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落的痛感，那起遺產糾紛案

●文/一鳴

2018年10月20日，劉蕓向南京當地媒體求助：希望能幫著勸解哥哥劉宇翔，幫她還清債務6萬余元，但劉宇翔拒絕了媒體“調解”。2019年3月初，劉蕓向南京市鼓樓區(qū)人民法院遞交了訴狀，要求合理分割哥哥據為己有的父親巨額遺產。負責審理此案的賈亞東法官告訴記者：“目前，此糾紛案法院正在調查取證階段?！边@起豪門遺產糾紛案，背后有著怎樣的故事？又能給讀者哪些思考？

自信滿滿，她努力成為家族的驕傲

2015年7月，劉蕓把在南京鼓樓區(qū)漓江路承租的門面房轉租給了王鵬，每3個月上門收取一次租金。2018年6月中旬，劉蕓去收房租時，卻發(fā)現人去樓空。她請求房東暫緩收取房租，房東卻說：“我不管你轉租給誰，房租你必須在半月內付清?！?/p>

見劉蕓遲遲不交房租，7月初房東便把劉蕓告上法庭。鑒于劉蕓是承租人，和房東簽有租賃合同，法院判劉蕓10天內付清3個月房租共計11萬元。除了扣在房東手里的4.7萬元押金，劉蕓還需支付6.3萬元。于是她帶著判決書去求哥哥劉宇翔幫助。

劉蕓感到很意外，當時哥哥就拒絕幫助她還款，還說：“你自行解決這件事?！眲⑹|回道：“你明知我沒錢，沒有能力償還這筆錢??！爸的遺產和股權全在你手里，我是你妹妹啊，難道你連區(qū)區(qū)6萬元都不肯付出？”哥哥依舊拒絕：“今天是我逼你的，你到法院告我好了?！?/p>

哥哥的話刺痛了劉蕓。她看重親情，覺得哥哥事業(yè)發(fā)展得好，不會不管他這個妹妹。所以爸爸去世后，她沒跟哥哥爭過爸爸的遺產和股權，甚至她還在哥哥的要求下，簽署了一份放棄父親股權的公證書。

劉蕓嘆口氣說，“直到那天，我才明白，我所有的讓步和真心，換來的卻是哥哥的得寸進尺?！?/p>

1994年，劉蕓的父親創(chuàng)辦了南京一家機動車駕駛員培訓有限公司（下簡稱駕校）。作為駕校創(chuàng)始人之一，劉蕓為駕校的發(fā)展出了很多力。駕校經過近10年發(fā)展，規(guī)模逐漸擴大。

劉蕓說，2003年父親將駕校改成股份制企業(yè)?；诩覙I(yè)“傳男不傳女”的老思想，父親把股權做了劃分：給他自己配置48%股權，給哥哥劉宇翔配置52%股權；劉蕓則0股權，但可以每月支取生活費2萬元。

“當時，我心里有些不舒服。駕校固定資產起碼有幾千萬元，卻沒我的份兒！”父親看出劉蕓的心思，跟她承諾：“你放心，2萬元生活費不僅僅是你的工資，還會是你的終身生活費。即使我不在了，或者你不在駕校工作，這個承諾也永遠不變。”

劉蕓難受又感慨。自從1990年自己離婚后，母親便一直幫她帶兒子；前幾年，父親又任命她為駕校服務公司總經理。父母是對哥哥偏心，但對她也不賴。想到這，她對父親說：“爸，你放心，我不會爭家產。其實您對我挺好，我已經很滿足。”

2005年，父親在南京鼓樓區(qū)水佐崗買了一層1000多平方米商住樓，用于駕校服務公司新辦公地址。為補償劉蕓，父親又辟出服務公司三分之一面積給她開了一家快捷酒店，讓其獨立經營。

此后，劉蕓憋著一股勁，她覺得，實力決定自己在親情中的位置，于是非常努力地經營著服務公司和酒店。在父親眼里，劉蕓就是他的驕傲，相比只有初中文化、管理能力平平的兒子，他更信任這個女兒。所以每逢重大生意場合，父親都會帶著劉蕓，讓她多長見識，多些鍛煉機會。

