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tr id="yyy80"></tr>
  • <sup id="yyy80"></sup>
  • <tfoot id="yyy80"><noscript id="yyy80"></noscript></tfoot>
  • 99热精品在线国产_美女午夜性视频免费_国产精品国产高清国产av_av欧美777_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老妇_亚洲熟女精品中文字幕_www日本黄色视频网_国产精品野战在线观看 ?

    湛藍色的雁群(長篇小說連載)

    2019-06-14 02:19:38孫明華
    啄木鳥 2019年6期
    關鍵詞:遠華柯藍輔警

    孫明華

    上期內(nèi)容提要:

    作為公安隊伍的重要組成部分,輔警承擔著大量工作,他們與民警并肩戰(zhàn)斗,是公安機關打擊犯罪、維護穩(wěn)定的重要力量。但一直以來,因為一個“輔”字,他們干著同樣的工作,承擔著同樣的風險,卻拿著比正式民警低得多的工資,萬一出點兒什么事,可能還要背鍋……文中的老曹、聞韜、林雨豪、柯藍、陸洋等幾位輔警,年齡不同,經(jīng)歷各異,都面臨著各自的困境,但他們和所有的正式民警一樣,有著同樣的擔當和夢想,在實現(xiàn)夢想的道路上砥礪前行。

    第六章

    春節(jié)臨近,靈桃轄區(qū)連續(xù)發(fā)生飛車搶奪案件。第一個來報案的是電信公司的會計李虹。這天下午,李虹到工商銀行處理存款業(yè)務,電信公司與工商銀行僅隔一條馬路,她步行前往。行至斑馬線中間,一輛摩托車突然向她貼近,摩托車上坐著兩個人,都戴著頭盔,看不清面容。坐在后面的男子趁其不備,將她手上的提包一捋而去。等她緩過神來,摩托車已經(jīng)風馳電掣般飛速遠去,包里有公司的十萬元現(xiàn)金和自己的一部手機。

    一開始,徐奇林沒太上心,城市這么大,發(fā)生一兩起搶奪案不稀奇。立了案,派人調(diào)取了沿途監(jiān)控錄像,除了確認嫌疑人是兩名男子、作案工具是輛無牌的大架摩托車外,再沒其他線索。僅隔一天,又發(fā)案了。

    這天黃昏,劉小姐與剛訂婚的男友正在環(huán)城河邊漫步,一輛摩托車如閃電般與兩人擦身而過,車上的人拽走了劉小姐脖子上的金項鏈……接著,城西派出所接到報案,城北派出所接到報案……一時間,整個罍城被飛車賊攪得烏煙瘴氣,人心惶惶。

    分局領導坐不住了,召開緊急會議,要求刑警隊和各派出所對近期發(fā)生的飛車搶奪案進行串并,限期破案。從局里開會回來,徐奇林陰沉著臉,想必是挨了分局領導的訓。他立即召開全所會議,說靈桃所在城區(qū)是最大的所,歷次專項行動都是全局第一,這次也決不能拖了后腿。徐奇林要大家把手頭的事情放一放,全力以赴將這伙飛車賊打掉。

    會一散,老曹就看見宋清和楊副所分別把田斌和林雨豪叫進了辦公室,想必是研究案情去了。林雨豪和楊副所關系好,老曹知道,可田斌什么時候和宋清弄到一起的?正胡思亂想,就聽徐奇林扯著嗓子喊:“老曹,你過來一下!”

    老曹知道徐奇林喊他干什么,就有點兒磨蹭。

    “你思想上要重視,看能不能把案件盡快破了?!毙炱媪秩咏o他一包軟中華,可見對這案子的重視。

    徐奇林在靈桃所當三年所長了,過了春節(jié),局里要進行人事調(diào)整,他早盯上了副局長的位子。飛車搶奪案上面這么重視,如果能由靈桃所把案破掉,肯定會為他增加砝碼。老曹理解他的心情,便說:“看在這包煙的分兒上,我盡力?!?/p>

    出了派出所,老曹決定去找九猴。九猴經(jīng)過老曹一番管教,老實了許多,這段時間一直在朱老七的包子鋪幫忙,雖然干得笨手笨腳,但總比在外面惹禍強。前些日子,九猴按照老曹的吩咐盯了白顏山半個月,向老曹匯報說,白顏山白天侍弄那些花草,晚上就去老槐樹打牌,要說有什么異常,那就是他和何小美好像走得挺近。

    離老遠,老曹就看見朱老七的包子鋪冒著團團蒸汽。經(jīng)過曾昭顏的糊辣湯店門口,老曹沒停步。他怕曾昭顏跟他提何小美的事。自從上次何小美到派出所撒潑,他領教了何小美的潑辣,有點兒犯憷。其間,何小美給他打過幾次電話,請他過去吃飯,他都找借口推了。他已經(jīng)看明白了,何小美對他這么主動,不是相中了他這個人,而是看中了他輔警的身份,要他成為旅館的保護傘。

    走進包子店,朱老七趕忙招呼他坐下。九猴把包子端上來:“曹叔,包子盡管吃,我請客?!?/p>

    老曹見九猴系著圍裙,一副店小二打扮,看上去倒是像模像樣的,但他多少還是有點兒不放心,沖正在柜臺后面包包子的朱巧靈招招手。朱巧靈趕緊過來:“曹叔,您還要點兒什么?”

    老曹沖九猴努努嘴:“他真的改好了?”

    “是比以前好多了,不僅來店里幫忙,也沒再跟我動過手?!?/p>

    老曹臉上就堆滿了笑:“改了就好。其實呀,九猴心眼不壞,腦袋瓜又靈,要是踏實干,過不了幾年,你們的日子就好過了?!?/p>

    朱巧靈說:“這還不是多虧了曹叔,要不是您,他才不正干哩?!?/p>

    兩人正嘮著,九猴湊過來瞪著朱巧靈:“你跟曹叔說啥呢?是不是又說我壞話了?”

    “誰稀罕說你。”朱巧靈白他一眼,回去繼續(xù)包包子。

    此時,老曹已經(jīng)吃好了,他把面前的盤子碗一推:“你小子來得正好,我找你有事?!闭f著,老曹把他拉到店外,“街上飛車搶奪的事,知道是誰干的?”

    九猴嘬牙花子:“這可不好說?!?/p>

    老曹了解九猴,這小子久在江湖,小道消息肯定不少,這是待價而沽呢。“你要是知道,就趕快提供線索給我,信息費好說?!?/p>

    一聽有錢,九猴來了精神:“這次的費用可貴?!?/p>

    “你要多少?”

    九猴伸出五個指頭。

    “五千?”老曹皺眉,“你小子獅子大開口呀,我一個月的工資才一千五,你張嘴就五千,抵我干三個月了,三千怎么樣?”

    九猴說:“你們所要是能破了案,立功受獎不說,還能在年終評比時拿名次拿獎金。我就要這么點兒,跟你們的獎金比,差遠了。”

    “你說的那是民警,年終獎跟我們輔警沒半點兒關系,就那點兒死工資。”

    “你說這話誰信?要是沒油水,你能干得那么歡實?別說那么多沒用的,你究竟給不給吧,要是不給,我就把信息賣給別的所?!?/p>

    “別別,五千就五千,只要能破案,怎么都行?!痹掚m如此,老曹心里恨得牙癢癢的。

    九猴瞟了瞟四周:“搶劫電信公司那個女會計的飛車賊,有一個叫白生,外號蝎子,是我表哥的初中同學,四年前因為搶劫坐過牢,剛釋放沒多久,前幾天我還在望春樓見過他?!?/p>

    “你沒搞錯?”

    “你們協(xié)查通報上的照片我都看過無數(shù)遍了,不會錯?!?/p>

    林雨豪正盯著電腦愁眉不展。電腦上是拷貝下來的監(jiān)控視頻,他反復看了無數(shù)遍了。楊副所在一旁抽煙,說要是沒眉目,咱們只有在街上布控了。

    布控是個苦差事,大有瞎貓碰死耗子之嫌,不到萬不得已,誰都不愿干這吃力不討好的活兒。但現(xiàn)在沒辦法,林雨豪只好帶著十多名輔警到了街上,一邊巡邏,一邊對可疑人員進行盤查。正在這時候,他接到吳院長的電話,說她母親失蹤了。

    林雨豪急忙趕到精神病院,吳院長已經(jīng)在門口等著他了?!皡窃洪L,究竟怎么回事?”

    吳院長一臉無奈:“今天早上,你母親的病情突然加重,瘋狂地砸病房里的設施,我們的護士前去制止,她突然奪門而逃了……”

    “跑哪里去了?”

    “起先她跑向我們職工的宿舍樓,護士緊跟過去,可找遍整個宿舍樓也沒找到。后來我們調(diào)取監(jiān)控錄像,發(fā)現(xiàn)她不知在哪兒換了套衣服,打著把遮陽傘,騙過門衛(wèi),出去了……”

    林雨豪隨吳院長到監(jiān)控室調(diào)取了錄像一看,果真如此。他急忙往家里趕,可家門緊鎖,母親根本沒回家。他又往所里跑,調(diào)取了精神病院外一些路口的監(jiān)控,發(fā)現(xiàn)母親上了一輛摩的,朝城東去了。沿著這個方向一路調(diào)視頻,一直追蹤到郊外,這里地處鄉(xiāng)村,監(jiān)控網(wǎng)絡沒有全覆蓋,摩的沒影了。再往東,就是老家泗水縣,難道母親想家了?

    林雨豪心急如焚,想去泗水找母親,可現(xiàn)在是正常執(zhí)勤時間,所里不讓請假。他只好給楊副所打電話,楊副所說你去吧,請假的事我去給徐所長說。林雨豪感激萬分,正要下樓,迎面碰上聞韜。聞韜聽說他母親走失,自告奮勇:“我陪你一塊兒去找?!?/p>

    林雨豪感激地說:“謝謝!”

    在靈桃所,林雨豪最佩服的輔警就是聞韜和老曹。不過呢,老曹這人有點兒孤僻,和其他輔警不怎么交流;聞韜就不一樣了,不但有文化,而且熱情大方,樂于助人。兩人在派出所門口攔了一輛出租車,直奔五十公里外的泗水縣。

    路上,兩人不能干坐著,只好暫時拋開煩惱,東一句西一句閑聊。林雨豪問聞韜寫作掙了多少錢,聞韜實話實說:“一個子兒沒掙?!?/p>

    林雨豪不信:“你給犧牲的那個高速交警寫稿,沒給你錢?”

    聞韜說:“人家因公把命都丟了,我咋好意思跟人家提錢?”

    “那倒也是,就是給錢也不能要。不過,魏杰犧牲后光撫恤金政府就給了四十多萬,再加上其他的雜七雜八,都有上百萬了?!?/p>

    聞韜問:“你聽誰說的?”

    “就你整天躲在書齋,除了你不知道,大家都在傳?!?/p>

    “給多少錢那是國家的規(guī)定,可再多的錢能換回一條命嗎?”

    “是這個理兒。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們輔警因公犧牲了,國家能給多少?肯定比民警少。輔警的命就不是命?”

    聞韜知道林雨豪說的是實情,但有出租車司機在,他不想探討這個話題,就問林雨豪跟柯藍的感情發(fā)展到哪一步了,什么時候結婚。

    林雨豪滿臉陰郁:“分手了……”

    “因為什么?”

    “還不是因為我沒錢,還有這么一個讓人操心的媽?!?/p>

    聞韜沉默了。

    車到泗水縣,又開了十多里路,到了一個叫林樓的村子,全村人幾乎都姓林。林雨豪家的老屋也是鐵將軍把門,沒見母親的影蹤。林雨豪向左鄰右舍打聽,有人說見到了,去了村主任家。林雨豪不明白,自家和村主任非親非故,母親去他家干什么?

    趕到村主任家,母親果然在,林雨豪總算松了一口氣??勺屗麌樢惶氖虑檫€在后頭,村主任對他說:“雨豪你可算來了,趕快勸勸你媽,她要把你們家房子給賣嘍?!?/p>

    林雨豪目瞪口呆。再看母親,卻是一臉淡定,一點兒不像犯病的樣子?!皨專桨谉o故,您賣房子干嗎?”

    “還不是為了你能在市里買房?不然,你咋娶媳婦?”

    村主任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你媽一來,就委托我賣房,我還以為你在城里混好了,不在農(nóng)村待了呢,原來是要給你娶媳婦呀?!?/p>

    林雨豪臉一紅:“讓您見笑了?!?/p>

    說完拉著母親就朝門外走。母親卻一步三回頭:“主任,我給你說的,你千萬當回事,有買我家房子的,你給我捎個話?!?/p>

    “捎什么話,趕快回家!”林雨豪沒好氣地說。

    三人出門,上了停在門口的出租車,向市里駛去。母親說:“就這么回城,我不是白跑一趟,不賣咱家房,咋給你娶媳婦?”

    林雨豪說:“媽,我的事不用你操心?!?/p>

    “你的婚姻大事,做媽的能不操心?”母親突然話鋒一轉,“你和柯藍鬧別扭了?”

    林雨豪一怔:“你聽誰說的?”

    “你甭管我聽誰說的,有沒有這回事?”

