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陽馬氏莊園“三雕”紋飾意涵探析

王晨雨

摘 要：“三雕”紋飾是我國古代物質(zhì)、精神生活的雙重積淀，也是時代風貌的反映。坐落于古都安陽的馬氏莊園是清末政要兩廣巡撫馬丕瑤府第，被學者稱為“中州大地絕無僅有的官僚府第建筑標本”。其建筑“三雕”紋飾精美絕倫、品類豐富，歷史文化與藝術(shù)價值很高。文章旨在結(jié)合區(qū)域文化探析馬氏莊園“三雕”紋飾意涵，品讀古人思想觀念、審美情趣及莊園主馬丕瑤的個人特性。

關(guān)鍵詞：馬氏莊園;“三雕”紋飾;意涵

“三雕”即木雕、磚雕、石雕，是我國建筑裝飾中濃墨重彩的篇章，其造型意涵包括諸多內(nèi)容。一方面體現(xiàn)著古人共同的精神需求、審美要求和信仰追求，如根深蒂固的原始崇拜、中國傳統(tǒng)文化思想以及對幸福生活的普遍訴求等，都凝聚于“三雕”紋飾的意涵表達之中。另一方面也因建筑地域、功能及所有者階層、個性的差而導致“三雕”紋飾意涵個性化的生成，訴說著某一建筑的獨特之美和所有者個人情懷的傳達，馬氏莊園便具有以上雙重特征。

一、表征了中國原始崇拜體系

原始崇拜體系是人類精神世界形成的標志，包括圖騰崇拜、神靈崇拜、自然崇拜、生殖崇拜等方面，跟隨文明進展而演變，貫穿我國精神文化構(gòu)建始終。作為古人精神世界物質(zhì)表達的“三雕”紋飾同樣受到原始崇拜體系的影響，馬氏莊園也不例外。

（一）圖騰崇拜

圖騰被視為氏族最原始的祖先，特別體現(xiàn)在邊遠地區(qū)或少數(shù)民族中，漢族雖沒有特別強烈的圖騰崇拜，但不同區(qū)域都有著各自的吉祥物，羊、牛、獅、馬、喜鵲等都是備受中原地區(qū)尊崇的形象，或多或少地帶有圖騰的印記。莊園門口的石獅子、抱鼓石，都雕有獅子形象，喜鵲形象在家具木雕中隨處可見。

（二）神靈崇拜

莊園內(nèi)還有許多神靈瑞獸題材的“三雕”紋飾，神靈往往帶有虛構(gòu)的色彩，有時與圖騰共生，龍便是典型。它不僅是中華民族的圖騰，也是神靈之首，傳說龍的出現(xiàn)預示天下太平。馬氏莊園龍紋雕飾種類繁多，包括云龍紋、龍鳳紋、二龍戲珠紋等。除民族象征外，還有“龍治水”的傳說，對于依附黃河、注重農(nóng)耕的中原地區(qū)來說，將龍納入崇拜對象，意在渴求風調(diào)雨順，由此也可見地方官馬丕瑤時刻心系民生。莊園內(nèi)還有鳳紋、麒麟紋、脊獸中的獬豸，鳳凰為群鳥之長、是祥瑞的象征，麒麟和獬豸同樣也是古代傳說中的瑞獸。

（三）自然崇拜

相比于虛構(gòu)的神靈形象，自然崇拜則是真實存在的崇拜對象，是經(jīng)過神化的自然物，如自然界的日、月、天、地、云、雨、雷等。馬氏莊園家具木雕中云紋遍布，皆因古人在長期耕種生活中發(fā)現(xiàn)云、雨給莊稼收成帶來的決定性影響，從而產(chǎn)生敬畏之心。二龍戲珠紋中的“珠”由太陽形象演變而來，是太陽崇拜與龍崇拜的結(jié)合。這些寓意自然崇拜的“三雕”紋飾反映出古人祈求風調(diào)雨順、豐產(chǎn)富足、消災平安的實際需要。

（四）生殖崇拜

在我國古代思想觀念中，生殖崇拜根深蒂固，綿延子嗣既是個體本性需求，又是集體生存發(fā)展的根基。古人認為開枝散葉、傳宗接代是盡孝的最高境界，有“大孝不匱”之說，人丁興旺、后代昌盛也被視為幸福人生的標志。馬氏莊園“三雕”紋飾中有大量體現(xiàn)祈求多子多孫的題材，如雀替、門楣、掛落等醒目建筑構(gòu)件上常見石榴紋與葫蘆紋，石榴、葫蘆多籽，表“多子”，且造型圓潤飽滿似孕婦肚子，可見生殖觀念濃厚;莊園家具中常見的拐子紋有“貴子”的諧音，寓意子孫昌盛、富貴;麒麟送子紋形象是孩童騎于麒麟后背，傳說拜麒麟可得子;還有形容男女交合以求子嗣的雕飾，如“魚戲蓮”“蝶戀花”等。

