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風吹過的地方

范洛琪

沐朵很清楚自己的生命只有那么短短的幾個月了！她依然非?？鞓返厣钤谧约旱娜ψ永?！盡管她長得那么單薄，弱不禁風的樣子。事實上她也算不得美麗！周圍的朋友們都這么認為。開始的時候沐朵也這么認為。但是當她知道自己叫沐朵的時候這一切就都變了！那一刻她感覺眼眶濕濕的，有生以來第一次：她哭了！周圍的朋友們被她的舉動嚇了一跳：“天??！小菊，你怎么了？生病了嗎！你就要死了嗎？”大家七嘴八舌的詢問著這個可憐的小家伙的時候，那個“幽靈”又遠遠的走來了！

“幽靈”是大家悄悄給他起的名字。清瘦高挑的個子，皮膚很白凈，帶一幅黑色寬邊眼睛，喜歡穿風衣，發(fā)型很灑脫，手指也很修長。但是沒有人喜歡他！除了小菊以外！因為他以非常虔誠的儀式迎接了小菊的到來，而且還無比愛憐的，無比鄭重的為小菊更改了名字：沐朵！他呼喚這個名字的時候讓小菊的內心有一種說不出的壓抑，但是小菊還是接受了這個新的名字。她在內心里悄悄地叫了好多遍，慢慢地，也就不覺得那么拗口了！非常羞澀而且慎重的，她向周圍的朋友們更正了自己的名字！

那個被朋友們稱作"幽靈"的家伙經常會在黃昏的時候來看沐朵，臉色凝重的眺望遠處的山，俯下身子用他涼涼的手觸摸沐朵嬌小的身體……這讓沐朵很不舒服！她不喜歡他的溫度，她會盡量的縮緊自己的身體，免得他摸到自己。而他也并不在乎是否摸到了她。有時他的淚珠會落到沐朵的身上，溫熱的感覺讓沐朵很喜歡，這個時候她就會主動靠近他，依偎在他的懷里，聽他安靜的述說，聽他輕聲的唱歌……更有一次他帶了一把吉他來，在那個安靜的傍晚，他輕輕地為她彈琴，唱歌，直到天完全黑了下來，直到沐朵困頓疲乏的完全睡了去……

這該是沐朵的初戀吧！一個憂傷的初戀！一個滿是男孩淚水的初戀！男孩滿目的憂傷已經完全感染了沐朵的情緒。甚至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他讓安靜清純的沐朵以為，戀愛原本就是一件憂傷的事情呢！

另外一件奇怪的事情同樣困擾著沐朵：她開始做夢了！這可是從來不可能發(fā)生的事情。有誰見過一株草會做夢呢？可是沐朵卻真真實實的夢到了！兩個依偎的身影拖著長長的暖暖的夕陽的紅暈緩緩地走過晚風下的山坡，那長長的影子隨意的拖著，牽痛了沐朵的每一處神經，使她的整個身子都在不停地顫抖著！她敏銳地察覺到：屬于自己的日子真的不多了。

可是那個男孩子的名字到底叫什么呢？這讓沐朵感到無比的心酸！平白無故的愛了一回，卻不可以和對方廝守在一起，那無數(shù)滴溫熱的眼淚已經深深灼傷了沐朵脆弱的心！在那個秋初的午后，遠遠地看著那個男孩走近的時候，一個大膽的念頭終于涌上了沐朵的心頭！她決定為那個男孩開一次花！一朵只屬于自己的生命之花！一朵一生只能綻放一次的花！

那一晚的夢卻是異常的清晰：她可以清楚地看見山坡下的小河，和河邊不遠處那棵慈祥的桑葚子樹。那紫色的桑葚子晶瑩的就像是一顆顆紫色的瑪瑙，啪的一聲不小心跌落下一顆半顆來，驚得樹下草窠里的蟲兒惶惶的跳走了！然后，她就看見了那個男孩兒和那個女孩兒。這是沐朵第一次那么清楚地看見那個女孩兒的臉：白凈的瓜子臉，眉毛眼睛都很修長，嘴唇很圓潤，涂了淡色的唇彩，小巧的鼻子調皮的微微上翹著，整個人便透著一股子的頑皮！女孩有著披散開來的長發(fā)，在有風吹來的時候就隨意的散落在肩上。這讓沐朵有種癢酥酥的感覺，然后她就清楚地感覺到了自己在飛！她還感覺到了一種冰涼！一種痛徹心扉的撕裂！然后，她就清楚地聽到了那聲尖利的呼喊：“沐朵！”

