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春節(jié)文化禮漫樂談

撰文賈福 林供圖賈福林（部分）

無論是皇家，還是民間，春節(jié)都是熱鬧非凡的。而兩者熱鬧的不同之處在于：民間的熱鬧是隨意輕松的，皇家的熱鬧則體現(xiàn)在規(guī)制嚴格、禮儀繁縟、興師動眾等方面，比如，各種儀式所用音樂就極有講究。什么儀式演奏什么風格的音樂？多大的規(guī)模？這些都是沿襲祖制而來的，出不得半點差錯。

明清時期，幾乎在進入臘八后，禮部、鴻臚寺、太常寺都要忙碌起來，準備皇家節(jié)日慶典。其中，位于天壇的皇家音樂舞蹈機構神樂署尤其忙碌。神樂署的官員要準備樂譜、創(chuàng)作新曲、編排演出，被稱為“樂生”的演員要修整、調(diào)試樂器，反復排練。這些人都是當時藝術水平最高的“音樂家”和“表演藝術家”。

宮廷音樂分為“雅樂”和“宴樂”兩種?！把艠贰鼻f嚴平和，用于舉行“五禮”的正式場合；“宴樂”輕松歡快，用于日常生活場合。“五禮”即吉禮、嘉禮、賓禮、軍禮、兇禮。其中，吉禮用于祭祀，嘉禮用于慶典，賓禮用于宴客，軍禮用于軍事活動，兇禮用于殯葬。“五禮”配樂由“樂生”和“舞生”共同演奏。莊嚴典正的中和韶樂是舉行“五禮”時常用的樂曲。

中和韶樂專用于皇家重大儀式

《左傳》 云：“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实奂漓氲闹饕獙ο笫亲匀簧瘢ㄌ?、地、日、月等神）和祖先。祭祀自然神是有時令的，祭祀祖先則在所有重要的節(jié)日里都要進行。在春節(jié)這個中華民族最隆重的節(jié)日里，皇家有四場“大戲”：太和殿一場嘉禮、太廟年終大祭、奉先殿家廟祭祖、壽皇殿向帝后影像行禮。這四場“大戲”都是禮樂文化的重要展現(xiàn)，其中有兩場“大戲”要演奏中和韶樂—大年初一文武百官在太和殿向皇帝朝賀和皇帝率領大臣在太廟祭祖。

神樂署始建于明朝永樂十八年（公元1420 年），是管理祭天時演奏古樂的機關。明代叫『神樂觀』，常保持樂舞生六百名左右。到明嘉靖時期，神樂署樂舞生總人數(shù)達兩千兩百名。

八佾之舞的舞者身著古代制式禮服，依照舞譜進行表演。動作莊嚴統(tǒng)一，節(jié)奏平穩(wěn)，是純禮儀的祭祀舞蹈。

元旦嘉禮。這里的元旦是指正月初一。這一天，當鹵簿儀仗陳設就緒，朝賀的王公大臣在太和殿前各就各位。一品官員站在太和殿內(nèi)，二品官員站在太和殿外須彌座上的平地上，三品官員站在太和殿外須彌座下的平地上。吉時一到，皇帝就從寢宮乘轎向太和殿而來。演奏中和韶樂的樂生在太和殿東西配殿外廊屋檐下以編鐘、編磬等樂器奏響《乾平之章》，皇帝升上寶座。朝賀禮畢后，皇帝在《太平之章》 樂曲聲中離座，返回寢宮。

太廟年終大祭。太廟每年有五次重大的祭祖活動。其中，春夏秋冬每季首日各一次，稱為“四孟”；最盛大的祭祀活動“祫祭”在大年三十前一天舉行—這是皇帝和滿漢大臣隆重祭祀皇帝的列祖列宗的祭祀活動。

祫祭之前，皇帝要齋戒、沐浴、更衣、獨居齋宮，不飲酒、不食葷、不娛樂，不理刑名，不與妻妾同寢，以示凈心誠敬。祭日當日，皇帝清早從午門乘轎進太廟街門，于琉璃門前下轎，在戟門盥洗更衣后進太廟享殿，行“迎神”“三進三獻” “三跪九叩” “望燎”“送神”等禮。在舉行儀式的過程中，樂生演奏最高規(guī)格的中和韶樂，64名舞生表演“八佾之舞”。此舞是自周代流傳而來的，相傳集合了黃帝時期云門大卷、堯時大咸、禹時大夏、湯時大濩、周武王時大武等舞蹈的精華，并經(jīng)過不斷完善，可以說是中華民族五千年的文化瑰寶。

