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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鯨魚?

      2019-07-02 01:56:54陸榮斌
      民族文學(xué) 2019年6期
      關(guān)鍵詞:堂哥嫂子哥哥

      陸榮斌(壯族)

      1

      明雄一提起那個陽光熾烈的中午,明偉就頭暈?zāi)垦F饋?,腦袋像在暴雨將至的夜晚發(fā)出強光的白熾燈泡,被無數(shù)的小飛蟲紛紛亂亂地纏繞。那感覺比連續(xù)被嗆十幾口河水更令他難受。是的,就是明雄一再提起的那個陽光熾烈的中午,他被灌了十幾口河水。到底是十一口還是十九口,他記得不是很確切了,可以肯定的是,一定超過了十口但沒達到二十口。如果達到二十口乃至二十幾口,他現(xiàn)在就不必聽明雄一再提起那些陳年舊事了。

      明雄到最后總是沒忘記強調(diào),知道嗎,要是沒有我,你的小骨頭早就化成泥土了,你能有現(xiàn)在的生活?明雄說這些話的時候,明偉感覺自己在咬牙切齒,突然就覺得他真是一個無賴,令人厭惡到極點。此時此刻,明偉真恨不得抬起腳來,狠狠地往他的襠部踹上一腳,令他當場氣絕身亡。明偉懷疑,明雄當初救他上來,不是因為骨肉情深,而是為了等到現(xiàn)在,不停地來騷擾他、折磨他、壓榨他。

      明偉還是壓制住了內(nèi)心的厭惡和憤懣,近乎哀求地說,你就不能再找一份工作?你老是這樣,什么時候是個頭?

      明雄說,就這最后一次,以后我再也不找你要錢了。真的,就最后一次!其實你也挺不容易的,我再找你要錢我就不是人。

      明雄每一次來跟明偉要錢,都是這么信誓旦旦的,明偉想,要是他的話能當真,他早就不是人了。

      怎么和妻子提起明雄又向他要錢的事,對明偉來說是一個難題。他每個月三千塊錢多一點的工資,明雄這一問,把一千塊錢拿走了,他不可能瞞著不告訴妻子。每一次,他必須在明雄和妻子之間找到一個微妙的平衡點,才不至于使自己陷入非常難堪的境地。

      明偉提前下班,告訴妻子他去接兒子放學(xué)。去實驗小學(xué)接兒子后,明偉順便去金河市場的溫州鹵記買了妻子最愛吃的糖醋排骨。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買糖醋排骨給妻子吃了,妻子說,那里的糖醋排骨好吃是好吃,就是太貴了,還是少吃點吧。明偉通常都不舍得買到一斤,頂多也就買二十五塊錢左右的。這一次,他想到明雄又跟他拿走了一千塊錢,自己也不能太委屈自家人了,就有些肆無忌憚地往食品袋里不停地夾那一塊塊誘人的糖醋排骨。妻子下班回到家,明偉已經(jīng)做好飯菜??吹斤堊郎蠞M滿的一碟糖醋排骨,妻子說,喲,今天什么日子,搞這么隆重?!明偉有些心虛,嘿嘿一笑,這不好久沒加菜了嘛,奢侈一回!奢侈一回!妻子從明偉懷中抱過女兒,說,好吧,那就吃吧。妻子撩起衣衫就要給女兒喂奶,她媽媽在一旁說剛給孩子喂了米糊,等下再喂吧。

      明偉的父母都已先后去世了,在計劃要不要二孩這個問題上,夫妻倆作過慎重的考慮,覺得在縣城這樣的小地方生活,除卻再買一套房的打算,以他們夫妻倆現(xiàn)在的經(jīng)濟能力,是完全可以再養(yǎng)個小孩的。只是,孩子生出來由誰帶這個問題讓他們猶豫了。明偉第一想到的是岳母,但他不敢提出來,他不能確定岳母是否能幫他們帶二孩。妻子想到的也是自己的母親,只是一想到母親為三個哥哥帶大六個小孩,最小的那個進了幼兒園,她好不容易停歇下來,怎么就忍心又要她來幫自己帶二孩呢。老人家見夫妻倆遲遲沒要二孩,就對他們說,趁我身體還行,你們就再要一個吧,我?guī)湍銈儙А_@二孩一出生,家里的開銷頓時比往常多了許多,加上還房貸,一年下來,也就沒什么閑錢可存起來了。