    林雨豪神色黯然:“有,我們分手了?!?/p>

    “怎么說分就分了?柯藍這么好的孩子,你是不是做什么對不起她的事了?你趕快跟柯藍賠禮道歉……”

    “媽,你只管好好看病,我們的事我們自己解決?!?/p>

    回到罍城,林雨豪又將母親送到精神病院,接著給柯藍打電話,這回居然打通了?!澳阕罱秩タ次覌屃??”

    “去了……”

    “你究竟跟她說了些什么?她的病情突然加重,到處亂跑……”

    柯藍遲疑了一下:“也沒說什么,就是……說我和你分手了……”

    林雨豪火冒三丈:“你明知道她有病,跟她說這些干什么?既然分手了,請你以后不要再打攪我和我的家人,我們的死活與你無關!”

    聞韜和郝梅的月收入加起來不到三千,平時幾乎攢不下什么錢,現(xiàn)在女兒轉學,突然要一下子拿出兩萬,這可讓他犯了難。

    聞韜老家在農(nóng)村,這幾年父母相繼去世,四個兄妹都成家單過。他們的日子也緊巴巴的,別說沒錢,就是有點兒積蓄,他也不會張口向他們借。在兄弟姐妹眼里,他是“城里人”,是兄妹中唯一混得好的人,當然不會差錢,向他們借錢,他磨不開這個面子。郝梅家也是如此,弟兄多,日子過得都不容易。這時聞韜想起了錢小波,或許他能幫上忙。

    錢小波是聞韜的中學同學,很早就來罍城打拼,開了一家規(guī)模不小的汽車修配廠,在聞韜所有的同學當中,算是混得好的,再加上兩人關系不錯,應該能借到錢。聞韜給錢小波打了電話,還沒開口提借錢的事,錢小波說:“我正想找你呢,晚上找個地方,我們聚聚,有什么事見面再說?!?/p>

    沒過多會兒,手機“嘟”地一響,來了一條信息,錢小波把飯店的地址發(fā)來了。

    八大碗飯店在磬云路上,距離派出所很遠。這天剛下班,聞韜就出來了,在門口的車站等公交。不想今天的交通狀況糟糕透頂,街上的車堵了一長溜,根本看不見公交車的影子,天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到。聞韜正等得不耐煩,見所里的警車打面前經(jīng)過,司機是輔警小宋,便問他到哪里去。小宋說徐所長在分局開會,正要去接。分局距離八大碗不遠,聞韜便搭了小宋的車。小宋路熟,不走主路,而是七彎八繞鉆胡同,盡管如此,趕到地方的時候,天也已經(jīng)黑透了。

    聞韜走進包間時,里面坐滿了人,其中有幾個相熟的同學,但坐在主位上的兩個人卻很面生。身子還沒坐穩(wěn),錢小波就搶著介紹。那二位一胖一瘦,胖的叫張輝,瘦的叫賈文忠,張輝是剛調(diào)來罍城工作的人民銀行副行長,賈文忠是泗水縣工商部門的領導,兩人當年和聞韜錢小波一起上過初中,但不同班。聞韜對這兩人沒什么印象,但也只能假裝想起來的樣子,說了一大堆客套話。

    在座的這些同學當中,除了錢小波是開修理廠的,其他人大小都混了個一官半職,副局長、科長、所長,最差的也是公務員,只有聞韜還是白丁。當然,聞韜還有一個“作家”身份,但沒多大實際意義,更掙不了幾個錢。介紹的時候,聞韜臉上一陣發(fā)燒,好在錢小波做人圓通,只說他是“大作家”,在派出所工作,別的沒說。席間,張輝和賈文忠一口一個“大作家”,倒弄得聞韜不好意思起來。

    聊起往事,張輝和賈文忠的形象逐漸在聞韜眼前清晰起來。中學時,他倆都不是學習很好的孩子,調(diào)皮搗蛋追女孩兒,尤其是張輝,仗著是鄉(xiāng)長的兒子,還挑頭打架。聞韜只和他一年同學,他就轉學了,沒考上高中,當鄉(xiāng)長的爹就托人讓他上了一所中專,學的是金融,畢業(yè)后安排到農(nóng)村信用社,多年下來,就調(diào)到罍城當副行長了。賈文忠當過幾年兵,退伍后托關系安排到工商部門。

    上學的時候,聞韜的學習成績最好,就因為家里窮,不得不輟學了。否則,自己也會有一份體面的工作,不至于弄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想起這些,聞韜不知不覺多喝了幾杯,擔心喝醉了耽誤正事,趁敬酒的機會,他把錢小波拉到包房外,紅著臉把借錢的事說了。錢小波答應得很爽快:“不就兩萬嘛,把你的銀行卡號給我,我明天給你打過去?!?/p>

    錢小波答應借錢,讓聞韜心情大好,回到包間,頻頻向幾個同學敬酒。酒席結束,天色已晚,公交車沒了,他舍不得花錢打的,便步行回所。路上,他打電話給郝梅,說了錢小波答應借錢的事。郝梅卻熱情不高,淡淡地說:“能借到錢當然好,可到時候拿什么還?”

    次日,聞韜一天都在等著錢小波打錢,可左等右等也不見手機上有信息,第二天依然如故。聞韜有些沉不住氣了,給錢小波打電話,不在服務區(qū)。聞韜實在坐不住了,干脆到廠里去找他。

    宏達汽修廠在天鵝灣小區(qū)對面,是個廢棄的機械廠改建的。天鵝灣小區(qū)是高檔小區(qū),入住的多是有錢人,開的車自然也不會差,錢小波就是看中了這點才在這兒建的廠,生意一直很好。汽修廠距派出所比較遠,聞韜換了兩趟公交。一下車,就見汽修廠門口聚了一群人,吵吵鬧鬧的。聽圍觀的人說,是民工討工錢。

    聞韜不解,錢小波開的是汽修廠,職工也就十幾個人,咋會跟民工扯上關系呢?擠進人群,只見一個中年男人正和錢小波的老婆爭吵,估計是個工頭兒。聽了一會兒,聞韜明白了。原來,錢小波想把生意做大,就托人承包了一片舊小區(qū)的拆遷工程,工程干完了,開發(fā)商卻犯了事,被關了進去。為支付工人的工資,錢小波把這些年掙的錢都搭了進去,還欠六十多萬。眼看年關到了,民工要錢來了。錢小波不在廠里,說是去籌錢去了。工人們哪里肯信,硬要開走廠里正保養(yǎng)的兩輛車。車是客戶的,錢小波的老婆當然不同意,雙方劍拔弩張。眼見對方仗著人多要強搶,聞韜大喝一聲:“住手!”

    他的話猶如一聲驚雷,立馬把場面給鎮(zhèn)住了,雙方都停了手,滿臉愕然地看著他。那個包工頭模樣的人最先緩過神來:“你是誰,管什么閑事?”

    “我是派出所的……”聞韜不敢說自己是民警,口氣就有點兒含糊。

    錢小波的老婆認出了聞韜,剛要招呼,聞韜沖她使眼色,意思是讓她別說認識自己,否則事情會更難辦。錢小波的老婆心領神會,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在派出所,聞韜是文職人員,沒辦過案,也沒調(diào)解過類似糾紛,但這樣的事情派出所經(jīng)常處理,他見得多了。

    聞韜沒穿警服,包工頭用懷疑的目光打量他:“你是哪個派出所的?”

    這讓聞韜有些為難。錢小波的汽修廠在郊區(qū)派出所轄區(qū),即便發(fā)生糾紛,也輪不到靈桃派出所插手,否則就顯得有狗拿耗子之嫌。聞韜靈機一動:“甭管我是哪個派出所的,我告訴你,債務糾紛要通過法律渠道解決,你們這樣明目張膽搶東西是犯法的!”

    包工頭說:“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我們用他的車作抵押,哪里犯法了?”

    聞韜說:“你們的心情我理解,春節(jié)快到了,農(nóng)民工掙點兒錢不容易,都是血汗錢。錢小波欠你們工錢,是他有錯在先,但你們開走的車不是他的,是他的客戶的。就沖這一點,就是犯法!”

    這時,聞韜的手機響了,錢小波終于回電話了:“這兩天忙暈了,你的電話都沒接,真抱歉啊……”

    聞韜趕緊問:“你在哪兒?”

    錢小波的聲音很疲憊:“在回廠的路上?!?/p>

    “你弄到錢給那些民工了?”

    錢小波詫異:“你怎么知道的?”

    “我就在你們廠,他們正鬧事呢?!?/p>

    “你給他們說,我馬上就到,錢的事我已經(jīng)解決了?!?/p>

    聞韜跟包工頭一說,包工頭有點兒不相信:“真的?”

    “我人就在這里,他不回來,我不走還不行?”聞韜也有了底氣。

    民工們見他言之鑿鑿,紛紛點頭:“派出所的人就是好使,說話有力度?!?/p>

    不一會兒,錢小波果然回來了,從車上拎下來一個黑皮箱,進辦公室給他老婆交代幾句,讓她給民工們發(fā)錢,然后才出來跟聞韜說話?!拔衣犂掀耪f了,剛才多虧了你,要不就出亂子了,他們真把客戶的車開走,我就死定了?!?/p>

    聞韜擺擺手:“我也沒做什么,就是詐唬一下?!?/p>

    “甭管怎樣,我得謝謝你。中午別走了,咱們一起吃飯?!?/p>

    “中午就算了,不能喝酒,下午還上班呢?!甭勴w推辭。他尋思著,錢小波現(xiàn)在也困難,那兩萬不知他能不能拿出來,如果留下,擺明了是等著他掏錢,這種事他還真做不出來。

    “那就改天?!卞X小波從懷里掏出兩沓現(xiàn)金,“不過,這個你得帶走。”

    聞韜真的很感動。這個錢小波真是太夠意思了,家里都成這樣了,還不忘借錢給他。但越是這樣,這錢他越不能要:“錢的問題我已經(jīng)解決了,這不,打不通你的電話,就過來跟你說一聲?!?/p>

    “這我就放心了,不然,我怎么對得住你這個老同學呢?”錢小波說得很誠懇。

    離開汽修廠,聞韜的心情有點兒復雜。錢小波廠里那種情況,自己能要那錢嗎?可不要,自己又從哪兒弄錢給女兒交轉學費呢?

    馮遠華祖籍罍城,但自小在廣州長大,上面兩代都是軍人。受家庭影響,他也走上了從軍之路。在父輩的幫助下,他在部隊順風順水,一直干到團政委,復原后在廣州市某區(qū)公安分局當政委。由于和局長尿不到一壺去,常受排擠,想調(diào)走,卻沒合適的位置,處境尷尬。一次戰(zhàn)友聚會上,他原先部隊的領導、現(xiàn)任罍城黃副市長聽說了他的情況,就問他愿不愿意調(diào)到罍城來,他可以幫忙。罍城雖然距廣州千里之遙,但罍城是自己的祖籍,上兩輩沒少幫老家的忙,有些人脈,再加上他當時正鬧離婚,想離開那個是非之地,就聽了黃副市長的建議。

    也是在那時,他結識了劉云虎。在馮遠華眼里,劉云虎夠朋友、講義氣,當上罍城公安局副局長之后,劉云虎的忙他是能幫就幫。至于蔡文姬,最初是因為喝多了,稀里糊涂上了蔡文姬的床,之后就欲罷不能了。

    蔡文姬的床是軟和的,睡在上面猶如躺在云朵里。中午,馮遠華又喝多了,蔡文姬扶他回自己房間休息。再睜開眼,已經(jīng)到了晚上六點,蔡文姬端了杯熱牛奶走進來,說讓他先喝了,一會兒有話跟他說。馮遠華喝了兩口:“有話就講,別吞吞吐吐的?!?/p>

    蔡文姬試探著說:“有個人想見你……”

    “誰?他怎么知道我在這里?”馮遠華立即警覺起來。

    “你別緊張,他也是我這會館的熟客,在這兒消費常瞧見你,托我引見一下。”

    馮遠華用懷疑的目光望著蔡文姬:“他是誰?”

    “年富貴,梧桐語夜總會的老板。”

    “他想認識我?什么意思?”馮遠華翻身起床,“他知道我們的關系?”

    “應該不知道……”蔡文姬囁嚅著。

    馮遠華盯著蔡文姬的眼睛,半晌沒說話。這些天,年富貴沒少托人請他,都被他拒絕了。他知道年富貴想結交他,但年富貴在罍城的名聲太壞,他是市公安局副局長,怎么能與一個痞子頭走得太近?最近,全國公安機關開展“掃黑除惡”行動,市局正在積極搜集黑社會線索,年富貴是重點,與這樣的人交往,稍有不慎就會惹禍上身,他可不想斷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可蔡文姬不同,她是生意人,一切為自己的利益著想。年富貴沒有食言,上次見面之后,今天帶一幫人來吃,明天又帶一幫人來吃,一星期來了四五次,相當舍得花錢。半個月下來,吃了好幾萬。蔡文姬就有些沉不住氣了,她聽說過年富貴的為人,有恩報恩有仇報仇,要是自己再不給他辦事,恐怕以后會有麻煩。她主動找到年富貴:“你的事,我給你盡力,不過我求你,以后別總到我這兒吃飯了。”

    年富貴笑了:“怎么,還趕客人呀?”