奉先殿祭祖。奉先殿是皇帝的家廟，大年初一，皇帝要先到奉先殿祭祖，再到太和殿接受群臣的朝賀。奉先殿祭祖的程序和樂舞表演與太廟相仿，規(guī)模和環(huán)節(jié)有所縮減。

壽皇殿祭祖。壽皇殿仿照太廟規(guī)格而建，規(guī)模有所縮小。壽皇殿一般由太子向壽皇帝后影像祭祀。壽皇殿祭祖的程序和樂舞表演與太廟相仿，規(guī)模和環(huán)節(jié)大大縮減。

有人說，以中和韶樂為代表的皇家雅樂是古代的“交響樂”。其實這兩種音樂大不相同。交響樂是面向公眾的藝術演出，演奏者是劇場的焦點；而中和韶樂的演奏者只是活動的配角，主角是皇帝。當時的宮廷畫家用畫筆描繪了祭祀現(xiàn)場，但并沒有樂生演奏的場面，表現(xiàn)的大多是皇帝、官員、儀仗、護衛(wèi)。今天，我們只能通過前朝遺留下來的精美皇家樂器來想象當時氣氛莊嚴的演奏畫面和典雅的樂曲。曾經(jīng)，這些無名樂生以金聲玉振營造了紫禁城新春佳節(jié)一波又一波的歡樂與祥和。數(shù)百年過后，我們依然希望能夠復原當時的場景。

中和韶樂的發(fā)展和流布

韶樂是上古舜帝之樂，又名“九韶”“九歌”。清同治時期的《湘鄉(xiāng)縣志》記載“：相傳舜南巡時，奏韶樂于此，鳳為之下?！痹瓉?，舜帝為推動中原文化傳入苗地，南巡來到漢、苗交界地。舜帝率眾登上一座高峰后，被手執(zhí)弓矛的苗族土著圍堵了三天三夜。形勢緊急之際，舜帝命人奏起了美妙絕倫的韶樂，一時鳳凰來儀，百鳥和鳴?；⒁曧耥竦拿缛嗽诿畈豢裳缘臉仿曋衼G下了武器，隨著音樂的節(jié)奏跳起舞來，一場危機就這樣被化解了。因為舜帝命人演奏的樂曲名為“韶樂”，奏樂的山峰由此得名“韶山”。

韶樂有4000多年的發(fā)展史。舜帝時的韶樂是在原始九韶（南方百越民族的巫歌）的基礎上加工而成的，源于遠古先民的原始樂舞，表現(xiàn)了氏族部落圖騰崇拜、祭祀典禮、農(nóng)耕狩獵、部落戰(zhàn)爭、生息繁衍等社會生活。商周時期，韶樂經(jīng)宮廷樂師整理成宮廷雅樂，為皇家專用，是天子宗廟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鬃佑诠?17年在齊國聞韶樂“三月不知肉味”，并言其“盡美矣，又盡善也”。

中國古人信奉“治民莫善于禮，移風易俗莫善于樂”，尊雅樂為“華夏正聲”，故歷朝歷代均設立專職官員和職能部門負責音樂事宜。明太祖朱元璋十分重視華夏正統(tǒng)禮樂制度的完善，親自主持將皇家雅樂更名為“中和韶樂”。清朝沿用了明朝的規(guī)制。中和韶樂成為明清兩朝祭祀、朝賀、宴享的專用音樂。

中和韶樂的顯著特點是融禮、樂、歌、舞于一體，在演奏音樂的同時表演八佾之舞?！鞍速笔枪糯鷮榛实郾硌莸淖罡呒墑e的樂舞，表演者排列成行，縱橫都是八人。舞蹈分文德之舞和武德之舞。一部分舞生手持羽和籥表演文德之舞，一部分舞生手持干戚表演武功之舞，交替上場。此外，音樂方面有以下特點：五聲音階保存和延續(xù)了先秦雅樂的特征；八音具備，有樂有歌，突出鐘聲磬韻，體現(xiàn)“金聲玉振”的特色。

『雅樂』的意思即『優(yōu)雅的音樂』，是中國古代傳統(tǒng)的宮廷音樂。雅樂的體系在西周初年制定，與法律和禮儀共同構成了貴族統(tǒng)治的內(nèi)外支柱。

清代的中和韶樂如今已失傳。我們現(xiàn)在聽到的中和韶樂是專家在瀏陽古樂、韶山山歌及宋代《琴》譜的基礎上研究、整理和創(chuàng)造出來的，由祭司、部落戰(zhàn)爭、蕭韶九成、南風歌、關雎、湘夫人、缶韻、瀟湘水云、中和韶樂等九部分組成。