      妻子抱怨起來,唉,我們副局長的老媽過世,明天得到他老家去悼念,少不了人情費,這樣兩百塊錢又不見了。

      明偉說,這是必須的啊。

      妻子說,誰不知道,只是感嘆,這錢啊,像流水似的嘩啦啦花出去,轉(zhuǎn)眼就沒了。

      明偉想,對任何人來說,不管是窮人還是富人,錢就沒有夠用的時候。像他哥哥明雄,錢就沒夠用過。那么,今天給明雄的那一千塊錢,也是必須的嗎?

      明偉覺得心里沒底,也就一直沒有開口跟妻子提起給明雄借一千塊錢的事。他知道,以他對妻子的了解,只要他現(xiàn)在就說一千塊錢的去向,這餐飯大家就吃不香了。

      妻子也不是不通情達理的人,可是像明雄這樣的,明偉自己都厭惡了,他也就不指望妻子能坦然面對。

      妻子知道明雄對明偉的好,知道明偉大學(xué)四年的學(xué)費生活費,有一半是明雄給的,也知道是明雄想辦法把在鄉(xiāng)鎮(zhèn)中學(xué)當語文老師的明偉調(diào)進了縣城的一個事業(yè)單位,讓他們夫妻倆從此結(jié)束了漫長的兩地分居生活。可是,面對明雄一而再再而三地來向明偉要錢的狀況,這個通情達理的女人還是忍不住抱怨了。她已經(jīng)記不清楚,明雄一次三百五百或一千地向明偉借錢,有多少次了。說是借,可是他們從來就沒有看見明雄把錢還回來過,也沒指望過他能還回來。他連他孩子的撫養(yǎng)費都沒能按時給他老婆,他們還能指望他什么。

      妻子說,再不能這樣下去了!再這樣下去我們?nèi)視煌峡宓摹?/p>

      可是……

      明偉想說點什么,又不知道說什么好。他覺得好為難,那是他的親哥哥啊,他怎么能忍心拒絕他?!

      妻子說,可是?可是什么?你要是不好意思拒絕,讓我來。下次你哥再來問你要錢,你就說你的工資卡都在我手上,讓他來問我。我就不信了,我們整天上班守著這點工資,省吃儉用,倒要養(yǎng)他這個大閑人?

      明偉說,可是這樣真的好嗎?

      妻子反問,有什么不好?你要是錢多你就繼續(xù)給了唄。像你哥這樣混日子的,對我們來說就是一個無底洞,得想辦法把他堵住,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唉——

      明偉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妻子看見他欲哭無淚的樣子,勸慰道,你也不要想多了,對哥哥,我們也算是仁至義盡了。我真是不明白,你哥坐了四年牢后,怎么感覺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不是變好了,而是變得頹廢了,變得對生活失去了本來的熱情。

      明偉白了妻子一眼,沒好氣地說,我哥本來就是個好人,好嗎?

      妻子意味深長地說,是啊,你哥哥是個好人,唯一不好的就是貪污挪用公款,到最后讓我們也跟著幫他還。要不是給他十萬塊錢,我們現(xiàn)在不也是有小車了嗎?一家人每次出遠門,用得著像一幫難民似的嗎?現(xiàn)在不把錢還我們不說,還隔三差五地來找你要錢,搞得我們這跟銀行似的。

      明偉沒有說話。這種情況下,對他來說,沉默是最好的表達。

      妻子說的是實話,明雄出事以后,明偉把原本打算要拿去買部小車的十萬塊錢給哥哥去填單位公款的那個窟窿,他得允許她發(fā)一發(fā)牢騷。

      只是,明偉陷入深深的迷惘。他真的不知道,對哥哥,他真的做到仁至義盡了嗎?他真的對得起哥哥的那份恩情了嗎?他真的不在乎別人會說他是個忘恩負義的東西了嗎?