    蔡文姬苦著臉:“我們開會館就是讓客人消費的,哪有趕客人的道理?既然年總這么講義氣,這樣吧,我盡快跟馮遠華約個時間,讓你們見面?!?/p>

    話說過第二天中午,偏巧馮遠華就陪著幾個人來了,看樣子都是大領導。馮遠華喝了很多酒,送走了客人,馮遠華就不想走了。蔡文姬見這是個機會,就把年富貴約到了會館,想撮合他們見面。見馮遠華猶豫不決,蔡文姬說:“不過就是見一面嘛,你一個堂堂市公安局的大局長,還能怕他?”

    激將法果然起了作用,馮遠華猛拍一下大腿:“我怕他個鳥!他在哪兒?我這就會會他?!?/p>

    兩人下樓,推開808包間的門,只有年富貴一個人在,桌上只有幾個菜,不多,卻是最貴的。年富貴忙起身相迎,伸出手與馮遠華相握,可馮遠華只用指尖跟他碰了碰,便迅速把手抽了回去。年富貴毫不介意:“歡迎馮局長大駕光臨?!?/p>

    馮遠華上下打量這個罍城的重量級人物,年富貴雖然點頭哈腰,但掩飾不住眉宇間一股讓人不寒而栗的殺氣,這種殺氣是所有殺人越貨的犯罪分子必備的。他在公安系統(tǒng)工作時間不長,但抓捕和訊問犯罪分子的經(jīng)歷還是不少的,這一點他絕不會看錯。這種人是警察的死對頭,他與這種人,只能是貓和老鼠的關系,絕不會成為朋友。但礙于蔡文姬的面子,他不能轉身就走,好歹要寒暄兩句。

    “年總,聽說你最近一直在找我,究竟是因為什么事?不過,我丑話說在前頭,我是政府干部,違背原則的事,你不要找我?,F(xiàn)在是法治社會,你遵紀守法,公安局就保護你;你違法亂紀,公安局肯定不會放過你?!?/p>

    年富貴忙說:“謝謝局長教誨。”

    年富貴的想法是,馮遠華既然能幫劉云虎,也能幫自己。他打聽了,馮遠華和劉云虎平時經(jīng)常在一起吃吃喝喝,至于有沒有金錢交易,他判斷肯定是有的,不然他不會這么不遺余力地幫他。想讓馮遠華幫自己,自己就要做得比劉云虎更好。他堅信馮遠華一定能為己所用,因為在他看來,沒有什么事是錢解決不了的。

    這時,有服務員過來找蔡文姬,蔡文姬說了聲“失陪”,出去招待客人去了。年富貴讓服務員也出去,關上門,從桌下的提包里拿出一個長方形盒子,打開蓋,里面是一棵野山參:“初次見面,不成敬意,請馮局長笑納?!?/p>

    馮遠華是識貨的人,知道這棵野山參沒五萬塊錢拿不下來,立刻拉下臉:“年總,你這是什么意思?”

    “沒啥意思,就是個見面禮,給您補補身子……”

    馮遠華擺手打斷他:“我們萍水相逢,哪能收您這么貴重的禮,何況我最討厭人送禮?!?/p>

    這有點兒出乎年富貴的意料。他之所以沒給馮遠華直接送錢,而是送人參,就是想試探一下他的胃口。眼前的馮遠華緊繃著臉,不為所動,究竟是假裝還是真的拒絕,年富貴一時猜不透,不由大為尷尬。

    馮遠華說:“有事直說,不需要用這種方式?!?/p>

    既然如此,年富貴干脆豁出去了:“我還真有件事想請馮局長幫忙,我的夜總會被查封了,我老婆被拘留了,聽說是您發(fā)的話?”

    “沒錯,是我下令查的,也不光查了你一家,全市的娛樂場所都查了,你的夜總會干了違法的事情,誰也無能為力?!?/p>

    如此公事公辦,毫不通融,年富貴有些著急了:“馮局長,就沒商量的余地?”

    “沒有?!瘪T遠華斬釘截鐵。話音未落,手機響了,他接通手機,“怎么?快來了?我馬上安排?!瘪T遠華掛掉手機,對年富貴說,“省廳督察組到了,我要回局接待一下。”

    馮遠華匆匆走了,連年富貴的一杯酒也沒喝。年富貴正坐在餐桌前發(fā)呆,蔡文姬敲門進來:“怎么你一個人,馮局長呢?”

    “馮局長被電話叫走了,省里來了督察組。”

    “這個老馮,走了咋也不跟我打聲招呼?!辈涛募Пг?。

    桌上的人參,年富貴沒來得及收回。他正愁怎么辦,蔡文姬就進來了,這讓他重新看見了希望。蔡文姬當然也看見了人參,年富貴順水推舟:“這是送給蔡老板的?!?/p>

    “我可不敢要?!辈涛募нB連擺手,“無功不受祿?!?/p>

    “蔡老板和馮局的關系,你收他收不都一樣?”

    蔡文姬又瞟了下人參:“如果是給馮局長的,我可以代收,不過我自己堅決不能要。”

    “只要收下,您就算幫了我的大忙,事后必有重謝。”

    “什么謝不謝的,只要年總常來照顧我的生意就行了?!?/p>

    蔡文姬把人參收下了,不料兩天之后,蔡文姬來電話說,那人參馮遠華堅決不收,讓他到如意館取回。年富貴渾身冰涼:“你自己留著吧!”

    “我可不敢。為了這事,馮局長還在生我的氣呢?!?/p>

    望春樓在薛蘆巷。薛蘆巷又窄又長,因為是老街,人往街內(nèi)一站,就有種油膩濕滑的感覺。九猴的表哥叫劉石,以前也在派出所當過輔警,后來覺得當輔警沒前途,就開了這家飯店,專賣當?shù)赝敛?,生意還不錯。

    老曹和九猴走進望春樓,劉石正在吧臺前招呼客人,看見他倆便問:“你們咋來了?”

    “無事不登三寶殿?!崩喜馨褎⑹揭贿?,把緣由說了。

    劉石沉吟片刻:“蝎子就租住在飯店后面不遠的一個小院,上飯店二樓就能看見?!?/p>

    老曹說:“謝謝劉老板了?!?/p>

    “謝什么,我也當過輔警?!彪S后,劉石領二人上了二樓一個包間,推開后窗,沖外一指,“他就住那里?!?/p>

    望春樓面東背西,站在二樓向西望是一片居民區(qū),房屋低矮破舊,像一片犬牙交錯的亂石崗,要進去得通過一條三步寬的小巷。蝎子租住的地方是個四合院,上面搭了葡萄架,枯枝敗葉隨風搖曳,看不清里面的情況。

    劉石趁兩人觀看的工夫,下樓端來四個菜,又讓服務員拿來一瓶白酒:“今天我請客?!?/p>

    老曹說:“這怎么行,還是我請?!?/p>

    九猴說:“還是曹叔您面子大,我單獨來這兒他都躲著不見我,我要是吃飯,他還讓服務員收錢,簡直摳門死了?!?/p>

    老曹笑笑:“今天你盡管吃,沒人管你要錢?!?/p>

    天陰沉沉的,不時飄著細碎的雪花,街上的行人、車輛逐漸少了。老曹沒喝酒,看著九猴喝,目光不時瞥向窗外蝎子的住處,但直到過了飯時也沒見蝎子出現(xiàn)。九猴不管不顧,酒和菜幾乎都進了他的肚子。告別劉石,來到街上,突然,一輛摩托車與他們擦肩而過,停在了望春樓門口,從車上下來兩個穿皮夾克的青年。九猴眼睛一亮,拽了一下老曹的衣角:“是蝎子!”

    兩個青年摘下頭盔,一個臉黑,一個臉白,臉黑的頭發(fā)是自來卷,臉白的是寸頭。老曹低聲問:“哪是個蝎子?”

    九猴說:“白臉的那個,另一個叫卷毛?!?/p>

    蝎子和卷毛警惕地觀察了一下四周,然后進了劉石的飯店。九猴十分激動:“怎么辦?咱們進去抓人?”

    老曹鎮(zhèn)定地說:“再等等看,先盯住他們,看他們今天作不作案?!?/p>

    兩人沒想到這么快就碰到了目標,事先沒準備,就這么走著來到望春樓,沒有交通工具。九猴說:“他們就是作案咱們也攆不上啊?!?/p>

    九猴說得有道理,老曹打電話給徐奇林,向他作了匯報。徐奇林高度重視:“你把他們盯緊了,我馬上派人派車過去。”

    沒多久,小宋開著一輛面包車帶著林雨豪過來了。車一停,林雨豪就問:“人在哪兒呢?”

    “在望春樓里面。”老曹說,“不過,沒有證據(jù),現(xiàn)在還不能抓人?!?/p>

    “先盯著他們?!绷钟旰勒泻魞扇松宪?。小宋把車調(diào)了個頭,停在距離望春樓稍遠的位置,“你們把他倆盯緊了,我先瞇瞪會兒。”說罷靠在椅背上,不一會兒就響起了輕微的鼾聲。

    老曹知道,林雨豪昨晚值夜班,直到今天上午才回家休息,沒睡多會兒又被徐奇林派來執(zhí)行任務,想必是扛不住了。老曹和九猴目不轉睛地盯著望春樓門口,絲毫不敢分神,倒是那個小宋,輕輕從林雨豪褲袋里拽出半包皺巴巴的煙,彈出兩支遞給二人:“我請客。”

    半小時后,蝎子和卷毛終于從望春樓出來了,戴上頭盔,跨上摩托車,朝巷口駛去。老曹拍了拍林雨豪的肩膀,又讓小宋坐后面,他自己駕車不遠不近地跟了上去。出了巷口,摩托車上了人行道,面包車雖然能夠與之平行,卻明顯失去了跟蹤的優(yōu)勢。好在摩托車開了一陣,停在一個十字路口。不一會兒,那兒又聚集了兩輛摩托車,每輛車都載著兩個人。六個人嘀咕一陣,又跨上車分頭朝三個方向開去。

    “怎么辦?”見此情景,大家都等著老曹拿主意。

    “別管其他人,繼續(xù)跟蹤蝎子和卷毛?!?/p>

    蝎子駕駛著摩托開上了城外的大道,老曹不敢跟得太緊,但蝎子似乎還是有所察覺,邊開邊不時回頭朝面包車張望。

    “壞了,我們被發(fā)現(xiàn)了?!崩喜芡蝗粶p速,面包車隱藏在一輛大貨車后面。

    “路上這么多車,你能確定?”林雨豪疑惑。

    “不信你就等著瞧?!?/p>

    果然,蝎子沿著大道朝南開了一陣,上了高架橋彎道,然后又開回城里,把摩托停在一家網(wǎng)吧門口,和卷毛一起進去了,半天都沒出來。

    “現(xiàn)在怎么辦?”林雨豪問。顯然,他們今晚不會作案了。

    老曹皺著眉頭:“還能怎么辦,我和九猴留下繼續(xù)盯梢,你們撤?!?/p>

    “就這么回去了,這半天我們豈不是白忙活了?”林雨豪有些不甘心。

    “怎么是白忙活?只要有了破案線索,抓他們是遲早的事,不在一時一刻。”

    “那我們先走,有什么情況馬上通知我,我來支援?!?/p>

    林雨豪的意思老曹明白,有戰(zhàn)果是大家的,不能獨占。

    林雨豪和小宋回所了,把車留給了老曹。自從老曹盯上蝎子和卷毛,就像著了魔,一連七八天都沒回所。這一盯,還真讓他盯出了效果,在掌握大量證據(jù)的基礎上,徐奇林和馬康帶人端了他們的老窩,抓獲團伙成員六人。這些人多數(shù)被公安機關打擊處理過,為首的是個外號“神眼”的家伙,據(jù)說這人眼力極好,幾百米外,一眼就知道是外地車還是本地車,是否有錢物。他們將飛車搶奪美其名曰“飛點”,意即在飛速行駛的摩托上,猶如蜻蜒點水般奪人財物。作案時,多是四人分工合作,分乘兩輛摩托,一輛摩托作案,一輛摩托接應,在短短十多天內(nèi),這伙人作案三十余起。但讓人遺憾的是,抓捕時“神眼”不在老巢,成了漏網(wǎng)之魚。

    第七章

    系列飛車搶劫案成功告破,徐奇林風光無限,在聞韜的生花妙筆和分局新聞辦的操作下,他不僅上了報紙、電視,還成了老百姓心中的“神探”,光“神速破案,為民除害”之類的錦旗就收了七八面,最后,他讓聞韜寫份材料為參戰(zhàn)民警報功。其實參戰(zhàn)民警就兩個,一個是他,另一個是馬康,其余都是輔警。輔警們雖然付出了辛苦,功勞卻沒他們的份兒。尤其是老曹,徐奇林特批了兩千塊錢,他全給了九猴,九猴還嫌少,說我為你們所破了這么大的案子,這點兒錢打發(fā)要飯的呢?老曹無奈,又自掏腰包加了五百。