二、蘊含了中國古典美學思想

儒家文化是我國古代正統(tǒng)文化，其中蘊含的哲學理念對我國古典美學思想的形成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我國古典美學強調(diào)倫理道德教化，強調(diào)天人和諧，強調(diào)美與善的一致性，還注重強調(diào)意象表達。中原文化受儒家文化影響深遠，馬丕瑤對儒學也尤為推崇，馬氏莊園“三雕”紋飾中儒家美學韻味濃厚。

（一）“天人合一”與“美善同一”

我國古典美學脫胎于儒家“天人合一”的哲學理念，核心是“天人合德”，講求“和諧之美”“中和之美”“崇高之美”，自然與人和諧共生。古人對自然美崇高的信仰和追求是我國古典美學思想的基礎(chǔ)，常通過“比德”手法體現(xiàn)，指將自然事物美的特征比作人的品行，通過賦予自然物以某種精神品格，以獲得象征意義，如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凜冬的盛開梅花等，都可以用作形容人崇高的道德品質(zhì)。馬氏莊園大量自然植物題材的“三雕”紋飾如梅、蘭、竹、菊、蓮等形象都是被擬人化的自然物，賦予其個性特征，用以象征人崇高的道德品質(zhì)，借物比人，使象征對象與主體合二為一，充分反映了“天人合一”的思想理念。此外，梅、蘭、竹、菊、蓮等形象還被視為真善美的化身，因善而美，代表美好人格。將道德現(xiàn)象融于自然現(xiàn)象，將認知與情感融于藝術(shù)創(chuàng)造的方式，有強烈道德教化意味，體現(xiàn)了我國“以善為美、美善同一”的古典美學思想。

（二）立象以盡意

我國古典美學思想認為意象是美的本體，以“意”為美。此外，安陽是《周易》的發(fā)源地，特別受到《周易》中“立象以盡意”美學思維的影響，意指以某種具體的事物形象來傳達抽象思維。正所謂“圖必有意，意必吉祥”，通過由“象”表“意”、以“象”抒情、托物言志的方法傳達古人的吉祥觀念與美好的精神寄托。馬氏莊園“三雕”紋飾中的鹿、松、蝙蝠、萬字紋、盤長紋等，即是通過立象來傳遞福壽綿長的美好寓意。

三、傳達了中國傳統(tǒng)幸福觀

我國傳統(tǒng)幸福觀的本質(zhì)是“吉祥”，指人事美好前景的某種現(xiàn)象，表達古人對幸福生活共有的、普遍的美好祈愿。主要包括兩個層面，一是子孫繁息的生殖觀念，這點與生殖崇拜類似，故此處主要闡述幸福觀的第二個層面——求吉納福的生存觀念，即“?！薄暗摗薄皦邸薄跋病薄柏敗薄！拔甯！眱?nèi)容大致構(gòu)成了古人心向往之的幸福人生，往往也是傳統(tǒng)吉祥紋飾首要傳遞的內(nèi)涵。

“福”是福氣，概念較為宏觀。因神靈瑞獸能夠帶來吉祥，所以古人的祈福觀念常與神靈崇拜結(jié)合，還有一部分是通過借音闡義創(chuàng)造出的吉祥寓意。馬氏莊園“三雕”紋飾中表示“?！钡纳耢`題材有龍、鳳、麒麟等，均是能夠帶來祥瑞、鎮(zhèn)宅辟邪的神靈形象。借音闡義類的題材有蝙蝠、梅花等，“蝠”通“?！?，被視為幸福的象征;五瓣的梅花指代“五福”?！暗摗奔促旱?，是身份優(yōu)越的幸福，對“祿”的向往本質(zhì)是對“官位”的向往。馬氏莊園“三雕”紋飾中相關(guān)題材有鹿、葫蘆、獅子、云紋等，“鹿”、“蘆”通“祿”，寓指加官進爵、科舉及第的美好期望;“獅”通“師”，馬氏莊園門口成對的石獅子寓“太師少師”，有高官俸祿之意;云紋單獨使用時可指高升、平步青云。

“壽”指長壽，是壽命綿長的幸福。馬氏莊園“三雕”紋飾中相關(guān)題材有壽字紋、萬字紋、回紋、盤長紋、靈芝紋、桃、松、太湖石等。壽字紋是“壽”字變形后的圖案化表現(xiàn);萬字紋、回紋、盤長紋都有無窮無盡、綿長無期的特征，寓意福壽綿長;靈芝、桃、松、太湖石等是長壽的代名詞。