根據(jù)現(xiàn)存文物分析，清代中和韶樂所使用的樂器幾乎完全承襲自明代，按照制造樂器的材料可分為金、石、絲、竹、土、木、匏、革八類，稱“八音樂器”。“八音”俱全符合古代儒家“大樂與天地同和”的禮樂思想。中和韶樂使用的樂器共有十六種，分別是：镈鐘、編鐘等金類樂器，特磬、編磬等石類樂器，琴、瑟等絲類樂器，笛、篪、簫、排簫等竹類樂器，器塤等土類樂器，柷、敔等木類樂器，器、笙等匏類樂器，建鼓、搏拊等革類樂器。

在演奏時，樂生使用音調(diào)平穩(wěn)的樂器（如笛、笙、塤、琴、瑟等）演奏主旋律，以取得聲調(diào)婉轉(zhuǎn)圓潤、平緩舒暢的效果，同時使用音色鮮明的樂器（如鐘、磬、建鼓、搏拊等）伴奏，使演奏效果隆重而平穩(wěn)。這種配器方式既充分發(fā)揮了八音樂器的音響特點，又不致使某種樂器的音色過于突出，具有八音和諧、中正平和的效果，充分體現(xiàn)了古人“齊莊中正，足以有敬”的精神理念。

據(jù)史料記載，清康熙五十二年（1713年），宮中大規(guī)模造辦器。僅簫、笛兩種樂器，蘇州和江寧兩地織造就備辦了2000根，后又備辦了5100根。正如清乾隆時期和碩莊親王允祿在奏折中所言：“制造樂器則自康熙五十二、三年陸續(xù)頒付太常在案……康熙五十七年樂器俱已告成?！蔽覀兘裉炜吹降闹泻蜕貥返难葑嘁?guī)模形成于清乾隆年間。

賈福林

北京市勞動人民文化宮明清太廟研究室主任，中國古代建筑博物館學術顧問，中國紫禁城學會、中國明史學會、北京博物館協(xié)會會員。多年從事中華祭祀和禮樂文化研究。2018年榮獲中華首屆“炎黃獎·人文國學獎”。出版了多部禮樂學術研究專著。在國家圖書館、首都圖書館、太廟國學大講壇等多次主講“禮樂文化的現(xiàn)代價值”“祖先崇拜和中華文化復興”等專題講座。

中華雅樂源遠流長

時序更替，化育天地萬物。人是萬物之靈，我們的祖先聰明智慧，在天地之間，尋覓到了自然與社會和諧相處的真諦。《荀子·禮論篇》說：“禮有三本：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類之本也；君師者，治之本也?！边@就是禮。禮是一個內(nèi)在運行的系統(tǒng)，而禮儀、禮樂是禮的外化，比如皇家雅樂。

據(jù)《欽定大清通禮》和《欽定大清會典》記載，中和韶樂包括《肇平之章》《興平之章》《崇平之章》《恬平之章》《淳平之章》《臣平之章》《和佑之章》等七段祭祀樂曲。

傳說黃帝命樂官伶?zhèn)愂字埔魳?，舜帝命樂官夔首制樂舞，其后中華禮樂逐步形成和完善。雅樂樂隊中所使用到的各種樂器早在先秦時期就已出現(xiàn)。在漢代馬融的《長笛賦》中有這樣的敘述：“昔厄羲作琴，神農(nóng)造瑟，女媧制簧，暴辛為塤。倕之和鐘，叔之離磬?！倍潭潭鍌€字，明確地告訴了我們八音樂器中金、石、絲、土、匏五類六種樂器的發(fā)明者。而八音樂器中的其余三類—竹、革、木類樂器的發(fā)明者同樣可以在古籍中找到相應的記載?！讹L俗通》中所謂“舜作簫，其形參差，以象鳳翼”，以及《尚書·益稷》中講的“舜作竹簫，簫韶九成，鳳凰來儀”，均說明竹類樂器簫是舜發(fā)明的。革類樂器鼓則“始于少昊”（《通禮義纂》曰：“建鼓，大鼓也，少昊氏作焉，為眾鼓之節(jié)?！保┩ㄟ^近代考古出土文物證實，中和韶樂所使用的八音樂器至少已有三四千年的歷史，有的甚至有七千年以上的歷史。禮樂文化形成完整的制度始于周公。他繼承和總結夏商禮樂，以民眾治國為重心，制定了系統(tǒng)的禮樂制度?；始已艠纷鳛閲业闹髁魑幕?，一直嚴格保持著華夏正統(tǒng)，為以后歷朝歷代所尊崇、堅守、傳承?？傊?，中華禮樂文化隨著時代的前進而演化，在中華民族五千年的歷史長河中發(fā)揮著無可替代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