    當然還有不滿意的,那就是楊副所和林雨豪。為了破案,楊副所也是沒日沒夜尋找線索,結果徐奇林從老曹那兒獲取線索后根本就沒通知他,帶了馬康親自去抓,自己寸功沒有,臉上沒光。林雨豪不高興是因為每個參戰(zhàn)輔警都分到了獎金,他卻一分錢也沒有,心里難免不平衡。其實那天他并不值班,采取抓捕行動時,老曹沒叫上他,讓他錯過了這次機會,他總結是自己平時沒和老曹搞好關系所致。

    飛車搶劫案告破后,徐奇林又專門召開了全所會議,要求大家依然要把精力投入到黃賭毒案件上來。靈桃轄區(qū)原本就在城鄉(xiāng)接合部,居住人員成分復雜,尤其是年關將至,此類案件高發(fā),是派出所歷年打擊的重點。

    以往,只要是黃賭毒案件,多數(shù)是發(fā)現(xiàn)線索,第一時間通報給民警,由民警處理,當然有的輔警也自行處理,雖有越權之嫌,但只要能為派出所創(chuàng)收,所領導也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罰沒款大部分走了法律程序,少部分作為獎勵發(fā)給個人,當然是民警發(fā)得多,輔警發(fā)得少。即便如此,這點兒錢輔警也很看重,有可能抓一場賭就抵得上半個月工資。

    自從收了年富貴的兩萬塊錢,家里又出了母親賣房子的事,對林雨豪觸動很大。他很清楚,在派出所還像以前這么干下去,甭說在罍城買房子,就是買個廁所都難,何談娶妻養(yǎng)家糊口?柯藍離他而去就是明證。他也曾想辭職干點兒別的,但總是不忍心,因為他確實熱愛這份工作。

    所里布置的這項任務,讓林雨豪的心情略有好轉,認為機會來了。除了正常勤務,他把全部精力都用在了抓黃賭毒上,帶領田斌等幾個輔警沒事就到街上轉悠。碰到有賭博機和賭場的地方,他沒像往常一樣把參賭人員和賭博機往所里帶,而是單獨把老板拉到一邊嘀咕一陣,老板心領神會,掏出一沓鈔票塞進他兜里,他便不作任何處罰自行撤了,然后找個僻靜處把錢按人頭分了。

    “這樣也行?。俊币粋€叫盧偉的新輔警有點兒提心吊膽。

    “給你就拿著,哪兒那么多廢話!”在這些新輔警面前,林雨豪有絕對的權威。

    田斌說:“林隊是為咱們創(chuàng)收呢。你看那些民警的工資漲了又漲,再看我們,工作沒少干,工資卻低得可憐。不這樣搞,我們喝西北風啊?”

    盧偉想想也是,便不吱聲了。幾天下來,他分到的錢都超過一年工資了,林雨豪撈到的只有更多。既然收了老板的錢,就要替人家辦事,不但不查,有時還替他們通風報信。比如有人打110舉報某地方有賭博的,指揮中心把線索交給派出所,派出所一般都讓林雨豪來處理,林雨豪便讓舉報人提供詳細的位置,但舉報人一般都不敢留自己的真實姓名,講述時也都閃爍其詞。林雨豪抓住舉報人的心理,嘴里說去查,到了地方也是不了了之。其實在靈桃轄區(qū),做非法生意的都掌握在他手心里,他只是假裝什么都不知道。

    靈桃轄區(qū)有條香椿街,罍城人都知道,那是賣淫一條街。林雨豪開車帶田斌等輔警去了香椿街,就停在店面門口,也不下車。店里的小姐以為是來查她們的,都不敢做生意。時間久了,開店的老板就會主動出來,遞煙拿錢套近乎。有的小姐不在店里接客,而是自己單干,林雨豪就安排田斌等人蹲點,守在小姐攬生意的地方,搞得她們做不了生意,不得不乖乖地送錢送物。有的給少了,或是沒眼色不舍得花錢,林雨豪就三天兩頭以執(zhí)法的名義檢查,逼對方乖乖就范。

    遇到群眾舉報,或是主管部門督促,林雨豪就通知她們暫時歇業(yè),有時還會貼上封條,她們也會配合,消停一段時間,等風頭過了,再繼續(xù)從事賣淫勾當。

    由于能搞到錢,林雨豪對黃和賭最上心,查吸販毒油水少,但為了出成績讓所領導高興,林雨豪同樣不敢輕視。他經(jīng)常與那些賭徒和賣淫女打交道,自然會從他們那里打聽到一些癮君子的消息,運氣好的時候,連帶著就把一些涉毒案件給破了。

    一個叫阿春的賣淫女被抓了現(xiàn)行,拿不出罰款,就向他交代了一個叫賀彬的吸販毒人員。林雨豪帶領十幾個輔警于深夜闖進賀彬家里,人贓俱獲。訊問賀彬時,他的手機不斷在響,估計是有人要賣貨。為釣到更多的吸販毒分子,林雨豪讓賀彬用免提跟對方通話。對方自稱狗蛋,沖賀彬發(fā)了一通脾氣,說賀彬不夠意思,打半天手機也不接。林雨豪讓賀彬告訴對方,要貨就到家里來取。一干輔警在賀彬家周圍布控,凌晨兩點,狗蛋落網(wǎng)。

    經(jīng)過對賀彬、狗蛋的訊問,林雨豪又順藤摸瓜掌握了一個女毒販芳子的線索。為了抓現(xiàn)行,林雨豪對芳子二十四小時監(jiān)控。三天后的中午,芳子正在市金城街路口與吸毒人員王鐵錘交易,被當場抓獲,從她身上搜出四包海洛因。林雨豪帶人馬不停蹄趕到南關立園小區(qū),對芳子的租住地進行搜查,查獲海洛因五百余克,此外還搜出小口徑手槍一支、東洋刀一把。

    芳子真名徐雅芳,罍城本地人。落網(wǎng)后,徐雅芳百般抵賴,拒不交代自己的罪行。林雨豪也不跟她耗著,把她關進留置室不搭理她了。晚上,徐雅芳毒癮發(fā)作,哈欠不斷,鼻涕一把淚一把哭天搶地。林雨豪覺得火候差不多了,再次提審,徐雅芳終于供述了長期以販養(yǎng)吸的犯罪事實。

    根據(jù)林雨豪的訊問結果,靈桃派出所一舉端掉了罍城華陽賓館的一個吸販毒窩點,抓獲吸販毒人員十余名,收繳海洛因一千五百余克。這是繼系列飛車搶劫案之后,靈桃所破獲的又一大案。最高興的當然是徐奇林,給參戰(zhàn)的林雨豪等輔警發(fā)了獎金,至于林雨豪收保護費的事,作為一所之長的徐奇林當然有所耳聞,可鑒于林雨豪立了這么大的功,他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但徐奇林沒高興多久。戰(zhàn)果是在他的領導下取得的,宋清卻捷足先登,被突擊提拔到刑警大隊當了大隊長。

    自從年富貴向他行賄,馮遠華就很少到如意館去了,那里成了是非之地。以前他為討好蔡文姬,平時有了飯局就往如意館帶,也是想幫蔡文姬一把。沒想到,蔡文姬見錢眼開,要把他往溝里帶。再就是中央三令五申,嚴禁奢靡之風,他心中有所忌憚,不想因為吃吃喝喝的事自毀前程。

    因為沒有家眷,馮遠華調(diào)到罍城時,就在離市公安局不遠的地方租了個兩居室。平時工作繁忙,加上不擅打理家務,隔幾天他就讓市局的保潔王大姐代為打掃家里的衛(wèi)生。這天是周末,馮遠華看家里亂糟糟的,就給王大姐打電話,讓她到家?guī)兔κ帐?。電話是王大姐接的,但來的卻是一個年輕漂亮、體態(tài)豐盈的姑娘。馮遠華見這姑娘雖然穿著保潔服,卻細皮嫩肉,不像干粗活的樣子,便問:“王大姐呢?”

    “王大姐孩子生病,去醫(yī)院了。”

    馮遠華“哦”了一聲,沒再說什么。此時馮遠華正在為一件事煩惱,之前他接到蔡文姬的電話,說她懷孕了,要馮遠華跟她結婚。馮遠華剛從圍城里解脫出來,怎么會這么輕易再走進去?一時不知怎么解決,正煩惱著,就對那姑娘沒太在意。

    那姑娘裝模作樣地干了一會兒,就跟馮遠華沒話找話。馮遠華哪有心思跟她嘮嗑,不斷催促她快點兒干完活拿錢走人。沒想到,姑娘索性一屁股坐到沙發(fā)上,嬌滴滴地說:“大哥,我看家里就你一個人,嫂子怎么沒在家呀?”

    馮遠華敷衍:“她買菜去了,一會兒就回來?!?/p>

    姑娘咯咯嬌笑:“我倒想等她回來呢,看看她長啥樣兒?!?/p>

    馮遠華有點兒惱火,這姑娘怎么一點兒規(guī)矩不懂,哪像干家政的?于是下了逐客令:“你干完活兒沒有?我還有事。”

    姑娘緩緩起身,馮遠華以為她要走了,不料,經(jīng)過他身邊的時候,姑娘猛地摟住了馮遠華:“馮局長,你騙我,家里根本沒嫂子是不是?”

    馮遠華頓時有一種觸電的感覺,他趕忙掰開姑娘的手:“你到底想干什么?”

    姑娘笑而不語,竟然開始脫衣服。馮遠華心驚肉跳:“快把衣服穿上,不然我就報警了!”

    “你不就是警察嗎?還報什么警?”姑娘放浪形骸,活像聊齋里走出來的妖精,“馮局長,一個人過是不是很寂寞呀,小妹來陪你好不好?”

    馮遠華見過不要臉的女人,但沒見過這么不要臉的,手指著門口:“你給我滾!”

    那姑娘不但不走,反而又貼上來:“我就不滾,你能拿我怎么樣?”

    馮遠華一個勁兒往后躲,姑娘一個勁兒往上貼,一頭撲進馮遠華懷里,兩只手也沒閑著,使勁兒扯他的衣服……這時,門開了——那姑娘進屋的時候,故意把門虛掩著——一個彪形大漢闖進來,拿著手機正給他們拍視頻。

    “堂堂的市公安局副局長,竟然這樣下流無恥!”大漢冷笑。

    轉眼間,那姑娘也變了臉,雙手掩胸,渾身瑟瑟發(fā)抖,臉上梨花帶雨:“馮遠華,你這個人面獸心的流氓!”

    轉折實在是太快,馮遠華一時目瞪口呆。彪形大漢走到馮遠華跟前,晃著手機:“馮局長,識相點兒,小心我把你的風流事張揚出去,到那時你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你們……”馮遠華怒不可遏,自己一個公安局副局長,竟然著了仙人跳的道兒,這幫人的膽子也太大了。他馬上想到了年富貴,“你們到底想干什么?”

    大漢的話印證了他的猜測:“也沒什么,就是把我家大嫂放了,讓我們梧桐語重新開業(yè)?!?/p>

    “這我做不到,你們的事已經(jīng)走了法律程序,無法更改。”

    “那好?!北胄未鬂h惡狠狠地說,“那咱們就一拍兩散,過會兒您就能在網(wǎng)上看見這段視頻,呵呵,到那時候,你這個局長也當?shù)筋^了。”

    “無恥!”

    “沒錯,無恥!可你馮局長自己的屁股就干凈嗎?好好想想吧。”彪形大漢陰陽怪氣,“跟別人過不去,其實就是跟自己過不去,你這是何苦呢?”

    “你說的事我實在辦不到……”馮遠華突然覺得渾身無力,頹然坐在沙發(fā)上。

    “那就請您多費心,找能辦的人去辦。我們年總等您的好消息?!闭f完,彪形大漢帶著那姑娘揚長而去。

    馮遠華哪受過這窩囊氣,不由得七竅生煙,可又束手無策。這事傳揚出去,肯定會鬧得沸沸揚揚,即便最后證明自己是清白的,他跟蔡文姬的事保不齊也會被翻騰出來……他坐在沙發(fā)上發(fā)愣,眼看著窗外的天色漸漸黑下來,雪花越來越密集,很快,整個罍城白茫茫一片。

    雪后初霽,一大早,老曹準備去一趟吳老太家。吳老太七十多歲高齡,行動不便,兩個月前老曹給她扛煤氣罐,發(fā)現(xiàn)她的身份證到期了還沒重新辦理,就用手機拍了照,幫她給辦了。現(xiàn)在新身份證下來了,他得給送去。剛出派出所大門,就接到曾昭顏的電話,問他最近和何小美處得怎么樣。老曹說:“好著哩?!?/p>

    “你騙誰呢?我表妹說她給你打了好多次電話你都不接,是不是你倆鬧矛盾了?”