跌落的痛感：家里一次次為她還債

轉折點是在2008年。這年5月一天，劉蕓被朋友拉到麻將館。從此，她瘋狂迷上了賭博。短短1年時間，她便欠下480萬元賭債，但她壓根無力償還這筆巨債。

劉蕓把自己100多平方米房子以270萬元價格賣了，剩下的210萬元空缺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找父親解決。劉蕓痛哭流涕地跪在父親面前保證“從此我再不碰麻將”后，父親嘆著氣給她還清了余債。

帶著彌補心理，2013年2月，劉蕓在南京鼓樓區(qū)漓江路開了家盲人推拿店。盡管劉蕓想盡各種促銷辦法吸引顧客，可推拿店生意始終紅火不起來。第一年就虧損60萬元。劉蕓希望努力一把扭虧為盈，三年共欠了債務近160萬元。

父親知道后，二話沒說，把這部分虧空填了進去。他對劉蕓說：“你趕緊把那個店關掉吧，以后別做沒把握的生意……”沒多久，父親被查出患了胰腺癌。此時，距離劉蕓關閉推拿店已有近6個月時間，但門面房一直沒租出去。直到2015年7月，才有一個叫王鵬的人租下，所以門面房又產生20萬元房租欠費。

病床上的父親知道后，顫顫巍巍拿出一張卡遞給她，說：“這是你媽的卡，我告訴你密碼，你別聲張，你背著她取錢把房租還了吧。爸可能也是最后一次幫你了！”

劉蕓哭了很久，覺得太對不起父親。不久，母親發(fā)現劉蕓取了卡里的20萬元，非常生氣，“媽媽認為是我偷拿了她的錢?！币驗楦赣H在病中，劉蕓不忍讓父親為難，就寧愿被誤解，也沒和母親做任何解釋。

2015年12月6日，父親撒手人寰。之后，母親沒再跟劉蕓提過拿錢的事。一次，母親忽然問：“你到底有沒有把賭戒了？”劉蕓趕緊答：“自從爸給我還了賭債，我就沒再碰過麻將！”母親瞪了劉蕓一眼，沒再理她，眼里滿是不信任。此后，劉蕓變得謹小慎微，生怕家人看不起自己?！翱晌也]意識到，哥哥掌權后，會一步步置親情而不顧?！?/p>

2016年1月一天，劉蕓去服務公司上班，發(fā)現辦公室門鎖被換掉。轉頭，哥哥站在面前，輕描淡寫地說：“以后你不用來公司上班了，一門心思經營你的快捷酒店吧。”那個月的生活費，哥哥只發(fā)給她5000元。去問，哥哥說：“你要體諒哥哥，駕校資金運轉困難，以后每個月發(fā)給你1萬元吧?！?/p>

劉蕓支持并默認了。不久，水佐崗地段拆遷，哥哥搬遷了服務公司，劉蕓關閉了酒店，哥哥拿到1200萬元拆遷補償款?！拔蚁蚋绺缫旖菥频甑牟疬w款，他卻說你要那么多錢干啥呢，需要用錢，你跟我要就可以了?！?/p>

12月一天，哥哥告訴劉蕓：“爸爸生前立了遺囑，把他自己48%的股權全部轉給了我繼承。過段時間我要拿駕校抵押貸款擴大經營，所以需要你簽署一份放棄父親駕校股權公證書?！备绺缯f完，拿出父親的遺囑給劉蕓過目。劉蕓認得父親的字，確實是父親親筆所寫。哥哥說：“你簽署這份公證書后，我不會虧待你，我會贈你兩套小產權房，另外每月會給你1萬元生活費，給到終身?！?/p>

“當時，我心里曾掠過一絲疑問，既然父親已立遺囑，哥哥為啥要畫蛇添足，讓我做放棄父親股權的公證呢？但我并沒仔細推敲，2017年2月6日隨他去公證處簽署了放棄駕校股權公證書。當時，哥哥讓隨同去的母親，也簽署了一份公證書。”劉蕓告訴記者。

