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五老”吳玉章和鄉(xiāng)下糟糠妻

殷曉章

吳玉章是一位歷經(jīng)戊戌變法、辛亥革命、討袁戰(zhàn)爭、北伐戰(zhàn)爭、抗日戰(zhàn)爭、解放戰(zhàn)爭、新中國建設的跨世紀的革命老人，20世紀40年代，他與董必武、林伯渠、徐特立、謝覺哉一起被譽為中國共產(chǎn)黨著名的“延安五老”。在生活中，吳玉章這位出生書香門第、曾兩次出國留學19年的革命家，卻娶了一個大他兩歲、不識幾個字的鄉(xiāng)下妻子。1946年妻子病逝后，吳玉章寫下了催人淚下的《哭吾妻游丙蓮》，后未再娶。2001年10月底，吳玉章骨灰從北京八寶山遷回四川榮縣與妻子合葬。

洋學生娶了個鄉(xiāng)下妻子

沿吳玉章故居旁一條小路往上走，登上一座山坡，就是吳玉章和游丙蓮的合葬墓。墓前寬大而空曠，一條長長的石欄桿將墓地圍著。一尊紅色的大理石基座上鐫刻著一枚中國共產(chǎn)黨黨徽，基座上是吳玉章半身像，像后的石壁上刻著吳玉章的生平介紹。

吳玉章，原名永珊，字樹人，1878年12月30日出生于四川榮縣雙石鎮(zhèn)蔡家堰村一個書香門第。他年幼時父母去世，兄嫂將其撫養(yǎng)成人。他先后就讀于成都尊經(jīng)學院、自貢旭川學院、瀘州經(jīng)緯學堂等，后因不滿當時腐敗的學政，棄學回家。

吳玉章的夫人游丙蓮，是一個普通的四川農(nóng)家女子，她纏過腳，也不認識幾個字，且長吳玉章兩歲。1898年他們結(jié)婚，生有一女一子。

1903年，吳玉章赴日留學坐船過三峽時，寫下了一首慷慨激昂的詩：不辭艱險出夔門，救國圖強一片心。莫謂東方皆落后，亞洲崛起有黃人。他在日本8年，1906年加入同盟會，1911年回國參加辛亥革命。

1911年9月25日，吳玉章、王天杰等召集榮縣各界大會，宣布榮縣獨立，建立起全國第一個縣級革命政權(quán)——榮縣軍政府，開辛亥革命獨立之先河。

吳玉章這次回四川組織反清起義時，他在雙石鎮(zhèn)蔡家堰村的老家成了秘密聯(lián)絡點。每有革命同志來，游丙蓮總是熱情接待。辛亥革命后，吳玉章因策動二次革命失敗，被袁世凱政府通緝，被迫流亡法國。吳玉章的大哥被撤職，二哥悲憤自縊。游丙蓮在家安慰寡嫂，撫養(yǎng)子侄，在極度困難中支撐著這個家。

吳玉章長期奔波在外，和妻子在一起的時間不到6年。在家鄉(xiāng)，游丙蓮含辛茹苦，勤儉度日，撫養(yǎng)兒女長大成人，又毅然將兒子吳震寰送往法國勤工儉學，兒女的婚姻大事都是她跑前忙后，一手操辦。

一次，游丙蓮托人寫信告訴吳玉章，女兒已到纏足的年齡了，給她裹上了小腳。吳玉章立即寫信制止說，這不僅僅是一個家庭里的問題，而是一場嚴重的新舊斗爭。游丙蓮認為丈夫說得有理，便讓女兒成為家鄉(xiāng)第一個不纏腳的女子。

1925年，吳玉章經(jīng)趙世炎介紹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后參加南昌起義，任革命委員會委員兼秘書長。1927年大革命失敗后，吳玉章被通緝，游丙蓮帶領子侄將丈夫留存家中的書信等物轉(zhuǎn)移藏匿。反動派包圍了蔡家堰吳玉章的住宅，揚言要抄沒家產(chǎn)和違禁品，結(jié)果一無所獲。

此后，吳玉章被組織派往蘇聯(lián)、法國學習、任教，從事革命活動，出席共產(chǎn)國際第七次代表大會和世界和平會議。這次，夫妻二人又分別了11年之久。期間，游丙蓮由于長期勞累，染病在身，但她仍拖著病體，操勞家務。

1938年4月回國的吳玉章，抽空回了一趟老家。他看到積勞成疾的妻子，面黃肌瘦，禁不住一陣心酸?？蓞怯裾略诩依镏煌Ａ?天，便又匆匆離去。此后，吳玉章到了陜甘寧邊區(qū)，被選為第一屆國民參政會參政員，出任延安憲政促進會會長、魯迅藝術(shù)學院院長、延安大學校長、邊區(qū)政府文化委員會主任。