    “沒有,我這工作不是忙嘛?!崩喜芊笱堋?/p>

    自從上次老槐樹出了賣淫事件,老曹就沒再主動跟何小美聯(lián)系。他覺得何小美太精明,跟他根本不是一路人,想慢慢冷落她,把這關系給斷了??珊涡∶罒崆椴粶p,到處宣揚她和老曹的關系,弄得老曹騎虎難下。

    路過澮水路,遠遠地看見程榮寬站在雪地里指揮交通,他想過去跟他聊聊,可程榮寬正忙著,還是再找機會吧,就扭頭去了萬里小區(qū)吳老太家。

    萬里小區(qū)樓層低矮,路面坑洼不平,院墻上寫了大大的“拆”字,吳老太住在一座長滿爬山虎的老樓上。老曹認識吳老太少說也快二十年了,那時候吳老太就到派出所報案,說她兒子顧飛失蹤了。老曹按程序采集了老人的血樣,錄入DNA信息庫,發(fā)了尋人啟事,顧飛一直沒找到,吳老太卻與老曹結下了不解之緣。老曹時不時就去看看老人,老人也把老曹當成了半個兒子。

    這是座五層樓,因為要拆遷,樓里的住戶差不多都搬走了,只有吳老太在那里留守。樓道里黑漆漆的,堆滿了各種破爛。來到頂樓,吳老太的房門緊閉,老曹敲了半天也沒人開,可種種跡象表明老人就在屋內(nèi)。老曹著急了,從鑰匙串上找出一把鑰匙插進鎖眼,門開了。這鑰匙是吳老太專門為老曹留作備用的,她信得過老曹。

    屋里冷颼颼的,用來取暖的煤球爐已經(jīng)熄滅。老曹直奔臥室,老人已被驚醒,披著棉襖坐在床頭。老曹問老人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吳老太咳嗽幾聲:“天太冷,感冒了?!?/p>

    “嚴不嚴重,要不要去醫(yī)院?”

    “沒事,就是普通的感冒,睡一覺就好了?!?/p>

    老曹摸了摸老人的額頭,不燒,才放心了大半,趕忙幫老人把煤球爐生上火,在上面坐上水壺,趁燒水的工夫,到街上藥店買了些治療感冒的常備藥。回到屋里,卻見老人正盯著墻上的鏡框流眼。墻上的幾個鏡框里嵌滿了大大小小的照片,多數(shù)都是他兒子顧飛的。吳老太又想兒子了。

    顧飛怎么會無故失蹤呢?這也是一直困擾老曹的難題。僅為了躲避那六十萬的債務?似乎勉強了點兒。而且二十年不跟家人聯(lián)系,這實在說不通。顧飛失蹤和程小麗遇害幾乎是同一時間,老曹也曾懷疑過顧飛就是殺害程小麗的兇手,可保險柜被盜非一人所為,如果說顧飛參與作案,那么他的同伙是誰?這樣想著,老曹的目光下意識地從那些照片上一張張掃過。突然,他的目光在顧飛的初中畢業(yè)合影上定格,照片上除了顧飛,還有一個熟悉的面孔。老曹的心激動得差點兒跳起來,指著照片問吳老太:“這個人……是顧飛的同學?”

    鏡框在墻上,距離老人遠,老人看不清:“你說的是哪一個?”

    老曹把桌上的老花鏡遞給老人,指著照片上一個尖嘴猴腮的男孩兒:“就是他?!?/p>

    老人戴上老花鏡仔細看了一眼:“嗯,是我兒子的同學,好像叫白……白什么來著?”

    “白顏山?”

    “對,就是這個名字。”

    老曹抑制住內(nèi)心的波瀾:“那您想想,顧飛失蹤之前和白顏山有過來往嗎?”

    老人瞪大眼睛望著老曹,只要有關兒子的事情,吳老太都十分敏感。“我兒子失蹤和這個白顏山有關?”

    沒有任何證據(jù),老曹不敢亂說?!拔揖褪强粗@個人眼熟,隨口問一下。據(jù)我所知,這個白顏山跑到深圳做生意去了,一直沒回來,可最近我又看見他了,所以才問問您,您別多想?!?/p>

    “我兒子失蹤后,我還去深圳找過他呢,他告訴我顧飛躲債去了,但說不出他去了哪兒?!?/p>

    老曹不敢和吳老太說太多,怕她壞了自己的事?!盎蛟S是我多慮了,這只是個巧合,當年顧飛和白顏山交往多嗎?”

    “多??!失蹤前幾天,他老是和這個白顏山在一起,鬼鬼祟祟的不知在合計什么,要不顧飛失蹤以后,我為什么要去深圳問白顏山呢?”

    老曹的心怦怦直跳,他怕控制不住情緒,趕忙向老人告辭。出了吳老太家門,老曹在樓下站了好大一會兒才恢復了平靜。他懷疑程小麗被殺、盜走巨款案極有可能是白顏山和顧飛干的,而顧飛二十年不見影蹤,或許已經(jīng)不在人世。當然,這不過是他的猜測,目前沒有任何證據(jù)。

    這時,老曹的手機響了,一看是何小美打來的,正考慮要不要接,對方卻掛了。老曹想掛了正好,本來也不想搭理她,便繼續(xù)往前走。剛到小區(qū)門口,一輛紅色小轎車從小區(qū)里沖了出來,“嘎”的一聲擦著他的身子停下。車窗下滑,里面探出一個女人的腦袋:“曹聯(lián)防!”

    老曹嚇了一跳,扭頭一瞧,車里坐著的竟然是何小美,他吃驚地問:“你怎么會在這里?”

    “你猜?”

    老曹把頭搖得像撥浪鼓:“這哪兒能猜得著?”

    原來,老曹為吳老太買藥時,被開車經(jīng)過的何小美看見了,便一路跟蹤到萬里小區(qū)。何小美說:“我以為你是會相好的呢,原來是學雷鋒做好事。你既然對別人家的事這么熱心,也幫我一個小忙唄?”

    “什么事?”

    何小美把手一招:“上車說。”

    老曹猶豫一下,拉開后排車門坐了進去。

    “坐前面我能吃了你呀?”

    老曹抓壞人無數(shù),可在這個女人面前卻有些膽怯。無奈,他只得坐到了前排。車里開著空調(diào),很暖和。何小美穿著一件紅色羽絨服,頭發(fā)散披著,好像剛洗過,散發(fā)著淡淡的幽香。老曹就有點兒心猿意馬,瞬間,又馬上回過神:“什么事???你要是沒啥事,到前面路口把我放下,我還有事?!?/p>

    “你忙還沒幫就想著走,咋,躲我呀?”

    “躲你干嗎?”老曹嘴硬,“要幫什么忙你就說,不過,像上次那樣違法亂紀的事可別找我。”

    何小美白他一眼:“不就是一個小輔警嗎?多大本事似的,先跟我走,到了地方再說。”

    轎車駛出小區(qū),上了主干道,隨后往東行駛,過了三個路口,向南拐了一條街,停在一個叫漫步森林的茶樓門前。老曹一邊解安全帶,一邊推開車門:“咋開這里來了?請我喝茶呀?”

    何小美笑嘻嘻地說:“沒錯,是請你喝茶,但這茶可不能白喝?!?/p>

    這個茶樓一看就是新開的,一樓臨街門面皆是店鋪,二樓才是營業(yè)的地方。兩人上到二樓,何小美問吧臺的女服務員:“你們老板呢?”

    女服務員年輕漂亮,看上去跟何小美挺熟:“何老板呀,我們老板還沒起床呢。要不,我給您叫去?”

    “不用了,我給她打電話,你先給我找個包間,上壺茶,我這里有重要客人?!?/p>

    服務員瞥了老曹一眼:“你們?nèi)ゾ栈◤d吧,我去泡茶?!?/p>

    二樓有卡座也有包間,何小美輕車熟路地在前面走,老曹跟在后頭,經(jīng)過幾個包間,聽見里面?zhèn)鱽硐±飮W啦打麻將的聲音。老曹就有點兒明白何小美帶他來的目的了。在罍城,茶樓不光是喝茶聊天的場所,也可以吃喝玩樂一條龍服務,打麻將的尤其多。

    推開菊花廳的門,何小美對老曹說:“你先坐,我打個電話?!?/p>

    老曹進了包間,包間里燈光幽暗,還散發(fā)著陣陣油漆味。等服務員上來一壺茶和兩盤干果,何小美也打完電話進來了。何小美說:“這家店的老板是我姐妹,她馬上就到?!?/p>

    “姐妹?打麻將認識的?”

    “你甭管我們怎么認識的,反正今天你得給足我面子,我可跟人家說你是派出所的民警,本事大著呢,是我相好的?!?/p>

    “相好”這個詞,讓老曹聽了很不舒服。更不舒服的是何小美把他說成民警,雖然是高抬自己,可他不想騙人,于是說:“我就是一個輔警,你還是實話實說的好?!?/p>

    “你少廢話,聽我的準沒錯?!?/p>

    一盞茶的工夫,一個體態(tài)豐盈渾身散發(fā)著香氣的中年女子飄了進來:“曹警官好,久仰久仰。”

    何小美介紹:“這里的老板袁萍,我的好姐妹?!?/p>

    袁萍握住老曹的手:“本店剛開張,還請曹警官多多關照?!?/p>

    老曹只有就坡下驢:“您客氣,能幫到的一定幫?!?/p>

    三人重新落座,袁萍上煙敬茶,寒暄片刻,袁萍說:“曹警官,向您打聽一下,你們所可有一個叫林雨豪的輔警?”

    “有啊?!崩喜軉枺霸趺蠢??”

    “是這么回事。我們茶樓開業(yè)沒幾天,他就來收保護費,我們不給,他就帶人在門口守著,弄得我們生意都沒法做了?!?/p>

    “有這種事?”老曹不敢相信。

    “我扯這個謊干嗎?除了這兩天下雪他沒帶人來,其余的時間幾乎天天都來。咱們做生意的一向以和為貴,不想得罪人,更不想得罪派出所。碰巧前天何姐來喝茶,說您就在靈桃派出所上班,還管著林雨豪,就想跟您認識認識,一起吃個飯……”

    老曹尋思,林雨豪看著挺實在的,怎么能做出這種事,都什么年代了還收保護費?別再把自己弄進去。想到這兒,老曹有些坐不住了:“這事您反映得很及時,我這就回去核實,如果真像您說的那樣,我保證這樣的事情以后絕不會再發(fā)生。不過,如果你這茶樓做了什么違法的事,那誰也保不了你們?!?/p>

    說完,他謝絕了袁萍的再三挽留,起身告辭。何小美跟著站起身:“我送你?!?/p>

    路上,見老曹一臉凝重的樣子,何小美說:“又不關你的事,那么嚴肅干嗎?”

    “中午我就不陪你吃飯了,我得回所找林雨豪去?!毙姨澓涡∶澜o他封了個民警的身份,不然,袁萍未必找他幫忙,如果她把事情反映到所里或是局里,林雨豪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老曹平時跟林雨豪打交道不多,但知道他干工作是把好手,不想看著他因為幾個錢毀了自己。

    何小美不高興了:“找他也不在這一時,著什么急?”

    老曹說:“還是算了吧,你的飯我可不敢吃,倒時候你再告我個吃拿卡要,我找誰說理去?”

    何小美不屑:“不吃拉倒,一個破輔警還給老娘擺上譜了,老娘不稀罕!”

    突然,何小美一腳踩住剎車,老曹嚇了一跳:“咋啦?”

    “咋了?還沒跟你算賬呢!這幾天你一直躲著我,到底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想甩了我?我可告訴你,你要是敢甩了我,”何小美伸出一只手,“也行,不過得先把這個拿來?!?/p>

    “拿什么?”

    “分手費,一萬!”

    老曹脊梁骨發(fā)涼,趕快跳下車落荒而逃。身后傳來何小美的聲音:“想跟老娘分手,沒門兒!”

    回到所里,老曹樓上樓下沒找到林雨豪,就問在辦公室寫材料的聞韜,聞韜說:“出警去了吧?!?/p>

    “我問過接警臺了,沒警???”

    聞韜想了想:“哦,對了,今天早上花園小區(qū)丟了輛電動車,楊副所安排他去調(diào)監(jiān)控視頻了。”

    “去多長時間了?”

    “一早就去了。”

    老曹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尋思也該回來了。這時候,徐奇林從辦公室出來了:“老曹,你在正好,趕快把所里的人召集起來,除了值班的全部跟我走?!?/p>

    老曹問:“出什么事了?”

    “市紡織廠的工人討要養(yǎng)老金,把市政務中心大門給堵了,分局指令我們?nèi)ヌ幹谩!?/p>

    老曹趕緊把所里不值班的人員組織起來,總共三十來人,連聞韜也被他喊了去,在徐奇林的帶領下,分乘幾輛車直奔市政務中心。

    市政務中心是新蓋的大樓,是市委、市政府集中辦公的地方。門前十幾米寬的馬路已經(jīng)被堵得嚴嚴實實,派出所的車根本開不過去。徐奇林命令大家下車,步行進現(xiàn)場。上訪人員大概有三四百人,舉著條幅喊著“還我們養(yǎng)老金”、“我們要生存”的口號,群情激奮,而政務中心院里靜悄悄的,沒一個領導出來控制局面。上訪人員開始往政務中心院里沖,巡特警們舉著盾牌拼命抵擋。

    眼看局面就要失控,老曹帶領十幾名輔警直奔沖突的中心,可沖了幾次也沒沖進去,便帶人從一邊的鐵柵欄翻進院里。來到隊伍最前面,這才發(fā)現(xiàn)帶頭鬧事的居然是牛月娥。來時徐奇林有過交代,到現(xiàn)場后務必干凈利索解決問題。許多群體性事件都是因為前期處置不當,導致事態(tài)愈演愈烈,最后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在社會上造成惡劣影響。想到這兒,老曹沖到牛月娥跟前,抓住她的胳膊就往人群外拽。

    牛月娥掙扎:“曹聯(lián)防,你干什么?”

