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癡先生
凌風手里捏著一個地址,地址上是一串奇怪的字符:長生B612。
長生B612,在很多人的意識里,還有另一個名字,叫做:良心販賣所。
長生大廈,應該就是這里了。凌風觀察了下周圍的環(huán)境,絢爛的霓虹燈帶一直通往這個大廈的頂層,對面不遠處正放著煙花,大廈整個玻璃幕墻都被映射得五彩斑斕。
他進了玻璃觀光電梯,用一只纏滿白色紗布的手摁下了B612的按鈕。
凌風是個窮小子,自從離開家鄉(xiāng),已經在這個繁華都市拼搏了五年,還是無名小輩。屢次失業(yè),老板欠薪,這次加班到深夜后,在回家的路上被打劫,丟失最重要的那個愛情信物—— 一枚銀戒。
兩個歹徒將凌風打倒在地,搜走了他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唯獨這枚銀戒,他死死攥住,苦苦哀求:“這不是鉑金的,只是普通的銀戒?!睂Ψ胶莺萦秘笆自噶怂恼菩?,隨著他的慘叫,手掌無力松開,戒指還是被擄走了。
手上的傷口血流不止,凌風對生活早就失望了,那個從高中起就定情的女友青苔也該嫁人了吧?真是絕望透了。深夜的黑暗小巷,凌厲的冷風刮得他臉疼。長長的巷口,還有微微的火光。
在這樣一個冬夜,還有一個賣烤紅薯的老頭。老頭好像沒看見凌風手指上不停滴落下來的血,低著頭一邊翻烤火爐里的紅薯一邊說:“小伙子,不急著回家,就在這里烤會兒火吧?!?/p>
他不理,仿佛一個失魂人,繼續(xù)緩慢地朝前走。一陣風吹來,借著風勢,一張卡片撲棱著撞到他懷里。普通的白色硬紙卡片,上面是一串奇怪的字符:長生B612。
凌風正準備隨手一扔,身后老頭嘆息了一聲:“接著它吧,它對你有用。從此,你將得償所愿,要什么得什么?!?/p>
仿佛過了很久,凌風在狹小的電梯間里等待得有些眩暈。
“叮咚”一聲,電梯到了。
電梯門開,一身材妖嬈,明眸皓齒的年輕女子朝他做了個邀請的姿勢。
“想好賣什么了嗎,凌先生?”女子魅惑地笑問。
“隨便什么都行,只要能讓我的生活徹底改變?!绷栾L說。
“有的人賣掉腎臟,因為少一個不會死;有的人賣掉愛情,因為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還有很多人賣掉良心,因為身體完好,不會有任何損失,生活繼續(xù),不用背負無用的道德枷鎖,人生自此改變,從此無往不利。當然,如果將來你還想將良心要回來,我們將采取收費手術的方式,重新給你移植回去。”女子的眼睛里閃爍著意味深長的光芒。
凌風想起欠薪的老板,想起曾和他同租一個單元房,總將化學藥劑添加到火鍋底料里開火鍋店的阿升。想起老板開寶馬包養(yǎng)小三,阿升發(fā)財買房生子……
他說:“好,就賣良心?!?h3> 2.青云直上
第二天一上班,凌風就被推舉為向老板討薪的員工代表。
他知道老板包養(yǎng)小三的公寓地址,上次小三陪老板喝酒喝多了,老板讓他送她回去的。他決定在小三公寓附近守株待兔。
第三天半夜,老板醉醺醺地閃進了公寓樓。凌風壓低棒球帽檐,在后面悄悄尾隨。
趁老板等電梯的空當,凌風突然沖出來勒住老板的脖子將他拖進了黑暗的樓梯口,開始一頓狠揍,然后用匕首要挾他,把欠員工的所有錢都交出來,就像那兩個歹徒搶劫他一樣。
老板不住地求饒,乖乖掏出一張銀行卡,告訴凌風密碼。凌風才不上老板的當,用匕首逼著老板,到一家自助銀行,讓老板將卡里的錢都轉到他的卡上。
老板只好乖乖照做了, 一百多萬啊——凌風看著那串數字,心不住地狂跳,額頭冒汗。這些錢,如果都是自己的該多好。