《哭吾妻游丙蓮》感動世人

1945年抗戰(zhàn)勝利后，吳玉章作為中共代表，赴渝出席政協(xié)會議，次年兼任中共四川省委書記。1946年10月，游丙蓮在鄉(xiāng)下病重，吳玉章因忙于公務，無法脫身，只能讓兒子吳震寰回榮縣照應。

當游丙蓮病逝的消息傳來，吳玉章悲痛萬分，他于1946年11月17日撰寫了這篇被后世傳頌的《哭吾妻游丙蓮》，這篇祭文寄托著他對妻子的無盡哀思，讀后催人淚下。

“我哭丙蓮，我哭你是時代的犧牲品，我們結(jié)婚有50年，我離開你就有44年。我為了要打倒帝國主義的壓迫，專制政治的壓迫，社會生活的壓迫，在1903年農(nóng)歷正月，離開家庭到日本，隨即參加革命。家中小兒女啼饑號寒，專賴你苦撐苦掙，雖然無米無鹽，還要煮水烹茶，使炊煙不斷，以免玷辱家門。由于你的克勤克儉，使兒女得以長成，家庭免于貧困。滿以為革命功成，將和你家園團聚，樂享太平。料不到四十年來，中國的革命前途，雖然走上光明，而迂回曲折，還有一段艱苦的路程，你既未能享受舊時代的幸福，又未能享受新時代的光榮。今別我而長逝，成了時代的犧牲品，能不令人傷心?！?/p>

祭文還提到了他們的一雙兒女。女兒春蘭，中年喪夫，撫養(yǎng)6個兒女長大成人。她幫助母親操持家務，陪伴著母親。兒子吳震寰是五四運動時代學生的代表，18歲赴法國留學，畢業(yè)后在法國和蘇聯(lián)工作12年?？箲?zhàn)爆發(fā)后，他毅然辭職，報效國家。

祭文還提到吳玉章這個家族為革命做出的犧牲：“我本是一個革命的家庭。我二哥因為倒袁世凱的二次革命失敗，悲憤自縊而犧牲。我大哥因為大革命失敗，貧困殘廢而犧牲。我四侄鳴和因為土地革命而犧牲。這種種不幸，猶賴你能安慰寡嫂，團結(jié)侄輩，使家庭和順，生齒繁榮。你待人忠厚，做事謹慎，使親友稱譽，得到人人的歡心。你不愧為賢妻良母的典型?！?/p>

祭文寫道：“今年6月我聞你病重，本想率兒媳及孫兒女輩回家一省，使一家人得一團圓，以安慰你多年渴望之心，卻因我為公務羈身，環(huán)境所迫，不能如愿而行。只得命陵兒買藥歸來，尋醫(yī)治病。后聞病勢經(jīng)過平穩(wěn)，方以為安心調(diào)養(yǎng)，必能獲得康寧。不幸噩耗傳來，你竟舍我而長逝，能不痛心?！?/p>

祭文最后寫道：“親愛的丙蓮，我們永別了！我不敢哭，我不能哭，我不愿哭，因為我中華民族的優(yōu)秀的兒女犧牲得太多了！哭不能了事，哭無益于事……國權(quán)喪失，外貨充斥，工商倒閉，民不聊生。而內(nèi)戰(zhàn)烽火遍地，滿目瘡痍，我何敢以兒女私情，松懈我救國救民的神圣責任。我只有以不屈不撓，再接再厲之精神，團結(jié)我千百萬優(yōu)秀的革命兒女，打倒新的帝國主義，新的法西斯蒂，建成一個獨立、自由、民主、統(tǒng)一和繁榮的新中國。丙蓮安息吧！最后的勝利一定屬于廣大的人民，以慰你在天之靈?！?/p>

要求兒孫不要搞特殊化

吳玉章是中國人民大學的創(chuàng)始人，1948年8月，黨中央決定在華北聯(lián)合大學和北方大學的基礎上組建華北大學（今中國人民大學），吳玉章任校長。1950年初至1966年10月底，他任中國人民大學校長17年，并兼任國務院文字改革委員會主任、全國教育工會主席。

1949年，吳玉章參加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第一屆全體會議，任中央人民政府委員，出席開國大典。此后，他當選為第一、二、三屆全國人大常委，是中共六屆、七屆、八屆中央委員。當時，吳玉章是以中共中央委員、中央人民政府委員、全國人大、政協(xié)常委等身份兼任人民大學校長，這在此后的人大校長中，無人能出其右。

在1957年的“反右斗爭”中，吳玉章主張不要搞擴大化，反對在學生中劃“右派”。吳玉章保護過因為胡風案被牽連的副校長謝韜，保留下謝韜的黨籍。而他對轉(zhuǎn)入人大的林昭采取的保護，乃至于對反右時期的林希翎的賞識，都展現(xiàn)出他的風骨。