是他的聲音呢！沐朵感覺好像是被抽掉了筋骨一樣，異常疲憊的抬眼望去：男孩竟然帶了一束花來！那是一束扎好的梔子花，肆虐的香氣讓沐朵有種眩暈的感覺，在這個陰郁的晚上，沐朵有種想哭的沖動，但是她還是很好的克制了自己。她知道，自己不可以，不可以落淚，因為自己要蓄積所有的精力，因為在她嬌小的身體里，正醞釀著一朵花呢！

這是一處幽靜的園子，離市區(qū)較遠，游人也不是很多。園子挺大，有透明的玻璃圍墻，園子里有幾座人工的假山和一個人工湖，沐朵就在一座假山的一邊，另一邊就是那個夏日開滿了荷花的人工湖。沐朵可以聞到湖水潮濕的味道，卻永遠都不能夠看見那面湖。在沐朵的周圍滿是像他一樣不知名的野草，大家隨意的生長著，懶散的在微微的風中扭動各自纖細的腰肢！所以說，有風吹來的時候就是大家舞蹈的時候，那個叫風信子的小姑娘還會唱一種嚶嚶的歌，那種邊舞邊唱的灑脫是別人所無法比擬的。每到這種時候，沐朵都會積極地參與進去，哪怕只是左右的晃動一下自己的身子呢！

大家也從來沒有誰主動談論過有關沐朵和那個男孩子的事情。大家會安靜地看著那個男孩子來，安靜地看著他對沐朵說話，安靜地看著那個憂傷的男孩把自己溫熱的淚水灑落到沐朵嬌小的身體上……看著沐朵一天天消瘦下去……

直到那一場罕見暴雨的到來！那一天從早上開始就特別悶熱，沐朵卻異常的興奮，因為她就要開花了，她含苞的蕾已經不能夠再等待哪怕是半天的時間了！可是那個男孩子會不會來呢？前面的小山阻礙了沐朵的視野，那個男孩子總是從山的那一邊轉過來，沐朵的那顆期待的心??！就這樣長久的張望著，張望著……天卻是越來越陰暗了下來，還是中午剛過一會兒呢！太陽被厚厚的云層包裹得嚴嚴實實，最后竟沒有一絲的亮光了，沐朵的花兒卻在這個非常的時刻盛開了！這朵原本應該在清晨就盛開的淡黃色小花在沐朵一再的壓抑之下不可抑制的盛開了！也就是在花開的同時，大滴大滴的雨點疾風驟雨般地跌落了下來！沐朵驚呆了，她還是那么虛弱呢！就像是一位嬌柔的產婦，她拼命地把自己的身體往回里蜷，打算保護自己那朵剛剛盛開的花兒！但是沒有任何辦法，那場雨實在是太大了，雨點很快連成了片，就像是有人往下倒一樣！很快，沐朵周圍的小草就有被連根拔起的了，那棵車前子在被雨水沖走的一剎那回眸沖著沐朵笑了：“小菊，你開花的樣子真美！”但是沐朵已經顧不上和那棵車前子告別了，她的整個身子酸痛異常，她知道，自己很快也會和別的花草一樣的被連根沖走了。