對親情徹底絕望，她誓將官司打到底

“如果不是王鵬欠我房租跑路，我到現在都不會醒悟，原來哥哥是挖了一個大坑讓我往里跳。”劉蕓說。

事件回轉到文章開頭那一幕。2018年7月15日，劉蕓拿著判決書去找哥哥幫忙，遭到哥哥拒絕，她無奈只得跟朋友借錢還了房租，又去求助南京某媒體，可是哥哥還是拒絕調解。劉蕓質問哥哥：“當初我跟你要酒店拆遷款時，你說我需要用錢，可以找你要，現在你怎么出爾反爾呢？”哥哥說：“我不會給你錢，你可以告我啊！”

那時，即使哥哥語氣堅硬，劉蕓還是對他心存幻想。于是，她找母親試圖說服哥哥。但母親只說了句“我?guī)筒涣四恪薄?/p>

劉蕓說，其實她也恨自己，惹出這么多債務，讓家人不信任自己。但真正要跟哥哥鬧上法庭，她還是猶豫的。2018年11月中旬的一天，劉蕓帶著父親的遺囑復印件，求助律師朋友。結果，卻得知一個驚人消息。律師說：“這份遺囑怎么沒有涉及你母親股權的繼承說明？這個屬于無效遺囑！”

劉蕓聽了，感覺天旋地轉，然后去找哥哥對質?！翱磥恚阍缇椭肋z囑無效，所以才誆騙我和媽簽署了一份父親的股權放棄公證書，好讓你一個人獨吞駕校上億資產，是嗎？”哥哥予以否認和斥責。

“律師說，我已經簽署的股權放棄書，只代表無法獲得駕校資產。但我父親名下還有2輛轎車、3套房產和1千多萬元存款，我有權分割這些遺產。既然他這么絕情，那我只能跟他把官司打到底。”劉蕓堅定地說。

采訪劉蕓后，記者又聯系劉蕓的哥哥劉宇翔和他兒子，兩人都拒絕接受采訪。隨后，記者聯系上了劉宇翔的朋友、駕校車輛主管張強以及駕校前職工李想。

張強嘆口氣說：“我在駕校工作了十多年，跟劉宇翔父子接觸挺多。劉父對員工平易近人，哪怕是駕校門口修自行車的大爺，他都會停下車跟他打個招呼，遞上一支煙。劉宇翔卻比較高傲，對員工不太近人情。我雖是劉宇翔朋友，但我得站在客觀立場上說句公道話，他確實做得有些過。盡管妹妹不爭氣，家里為其償還過不少債務，但做哥哥的不能把她‘一棍子打趴下’，畢竟骨頭斷了還連著筋，一個生活在天堂，一個生活在地獄，做哥哥的心里真好受嗎？”

李想是劉蕓父親的徒弟。1994年駕校成立后，他便做駕校會計。他對劉蕓兄妹的性格比較了解。他說，妹妹有點缺心眼，從小生活在富裕家庭，沒經歷過生活磨難，所以比較單純，沒有危機意識，花錢大手大腳，生活能力也相對較差；而哥哥比較自私，對親情很淡薄。父親一死，他全權掌管駕校后，便給兒子在加拿大買了一棟別墅，給老婆買了一輛100多萬元寶馬車。李想說：“他對兒子和老婆挺大方，卻對這個妹妹很摳?！?/p>

點評

江蘇恩格律師事務所盧欣欣律師

金錢是親情的試金石，然而又有多少親情能經得住試驗？劉蕓與劉宇翔是親兄妹，其父去世時留下一份遺囑，載明由劉宇翔繼承他所擁有的48%的駕校股權。

劉蕓顧念親情就未與其爭論，后在欠下債款，無力償還之際，尋求兄長幫助，得到回絕。在律師朋友幫助下，劉蕓方知其父遺囑無效，兄長故意誘導其簽署放棄股權公證書，一紙訴狀將兄長告上法庭，要求繼承依法屬于自己的相應份額。

遺囑原是一份有溫度、有情感的文書，在本案中卻成為了兄妹二人互相傷害的利器。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繼承法》可知，劉蕓屬于法定繼承人，享有繼承其父遺產的權利。在遺囑中，其父并未處分除股權外的其余遺產，所以劉蕓還可以繼承分割其余遺產。

親兄妹為了遺產對簿公堂，不禁讓人唏噓和感慨！不論這場官司誰贏誰輸，對二人而言，都是贏了金錢、失了親情。

（除律師外，文中人物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