    老曹把她拉出人群:“嫂子,不讓你管這事,你怎么還跟著瞎摻和?”

    “我這是維護自己的權益,不然政府不管這事,等我們老了,讓我們喝西北風去?”

    “維護權利可以,但你不能帶這個頭,你要是出啥事,光耀大哥怎么辦?你的孩子們怎么辦?”

    俗話說“蛇打七寸”,老曹認為自己說得有理,戳到了牛月娥的軟肋,可牛月娥根本不吃這一套:“你不出頭他不出頭,這事就更難解決了。要殺要剮隨便,我不怕!”

    說著,她轉身又沖進人群。本來,上訪人員見老曹把牛月娥帶走,沒了領頭的,一時有些不知所措。轉眼見牛月娥回來了,情緒又一次高漲起來,開始廝打阻攔他們的輔警。這些輔警多數(shù)是年輕人,正是血氣方剛的年齡,面對謾罵和廝打,難免有人沉不住氣。混亂中,有人奪了田斌的橡膠棍,劈頭蓋臉照著他一陣亂打。田斌忍無可忍,一腳把對方踹倒,奪回橡膠棍,不管三七二十一朝對方猛砸。上訪人員見狀,沉寂了片刻,突然有人喊:“警察打人了,跟他們拼了……”

    人群潮水般朝大門涌來。這樣發(fā)展下去,非出大事不可,老曹對田斌高喊:“快住手!”

    田斌打紅了眼,不管不顧繼續(xù)掄棍子。老曹趕緊搶上前去,擋在挨打的人身前。田斌收不住勁兒,一棍子打在老曹頭上,頓時鮮血直流。這一下,田斌清醒了,趕緊把棍子扔到一邊:“曹叔,你沒事吧?”

    老曹沒工夫搭理他,搖搖晃晃擋在眾人面前:“大家都住手,請聽我說句話!”

    紡織廠的職工大部分都認識老曹,見他滿頭滿臉都是血,霎時住了手。老曹說:“老少爺們兒們,兄弟姐妹們,你們的事市委市政府肯定會管的,你們不要再鬧了,這樣鬧下去會出人命的!”

    人群中有人說:“你又不是市領導,說話頂個屁用,叫市領導出來與我們對話!”

    “對,讓市領導出來!”人們紛紛附和。

    老曹就朝身后的大院喊:“哪位領導站出來說句話!”

    可喊了半天,院內(nèi)無人應聲。

    這工夫,徐奇林指揮人趁機抓了七八個帶頭鬧事的,其中包括牛月娥,一時間群龍無首,事態(tài)才平息下來。老曹見派出所好幾名輔警都掛了彩,就讓他們上小宋的面包車,到醫(yī)院處理一下。

    回到派出所,前腳剛把帶回的上訪人員關進留置室,后腳市局、分局的領導都來了。市局的領導老曹不太能叫上來名字,但分局的領導他都認識,有局長周雪剛、治安大隊胡大隊長等,他們對徐奇林都表達了同一個意思,將這幾個帶頭鬧事的嚴肅處理,絕不姑息。徐奇林像領了圣旨,待給他們一一做完筆錄,就安排楊副所把他們?nèi)啃姓辛簟?/p>

    老曹沒想到上級領導會這么處理這些上訪人員,在他看來,這些上訪人員也是被逼無奈,尤其是牛月娥,家里還有癱瘓的丈夫,要是把她拘留了,誰來照顧老秦?他就找徐奇林求情:“其他人拘就拘了,我看牛月娥就算了吧?!?/p>

    “怎么能算?她是帶頭的,不殺一儆百,他們還不鬧翻天?”徐奇林沒給他留一點兒情面。

    老曹脖子上的青筋蹦起來,瞪著眼沖徐奇林喊:“你怎么能這樣說呢?牛月娥不就是領頭喊幾句口號嗎?她又沒打人。何況秦光耀還在家躺著呢,你就沒點兒同情心嗎?”

    一提秦光耀,徐奇林似乎被噎了一下,干咳兩聲,緩和了語氣:“不是我說你,你就只能看見表面這點兒事,她是領頭的,如果拘了別人不拘她,人家會說我們假公濟私,我們的工作會更加被動。”

    老曹冷笑:“你倒是公私分明,卻沒了人情味?!?/p>

    徐奇林擺擺手:“算了算了,不跟你說了。你這人啥都好,就一點,太沖動。這樣吧,我倆或多或少都跟牛月娥有些關系,她是你大嫂,也是我大嫂,咱們都回避,把她交給楊副所處理,這樣行了吧?”

    老曹說:“你以為這樣做心里就安寧了?當年秦光耀可是為了你才變成這樣的。拘了牛大嫂,我看你咋還有臉見秦光耀!”

    徐奇林有些惱火:“你這人怎么就一點兒不懂事呢?我是一所之長,但不能一手遮天,啥事都得聽上級領導的,上面讓咋處理就咋處理。你要我放了牛月娥,這不是公然與上級領導作對嗎?出了事,你一個輔警無所謂,可我呢?你就一點兒不替我考慮?”

    兩人僵持不下,碰巧聞韜從門前經(jīng)過,聽見他們在爭吵,硬是把老曹拉了出去。

    處理群體性事件時受了傷,回來又跟徐奇林生了一肚子氣,老曹的胃病突然犯了。寢室里,老曹慘白著一張臉靠在床上,汗珠子從額頭滴滴答答滾下來。聞韜問他怎么了,用不用去醫(yī)院看看。老曹搖頭:“用不著,老毛病,吃點兒藥就好了?!?/p>

    屋里有飲水機,聞韜給他倒了杯白開水,老曹從床頭摸出瓶藥,倒出兩粒吞了下去。過了一會兒,疼痛終于稍微緩解。聞韜問老曹為什么跟徐所吵起來,老曹嘆息一聲:“一言難盡?!?/p>

    老曹是在新兵連時認識秦光耀的,當時秦光耀是排長,比老曹早幾年入伍,負責新兵們的訓練。由于說話和老曹一個腔,一敘,兩人是老鄉(xiāng),都來自罍城隋河區(qū)。老曹雖然身體強壯,跑得也很快,但爬高下低、翻屏越障的訓練卻是弱項,能落下別人半截,配合訓練時沒人愿意跟他一組。秦光耀就給他開“小灶”,趁別人都睡覺時陪他訓練,愣是沒讓老曹掉隊。有一次實彈演習,一個新兵在扔手榴彈時滑了手,居然扔在老曹腳下。千鈞一發(fā)之際,秦光耀把老曹撲倒,救了他一命,秦光耀卻受了重傷。老曹去醫(yī)院看他,哭得眼淚嘩嘩的,秦光耀安慰他,說自己是排長,保護新兵是他的職責,讓老曹不要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三個月的新兵訓練結束,老曹被分到一個邊防哨卡,秦光耀因傷提前退伍。在部隊,秦光耀是業(yè)務尖兵,又是志愿兵,要不是為了救老曹受傷,肯定有個好前程。秦光耀退伍后被安排到市紡織廠保衛(wèi)科工作,老曹在部隊一待就是五年,兩人一直保持聯(lián)系。老曹退伍后,因為程小麗出事,他到公安機關當了輔警,沒事兩人就在一起小聚,分析案情,查找線索,但一直沒有眉目。六年前,市紡織廠由于經(jīng)營不善倒閉,秦光耀失業(yè),老曹便把他介紹到靈桃派出所當輔警。當時徐奇林剛轉警,也被分配到靈桃派出所。

    一天,派出所接到一起群眾報警,說鑰匙落在了屋內(nèi),進不了門。那天是徐奇林值班,便帶領老曹和秦光耀出警。到達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這戶居民家住五樓,裝有防盜門。本來,找開鎖公司就行了,可徐奇林剛轉為正式民警,正是有沖勁兒的時候,嫌找開鎖公司麻煩,說從六樓吊根繩子下去,拉開五樓陽臺窗戶就能進去。老曹和秦光耀都是當兵出身,也認為這是個不錯的主意,就敲開六樓住戶的房門,說明了情況,找了根繩子拴在六樓陽臺護欄上。

    徐奇林自恃當過武警,受過專業(yè)訓練,自告奮勇要下到五樓陽臺去。他讓老曹在六樓護住繩子,安排秦光耀下樓給他看著,別偏離了方向。不料,他剛從六樓順著繩子下去,腳還沒搭上五樓陽臺,手里的繩子突然斷了,他整個人像一只斷線的風箏朝樓下墜去。樓下的秦光耀見此情景,想也沒想就張開雙臂,硬生生地把徐奇林接住了。徐奇林只受了點兒輕傷,但巨大的沖擊力導致秦光耀的頸椎受到嚴重傷害,身上多處粉碎性骨折,癱在床上成了廢人。

    秦光耀是輔警,沒有勞動合同,更沒有醫(yī)療保障,所里只承擔了他前期的醫(yī)療費用,一出院,他的醫(yī)藥費就沒了著落。這些年,除了老曹、徐奇林時常去看他,所里早已忘記了這個人,就連聞韜之類的老輔警都不清楚秦光耀的情況。秦光耀家本來就困難,出了這么大的事,更是雪上加霜。老曹的經(jīng)濟狀況比他好些,雖然當輔警待遇不高,不過,父母去世后給他留下兩間門面房,被他租了出去,光房租就是一筆不少的收入,他倒是不必為生計發(fā)愁。老曹經(jīng)常去看望秦光耀,起先徐奇林去得也很勤,可自從當了所長,只是逢年過節(jié)讓老曹代捎些錢和禮品,他自己以忙為由,去得越來越少。

    久病臥床,秦光耀的身體狀況一年不如一年,近兩年連話也說不利索了。牛月娥打碎了牙往肚里咽,從來沒找過所里的麻煩。現(xiàn)在,她不過是為了維護自身權益喊了幾句口號,徐奇林居然不念舊情,要把她拘了,這讓老曹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當然,他也知道,牛月娥聚眾上訪是不對,可不是被逼得沒辦法,誰愿意走這一步呢?最讓他擔心的是,拘了幾個領頭的,其他人就真的能偃旗息鼓了嗎?

    老曹的擔心不無道理,靈桃派出所前腳剛把牛月娥等人送進拘留所,后腳那些上訪人員又聚集在政務中心門口。這次他們學乖了,沒人鬧事,也沒人喊口號,而是排成幾排在那兒靜坐。這倒讓政務中心里面的領導們?yōu)殡y了,政務中心是辦公地點,總有幾百號人在那兒靜坐算怎么回事?接著,就有領導出面了,一個據(jù)說是副市長的領導講了半天話,大意是一定為他們解決問題,勸他們回去等候消息。這時就有人站出來,說還有七八個人被拘留了,如果不將他們?nèi)酷尫?,他們就在這兒一直坐下去。副市長對帶人前來維持秩序的市局副局長馮遠華怒目而視:“誰讓你們拘人的?趕快放了!”

    馮遠華一眼就看見了正往后縮的徐奇林:“還不趕快去執(zhí)行!”

    但放人需要辦理手續(xù),不是憑空想怎樣就怎樣?;氐剿铮芰藠A板氣的徐奇林想給自己找個臺階下,就對老曹說:“你和楊副所去拘留所放人,順便和牛大嫂說一聲,就說我對不起她?!?/p>

    老曹還在氣頭上,沒領情:“誰拘留的誰放,關我什么事?”

    徐奇林弄了個沒趣。全所也只有老曹敢這么跟他說話。想一想,自己也夠冤枉的,拘留是上級領導決定的,釋放也是上級領導決定的,自己成了風箱里的老鼠,兩頭受氣不說,還得罪了老曹。越想越惱,但活兒還得干,于是喊來楊副所和林雨豪,讓他們?nèi)ゾ辛羲湃恕?/p>

    回到寢室,老曹感到饑腸轆轆,胃又翻江倒海般地鬧騰起來,這才想起光顧著忙了,從早上到現(xiàn)在還沒吃飯呢。一看時間,離晚飯還有半個鐘頭,就強忍著胃痛迷糊了一小覺,醒來時看見林雨豪站在床邊,便問:“有事?”

    林雨豪說:“徐所讓我告訴你一聲,牛月娥那幾個人都釋放回家了,他讓你別生氣了?!?/p>

    老曹說:“我生什么氣,他是一所之長,我不過是個輔警,我夠得著跟他生氣嗎?”

    “沒生氣就好?!绷钟旰缽谋澈竽贸鲆粭l煙,遞給老曹,“是徐所給你的,他說讓你消消氣?!?/p>

    平心而論,徐奇林也挺不容易的,上邊領導的話他不敢不聽,下級的民警輔警,他也得平衡,自己跟他發(fā)火,是不是有點兒過分了?正暗自后悔,見林雨豪轉身要走,突然想起袁萍的投訴,馬上喊住林雨豪:“最近我聽說你沒少查黃賭毒啊,弄了不少錢吧?”