有一朵大紅的雨傘出現(xiàn)了：“沐朵！”是男孩兒的聲音：“沐朵！對不起！我來晚了！你怎么樣？沐朵，你怎么樣？”男孩兒在沐朵的身邊跪了下來，并且用力地在土里扒著什么？山坡上有疾馳的水流奔涌而下，用力地沖刷著沐朵和她周圍的花草，沐朵感覺到有一陣撕裂般的痛！然后她就看見了那簇耀眼的奶白色的光如一道彩虹般照亮了自己和男孩子的臉！那是一個渾圓的奶白色的瓷瓶，有著嚴實的封口，瓷瓶被男孩溫暖的擁入懷中：“沐朵！對不起！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沐朵在男孩捧出瓷瓶的一剎那很無奈地脫離了她生長的土地，因為她的根就生長在那個瓷瓶的封口處，她和著一小團黏黏的泥土被甩在了一邊，她哭了！奶白色的淚水噴涌而出！這一次，她不單單是為自己而哭，她是為那多淡黃色的小花而哭！那朵剛剛出生就夭折了的小花，一朵專門為那個男孩而盛開的小花，男孩卻沒有看到！他永遠都不會看到了！因為沐朵嬌小的身體在落地的瞬間就已經融入了雨水的河流，她和她的花兒很快地離開了男孩的身邊，轉過山的轉角，很快的，沐朵竟然看見了山那邊的小湖！沐朵的心啊禁不住狂跳了起來！天哪！怎么和夢境里的景色一樣呢！只是沒有了那一對相依的身影。沐朵忽然間明白了：那個有著烏黑長發(fā)和白凈瓜子臉的女孩應該才是他的沐朵吧！那么自己又是誰呢？沐朵呵呵地笑了！在融入湖水的一剎那，沐朵清晰地看見了自己的影子：一個亭亭玉立的有著飄飛長發(fā)和姣好面容的女孩子，用她纖細手指很鎮(zhèn)靜地攏了攏額前的長發(fā)，然后縱身投入了湖中！入水的剎那沐朵突然有一種想飛的感覺！是??！如果不是這場雨的話，用不了幾天，等自己的花期一過，就可以飛了！沐朵曾經幻想過要去好多地方，不過最讓自己惦記的，竟還是這面湖。

一晃，好多年過去了，那面湖已經不復存在了！那座小山卻還在，滿是山花野草。在又一個初秋的早上，一個叫富果兒的女孩子走進了這個滿是淡黃色小花的園子。隔著柵欄望去，一個老者安詳?shù)刈谝粋€枯朽的樹根上。富果兒俯下身子用自己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撫摸了那些淡黃色的小花兒，然后就有溫熱的淚珠滑落下來！“你怎么會哭？”老者詫異地盯著富果兒看，富果兒就羞怯地笑了：“是喜歡?。∥腋吲d地時候是會哭的！”老者目不轉睛地盯著富果兒看了好久，喃喃自語道：“高興地時候會哭？沐朵會嗎？”富果兒就覺著自己的心使勁地扭了一下，身子也跟著晃了一下。老者很詫異得扭過臉來看著她：“怎么了？你沒事吧？你不舒服嗎？”富果兒輕輕地搖了搖頭：“不要緊的！我心臟不好，在等著手術。”隨著富果兒手指的方向，老者可以看見醫(yī)院的高層。老者往里挪了挪，騰了一處地方給富果兒，富果兒就緊挨著老者坐了下來。有微微的風吹過來，富國兒的長發(fā)就在這個時候飄散了開來，一枚藕荷色的發(fā)夾滑落到了老者的腳下?！般宥洌∧闶倾宥?？你？你究竟是誰？”老者驚駭?shù)卣玖似饋恚　拔医懈还麅?！我是我啊！”富果兒俯身撿起了跌落的發(fā)夾。她突然感覺頭有些暈，心里也說不出的難受?！澳銢]事吧？”老者也感覺出了自己的失常：“對不起！我真是老了！神神叨叨的！沒有嚇到你吧？真是對不起呢！”富果兒卻已經是淚流滿面了，她把自己冰涼的手放到了老者干枯但是溫熱的掌心里，并且緊挨著老者坐了下來：“我講一個故事給您聽好嗎？這是我外婆講給我的神話故事，我非常喜歡聽?！崩险呶⑽⒌匦α耍骸笆锹恿_的故事嗎？”富果兒也笑了：“您怎么知道？”

傳說，在很久遠很久遠的上古時期，有一種叫曼陀羅的花，她是一種多么奇怪的花?。￠_花的時候葉子就完全掉光了，她開一種非常大的，血紅色的花，美艷妖嬈，等花開過了葉子才重新長出來，葉子也很漂亮啊！圓潤翠綠嬌柔欲滴?？墒撬娜~子和花永遠都不可以見面。多么遺憾的事情?。『髞砣~子和花都很思念對方，就決定悄悄地見上一面。他們真就見面了！結果可想而知：他們被貶到了黃泉路上！從此人間就沒有了曼陀羅這種花！他們還被投入了無盡的輪回：生生世世相愛！卻不可以在一起……

起風了！無數(shù)的蒲公英的種子飛了起來！它們咯咯地笑著，追逐著，很快的，就飛到小山的那一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