      2

      明偉經(jīng)常在想,明雄完全可以不必這樣的,才四十出頭的人,這樣下去,往后漫長的半生怎么過?

      明雄從牢里出來后,回到家里什么也不做,不是在家上網(wǎng)、看電視、睡大覺,就是整天出門不著家。剛開始,明偉的嫂子只當是他剛出獄,需要調(diào)節(jié)一下心情,等過上一段時間,他會重新振作起來。過了大半年,明偉的嫂子建議他出去找點事做,他不愿意,說,我一個勞改犯,能做什么?誰會要我?親戚朋友們給他介紹諸如小區(qū)門衛(wèi)、超市搬運工之類的工作,他一個也看不上,說我以前在單位里大小是個領(lǐng)導(dǎo),怎么可能去做那樣的工作??h城里熟人一大堆,低頭不見抬頭見,你們讓我把臉面往哪兒擱?明偉嫂子氣不過,恨鐵不成鋼,說,你還知道有臉面,那你怎么不好好做人?既然縣城里呆不下去,就到南寧去,那里機會也多,工作好找。明雄哪里肯聽,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任由明偉的嫂子怎么說,就是不聽,更不用說明偉這個弟弟了。

      一個人呆在家里久了,什么也不做,連煮個飯做個菜都要等下班回來的人,脾氣再好的人,也總有怨言。明偉的嫂子希望明雄不去上班也行,那就當個家庭主男好了,讓自己和孩子每天一回到家就能吃上熱氣騰騰的飯菜。明雄就是不做,明偉的嫂子發(fā)牢騷了,他還對她破口大罵起來,甚至一而再地信口胡說在他服刑期間,明偉的嫂子給他戴綠帽子了。明偉的嫂子當然無法忍受這樣的污蔑,兩人就經(jīng)常吵,最后走到協(xié)議離婚的地步。在協(xié)議離婚時,明雄提議把房子賣了,財產(chǎn)分半。明偉的嫂子哪里依他,帶著兒子和房產(chǎn)證離開了家,搬去娘家住。明確房子是留給兒子的,明雄可以住,但不許帶別的女人進家,而且每個月必須給兒子撫養(yǎng)費,直到兒子長大成人。

      離婚以后,明雄依然沒有去找工作,至于兒子的撫養(yǎng)費,愣是一分都沒有給過。妻離子散的明雄,生活更是陷入了窘迫的境地,跟親戚朋友借錢過活成了他生活的常態(tài)。以至到后來,成了親戚朋友們避之唯恐不及的瘟神。如今,連明偉的妻子都已經(jīng)無法再忍受明雄這樣沒有節(jié)制的索取了。只有明偉,雖有避之唯恐不及之心,但終究沒有跟明雄撕破臉面,做出決絕的事情來。萬一走到了那個地步,那他們這輩子做兄弟也就做到頭了。

      那是明偉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個結(jié)局。一邊是親哥哥,一邊是妻子孩子,在內(nèi)心里,無數(shù)個夜里,明偉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掂量著這兩者的輕重。這兩者,在他心靈的天平上,總是忽上忽下,搖擺不定。他發(fā)現(xiàn),自己就像一顆不輕不重的砝碼,和誰在一起,天平就傾斜向誰一邊。

      小女兒哭鬧了一場,終于停了下來,妻子也終于有了喘息的機會。她突然就想到了明雄,問,你哥沒再找你要過錢吧?明偉被妻子這突然一問,像個正在做壞事被突然發(fā)現(xiàn)的小孩,內(nèi)心一陣慌亂。明偉剛要想說什么,妻子已追問過來,你哥又來跟你要錢了是不是?明偉沒有說話,妻子已經(jīng)從他的表情上看到了答案,如此明確,如此令人不爽。妻子開始埋怨起來,他來跟你要錢,你為什么不跟我說?我不是跟你說過,他要是跟你要錢,你拉不下兄弟情面,就叫他來找我的嗎?我們省吃儉用,恨不得一塊錢掰成兩半花,你哥倒好,沒完沒了的。看這樣子,你是打算給你哥養(yǎng)老送終???!

