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燕廷
紙飛機
在兒子手中對折
翻轉(zhuǎn),再對折
對折,再翻轉(zhuǎn)
扁平的報紙便有了美的形狀
飛機的棱角,也開始顯山露水
只一會兒,一張舊報紙
就完成了它的蛻變史
兒子手一揚——
一堆舊事,兩位總統(tǒng),幾起爆炸案,一場金融風暴
嗖一聲離開了地面
那么輕盈地在空中飛呀飛
即將消逝的事物
比如高處的流星,閃電
低處的驟雨,落日
從來無人敢于直視
我堅信那些即將消逝的事物
都是有力量的
并且,消逝得越快
力量就越大
比如離開槍膛的子彈
劃出的弧線
在盡頭,都會有致命的美
比如爺爺臨終前的目光
床頭的那盞油燈
那么多年過去了
始終,沒有被時間吹滅
低頭趕路的老人
起風了,吹著坡頂上的山楂
風把它光禿禿的枝條往下壓了壓
又彈回來。其實
對于一棵落凈了葉子的樹來說
風并不能從它身上帶走什么
坡底下有個人在低頭趕路
他摘下草帽,露出一頭白發(fā)
像秋霜,像一根竹竿頂起的一面白旗
但風吹不動它,更不會吹走它
這個看起來只有拇指肚大小的老人
頭也不抬,急匆匆地走在風中
除了腳下的土地,仿佛
他根本沒把這一陣風放在眼里
打鐵的男人
那個脾氣古怪臉龐黑黑的男人
一邊打鐵
一邊看我寫作業(yè)
我感到他在看我時
似乎
比打鐵時還要用力
此后很多年
我都深陷在一把刀鋒里
無法走出,難以自拔
并且,時常會產(chǎn)生一種幻覺
有時覺得自己就是那張黑黑的臉
有時,又覺得是他手中
那塊燒得通紅的鐵
展廳里的農(nóng)具
那些農(nóng)具:鋤頭、鐮刀,鐵鍬……
安躺在展臺上
沒有人知道,他們心里堵得有多慌
有半截尖尖的犁嘴
差一點兒就要悶出銹來了
展廳里人來人往
有人在飲水思源,有人在憶苦思甜
誰也沒有留意到,他們細微的感情變化
掛在墻上比較年輕的幾件
實在憋不住了
借一陣狂風
當當當?shù)睾傲藥咨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