貪念一生,他帶錢跑路。迅速地,跳上任意一班火車,逃到一個遙遠而陌生的地方。
凌風從建材銷售開始起家。這一百多萬,是他創(chuàng)業(yè)的第一桶金。他之前就是做這個的,現在他也是老板,就跟欠他薪的老板一樣。然后自組工程隊,接工程。
短短兩年,當初的一百多萬,飛速躥升到兩千多萬。
如今,凌風也是隨時會被討薪的老板了,他開著寶馬,聲色場里飛轉,女人隔三岔五地換。
他以為會恐懼,會做噩夢,竟然沒有,從來沒有。從此,他凌風平步青云。
生意場險惡。
為了不被更強大的集團魚肉,凌風不停拋棄既往的那些道德底線,爾虞我詐,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鏡子里,曾經目光純凈溫和而卑微的年輕男人,已經徹底變成了一個面容陰沉冷酷,內心陰險、冷漠、殘忍的金錢角斗士。
只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殘忍冷酷心機復雜深沉如他,也感覺到:這生意是越來越難做了。
一次,在這個城市權貴云集的一個酒會上,一個女人的影子一閃。
那是個他有些熟悉的妖嬈女子,精致的妝容,嘴角上翹浮現出魅惑的笑意,妖媚百轉,像一陣風。
凌風在腦海里仔細回想,自己到底在何處見過這個女子。正當他目光四處搜尋間,卻不想,身后一個嬌媚的聲音柔聲喚道:“凌先生。”
凌風轉過身,他的腦海里飛速出現了一串字符:長生B612。
“潘多拉小姐!”
他好奇,這個女子怎么會在這個城市出現,詫異之下很快明白:長生B612的生意,擴展得是越來越大了。
“潘多拉小姐生意興隆,而我們的生意卻越來越難做了?!彼χ选?/p>
女人淺笑,并不否認,臉上帶著一絲嘲弄:“那是因為,像凌先生這樣肯出賣良心的人,是越來越多了?!?/p>
凌風疑惑不解地皺眉問道:“那貴所如何從那些收購的良心里賺取利潤呢?”
潘多拉一笑,并不看他,而是看向玻璃大廈外的黑寂夜空,聲音幽幽“:有肯免費賣出的人,就有愿意花大價錢來買一顆良心的人……更何況,B612的生意遠不止販賣良心這么簡單,我們的業(yè)務涉及到人身體的其他器官,涉及到愛情、青春、名利……說起來,這可是一本萬利的生意呢?!?/p>
說到這里,潘多拉回過頭盯著凌風的眼睛:“凌先生,你現在想贖回自己的良心了?”
凌風一怔,一想到這個世界越來越多出賣良心的人,想到殘酷的競爭,想到出賣良心前那些困苦被欺壓的歲月,他堅定地搖了搖頭,有些殘酷地笑道:“那顆沒用的良心,還是永遠存放到你那里吧。”
潘多拉的眼底閃過一絲失望,猶豫了很久,還是伸出了手來,張開手掌,她的掌心里,是一枚銀戒。
看到這枚熟悉無比的戒指,凌風的心不知道為什么,開始狂跳起來。
那枚銀戒,和他被搶走的那枚一模一樣,但不是他的,這枚銀戒比自己的尺寸小了兩號。
凌風想起了很久之前,那個叫青苔的女孩子。那個和他高中起就盟誓愛情之約的單薄女孩,如清水般清澈的黑眼睛,一抹微笑上彎的嘴角,濕潤溫熱的纖柔掌心,她的雙唇印在自己臉頰上的溫度……只是,恐怕此生,他們再也無緣相見了。因為,他再也不是曾經的他……他回不去了。
看著這枚銀戒,凌風的心不住地狂跳,他轉身就走,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驚懼不安。
這枚銀戒能在潘多拉的手上,那也意味著,記憶里的她,自己一直當作愛情最后守護的她,把他們的愛情也賣了。
迅速把心底的那種心痛和不舒服壓抑下去,他摟起一個從入場開始就對他曖昧暗示的妖冶女子,旋轉入舞池,美酒聲色,沉溺其中。