      明偉只是耷拉著腦袋,手里拿著手機在刷微信,任由妻子的數(shù)落像冬夜里的雨滴滴答答地落在他的耳畔。其實他也不想瞞著妻子。每次明雄來跟他要錢的時候,他內(nèi)心是抵觸的,也想照著妻子的話做,把球往妻子那里踢,讓妻子來把球踢出界外??墒撬k不到,球總是被明雄搶斷。球被搶斷后,明偉不敢再像以前那樣跟妻子匯報,只能隱瞞下來。

      妻子一把奪過明偉的手機,食指在手機屏幕上快速地點了幾下后,又把手機遞到明偉眼前,信息呢?為什么把信息都刪了?明偉假裝糊涂,一臉無辜的樣子,信息?什么信息?我沒刪啊?!妻子把手機摔到了他懷里,她的憤怒也跟著手機重重地摔到了他的懷里,說,工資信息!

      明偉把手機里的信息都刪掉了,包括工資賬戶上每次發(fā)工資和取款時的信息都刪了。放在以前,明偉是不去理會手機里的信息的,任由它們密密麻麻地擠滿手機的信息欄,也懶得刪除?,F(xiàn)在,他為了不讓妻子看到他的取款記錄,刪掉了所有的信息。毋庸置疑,妻子肯定聯(lián)想到他背地里又給明雄錢了。

      明偉以為妻子會跟他大吵大鬧起來,卻只看見她的眼眶滾出了一顆又一顆晶瑩的淚珠,說不盡的委屈在他的耳朵邊嗡嗡嗡地盤旋著,像無數(shù)只饑餓了一個冬天的蚊子。妻子說,現(xiàn)在看來,你的哥哥比我們娘仨重要得多了?,F(xiàn)在給你兩個選擇,要么你把你背著我給你哥的錢要回來,要么你一直接濟你哥下去,不用管我們娘仨的死活了。

      明偉一次又一次背著妻子給明雄錢的時候,他就料想到會有這么一天,但是沒有料到妻子會給他出這么一道兩難選擇題。

      3

      明偉想見哥哥一面,很難。這兩年來,他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只有當他需要錢的時候才出現(xiàn),要不然,總是很難見上面,甚至連手機都打不通,經(jīng)常不在服務(wù)區(qū)。

      一天傍晚,明偉獨自一人沿著江濱路散步,遇見了去橋頭跳廣場舞的嫂子。好久不見,嫂子變得豐腴了許多??磥恚x開明雄,對嫂子來說是個明智的選擇。一陣寒暄之后,明偉問起明雄是否給侄子撫養(yǎng)費的事,嫂子就氣不打一處來,脫口說道,給他爹的大頭鬼!

      話一出口,嫂子才發(fā)覺在明偉面前說這話似乎不妥,就訕笑了一下,繼而說道,我早就不指望他能給孩子撫養(yǎng)費了,我一個人的工資,養(yǎng)一個小孩還是綽綽有余的??蓺獾氖牵谷挥窒氪蚱鸱孔拥闹饕鈦?。

      兩人站在步道中間聊著,來來往往的人像流水繞著兩塊石頭往前流動。嫂子就推著明偉的胳膊往橋頭的方向走,兩人邊走邊聊起來。說是聊,主要還是嫂子在說,明偉在聽。嫂子似乎許久沒有傾訴心中的苦悶了,或者她內(nèi)心的苦悶太多,多得她每遇見一個熟人,都忍不住要把它們往外宣泄,那樣,她的身體才會更輕盈一些,跳起廣場舞來才更靈活一些。