    林雨豪愣了愣:“你啥意思?”

    “我的意思是,該拿的錢你拿,不該拿的千萬別碰,不然會引火燒身?!?/p>

    林雨豪覺著他話里有話,定定地望著老曹:“你是不是聽說什么了?”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只是提醒你,雖然咱們是輔警,但跟民警一樣都是執(zhí)法者,千萬別為了錢失了名節(jié),觸犯了法律,一失足成千古恨啊?!?/p>

    林雨豪后背出了汗:“謝謝提醒?!闭f罷轉身走了。

    老曹知道,林雨豪是聰明人,又極好面子,有些話不能明說,點到即可,想必林雨豪會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第八章

    司機狀告交警案在罍城引起很大轟動,開庭那天,很多市民前去旁聽,整個法庭座無虛席。聽說程榮寬被打,還被人給告了,老曹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就拉上聞韜和林雨豪前去給程榮寬加油助威。

    原告王飛燕和其丈夫李長貴聘請了罍城最有名的黃律師為他們辯護,罍城交警支隊三中隊作為被告應訴,程榮寬作為當事人出庭。九點整,隨著一聲槌響,法庭審理開始。

    “我叫程榮寬,是罍城交警支隊三中隊的執(zhí)勤輔警……”這是程榮寬生平第一次上法庭,難免有點兒緊張。程榮寬說,當日他在澮水路與迎賓路交叉路口正常執(zhí)勤,發(fā)現(xiàn)王飛燕駕駛涉案車輛違章超車,被攔停后,準備與副駕駛位的丈夫李長貴調(diào)換位置。他懷疑王飛燕涉嫌酒駕或無證駕駛,但王飛燕拒不配合調(diào)查,和其夫一起對自己進行辱罵毆打,后在辦案民警的強行要求下接受檢查。王飛燕聲稱駕照忘在家里,在現(xiàn)場無法核實她是否具有駕駛資格以及所駕車輛的具體情況,遂將王飛燕帶回交警大隊辦公室進行調(diào)查,并依法扣留了王飛燕所駕駛的轎車。

    隨后,罍城交警支隊三中隊代理律師對交警能否扣車、如何扣車、如何處罰作了答辯,根據(jù)《道路交通安全法》第九十五條規(guī)定,上道路行駛的機動車未懸掛機動車號牌,未放置檢驗合格標志、保險標志,或者未隨車攜帶行駛證、駕駛證的,公安機關交通管理部門應當扣留機動車,通知當事人提供相應的牌證、標志或者補辦相應手續(xù),并可以依照本法第九十條的規(guī)定予以處罰。當事人提供相應的牌證、標志或者補辦相應手續(xù)的,應當及時退還機動車。根據(jù)《道路交通安全法》第一百一十二條規(guī)定,公安機關交通管理部門扣留機動車、非機動車,應當當場出具憑證,并告知當事人在規(guī)定期限內(nèi)到公安機關交通管理部門接受處理?!兜缆方煌ò踩ā返诰攀畻l規(guī)定,機動車駕駛人違反道路交通安全法律、法規(guī)關于道路通行規(guī)定的,處警告或者二十元以上二百元以下罰款。本法另有規(guī)定的,依照規(guī)定處罰。據(jù)此,律師認為交警的處罰并無不當之處,王飛燕和其丈夫李長貴拒不配合交警執(zhí)法,并且毆打、辱罵執(zhí)法輔警,應當承擔法律責任。

    王飛燕辯稱,她駕駛登記在其母名下的轎車,載著丈夫經(jīng)過交警執(zhí)勤點時,汽車突然熄了火?!拔覄偰玫今{照不久,經(jīng)驗不足?!蓖躏w燕說,“才準備和坐在副駕駛的丈夫互換位置?!笔掳l(fā)當天,她駕駛的轎車被扣留,幾天后將車輛取回,支付了三百元拖車費和四百五十元停車費。王飛燕否認和丈夫毆打、辱罵交警,“我們以前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當時都被嚇到了,怎么還會毆打、辱罵交警?”

    “現(xiàn)在人都怎么了,明明打了人卻說沒打,還有沒有天理了!”老曹義憤填膺。

    法庭當庭播放了執(zhí)法記錄儀記錄的視頻,上面雖然沒有程榮寬被毆打、辱罵的場面——派出所出警到現(xiàn)場時,事態(tài)已基本平息了,但依然留有受傷后的畫面。

    黃律師反駁:“就算是受傷了,也不能證明是我的當事人打的。何況程榮寬是個輔警,根本沒有執(zhí)法權?!彼f程榮寬執(zhí)法時未出示執(zhí)法證,也未告知其身份,即對他的當事人采取了人身強制措施,并強制扣留當事人駕駛的車輛,屬于違法行政,要求法院判令程榮寬賠禮道歉,并給予適當行政賠償,此外還需賠償扣留涉案車輛期間給原告造成的損失一千零五十元,退賠拖車費、停車費七百五十元。

    此言一出,引起旁聽席一片嘩然?!拜o警可以單獨執(zhí)法嗎?”“輔警有沒有權力進行處罰?”輔警的“權力”,一時成了大家關注的焦點。

    “他這是在狡辯。”聞韜小聲對老曹說,“我聽說,這個黃律師開車經(jīng)常胡亂停放,沒少被交警貼罰單,他這是在存心報復呢。”

    交警大隊代理律師辯稱,輔警隊伍是一支由公安機關直接指揮和管理的隊伍,《罍城公安機關警務輔助人員管理暫行辦法》明確規(guī)定,輔警是“為公安機關日常運轉和警務活動提供輔助支持,非人民警察身份的人員”,只能在公安機關和人民警察的指揮、監(jiān)督下開展工作。結合公安實際,交通輔警負責“協(xié)助疏導交通,告知、勸阻、糾正交通安全違法行為”。而交通違法處理的后端工作還是由民警完成,因此程榮寬的行為是職務行為。

    黃律師辯稱,根據(jù)公安部《交通警察道路執(zhí)勤執(zhí)法工作規(guī)范》第七十條的規(guī)定,在城市快速路、主干道及公路上執(zhí)勤應當由兩名以上交通警察或者由一名交通警察帶領兩名以上交通協(xié)管員進行。輔警為非執(zhí)法主體,不具備獨立執(zhí)法資格,只能在民警的監(jiān)督下進行輔助性執(zhí)法活動。然而,程榮寬在執(zhí)法時,并沒有其他交警在場,發(fā)生沖突以后其他警察才趕到現(xiàn)場,程榮寬屬于越權執(zhí)法。

    交警三大隊辯稱,程榮寬的行政行為不存在違法,不應對王飛燕進行任何賠償。王飛燕所訴的行政賠償沒有法律依據(jù),扣留車輛沒有給對方造成直接損失,所謂的停車費也不是交警收取的。整個辦案過程中,民警沒有任何暴力執(zhí)法行為。根據(jù)《道路交通安全法》的規(guī)定,王飛燕現(xiàn)場無法出示駕駛證、行駛證,交警部門有權依法對王飛燕所駕車輛予以扣留。至于程榮寬有沒有執(zhí)法違規(guī)問題,有待調(diào)查。

    經(jīng)過兩個多小時的激烈辯論,法庭宣判:經(jīng)審理查明,事發(fā)當日下午,王飛燕所駕車輛在行駛至澮水路與迎賓大道交會處附近交警執(zhí)勤點時停車熄火,交警三大隊輔警程榮寬在該路段執(zhí)勤,認為王飛燕涉嫌酒駕,要求對方做酒精呼吸測試。王飛燕拒絕測試,后程榮寬要求王飛燕出示駕駛證,對方稱駕駛證放在家里。程榮寬繼而要求王飛燕出示身份證,并要求王飛燕到交警隊接受調(diào)查。王飛燕不從,雙方發(fā)生沖突。其后,王飛燕夫婦被帶到派出所問話,在此期間,交警在未告知王飛燕緣由的情況下扣留王飛燕所駕轎車的行政強制行為屬于違法,判決交警三大隊輔警程榮寬在法院主持下,口頭向王飛燕賠禮道歉,同時,退還拖車費、停車費共計七百五十元及資金占用利息,駁回原告其他訴訟請求。

    一石激起千層浪,頓時網(wǎng)上、朋友圈議論紛紛:“為何又拿臨時工(輔警)墊背?為何對涉嫌打人、辱罵者不嚴肅處理?”

    還有網(wǎng)友稱:“這么處理太簡單了吧?如果沒有打人者視頻,會是什么結果?程榮寬會不會真被抓起來?這不是顛倒黑白嗎?”

    靈桃所的輔警們更是氣憤異常。老曹說:“這還讓不讓人活了?”

    林雨豪說:“咱們輔警就是姥姥不疼,舅舅不愛?!?/p>

    聞韜說:“不能就這么完了,上訴!

    春節(jié)臨近,為活躍警營文化生活,市局要搞臺聯(lián)歡晚會,下文各個所隊踴躍參與,報送節(jié)目,不分民警和輔警,只要有文藝才華能歌善舞的都行。徐奇林不想放過任何一個表現(xiàn)派出所的機會,就利用晨會,強調(diào)了這項工作的重要性,并宣布了獎勵措施,凡是被晚會選中的,除了給予充分時間排練外,每個節(jié)目獎勵一千塊錢。

    錢雖然不多,對民警無所謂,但對輔警卻有很大的誘惑力,尤其是林雨豪,自從上次老曹提醒過他后,他再也不敢膽大妄為了,再加上他歌唱得不錯,有點兒躍躍欲試。在手機上選了幾首歌試唱,可總不太滿意。為了突出特色,徐奇林就把聞韜叫來,問他能否寫一首贊頌民警或輔警的歌曲讓林雨豪唱。聞韜既寫各類文章也寫詩,編一首歌不在話下,說可以試試。回到辦公室,只用了半天時間,他就創(chuàng)作出了一首名為《我們是輔警》的歌曲,不但寫了歌詞,還譜了曲,林雨豪一試唱,果然效果不錯。

    由于是新編歌曲,沒有伴奏不行,徐奇林就從家里把女兒小時候彈的電子琴抱來,讓老曹伴奏。老曹原先在部隊時就很癡迷音樂,經(jīng)常在訓練之余擺弄些樂器,什么口琴、笛子、二胡、電子琴都不在話下。只是當輔警后,這些東西就極少擺弄了,現(xiàn)在讓他重新拾起來,有點兒趕鴨子上架之嫌。不過,老曹畢竟是老曹,苦練了一個晚上,竟也能和林雨豪的歌聲配合得天衣無縫。節(jié)目報到市局,順利通過。晚會第一次彩排,徐奇林怕出差錯,把聞韜也叫了去。讓聞韜意外的是,在彩排現(xiàn)場竟然碰到了騰飛,還有劉婷婷和趙振。

    騰飛是整臺晚會的藝術指導,見了聞韜非常高興,說他最近寫了一篇小說,要聞韜抽空指點指點。聞韜答應得很勉強。最近,聞韜的心情一直不太好,先是新聞事件,接著又是發(fā)帖事件,再加上家里的事,讓他焦頭爛額。尤其是上次,沒能及時弄到錢,女兒轉學的費用最終還是郝梅從娘家解決的,這讓聞韜在郝梅面前很沒地位。騰飛見他無精打采,便問他怎么了。聞韜一時沒忍住,就把自己的境遇一五一十地說了。

    對于新聞事件和網(wǎng)上發(fā)帖的事,騰飛早就知道了,他認為分局做得沒錯,整治新聞紀律的文件就是他簽發(fā)的,網(wǎng)上隨便發(fā)帖更是不允許。不過,那個帖子雖然署著聞韜的名字,但憑他對聞韜的了解,他認為是有人栽贓。聞韜膽子小,不是那種隨便招惹是非的人。帖子的事分局還在調(diào)查,一旦查實是誰發(fā)的,給個處分或開除都是有可能的。作為好友,他只能盡量安慰聞韜,分局會秉公處理。至于聞韜的家事,騰飛知道很少,聞韜平時也不向他講。今天聞韜向他講述女兒轉學借錢的事,整個人都顯得無比挫敗,精神十分沮喪,這在聞韜身上是極少見的。他埋怨聞韜:“你生活上有困難給我講呀,我能幫的絕對幫?!?/p>

    聞韜說:“你能幫一時,還能幫一世?救急不救窮啊……”

    騰飛是個樂觀的人,不想讓聞韜總是沉浸在消極的情緒里,就轉變話題問聞韜最近可忙,如果不忙的話可以留在晚會籌備組幫忙,還特別強調(diào)說有補助可拿。聞韜明白,騰飛這是變相在幫自己,但還是婉言謝絕了。

    劉婷婷和趙振早就到了,他們分別代表各自派出所參加排練。聞韜和騰飛說話的時候,想跟他們打聲招呼,可他們似乎有意躲避自己,不和他的目光相碰。劉婷婷表演的是一個新疆舞蹈,趙振唱的是那首耳熟能詳?shù)摹渡倌陦阎静谎猿睢?,待他們彩排結束有說有笑走出來,聞韜在門口攔住了他們:“兩位近來可好?”

