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大仙
從下午5點到晚上10點,我蹲在樓梯口的角落里,肚子空了,人也乏了,眼睛開始打架了。
我睡著了,期間甚至還做了一個夢,不知過了多久,在迷迷糊糊中,我聽見了聲音。
我一個激靈醒了過來,我聽到夜空中,有一粗一細的兩個聲音,像兩根繩子,瞬間纏住了我的喉嚨,我的毛孔瞬間張大。那是男人的呼吸聲和女人的哭泣聲。
我想逃,可發(fā)現(xiàn)腿麻了,半步也挪不出去。我半睜著眼打量四周,這里果然陰氣重重。
這是八十年代的老房子,又破又舊,樓道的燈泡也壞了,聽說找人修過幾次,見鬼的是,每次修好沒兩天就壞,難道,這里真的鬧鬼?
男人的呼吸聲停了下來,但女人的哭泣聲還在,里面甚至傳來了有人走動的聲音。那聲音很輕,但有節(jié)奏,一下一下,像是敲打在我的胸口。
我后悔住進來了。
白天,那個中介業(yè)務(wù)員略顯蒼白的面容浮現(xiàn)在我的眼前,她很負責任地告訴我,這屋子出過事故,所以房主報出的價格比別家低了將近十萬。
當我詢問這里到底發(fā)生過什么的時候,業(yè)務(wù)員小姐咬住了嘴唇,她濕漉漉的眼睛直直地盯著我:“這家男主人割腕自殺了?!彼D了頓又說,“不過他沒有死在家里,是河邊,距離這兒好幾公里呢。”
我承認自己不是不怕鬼的男人,可是我需要一套房子,用來盛放我的愛情。
我曾經(jīng)擁有過兩份愛情,可是,在那不留余地的出租屋當中,我的兩份愛情都是從失望走到了絕望。我相信,比市場價低十萬的房子我再也找不到了。
為慎重起見,我沒有立刻答應(yīng)中介的業(yè)務(wù)員,她領(lǐng)著我來了兩次,我只告訴她,希望能再降幾萬。背著業(yè)務(wù)員,我也來過一次。
有個知情老人告訴我這套房子的具體情況。
原來,男主人有了外遇,跟妻子鬧離婚鬧了很久,最后大概因為愧疚自殺。
老人一陣唏噓,渾濁的眼球轉(zhuǎn)了幾圈,他靠近我:“小伙子,這房子不吉利,鬧鬼,里面有一個男鬼一個女鬼,半夜三更還鬧出聲音來。”
我驚訝:“還有女鬼?”
老人晃了晃白花花的腦袋:“誰知道呢?!?/p>
所以那幾天,我一直在房子外蹲守。這個世界到底有沒有鬼,連科學家都不敢斷言,我必須謹慎。
我的腿終于可以行動自如,恐懼感也減少了一分。我問自己,是走掉還是看個究竟?猶豫的間隙,我的眼前浮現(xiàn)出我的前任女友的面容,雖然我們已經(jīng)分開大半年了,但我還是很想念她,想念讓我積蓄了力量。
我都到了窗戶底下,鼓起勇氣探頭,里面除了黑暗,似乎什么都沒有。就在這個時候,風吹動了窗簾,我看見一個一閃而過的白影。我的心臟在一瞬間忘記了跳動,但是我很快回過神來。
我確信,我看見的是一個女人,她的臉很白,她還穿著白色的裙子。但同時我也確信她不是鬼,因為鬼不會拿著手機打電話。
意識到是有人蓄意裝鬼,我很憤怒,我敲門,但沒人來開,我就朝里面說:“你要是不出來,我就喊人了?!?/p>
屋子里終于有了動靜,里面衛(wèi)生間的燈被打開了,一個年輕的女人,一臉慌張地站在我面前。
她沉默足足有一分多鐘,我坐著,女人站著。
我問:“為什么扮鬼嚇人?”女人顯然不打算開口,她咬著嘴唇,濕漉漉的眼睛看著自己的腳尖,許是怕走路發(fā)出聲音,她光著腳。
我發(fā)現(xiàn)女人很美,皮膚白,雙腿修長,尤其是那一頭濃密的黑發(fā),從頭頂上滑落下來,就像一片安靜的、臨近夜晚的樹林。
“你再不說,我要報警了?!蔽耶斎皇菄樆K模覒{什么報警,畢竟沒有法律規(guī)定,扮鬼是違法的。
她看了我一眼,終于開口了。
她說那些聲音是她事先從網(wǎng)上下載的,用手機播放,為了效果逼真,她還把手機放在一個大瓶子里。
她突然捂住臉,蹲了下去,她的嘴里喃喃自語:“我愛他、我不能讓房子賣給別人?!?/p>
我想我猜到她是誰了,我的心情很復雜,對于愛上有婦之夫的女人,既有些同情,又有些鄙夷,我不知道怎么開口,但我必須讓她知道我需要這套房子。
我說:“你看,雖然你愛他,但他并不見得有多愛你,要是他愛你,就不會拋下你獨自去那極樂世界……
“你真是傻,愛一個有老婆的男人,我知道你悲傷,你難過,你來這里無非是想懷念他,在他住過的房子里尋找他剩下的氣息……
“可是你們的愛情已經(jīng)結(jié)束了,無論你做什么,他都不會回來了,所以,請節(jié)哀吧……”
我說得語無倫次,女人瞪大眼珠看我,嘴巴也半開著,我突然想起了我的前女友,我感覺自己的身體越來越燙,像個燒空了的爐子,到了必須添煤的時候。
我不知道女人是否覺察到我們之間的空氣有了奇異的變化,幾分鐘之后,她問我:“大哥,你要怎樣才肯放棄這套房子?”