      嫂子說,就在上周,他又來找我,像三歲小孩纏著媽媽要糖吃那樣,纏著我要把房子賣掉,錢分成三份,他只要三分之一,從此黃牛過河各顧各。我哪里肯依他,他就是跳上天去,也休想讓我把房子賣了。把房子賣了以后我兒子住哪里?他真是想錢想瘋了。

      明偉發(fā)覺嫂子說了那么多還不解氣,還像個快要漲破的氣球。明偉就安慰她,你別理他,隨便他折騰。

      嫂子無奈地說,不隨他折騰還能怎么樣?

      明偉也覺得很無奈,嘆息了一聲,說,我這個哥哥,我也是膩味了,不知道他整天都在干嗎,隔三岔五地就來找我要錢,又狠不下心不給。給嘛,哪有那么多錢給他?我懷疑他是不是在外面養(yǎng)了女人,要不就是去賭博了。

      嫂子不無嘲諷地笑了一聲,說,得了吧,你哥那人也只有我受得了他,現(xiàn)在我都受不了了,還有哪個女人能看上他?

      明偉說,那他有沒有可能去賭博?

      嫂子說,天曉得!我和兒子搬到娘家去住以后,就很少見到他,倒是經(jīng)常見到他以前的同事、朋友,一見面就問我,知不知道他在哪里,他借的錢什么時候能還上。我就解釋,跟他們賠不是,有時候被問煩了,就沒好氣,說我們都離婚了,他借你們錢又不是我借,你們找他去。大家都說你哥哥是個騙子,再沒有人相信他了。

      明偉說,也只有我了。

      明偉跟嫂子說起哥哥隔三岔五跟他借錢的事,跟她說起背著妻子偷偷給哥哥錢的事,也跟她說起妻子給他出的一道兩難選擇題,甚至跟他說起了妻子和他之間的冷戰(zhàn)已經(jīng)持續(xù)了一段時間,就差沒說因為冷戰(zhàn),妻子已經(jīng)很久沒讓他動她了。

      明偉說,眼下最要緊的,就是要找到我哥,讓他想辦法還我些錢??偛荒茏屛乙蚕袼粯右才狡揠x子散的地步吧。

      嫂子說,你哥哥那是自找的,他那是爛泥扶不上墻,怪不了誰。他要是能振作起來,好好過日子,我立馬就搬回去住,與他把婚復(fù)了。

      明偉看看走在身邊的嫂子,突然想,要是妻子像嫂子那樣,心底無私,讓他像哥哥當年心無掛礙地幫助自己去接濟他,這冷戰(zhàn)就可以避免了吧?

      兩人走到橋頭,在刻有“中國觀賞石之鄉(xiāng)”字樣的巨型奇石旁,一群身材或臃腫或曼妙的婦女在高亢的音樂伴奏下,已經(jīng)開始翩翩起舞。嫂子回過頭來,對他說,好久沒去看我的小侄女了,改天我再去看看,先去跳舞了。

      明偉看著嫂子匯入人群中的曼妙身姿,又想起了哥哥。他看見那跳舞的人群中,有兩三個中年油膩男,也在有板有眼地跳著舞。他突然替哥哥擔心起來,指不定哪一天,嫂子會被他們其中的一個給勾走了。到那時,哥哥可真是只有捋胡須干瞪眼的份兒了。

      4

      和妻子的冷戰(zhàn)還在繼續(xù)。她似乎是鐵了心要和明偉頑固到底,明偉不把偷偷給明雄的錢要回來,她就不罷休。這樣的狀態(tài),明偉也無可奈何,只能默默地忍受著一切。下班回來,除了逗孩子們,偶爾和岳母說上幾句不痛不癢的話,也就無話可說了。無聊透頂?shù)臅r候,就撥打明雄的手機號。每次撥打,電話里聲音嬌滴滴的人工臺服務(wù)員好像特意為他換口味似的,不是說您撥打的手機因欠費已停機,就是說您撥打的手機已使用秘書服務(wù),再就是您撥打的手機已關(guān)機,即使是偶爾傳來“嘟嘟嘟”的提示音,電話那頭也沒有傳來明雄的聲音。