潘多拉看著他,看看手里的戒指,輕聲嘆了一口氣,轉身離開。她還有更多的生意。
凌風迅速地娶妻,生子。妻子也是生意場中人,乃某高官之千金,借助她的廣闊人脈,他的生意越做越大。
兒子五歲那年,被查出血癌,需要緊急移植骨髓。查驗血型,他是A型,妻子是O型,兒子卻是B型。凌風勃然大怒,原來在這場被太多人艷羨的婚姻里,他一直都是上當受騙者。
他恨那個偷走他太多希望和愛的兒子,恨明明不愛卻因為珠胎暗結,不得不倉促和他結婚的妻子。
好在他不用背負道德良心的重負,借用離婚大戰(zhàn),他讓這個背著他偷情的女人聲敗名裂,而兒子也因為這場眾人矚目的私生子風波,導致無人站出來替他捐獻骨髓,幾個月后,五歲的男孩死了。
在此之后的很多時候,凌風面目猙獰,懷疑一切,脾氣暴躁,更加陰沉冷酷。這次失敗的婚姻,他看上去贏了,實則輸了——突然失去了前妻那一部分的人脈資源,她還帶走了部分公司的股份,以及他的前岳父對他的暗地打壓……競爭對手趁機掠奪本屬他的市場份額,得力助手暗度陳倉臨陣倒戈……
似乎一夜之間,全世界都跟他對著干,周圍的人全都變成了壞人。生意急轉而下。
那個仍舊被稱之為家的地方,空闊而陰冷,連打掃衛(wèi)生的保姆似乎也變成了想方設法偷蒙拐騙的長生B612型阿嫂。他把所有跟他作對的人,對他不利的人,充滿心機暗算、站在他對立面的人都稱之為長生B612型人。
他心力交瘁,疲憊不支,心臟和頭幾乎要爆炸了。
借酒消愁,不如一醉方休。酒灌下去不少,卻好像永遠也喝不醉。無奈,他搖搖晃晃地走出酒吧,爬上了自己的那輛陸虎,扭動車鑰匙。
車子在夜晚的高架橋上超速行駛,車身仿佛醉酒般不停搖擺……不知何時,在他的副駕駛座上,坐著一個妖媚的女人……
“潘多拉小姐?你……怎么……會在這里?”凌風舌頭有些僵直,醉眼蒙眬地瞥一眼女子。
潘多拉魅惑地笑了,豐潤的唇靠近他的耳際:“凌先生,我是來邀請你,跟我一起參加下一段旅程?!?/p>
“旅程?”
突然,正前方一道刺眼的強光,凌風慌忙急打方向盤……腳踩剎車……高速行進的車子開始飛速旋轉,車頭劇烈撞擊上高架橋的鋼鐵防護欄,車身飛起……
警笛四起,救護車疾速而來……此刻,潘多拉和凌風并肩站立,一起望著被火速抬上救護車的滿臉血污的男人。
“那個人,是我嗎?”“凌風”膽戰(zhàn)心驚地問身邊表情平靜嚴肅的潘多拉。
“跟我走吧。”一臉漠然的潘多拉說道。
“等等……我是死了嗎?我還能回去嗎?”他有些急了。
“也許能,也許不能,一切就看你的運氣了。走吧,順便參觀下我別的生意。”
醫(yī)院病房。
潘多拉指著一個躺在床上的女人說道:“這個女人是子宮癌,她和他的先生還算相愛。最開始,她的先生為她花光了所有的積蓄,再后來,他怕了,怕這無休無止的治療是個無底洞,那意味著他會失去汽車,失去房子,但如果放棄治療,他就得日夜經受良心的折磨。
“于是,他成為了我的客戶,他賣了良心和愛情,并且再也沒有來過,這個女人,因為沒有醫(yī)療費用,已經被迫中斷了所有的藥物,也只有等死了。”
從醫(yī)院出來,不知何時,潘多拉的身邊多了很多跟凌風一樣的男人、女人,他們一見潘多拉就朝這邊跑過來,每一個人都伸長了手臂,有的淚流滿面苦苦哀求,他們嘴巴一張一合,凌風聽不清楚他們在哭喊什么。
潘多拉一臉的不耐煩,嘴里嘟囔道:“真麻煩…… ”
“這是?”凌風不解地問。
“這是一群想向我討回良心但又付不起我要的價碼的人,他們作惡太多,都跟你一樣,曾經信誓旦旦,說永遠都放棄良心了??上?,不要良心的人太多,那些良心已經被我隨意處理掉了,誰還記得那些永遠被遺棄的良心放在哪里啊?!?/p>
他聽了心里一驚,急問道:“假如他們找不到自己的良心,會怎么樣?”