我不說話,女人竟然又說:“大哥,你無論要什么,我都可以答應(yīng)你的?!?/p>
女人說這樣的話,要有多曖昧就有多曖昧,我呼吸又急又粗。
我招了招手,女人就主動靠了上來,她的手指很涼,可能是沾了眼淚,濕濕地掠過我的皮膚……
我認為,盡管我很窮,可我還算得上一個守信的男人,既然我答應(yīng)不買那套房子,我便不再去那里。
可是,我在河邊的小橋上等了半個月,女人還是沒有出現(xiàn)。那夜,我們明明約好再見面,她也答應(yīng)我,忘記那個已婚男人,開始一段新的戀情。
我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愛上了她,我看見鏡子里的自己,眼睛已經(jīng)熬出一種殷切的、等待的紅色。
等不到她,我只好去找她。
我又在那所房子外面撞見了她,她看見我,一臉慌張的樣子。她把我扯到了墻角下,對我怒目而視:“我都跟你那樣做了,你還想怎么樣,你不是答應(yīng)我不再來這里嗎? ”
我努力讓自己平靜,我說:“你不也答應(yīng)過我,要忘記他嗎,你怎么還在這里?”
她搖著頭,她竟然說,她已經(jīng)花錢買下了這套房子,她要一輩子跟“他”生活在一起,誰也別想拆散他們。
她最后幾乎要朝著我跪下了,她說:“求求你再也不要來纏著我了,我愛他,你知道嗎?”
最后我只說了一個字:“好。”
說完,我轉(zhuǎn)身走了??烧l能知道呢,我的心在流淚,我的胳膊,我的手指,我身體里每一個接觸過她的地方都在流淚。
我知道,誰都挽救不了我的愛情,她不愛我,她寧愿愛死去的那個“他”,也不愿愛我,她是多么深情的一個姑娘啊,我該祝福她才是。
后來,我又有了女朋友。就是二手房中介,許莉。
她帶我看了十幾次房子,我們還是沒能做成一單生意,但是,這拉近了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
有個清晨,許莉跟我說起她賣房的經(jīng)歷,不過就是有許多辛苦和無奈,可人生不就是如此嗎?
許莉說,有一次,她為了賣出一套房子,掙得更多的提成,跟客產(chǎn)合伙算計過一個房東。
許莉說:“親愛的,你應(yīng)該記得的,正是因為那套鬧鬼的房子,我們才相識的,其實那‘鬼是買房人扮的,是我給了她鑰匙。因為這個,房東又降了四萬,我和那對年輕人各得了兩萬?!?/p>
“哪對年輕人?”我不明白。
許莉說:“就是一對男女,在城里打工的,要結(jié)婚,看中那套房子了,那女人還挺漂亮的,頭發(fā)很長,又黑又亮,我記得她叫小姚?!?/p>
我沉默。
“親愛的,你不會怪我吧,其實這主意是那女人出的,我當時好幾個月沒賣出一套房子,心里也急,就答應(yīng)了?!?/p>
我聽不下去了,推開許莉,摔門走了。
她叫小姚,那個讓我念念不忘的女人,她叫小姚,她騙了我,可我還是想她。我想起自己跟許莉好的時候,腦子里想的全部是小姚。
我終于明白了,我從來不愛許莉,從一開始,我只是想從她那里知道一些小姚的信息,因為她是我所知的,唯一跟小姚有過聯(lián)系的人。我只有通過她,才能得知小姚的只言片語。
可是這一年來,每次我想問的時候又不敢問。
現(xiàn)在,我站在小姚的樓下。
我站了很久,天開始降下細雨,針尖般的雨絲。然后我看見了她,她出來了,抬頭看著天,輕輕地皺了一下眉頭。而我的心,就在這個時候,細細密密地疼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