      受不了家里陰郁的冷戰(zhàn)氛圍,那個周末,他坐車回了一趟老家,想靜靜地呆兩天,也想去問堂哥借一萬塊錢,把背著妻子給哥哥的錢給補上,他不想因為這事,就搞得家里都不快活。

      如今,屯里很多人都到縣城或是別的更遠的地方去打工了,家里的田地全都丟荒。在縣里興辦糖廠的那一年,堂哥把屯里所有的田地都租了下來,種起了甘蔗,存折里就有了些存款。

      明偉回到家,明雄的房子大門緊鎖。早些年,明雄把兩間老房推倒重建,兩層磚混結(jié)構(gòu)的平頂房貼滿了瓷磚,頗有些氣派。每年春節(jié)、清明,兄弟倆都回家來,要么在明雄家開火,要么在堂哥家開火。唯獨分給他的那兩間老瓦房,還像冬日里瑟瑟發(fā)抖縮在墻根底下的老人。明偉沒有開門進去,一把掛鎖鎖住了門。他記得鑰匙是掛在明雄家的神龕底下。自從明雄坐牢以后,他們有幾年沒回來過春節(jié)了,就算清明節(jié)回來掃墓,也只是在堂哥家落腳。

      明偉在自家門口站了一會兒,想著和明雄曾經(jīng)是一個屋檐下的兩個人,現(xiàn)在變成了不同屋檐下的兩個人,心里不免生出些許傷感來。堂哥見到他回來,覺得很是意外,就去追趕一群已經(jīng)放養(yǎng)出去的土雞,抓住了一只,三下五除二,剁成一塊塊,簡單地配些黃豆煮了一鍋,堂兄弟倆就著自家釀制的紅薯酒喝了起來。談到借錢的事,堂哥就哈哈哈大笑起來,說,你在拿哥尋開心呢?!你一個月工資五六千塊錢,加上弟妹的,還用得著向我借錢?

      明偉就苦笑了一下,說,短褲是好是壞只有自己知道,哪有你說的那么高工資。不信你看,一個月就這么點工資。

      明雄打開手機,給堂哥看他新收到的工資短信,堂哥就嚷起來,大家都說你們當干部的工資高,哪成想還不如一個農(nóng)民工半個月的工錢。

      明偉說,哥,我是真遇到難處了,要不然也不會向你開口要錢。

      堂哥說,你現(xiàn)在跟我要錢是真沒有了。之前你哥回來跟我借兩萬,上個月你侄子在南寧買房子要交首付,我問你哥要,他也沒能給我。要是不急,等到年底砍甘蔗了,可以借給你一些。

      明偉心想,堂哥真是好笑,不急能開口向你借錢嗎?嘴上卻說,我哥真是無孔不入啊,誰都可以咬上一口。

      明偉和堂哥就又喝起來。明偉是打算和堂哥喝個一醉方休的,哪成想,酒至半酣,堂哥卻說,你不急著回去吧,我得先去甘蔗地里噴除草劑,等晚上,咱哥倆再喝個痛快。

      明偉不禁感到怏怏,說,那也好,那就晚上繼續(xù)。

      堂哥出去,明偉一個人躺在堂哥家的沙發(fā)上,電風(fēng)扇呼呼地刮著,怎么也睡不著,只好起來,打算到屯子里四處走走。就是在這時,明偉的手機響了起來,一看是明雄,就把手機塞回褲兜里。手機在褲兜里執(zhí)拗地響著,一遍又一遍,似乎非要明偉接聽不可。明偉想,無論如何,這一次是不能再接聽明雄的電話了,否則,他的防線肯定又一次被明雄擊潰。明偉又掏出手機,想關(guān)機,手拇指卻不由自主地觸到了綠色的話筒,傳來了明雄不同于以往的開場白。