“喜”作喜慶，是對喜事發(fā)生的企盼，馬氏莊園“三雕”紋飾中相關(guān)題材有如意紋、雙喜紋、喜鵲、蓮花與鯉魚等。如意紋取法器如意頭部造型，有萬事順心如意之說;雙喜紋由兩個“喜”字拼合而成，是婚姻喜事不可或缺的吉祥符號;喜上眉梢紋是喜鵲與梅花的組合，傳說喜鵲鳴叫是吉兆，寓意好事登門;蓮花與鯉魚的組合取諧音作“連年有余”。

“財”代財富，是物質(zhì)層面的幸福。馬氏莊園“三雕”紋飾中此類題材較少，反映馬丕瑤重精神輕物質(zhì)的高尚情操，主要代表是牡丹，又名富貴花，意指榮華富貴。

四、體現(xiàn)了馬丕瑤個人特性

身份不同的個體或群體，祈望目標與精神追求也不同，“三雕”紋飾的題材及意涵也呈現(xiàn)階層分野。統(tǒng)治階層的精神追求更為宏大，例如對至上皇權(quán)的宣揚、昌盛國運的希冀等;官僚階層則偏愛寓意仕途順遂的題材，或是注重為官之道及自我品性的要求;平民百姓的精神追求較為微觀，子孫興旺、發(fā)財富、故事傳說等題材運用較多;而文人雅士多崇尚清高雅致的題材。

（一）馬丕瑤階層地位

晚清政要馬丕瑤位高權(quán)重、待遇優(yōu)厚，但馬氏莊園“三雕”紋飾造型卻素練簡單、樸實無華。題材以崇德尚賢的植物類內(nèi)容為多，雕刻技法也更趨于簡約，充分反映了上等官僚階層不同于平民百姓、豪紳商賈的思想觀念。莊園內(nèi)喜用鹿紋、葫蘆紋，諧音“祿”，指代入朝為官，體現(xiàn)了馬丕瑤對家族仕途的重視和期望;一品清廉紋主體為一支盛開的蓮花，“一品”指古代朝廷最高等級的官位，暗指馬丕瑤官階顯赫，青蓮寓“清廉”，體現(xiàn)了馬丕瑤清正廉潔的為官之道;屋頂正脊吻獸的雕飾是獬豸形象，又稱神羊，傳說可辨別曲直，是正大光明、清平公正的象征。馬丕瑤作為一個地方官能夠頗受當政者賞贊，與清廷關(guān)系密切，在當時實屬少見。具有龐大數(shù)量龍紋雕飾的馬氏莊園也與其他傳統(tǒng)民居裝飾特色相去甚遠，可見馬丕瑤深受皇恩、地位非常。

（二）馬丕瑤崇高的道德品質(zhì)與精神追求

古人常用自然世界中的美好事物比喻高尚道德情操，馬氏莊園內(nèi)蓮、菊、梅等紋飾遍布大小角落，還有由梅蘭竹菊組合而成的四君子紋、松竹梅組合而成的歲寒三友紋，這類植物題材常作為高尚個人情懷的比喻。蓮不僅有“廉”之意，還象征表里如一、不攀不附、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潔人格，周敦頤《愛蓮說》中便以蓮花比君子。通過植物本身外形特征及生活習性所引發(fā)的情感可以體會植物紋中的意涵，梅花堅韌清冽、松樹剛勁挺拔、竹子氣節(jié)高昂、菊花操介清逸、蘭花堅貞不渝。這些“三雕”紋飾題材不僅體現(xiàn)了馬丕瑤崇高的道德品質(zhì)與堅毅正直的為人之則，更是在晚清動蕩的歷史時刻對自身及子女潔身自好、不忘初心的嚴格要求。

五、結(jié)語

馬家一門人才輩出，為我國歷史發(fā)展做出了突出貢獻，一座馬氏莊園可謂半部近代史，馬丕瑤廉潔公正的為官作風更是被作為現(xiàn)代社會廉政教育的典范，其精神品格都在馬氏莊園精美的“三雕”紋飾中得以展現(xiàn)?！叭瘛奔y飾是我國古建筑裝飾的重要組成部分，不僅美化了物質(zhì)生活，也反映了時代風貌，其意涵探析對于品讀古代藝術(shù)文化具有重要意義，同時也可以幫助我們拓寬歷史研究的視角。

參考文獻：

[1]鐘福民.中國吉祥圖案的象征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

[2]王利支.中國傳統(tǒng)吉祥圖案與現(xiàn)代視覺傳達設(shè)計[M].沈陽：沈陽出版社，2010.

[3]左滿常，白憲臣.河南民居[M].北京：中國建筑工業(yè)出版社，2007.

[4]張大偉.馬丕瑤府第研究[A].中國民居學術(shù)會議，2007.

作者單位：

浙江師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