“文化大革命”開始后，吳玉章敢于到批斗郭影秋副校長的大會上去公開保護郭影秋。1966年10月底，吳玉章病倒了，住在北京東四六條的小院里，因無人照顧而跌成腿骨骨折。造反派本來要去批斗他，看到他現(xiàn)在的慘狀，只好作罷。

1966年12月12日，吳玉章在北京病逝，享年88歲。12月14日，吳玉章的追悼大會在八寶山舉行，朱德、鄧小平、陳毅、李先念等黨和國家領導人參加了追悼會。時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的郭沫若致悼詞，高度評價吳玉章對中國人民革命事業(yè)所做出的巨大貢獻。

楊尚昆在回憶中說：“吳老為革命立下了那么大的功勞，但卻始終那樣謙遜謹慎，艱苦樸素，值得后人紀念和學習?！?/p>

為紀念吳玉章，中國人民大學于1983年設立吳玉章獎金。

2017年9月9日晚，學生原創(chuàng)話劇《吳玉章》在中國人民大學明德堂隆重上演，這是人大學生向母校80周年校慶獻上的最好的禮物。

話劇講述了吳玉章接受周恩來的委任，擔任華北大學校長，為新中國培養(yǎng)優(yōu)秀人才和革命干部，以及在新中國成立后主持籌建中國人民大學，將其建設成為新中國高等教育典范的故事。劇中有吳玉章寫《哭吾妻游丙蓮》情節(jié)。話劇最后通過吳玉章寫給妻子的家書，展現(xiàn)了吳玉章作為一個丈夫、一個父親的柔情和慈愛。

全國解放前夕，吳玉章的獨生子吳震寰在成都被國民黨反動派殺害，兒媳婦還懷有身孕。當時，吳玉章的4個孫兒孫女，最大的才8歲。解放后，吳玉章將兒媳一家接到北京居住。十多年來，身居要職的吳玉章一直住在北京東四六條39號的舊房子里。組織上幾次要給他調(diào)整住房，都被他拒絕了。

吳玉章對兒孫們要求十分嚴格，經(jīng)常教育他們要接近工農(nóng)群眾，不要搞特殊化，他常說：“你們要嚴格要求自己，不能成為精神貴族，不要成為敗家子弟，紈绔子弟?！?/p>

和糟糠妻子合葬故鄉(xiāng)

吳玉章故居位于四川榮縣雙石鎮(zhèn)蔡家堰村，1958年吳玉章回鄉(xiāng)時，將房屋捐獻給政府建學校，僅留下兩間臥室一間側(cè)房供晚輩居住。故居內(nèi)，那兩棟一字排開的一樓一底房屋，便是吳玉章捐出住所修建的玉章師范學校。

1988年，為紀念吳玉章110周年誕辰，國家撥款在舊居之西重建吳玉章故居和陳列館。1991年4月，吳玉章故居被四川省人民政府公布為省級文物保護單位，2006年6月被國務院公布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陳列館大門匾額上鐫有原國家主席楊尚昆親筆書寫的“吳玉章故居”幾個大字，門內(nèi)兩邊柱上刻有對聯(lián)：“荊樹有花兄弟樂，書田無稅子孫耕?！标惲姓故?1間，存有較高歷史研究價值的文物珍藏品1000多件，這些文物記載了吳玉章的一生。故居內(nèi)還陳列有徐向前元帥親筆書寫的“革命先驅(qū)”手跡。

故居四合院壩中央立著一尊吳玉章雕像，雕像大理石底落正面嵌有鄧小平書寫的“我國杰出的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教育家、歷史學家、語言文字學家吳玉章”字樣?；趁嬗梅斌w正楷陰刻吳玉章的生平簡介。

村中的老人說，游丙蓮去世后的第三年，吳玉章回鄉(xiāng)為妻子掃墓，他在妻子墳前哭泣道：“我當初忙于革命未能陪你走完最后一程?，F(xiàn)在讓我好好陪你?！闭f著他就找出草席鋪在妻子的墳前，整整呆了三天三夜。

吳玉章在《六十自述》中贊揚妻子說：“我既從事革命，不能顧及家庭。我有一兒一女，家里又窮，在日本留學時，家曾斷炊數(shù)日，終賴她勤儉得以使兒女長成。古人說，‘貧賤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何忍負之！”又說，“我覺得我生在這新舊過渡時代，以我個人的苦痛來結(jié)束舊的道德，過渡到新的道德，使在我以后的人不致再受這種苦痛，就要建立共產(chǎn)主義的婚姻道德，如馬克思、列寧的婚姻道德一樣，以解放今后世界的女子。我很慶幸的是我的妻子比我年齡稍大一點現(xiàn)還健在。世人所羨慕的是‘富貴雙雙到白頭，而我們所寶貴的是‘貧賤雙雙到白頭?！?/p>

經(jīng)中央批準，2001年10月31日，吳玉章骨灰從北京八寶山遷回榮縣與妻子游丙蓮合葬。

（責任編輯：張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