      以往,明雄打電話給明偉,十有八九是找他要錢,往往一開口就是命令的口吻:明偉,哥沒錢用了,給哥幾百塊錢。這一回卻不一樣,口氣是急切的、哀求的:偉,救我!明偉很煩躁,說,我正找人來救我呢。明雄繼續(xù)哀求道,偉,我的親弟弟,你要是不救我,我只有去一橋了。一橋是連接縣城南北的通道,也是一些輕生者從此岸到彼岸的途徑。明偉心下一凜,忙問,怎么啦?明雄說,幫我借十萬塊錢。明偉心里不爽了,又是要錢?早就應(yīng)該料到又是要錢,只是沒有料到要這么多,一開口就是十萬。明偉說,你瘋了吧?你要十萬塊錢做什么?讓我去哪里找十萬塊錢給你?明雄說,弟,也就只有你能救我了,要是我明天拿不出十萬塊錢出來,他們就會把我丟進紅水河里去的。明偉問,他們是誰?明雄說,放高利貸的。明偉說,你怎么和放高利貸的扯到一起去了?明雄沒有回答,又哀求起來,弟,我的親弟弟,你不能見死不救啊!明偉說,那你還是去一橋吧!明偉又氣又惱,狠狠地摁掉了手機屏幕上的紅色話筒。

      明偉的腦子里猶如攪拌機一般,翻來覆去,攪動著一系列的問題。明雄怎么能這樣?他怎么會變成這樣?遇到這種事,他又能怎么辦?待攪拌機停止了轉(zhuǎn)動,明偉就后悔起來,后悔不該叫明雄去一橋。明雄要真是從一橋跳下去,他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他再一次掏出手機,手機卻響了,是明雄!明偉的心里舒了一口氣,對明雄說的話也變得柔和了起來,哥——

      5

      明偉坐在達明洞邊的榕樹下,榕樹枝干垂下的根須一動不動,洞四周叢生的雜草在烈日下像明偉一樣耷拉著頭,看著清澈的泉水緩緩地順著溝渠流向遠處。年少時,雨水豐沛的季節(jié),他們一群小孩常來這里戲水,秋冬枯水期,他們就順著斜伸下去的洞口,去到水邊捉螃蟹。聽大人們說,在最干旱的時候,他們曾拿著提桶,穿過僅能一人通過的地方,去到洞的最深處提水。那是一個比池塘還要寬闊的溶洞水洼,叮咚叮咚的滴水聲讓人感到心悸。

      明偉想下水去泡一泡,可是很多年沒來達明洞游泳了,幽藍幽藍的水面讓他打消了念頭。一只紫紅色的蝴蝶飛過他的眼前,停在了近旁的草尖上。他站起來,像小時候一樣躡手躡腳地向蝴蝶靠近,笨拙的身體畢竟不如年少時輕巧,蝴蝶飛走了。明偉悵然若失地看著蝴蝶飛走,明雄卻遠遠地走來了。

      明雄走到近前,說,你回來做什么?

      明偉說,這水還是那么藍,只是這里沒有我們小時候那么熱鬧了。

      明雄說,偉,你得救我,要不然我會死的。

      明偉說,那時候我們多么無畏,一到這里,就不管三七二十一,脫下褲子衣服就往下跳,還經(jīng)常爬到榕樹上往下跳。有一回,你在榕樹上跳得太遠,頭還差點撞到了洞邊的那塊石頭上。

      明雄說,偉,我去賭場,借了七萬高利貸,現(xiàn)在滾到十萬了,債主給我下最后通牒了,月底必須還上,要不然就先打斷我一條腿,再不還,就叫人半夜把我丟下一橋。

      明偉說,那時候我們多快樂啊,無憂無慮的,整天吃飽了就來這里游水,經(jīng)常比賽著撈石頭。記得嗎,就是每人先在岸上各撿一塊石頭扔下去,再一起潛下去撈,看誰最先撈上來。我們?yōu)榇顺3I蠈W(xué)遲到。

