīng)消失

河道干涸

擔(dān)水的人

把扁擔(dān)掛在了屋檐下

青菜卷曲著葉子

杏樹落下一地青果

蝸牛鉆進(jìn)黃土墻里

之后的規(guī)則

無法行使

在這一刻到來之前

剛剛看到種子發(fā)芽

小孩子在塵土中

跑下山道

紫色和黃色的葉

一樹樹安靜生長

陽光落在他的肩上

——老婦人安詳健壯

望著窗外說：有一天

莊稼會沒有收獲

河水要流干

而今忽然記起

老婦人的這個預(yù)言

心中便無所惦記

眼里便看到從未涉足的

那條小道

忽然看見了太子山

晴天

忽然看見了太子山

先是看見了她巔峰的雪

接著看見了她婷婷的身軀

多年前

在茶杯口沿的上方

穿過騰騰熱氣和淡淡清香

望向太子山

更多的時候

在圖片當(dāng)中看太子山

無法攀登

那個茶杯還在

望向太子山的清澈的眼睛

匯聚了更多的寧靜

太子山左側(cè)右側(cè)的

那些杜鵑那些云杉

那些砂礫那些裸巖

在那片寧靜中匿跡

發(fā)生這樣一個事件

僅僅是在感覺出

世界太平的

一個瞬間

獨自行走的一個晴天

忽然看見了披霜戴雪的

掩藏了矯情和任性的太子山

陽光十分燦爛

烏云密布在我還年輕的

那個時間

繁多的桃花

繁多的桃花盛開

是一種暗示

桃花在雪中凋謝

仿佛早已做好了

不留蹤跡的周密計劃

孩子端起小凳

離開了灑落花瓣的桃樹

他們的成長

又與另一棵樹的花與果

建立聯(lián)系

準(zhǔn)備好的陽光

準(zhǔn)備好的庭院

準(zhǔn)備好的心境

需要統(tǒng)一起來

桃花盛開又凋謝

是這個季節(jié)強(qiáng)大的暗示

雪中點地梅

亂石叢中

有人將你拍下來

還有些雪

沒有消融

你就在雪的

沒有理由的侵占中

綻開

站在高原

你向遠(yuǎn)方傳達(dá)春的信息

那遠(yuǎn)方遠(yuǎn)過了國境

越過了大洋

你從近四千米的高度

下降到零高度的海平面

這個信誓

冰封雪蓋

不能消失

就像是靠近河岸

必要聽到水聲

水泛起的波浪上

必有黃鴨游弋

黃鴨的嘴邊

必有小魚逃走

雨滴放棄了天空

撲向沒有沉默的大地

必要的事件和必要的理由

從春天的裂口泄露

沒有解釋

遍地秦艽花

河邊一些樹樁

失去了枝干和綠葉

卻不妨礙它們站立的姿態(tài)

它們關(guān)切地相互問候

在根部吸收泥土中

新生的水分

它們?nèi)砸刈o(hù)

牛羊離去的牧場

等待馬蹄歸來的聲音

帶著古雅川之外的

嘈雜和簡單

我們靜靜坐定山坡

看見腳下遍地盛開

藍(lán)色的秦艽花

在牛羊離去

牧場空曠

馬蹄漸漸消失的午后

秦艽花開了

涌出點點的藍(lán)

枯朽的樹樁開始相互叮囑

蒼勁的根

開始收集泥土深處

新生的水分

它們看上去

沒有我們這般落寞和孤單

漿果回到枝頭

從這里向前走

便有倒伏的草

重新站立

葉子一一變綠

漿果回到枝頭

馬退回馬廄

吃草暗笑

等待主人從炕上起身

拉動它的韁繩

小溪選擇另一片區(qū)域

在人類的心面上緩緩流過

帶上些落葉

帶上些白云

面向古雅川

我看得見風(fēng)在叢林中舞蹈

扯起了秋天的旗幟

責(zé)任編輯 陳 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