潘多拉盯著凌風的臉:“當然,他們跟你一樣,會出意外,有的是心臟突然麻痹緊急入院搶救,有的是意外墜樓…… ”
“而我,是車禍——這些意外的一種?”凌風驚叫起來。
“沒錯?!?/p>
凌風的雙手不由自主地開始顫抖:“是不是,如果我在你這里找不回自己的良心,剛剛車禍后被抬走的我的身體,就永遠死了?”
“沒錯?!迸硕嗬卮鸬脠远ǘ淇?。
他的眼前一黑。
這是什么地方?
凌風在一種耀眼的白光里,勉強睜開了眼睛。周圍一片白色,圍著他的三四個身穿白色制服,面戴口罩的醫(yī)生,他們手里拿著手術器具,似乎正在準備一場手術。
醫(yī)院?他費力地轉動腦袋,然后看到了一旁站立的潘多拉。
不,這不是醫(yī)院,一定是在長生B612。在我死前,我的器官將要成為B612實現利潤最大化的工具了嗎?
想到這里,凌風極力地想要掙扎……潘多拉冷酷的聲音響起:“凌先生,我們現在將為你進行良心移植手術,手術成功后,你的意識將重新回到正在搶救你的醫(yī)院,你會活下來?!?/p>
“為什么?”戴著氧氣面罩的凌風只能發(fā)出微弱的聲音,那些被主人永遠遺棄的良心,不是被她處理掉了嗎?
潘多拉看著凌風,突然眼睛里多了一絲濕潤,面容竟然有些哀傷,問:“在手術正式開始之前,你想不想見一個人?我想你應該見見她?!?/p>
只見潘多拉的身后,出現了一個女孩,如果此刻不是手腳被綁縛在手術臺上,凌風一定會驚訝得跳起來。那個女孩,竟然是,青苔。
凌風滿帶愧疚地望著深愛女孩的臉,不對,她的視線呆滯,似乎并沒有看到他,那記憶中澄澈如水的漂亮雙眸,此刻暗淡無光毫無對焦,這是怎么了?
“青苔,發(fā)生什么事了?”
和他十多年未見的青苔,容貌依然未變,她的手顫抖著抓住了他的手,聲音充滿了重逢的興奮:“凌風,我終于等到你了嗎?你突然失去一切消息,我真的好擔心你,太好了,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我一直在等著你…… ”
潘多拉的聲音再次在凌風耳邊響起:“這個叫做青苔的女孩,以犧牲自己眼角膜為代價,一直守候在長生B612,守候在一個叫凌風的男人的心旁,等他回來贖回自己的良心?!?/p>
凌風淚盈滿眶……
良心移植手術正式開始。手術正在進行,突然,手術的緊急紅燈亮起,醫(yī)生們一陣手忙腳亂。
緊急搶救……無效……
潘多拉遺憾地搖了搖頭:“因為這個叫做凌風的男人和他的良心分離太久,他的身體已經發(fā)生改變,這顆良心一經接觸他現在的身體就快速產生排異反應。”
手術失敗。
手術室外,傳來那個叫青苔的女孩悲傷刻骨的尖厲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