      明雄說,弟,求你救救我!除了你,沒有人肯救我了。

      明偉說,哦,對了,那時候我還沒會游泳,就在水淺的地方玩。玩著玩著,就不知不覺地向水深的地方挪動,我的腳下一空,就開始大口大口地喝起水來了。

      明雄說,我知道你也沒有那么多錢,但你可以貸款。你貸款幫我還上了,我就好好去做工,把貸款還上。

      明偉說,我記得我喝了很多很多的水,快要喝不下去時,你向我快速地游了過來,要不然,我的小骨頭現(xiàn)在肯定都變成泥土了。

      明雄有些急了,說,弟,求你了!救救我!

      明偉說,這樣吧,我有十幾年沒來這里游水了,你肯定也是很久沒來了,不如你陪我下去游一游吧?!

      明雄愣愣地看著明偉,像看一個陌生人。

      明偉說,你一路趕來,不覺得熱嗎?我們一起下去泡泡吧!

      明偉把衣服脫得只剩下一條褲衩。

      明雄還是第一次看見成年后的明偉光著身子,明偉在這個年齡上本該有的肚腩卻沒有明顯的顯露。

      明偉催促明雄快點脫衣服,說好久沒來這里游泳了,一個人跳下去真有點害怕。

      明雄遲疑地脫下衣服,露出他明顯的啤酒肚。冷不丁地,明偉用力推了明雄一把,明雄在明偉得意的壞笑聲中搖搖晃晃地落進了水里。明雄冒出頭來,邊抹著臉上的水珠邊大笑起來,哇哦,真爽!你也快點下來吧!

      身體跳進水里的聲音,雙手擊打水面的聲音,肆無忌憚的歡呼嬉笑,也只是像那個空氣沉悶的下午偶爾飄過的一陣風(fēng),倏爾不見了。只有兩顆腦袋像兩個球,靜靜地浮在水面上。偶爾,一個球沉入水面,不一會兒就又露出來。

      明偉提議,哥,我們玩玩撈石頭的游戲吧,就像小時候那樣。明雄沒有意見。兩個人游到岸邊,爬上岸,分別找著了一塊大小合適的石頭,朝著水面同一處地方扔了下去,兩個身體也隨之跳了下去,一起沉沒在水面。水面蕩漾開去的波紋還沒有完全消失,一個腦袋已經(jīng)露出了水面,雙手托著的石頭高過了頭頂。是明雄,他那得勝者的歡呼聲高過了他托在頭頂?shù)氖^,以及岸邊的大榕樹。

      得意勁過后,明雄還沒見明偉露出水面,就又抱著那塊石頭潛了下去。像剛才潛下去睜開眼尋找自己扔下來的石頭一樣,明雄睜開眼尋找著明偉,看看他怎么撈的石頭,為何那么久。明雄看見搖曳的水草,看見長著青苔的斜伸下烏黑洞底的石階,還有沿著洞壁直伸而下的抽水管,就是沒有看見明偉和他扔下的石頭。

      明雄憋不住氣了,放開手里的石頭,浮出了水面。明雄像一只浮出水面呼吸的鯨魚,噴了一口水,又潛入水里。

      那一刻,明偉抱著自己的那塊石頭已經(jīng)潛游到淺水區(qū),像一頭蹲在水里的水牛,只露出一個頭,靜靜地,像小時候他站在那里看著明雄和伙伴們嬉水一樣。只是,那時候,他看到的明雄,是歡樂的。而剛才,明偉清清楚楚地看見了明雄的慌亂和不安。

      明偉想,很多年前那個陽光熾烈的中午,明雄一定像剛才那樣慌亂和不安,游向不停撲騰著大口喝水的自己。

      責任編輯 石彥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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