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紅
3月23日,西非國家馬里的莫普提大區(qū)發(fā)生激烈的族群沖突事件,130余名富拉族人遭到疑似多貢族武裝分子的襲擊而身亡,這是近年來兩個族群間對抗傷亡最慘烈的一次。無獨有偶,當日馬里鄰國布基納法索境內也發(fā)生了針對富拉族的暴力襲擊事件,造成100余人死亡。這些事件反映出當前馬里及薩赫勒地區(qū)國家安全形勢的復雜性,在反恐戰(zhàn)爭久拖未決的背景下,族群關系惡化正逐漸上升為薩赫勒地區(qū)國家的重大安全隱患。
馬里位于西部非洲,自北向南跨越撒哈拉沙漠和薩赫勒地區(qū),中部有尼日爾河流經。公元1至16世紀,如今的馬里大部分國土曾先后處于西非三大帝國——加納帝國、馬里帝國和桑海帝國的統(tǒng)治之下。尼日爾河為馬里中部地區(qū)帶來季節(jié)性的豐沛水源,并形成了廣袤的沖積平原,土壤肥沃,一度是極為豐饒的農業(yè)區(qū),吸引了包括多貢人在內的以農業(yè)為生的族群在此地定居,同時也是富拉人等游牧民族放牧的天堂。
富拉族是西非最大的族群之一,又被稱為頗爾人,除馬里外,在塞內加爾、幾內亞、中非共和國、喀麥隆等中部和西部非洲國家均有分布。富拉人是半游牧民族,多數信仰伊斯蘭教。近年來,雖有部分富拉人在城市定居,但大部分富拉人從事畜牧業(yè),常年逐水草而居。在尋找水源和放牧場所的過程中,經常與當地的農民發(fā)生沖突。比如,生活在尼日利亞的富拉人與當地農民之間的暴力事件曾在2014年和2018年成為各大媒體關注的焦點,是全球致死率最高的族群沖突之一。
在馬里中部的莫普提大區(qū),富拉人與多貢人在歷史上就因爭奪農地、森林等自然資源而紛爭不斷,但大多能通過兩族領袖協(xié)商解決。2015年以來,兩個族群間暴力事件逐步升級。2016年,多貢人成立自衛(wèi)武裝組織“達納阿瑪薩古”,意為“信仰上帝的狩獵者”。該組織成立之初因將伊斯蘭極端勢力作為打擊對象得到政府默許和支持,但后來打擊報復富拉人逐漸成為其主要目標。2018年,莫普提大區(qū)共發(fā)生42起多貢人與富拉人的暴力對抗,200余人因此喪生。而據聯合國數據,死亡人數超過500。隨著安全形勢急劇惡化,今年以來,僅莫普提大區(qū)就有1.5萬名難民逃離故土,前往首都及鄰國避難,近500所小學被迫停課。
此次暴力事件也引發(fā)民意強烈反彈和政壇震蕩。3月24日,馬里總統(tǒng)召開緊急內閣會議,解除武裝部隊總參謀長等軍隊高級官員職務,并下令解散多貢人的自衛(wèi)武裝。4月5日,馬里首都巴馬科爆發(fā)20余萬人大游行,要求政府重視中部地區(qū)安全形勢,并敦促政府內閣辭職。4月19日,總理馬伊加及其內閣成員集體引咎辭職。
2019年3月26日,馬里民眾悼念族群沖突事件遇難者。
長期以來,多貢人與富拉人總體上能和平共處,近期矛盾激化則與馬里反恐戰(zhàn)爭密不可分。2012年1月,馬里北方的圖阿雷格人發(fā)動叛變,其武裝組織“阿扎瓦德民族解放運動”長驅南下,直逼首都。3月,首都軍人發(fā)動政變,總統(tǒng)阿馬杜·圖雷下臺,馬里陷入無政府狀態(tài)。4月,圖阿雷格武裝占領基達爾、加奧、廷巴克圖三大北方重鎮(zhèn),并宣告“獨立”。圖阿雷格人在起兵之初曾得到活躍在北方的極端組織的支持,如“伊斯蘭衛(wèi)士”“西非圣戰(zhàn)組織”和“伊斯蘭馬格里布基地組織”等。這些極端組織希望在占領區(qū)域實施沙里亞教法,但遭到圖阿雷格人的強烈反對。很快,雙方反目成仇,兵強馬壯的極端組織占領了圖阿雷格人的據點,成為馬里北方的主要武裝力量。
面對分裂勢力和恐怖主義的雙重威脅,馬里過渡政府向國際社會求助,聯合國安理會也自2012年12月起向馬里派遣維和部隊,法國于2013年1月派兵馳援,及時地遏止了安全局勢的惡化。在國際社會的協(xié)調下,2015年6月馬里政府與圖阿雷格武裝簽署了《和平和解協(xié)議》,內戰(zhàn)正式結束。然而,恐怖主義威脅并未消失。在國際社會聯合軍事圍剿下,極端組織主力逐步自北向南轉移,襲擊頻率升高,2016年馬里境內發(fā)生183起恐襲,而到2018年,這一數字增至237起。
