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抓不住的人

王福軍

草上飛是個令州府衙門相當(dāng)頭疼的人物，因為他性如烈火嫉惡如仇，專跟官府作對，偏偏來無影去無蹤，手段高強得不得了，官府想盡百般計策也動不了他分毫。坊間傳說他會輕功，走高墻大院如履平地，又說他擅使江湖失傳已久的縮骨功，有時官兵明明已團團包圍住他了，他卻從兩拃寬的墻夾縫中逃之夭夭。至于真相誰知道呢，反正有一件事是明白無誤的：官府叫他江洋大盜，老百姓卻偷偷叫他俠盜。這是一個永遠抓不住的人，但愿永遠不要被抓到。

這天天都晚了，宜安城里一家白水羊肉館內(nèi)還有兩位客人在喝酒，這兩位客人各占了一張桌子，看來他們并不相識。掌柜是個老頭，不停地打哈欠，可這兩位依舊一邊吃肉一邊喝酒，誰讓這兒的白水羊肉是全城最美味的呢！

就在這時，東首的客人站了起來。他是一個黃面皮的瘦子，個子不高也不矮，搖晃著身子，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顯然對羊肉美酒相當(dāng)滿意。他酒喝得有點多了，以致于說話都有點含混了：“老掌柜的，結(jié)賬！”

老掌柜一聽如聞大赦，這位爺總算要走了，忙跑過來說：“客官吃好喝好了？嗯，一共是一兩銀子。”

瘦條漢酒氣沖人，耷拉著眼皮伸手到懷中摸銀子，忽然手僵住了，又摸了摸，說一聲：“不好，銀子沒帶?！?/p>

老掌柜一聽就把臉沉下來了，說：“我說客官，我好吃好喝伺候你半天，原來是吃白食的?。窟@么著你可不對了。”

瘦條漢尷尬得不得了，正不知所措，另一張桌子上的矮胖子開腔了：“老掌柜的，誰還沒有個為難的時候啊？這位朋友的賬，我來結(jié)好了?！?/p>

老掌柜聽了瞪了瘦條漢一眼，說：“您瞧人家才是真漢子，哪像你！”

瘦條漢哈哈一樂，對矮胖子說：“朋友，不用你付，我草上飛從沒做過丟人的事，這回只不過銀子花光了而已。對我來說，別人兜里的銀子也就是我的，伸手即來。老掌柜的，你信不信我？信我的話，暫且記賬，日后我一定加倍償還?！?/p>

矮胖子一聽眼皮跳了一跳，老掌柜的早已失聲大笑起來：“你說你是誰？你是俠盜草上飛？哈哈，我還是海內(nèi)游、天上漂哩?！?/p>

瘦條漢一咧嘴，這時老掌柜緊接著又開口了：“不過，就沖你敢冒充草上飛，我還真信你一回了，誰讓他是位俠盜哩。行，我記賬，不過欠據(jù)得由你來寫。”

老掌柜說著拿出紙筆，瘦條漢接過來一揮而就：草上飛欠銀一兩。誰知老掌柜接過欠據(jù)并不收起，而是高高張貼起來，說：“我就這么貼著，總有一天草上飛會聽說這事的，那時他自會找你算賬。是的，草上飛一定會到我這來，據(jù)說他最愛吃白水羊肉了。”

瘦條漢聽了一拍大腿說：“把我欠據(jù)公開示眾？嗨，這才叫一分錢憋死個英雄漢哩。行，就這么著了。”

瘦條漢說著轉(zhuǎn)身出了羊肉館，一搖一晃地走著。當(dāng)走到黑暗處時，頭也不回，斷喝一聲：“你跟著我干什么？”

身后那人現(xiàn)身了，竟是剛才羊肉館內(nèi)的另一位客人，矮胖子。矮胖子見自個被瘦條漢發(fā)現(xiàn)，出人意料的，竟“撲通”一聲當(dāng)街跪下，叫道：“大俠，宜安城百姓身家姓命就全在大俠一人身上了?！?/p>

瘦條漢緩緩掉轉(zhuǎn)身，夜色中雙眸精光四射，問道：“你叫我什么？”

矮胖子說：“我叫你大俠草上飛?！?/p>

瘦條漢問：“你怎么認識我的？”

矮胖子說：“剛才在羊肉館不是你親口說的嗎？”

瘦條漢氣樂了，說：“酒話你也信？那是逗老掌柜的哩，我只不過想騙一頓吃喝而已?！?/p>

矮胖子正色言道：“我不知道你騙沒騙人，如果你不是草上飛，就當(dāng)我沒說;如果是，那你來到宜安城可太及時了，因為宜安百姓快要大禍臨頭了?！?/p>

瘦條漢問：“怎么個快要大禍臨頭了？”

矮胖子說：“宜安縣新來了一位知縣，這位知縣原本在別處時，是個橫行霸道橫征暴斂的貪官，人送外號‘三尺深，意思是他到哪任職，必刮地皮三尺?，F(xiàn)在他到宜安縣了，宜安百姓哪還有個活路？大俠，你可一定要為我們做主??！”

瘦條漢不動聲色：“我怎么能相信你？”

