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濡以火鍋

陳曉卿

天氣剛一轉(zhuǎn)涼，我就迫不及待地思念起火鍋來。

單位對面新開了一家小肥羊，號稱旗艦店，菜價有點偏貴，但環(huán)境總算比其他的分店都好得多，而且，經(jīng)過幾次比較，我只要性價比最高的錫盟羔羊肉，這也是最便宜的一種：鮮嫩柔軟，入水即熟，久煮不柴。

無論服務(wù)員怎么威逼利誘其他款式的肉品，我也不為所動。

奶白色的底湯，慢慢地看著半透明的鮮肉緩緩在鍋里變成溫和的食物……在過去的半個月里，我已經(jīng)到這里吃了不下四次。

不過這家小肥羊缺點也是明擺著的，遇到人多的時候，他們不提供大鍋，每人必須分別用一只小火鍋。店方的解釋是，這樣既干凈衛(wèi)生又時尚……

從衛(wèi)生的角度說，我不是中餐分餐制的堅定反對者。

早年在南方山區(qū)拍片，當(dāng)?shù)噩幾遄盥≈氐挠投Y儀，是主人站在家門口，雙手端著一大碗紅薯酒，碗里有一只小調(diào)羹，客人進(jìn)門之前，都用這同一把工具，先從碗里舀出一勺酒，送到主人嘴邊，由他吸溜一半，再端給自己一飲而盡。

這個……這個……盡管那次我也喝了，但心下還是覺得，似這般肝膽相照的橋段，還是更適合小青年搞對象時使用。

吃喝不能太近乎，但也不能太生分。

就像火鍋，草根特性決定了它的最佳就餐場景：

鍋子一只，白酒二兩，三四個小菜兒，五六盤羊肉，七八個弟兄……話題往一起扯，筷子往一處伸，坐在一起都知根知底。又不是SARS暴發(fā)的時候，何必還要各找各鍋呢？

吃火鍋適合朋友之間，吃四川麻辣火鍋就更像交朋友：煮得越久，口感越醇厚，所有的鍋底湯料非經(jīng)過整一個時辰的充分交融，味道無法得以徹底彰顯。

盡管我經(jīng)常給朋友推薦北京最火爆的火鍋店——海底撈，因為它的湯底很清淡，容易上口，特別適合火鍋入門，但我自己去的次數(shù)并不多。

有朋友問原因，我解釋說，海底撈是無渣火鍋，湯里沒有成型的作料，看上去很干凈方便，但它就像一個討人喜歡的自來熟交際花，貌似很容易接近，時間長了也不會有什么進(jìn)一步交流，可敬而不可親。

而普通麻辣火鍋就不同了，它更像一個內(nèi)向的人，你需要時間，慢慢等他散發(fā)自己的魅力，而且時間越久味道越濃……

你要是喜歡誰，不妨提前兩小時找一家有底料的火鍋店，早早開火，想象著郫縣豆瓣和蔥結(jié)姜片蒜瓣以及草果丁香花椒辣椒不斷充分交融磨合，小火慢慢熬著，等那個人來吃……

當(dāng)然，“那個人”必須是一個喜歡吃的實在人，吃飯是你們的目的，這樣你們才能在享用美食的同時享受相濡以沫的人生。

相反，如果吃飯只是手段，“那個人”更喜歡情調(diào)，我看最好還是去那種分餐制的地方，最好結(jié)賬也是AA制，這樣才匹配。

我打心眼里佩服那些官場、商場、名利場的場面人，盡管面和心不合，為了利益也要歡天喜地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這時，聚餐已經(jīng)不是攝食的一種程序，更是某種社交性的禮儀。

在特有范兒的場所，吃著特有面兒的菜肴，彼此相敬如賓，心里卻盤算著各自的心事……

“既然不是仙嘛，難免有雜念?！崩钭谑⒗蠋熜稳葸@類人吃飯的做派是：“刀叉放兩旁，鮑魚擺中間……”李老師的這首歌名叫《凡人歌》。

如此吃飯，是夠煩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