源自北方的安全危機是中部地區(qū)族群關系惡化的重要誘因。首先,內亂導致小型武器通過非法渠道大量流入當地民眾手中,富拉人與多貢人不僅升級武器裝備,甚至還雇傭來自北方的武裝人員保護牲畜和農田。其次,政府權威嚴重削弱,面臨嚴重的信任危機。內亂爆發(fā)后,中部地區(qū)大量政府官員、士兵南逃,行政、司法和安全系統(tǒng)幾近癱瘓。族群間發(fā)生沖突后只能通過以暴制暴的方式解決,紛紛建立自衛(wèi)武裝。內亂結束后,希望重建秩序的政府在短時間內很難獲得當地民眾的信任,而腐敗和執(zhí)法不公又加深了與民眾之間的隔閡。第三,極端主義思潮加速滲透,富拉族群形象異化。2012年以來,極端主義思潮逐步向馬里中部滲透。信仰伊斯蘭教的富拉人首當其沖。部分宗教領袖將族群間矛盾上升至國家層面,認為政府支持多貢人打壓本族,并希望恢復歷史上富拉人的優(yōu)勢地位。比如2015年崛起的“馬西納解放陣線組織”,就是一名富拉族領袖打著復興歷史上的“馬西納帝國”的旗號,向西方國家及其支持的馬里政府等“占領者”發(fā)起恐怖襲擊。此外,西方情報部門多認為來自馬里的富拉人參與了科特迪瓦巴薩姆、馬里巴馬科和布基納法索瓦加杜古重大恐襲案。盡管富拉人是個內部異質性很強的部族,但在多重因素的影響下,其形象被異化,部分民眾將其與恐怖分子劃上等號。
2015年以來,恐怖主義一直被視為馬里及薩赫勒地區(qū)的最大安全威脅,國際社會也持續(xù)加大對該地區(qū)的反恐投入。法國先后發(fā)起“藪貓行動”和“新月形沙丘行動”,長期派兵駐扎薩赫勒地區(qū),其中約三分之二兵力部署在馬里境內。聯合國駐馬里維和部隊規(guī)模超1.6萬人,被稱為聯合國歷史上“最危險的維和任務”,截至2019年4月,已有195人犧牲。除國際社會援助外,地區(qū)國家也加緊聯合。2017年2月,在法國的支持下,毛里塔尼亞、馬里、布基納法索、尼日爾和乍得五國決定組建5000人的薩赫勒五國集團聯合部隊,以應對自馬里北部向南部和東部蔓延的恐怖主義威脅。五國集團部隊的啟動預算高達4.23億歐元,幾乎全部要靠國際社會募捐。2018年6月,五國集團部隊設在馬里塞瓦雷鎮(zhèn)的總部遭到恐襲,使得聯合部隊組建進展大幅滯后。在加大安全投入的同時,國際社會還試圖從發(fā)展的角度鞏固反恐成果。2017年7月,法國、德國與聯合國、歐盟、非洲發(fā)展銀行和世界銀行聯合發(fā)起“薩赫勒聯盟”倡議,協(xié)調國際社會對該地區(qū)國家的發(fā)展援助。
中國也積極參與馬里及薩赫勒問題的解決。中國派出390余人參與聯合國駐馬里穩(wěn)定特派團。2018年9月,中非合作論壇北京峰會上,習主席提出的八大行動中就包括支持薩赫勒等地區(qū)國家維護安全和反恐的努力。今年1月,中國還在聯合國安理會呼吁國際社會共同應對薩赫勒地區(qū)安全挑戰(zhàn),并承諾將支持聯合國為地區(qū)五國聯合部隊提供必要財政支持。
馬里中部地區(qū)族群沖突折射出該國及薩赫勒地區(qū)安全問題的復雜性和多面性。國際社會和地區(qū)國家必須清醒地認識到,恐怖主義不是危及薩赫勒地區(qū)國家唯一的、甚至不一定是最大的安全威脅。族群關系和諧事關國家統(tǒng)一和穩(wěn)定,依靠外部力量解決不是根本之道。就馬里當前形勢來看,或許重建政府公信力、提高公共服務水平、使政府真正參與到族群關系的調解和建設中來,才能從根本上扭轉當前族群關系惡化的趨勢,這也是反恐戰(zhàn)爭成敗的關鍵。
(作者為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非洲研究所助理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