矮胖子說：“大俠今夜不妨潛入縣衙一觀，我相信此刻那狗官正在銀庫之中，實際上那狗官每天夜里都要巡視一番銀子才能入睡。你只要一看到銀庫內(nèi)銀子有多少，就知道我沒說假話了?！?/p>

瘦條漢眼一亮：“有這事？”

矮胖子叩頭如搗蒜：“宜安百姓就仰仗大俠了?！闭f完頭一抬，眼前瘦條漢人已沒了。好快的身手！

第二天一大早，宜安城突然曝出一條嚇死人的大事：新任知縣死了，被人一刀砍下頭顱！

這還得了，一時間上下震動，官府正全力偵察，第三天再次全城嘩然，那位老掌柜的白水羊肉館門口有人貼上一張紙，上面墨跡淋漓地寫著一列字：我殺錯人了。草上飛。

這么說是草上飛殺死了新任知縣？殺錯了是什么意思？他又為什么公開承認？而老掌柜更是大吃一驚，這張紙上的字跟前天夜里那個瘦條漢的字一模一樣！這么說瘦條漢真是草上飛。

第四天，全城再次震動：城里一大戶人家又出命案，當(dāng)家的爺兒倆雙雙倒在血泊中。

老掌柜的好奇，趕到案發(fā)現(xiàn)場一看，正好看到那被殺死的兒子，頓時一愣，這不是那晚在自家吃羊肉到深夜的矮胖子嗎？

第五天，老掌柜的羊肉館門口又有人貼出一張紙，又是同樣的筆跡，這張紙揭開了所有真相。

原來新任知縣是位大大的清官，他來到宜安縣后引發(fā)了一戶人家的恐慌，就是矮胖子家。矮胖子一家仗著財大勢大靠山強硬，一向無惡不作，手中有幾條命案，送了前任知縣無數(shù)金銀才遮掩過去?，F(xiàn)在這位鐵面無私的新知縣來了，只怕兇多吉少。

矮胖子知道草上飛愛吃白水羊肉，于是有事沒事在羊肉館轉(zhuǎn)悠，那晚恰好撞上瘦條漢自稱是草上飛，他也不管真假，有棗沒棗打兩竿唄，于是上演了那出戲。不想一向性如烈火又喝了酒的草上飛不問青紅皂白，真的殺了新知縣。至于新知縣為什么會在銀庫中數(shù)銀子，那是因為宜安縣剛發(fā)大水，朝庭才發(fā)放了賑災(zāi)銀子，新知縣怕被人動手腳日夜守護而已。而等草上飛殺了新知縣后再一打探，才知道大錯已成，于是日夜尋找，終于找到了引他上當(dāng)?shù)陌肿蛹?，?dāng)即手刃父子二人。

眾人看了嘆息不已：草上飛，你一向是個俠盜，這回可鑄下大錯了。

第六天，全城更加沸騰：草上飛被抓住了！

眾人一聽簡直不敢相信自個的耳朵：永遠抓不住的人竟然被抓住了？官兵有這么大的能耐？

老掌柜的心里復(fù)雜得不得了，既為冤死的新知縣嘆息，又為草上飛被捕嘆息。就在這時門口忽然熱鬧非凡，有好多人涌過來，他出門一看，原來眾衙役押著一輛囚車游街來了。老掌柜的一看之下大吃一驚，囚車內(nèi)正是那個瘦條漢，其貌不揚的他竟真的是草上飛！

當(dāng)囚車行到羊肉館門口時，草上飛大叫起來：“停一下！”

眾衙役呵道：“放肆！你馬上就要開刀問斬了，停什么停？”

草上飛呲牙一樂：“你不停，我就自個出來了。”然后光天化日之下一件不可思議的事發(fā)生了：草上飛他竟從囚車里鉆了出來！

所有人全驚呆了，草上飛會縮骨功不是傳言，難怪永遠抓不住他。眾衙役反應(yīng)過來，持刀剛要上前，只聽得草上飛冷笑道：“我要不是自投羅網(wǎng)，就憑你們也想抓住我？我辦件事即回，不然，小心你們腦袋！”

眾衙役全被草上飛的氣度震懾住了，卻見草上飛從容地步入羊肉館，一伸手揭了那張依舊貼著的欠據(jù)，說：“我草上飛這輩子何曾欠過別人的，除了欠冤死的新知縣大人。”說著撕了欠據(jù)，又一伸手掏出一錠銀子來，遞給老掌柜，說：“兩清了?！?/p>

眾衙役一時大眼瞪小眼，草上飛身上竟藏著銀子？要知道死囚身上都搜了又搜啊，這人太可怕了！

眼一花，草上飛卻又進了囚車，喝聲：“送我上路！”

就在這時有人叫一聲：“且慢！”

是老掌柜，他顫巍巍地走過來，把一大碗酒、一條熟羊腿遞給草上飛，說：“大俠，你啊你……”

草上飛也不客套，三口兩口吃了羊腿，又一仰臉喝了酒，摔了碗，叫聲：“好美味的羊肉，好美味的酒，老掌柜，我下輩子還要來你這吃喝。我這輩子殺人不少，卻只殺錯一個人，偏偏是個大大的清官，我無以贖罪，只好到陰曹地府賠罪去了?！?/p>

老掌柜的和眾百姓一起大叫：“大俠，一路走好??！”

（圖◇涂勝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