    “聞老師啊,您什么時候來的?”劉婷婷愣怔片刻,瞬間笑靨如花。

    聞韜說:“你是假裝沒看見,還是故意的?”

    “您是老師??!哪有學生見老師不打招呼的道理?”

    聞韜話中有話:“打不打招呼無所謂,只要你別坑害老師就行了?!?/p>

    趙振在一旁幫腔:“你可千萬別誤會,帖子的事真不是我和婷婷干的?!?/p>

    “那份材料只你們倆有,不是你們干的,難道是我自己坑自己?”為了這事,聞韜心里一直窩著火,見兩人矢口否認,他的情緒有些失控。

    “聞老師,那份材料只我們倆有沒錯,可發(fā)帖子坑害人的事我們干不出來。事情出來后,我們也很煩惱,知道您一定懷疑是我們干的,我們都沒臉見你。可我用人格擔保,這事絕不是我們做的。您放心,到底是誰干的,我們一定弄清楚,給您一個交代?!眲㈡面谜f。

    兩人說得信誓旦旦,聞韜卻糊涂了,不是他們干的,那又會是誰呢?

    梧桐語又重新開業(yè)了。開業(yè)那天,也是歐陽倩走出看守所的日子。按她的罪行,判個一年半載是沒問題的,可她卻被保外就醫(yī)了??词厮箝T外,年富貴帶領三四十名社會閑雜人員列隊迎接,二十多輛轎車的車隊一路燃放鞭炮直到梧桐語。梧桐語門口鋪上了紅地毯,兩邊擺上了鮮艷的花籃,前來祝賀的賓客絡繹不絕。林雨豪也受邀前往,他雖然沒穿警服,卻依然扎眼,始終在忙前忙后招呼賓朋。中午的宴會就擺在夜總會大廳,草臺班子在門口舞起了龍獅,引來眾多市民圍觀。

    梧桐語隆重的開業(yè)儀式讓劉云虎如坐針氈,年富貴之所以這么大張旗鼓地造勢,主要是做給他劉云虎看的。他分別給常在一起吃飯的楊副所、胡大隊打電話,問梧桐語怎么就開業(yè)了?歐陽倩怎么就被釋放出來了?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二位的回答如出一轍,說他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讓梧桐語開業(yè)和釋放歐陽倩都是上級領導決定的,他們只是遵照執(zhí)行。問不出名堂,他又打電話給馮遠華,沒想到馮遠華顯得極不耐煩,說話的語氣也冷冰冰的,與以前判若兩人:“我又不是專門為他服務的,我怎么知道是怎么回事?”

    劉云虎被弄得很無趣,只好又打電話給蔡文姬,問馮遠華最近怎么啦,火氣這么大?蔡文姬說自己也聯(lián)系不上馮遠華了,聽說是到省委黨校學習去了。劉云虎有點兒不信:“他連你也不理了?”

    “自從上次年富貴請他吃飯,他就一直不高興,打那以后再沒來過?!?/p>

    劉云虎心里一沉,果然不出所料,年富貴找過馮遠華。

    不過,蔡文姬跟他強調(diào):“放心吧劉總,老馮是不會為他辦事的。他對年富貴印象不好,再加上年富貴黑老大的名聲,哪個公安局領導敢明目張膽和他交往?有前面的鏡子在那兒照著,不出事則已,出了事那不是自尋死路嗎?”

    話雖如此,可如果馮遠華沒幫年富貴,那又會是誰呢?誰有這么大權力這樣做呢?年富貴走馮遠華的路子沒走通,幫助他的人官位肯定不會比馮遠華小,否則根本辦不成這一系列的事。想到這兒,劉云虎的心就更加不安了,如果年富貴攀上了高官,自己的處境就危險了,說不定沒弄死年富貴,反倒被年富貴給弄死了。他現(xiàn)在寧愿年富貴的后臺是馮遠華,知己知彼,方能百戰(zhàn)百勝,憑他和馮遠華的關系,自己勝算更大。

    看見林雨豪在梧桐語進進出出的,劉云虎心里更不是滋味。如果不是為了柯藍,劉云虎的本意是不想與林雨豪發(fā)生矛盾的,拋開從小的鄰居關系,林雨豪雖然是輔警,可他工作的單位畢竟是派出所,是執(zhí)法單位,做娛樂行業(yè)的有多少是合法守規(guī)經(jīng)營的?一旦讓他們抓住把柄,能有個好?可他喜歡柯藍,自己喜歡的女人怎么能拱手讓人呢?

    自從柯藍成為劉云虎的女朋友,就正式辭去了110指揮中心的工作,真正成了他的賢內(nèi)助。柯藍很能干,銀都的人員管理、財務收支,里里外外都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條。她告訴過劉云虎,她要把銀都打造成最頂尖的娛樂場所,劉云虎當然樂意讓她放開手腳去經(jīng)營。

    劉云虎原本以為,年富貴只是靠打打殺殺壟斷了罍城的娛樂行業(yè),沒有什么真正的經(jīng)營能力,借助馮遠華的力量,完全可以將他扳倒。可現(xiàn)在梧桐語關門沒到半月又重新開張,他承認小看了年富貴,沒想到他在公安系統(tǒng)有那么大的能量。最讓他擔心的還不是這些,自己整了年富貴,年富貴用腳丫子都想得到是誰黑了他,一定不會善罷甘休。報復是必然的,但劉云虎不知道年富貴會從哪里下手。

    就在劉云虎愁眉不展的時候,年富貴那兒卻推杯換盞熱鬧非凡。年富貴意氣風發(fā)地敬了一圈酒,一打眼瞧見了林雨豪,便倒了一杯酒走過去:“來,林兄弟,我敬你一杯!”

    在宴席上,能夠讓年富貴單獨敬酒的人不多,林雨豪受寵若驚,急忙端著酒杯站起來:“謝謝年總。我喝完,您隨意?!币谎霾保驯芯坪雀闪?。

    “好,夠爽快!”年富貴也把杯中酒干了,“林兄弟,隨我來一下。”

    林雨豪放下酒杯,跟著年富貴來到二樓的一個房間:“年總,什么事?”

    年富貴笑了:“也沒大事,對林兄弟來說就是舉手之勞?!?/p>

    “年總有事盡管吩咐,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竭盡全力?!?/p>

    年富貴在他耳邊輕聲嘀咕了幾句,然后問:“怎么樣,能辦到嗎?”

    林雨豪略一沉吟:“做是能做到,只是我那幫兄弟……”

    年富貴一拍他的肩膀:“這個你不用擔心,你帶多少兄弟,我出多少錢,不會讓你在兄弟面前掉價兒。”

    這天傍晚,田斌對林雨豪說,盯漫步森林都好多天了,里面的確有賭博的,如果老板再不識相,是不是把他們給抓了。林雨豪想起老曹的告誡,知道那樣做風險很大,弄不好真的會把自己搭進去。自從程榮寬輸了官司,無論市局還是分局,對輔警的管理越來越嚴格,出臺了相關管理制度,規(guī)定了職責范圍,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所里每天大會小會都講。林雨豪怕撞到槍口上,就對田斌說:“算了,暫且放他們一馬,我們還有更輕松的錢能賺?!?/p>

    “真的?”田斌半信半疑。他家也是普通家庭,所里發(fā)的那點兒錢根本不夠花,更別說成家立業(yè)。

    林雨豪說:“你別問那么多了,晚上多帶幾個弟兄跟我走就成?!?/p>

    晚上九點,田斌帶著盧偉等七八個輔警在派出所門前集合。大家問去哪兒,林雨豪說:“銀都?!?/p>

    “銀都?”大家面面相覷,“咱們?nèi)堑闷饐???/p>

    “沒事,有我呢?!?/p>

    田斌不無擔心地說:“聽說銀都的老板搶了你的女朋友,你不會是想報仇吧?”

    他這樣一說,大家都猶豫起來。

    “你聽誰說的?”林雨豪最怕別人提這事,“大家放心,我讓你們?nèi)?,絕不是為了打架?!?/p>

    眾人見林雨豪說得真誠,也就不再說什么了。在銀都門口,林雨豪給他們進行了分工,田斌帶兩人去二樓舞廳,盧偉帶兩人去三樓包間,自己則帶兩人留在一樓桑拿中心,如果銀都的人問,就說是例行檢查。眾人馬上分頭行事。他們都穿著警服,在哪兒一出現(xiàn),就引起一陣騷動。銀都的人跑過來問是怎么回事,他們就按照林雨豪的交代回答,果然沒人敢對他們怎么樣。

    第一晚,他們就這樣在銀都晃蕩了兩個多小時,一個人沒盤查,一個人也沒抓,林雨豪分給他們每人一百塊錢,第二晚亦是如此,轉眼十多天過去,他們每人都拿到了一千多塊錢,抵上一個月的工資了。后來,他們知道這錢是誰給的了,為了掩人耳目,以抓逃和抓嫖為名,偶爾也帶一兩個人回去,算是對所里有個交代。

    最先發(fā)現(xiàn)問題的是聞韜,他長期吃住在所里,和他們接觸最多。最近,他發(fā)現(xiàn)他們晚上很少在所里吃飯,沒事就出去吃宵夜,尤其是林雨豪,歌也不練了,煙抽得越來越好了。他勸林雨豪,千萬別為了錢把路走斜了。林雨豪不以為然:“那能咋著?大不了被開除。”既然林雨豪這態(tài)度,聞韜也無話可說,他知道如果輔警的待遇不提高,這行很難留住人。

    最無法容忍的自然是劉云虎。林雨豪第一晚帶人來銀都,他以為是例行檢查,就沒太放在心上,可第二晚林雨豪又帶人來了,這就引起了他的注意。憑他的經(jīng)驗,他感覺林雨豪的行為絕非例行檢查這么簡單。他又想到了柯藍??滤{雖然和林雨豪交往過,可柯藍是自愿跟自己好的,如果林雨豪想報復柯藍和自己,故意到銀都搗亂,那樣做只會使柯藍更討厭他,林雨豪不會傻到連這個道理都不懂。如果不是為了柯藍,那就是年富貴指使林雨豪這么干的,事情就有點兒麻煩。

    受影響最大的是桑拿中心。那些心懷鬼胎的人,一見到穿警服的就腳打軟腿轉筋,誰還敢嫖?林雨豪每次帶人來,專盯桑拿中心,桑拿中心的生意一落千丈,有時候,一個晚上才幾對人來洗桑拿。照柯藍的意思,干脆把桑拿中心關了,劉云虎沒同意。他覺得困難是暫時的,遇到問題一定要想辦法解決,而不是逃避。

    這天晚上,柯藍躺在劉云虎懷里,正在議論這事,吧臺的電話就打過來了:“林雨豪帶隊抓人來了!”

    兩人趕忙穿上衣服往樓下跑,已經(jīng)晚了,只見林雨豪正押著一對男女往門外推。那男的是個愣頭青,瞪了林雨豪一眼:“推什么推?”

    劉云虎急忙把他們攔?。骸斑@是怎么回事,雨豪兄弟?”

    林雨豪說:“都警告過你們多少次了,你們還從事色情服務?”

    劉云虎一聽就變了臉色,四下張望,尋找丁副經(jīng)理。劉云虎向她交代過,這段時間警方查得嚴,皮肉生意就不要做了。丁副經(jīng)理就在人群后面。以前她是做小姐的,后來歲數(shù)大了,改行當“媽咪”,專為娛樂場所介紹小姐。見劉云虎找她,丁副經(jīng)理趕忙上前,壓低聲音:“最近沒生意,小姐們也要生存,沒管住……”

    “你別說了,我明白了?!眲⒃苹[手制止,他怕丁副經(jīng)理說多了,暴露行業(yè)秘密,反而弄巧成拙。繼而轉向林雨豪,“林隊長,看在我們發(fā)小的情分上,這事能不能通融一下?”

    林雨豪板著臉:“什么通融不通融的,我不懂?!?/p>

    劉云虎從兜里掏出一沓錢,訕笑著說:“這點兒小意思,兄弟們拿去吃夜宵,你就權當什么也沒發(fā)生,行不行?”

    林雨豪把他遞過來的錢用胳膊一擋:“誰稀罕你的臭錢!”

    劉云虎沉下臉:“咱們公是公私是私,你可不能因為柯藍的事報復我?!?/p>

    林雨豪笑了:“你的意思是我為了柯藍故意整你?你也太小瞧我了,我怎么會為那種女人故意找茬兒?”

    “我是哪種女人?”柯藍從樓上沖下來,瞪著林雨豪,滿臉慍色。

    林雨豪看她一眼:“你是什么樣的女人你不知道?要不要我給大家講講?”

    “林雨豪!”柯藍的眼淚瞬間涌了出來,“你別太過分!”

    “我過分?我們是在執(zhí)行公務。”林雨豪沖身邊的輔警一擺手,“把人帶走?!?h4>五

    為了避免麻煩,劉云虎把夜總會的桑拿中心關了??闪钟旰酪廊幻客韼藖恚椴恢u淫嫖娼的,就查那些陪酒陪唱的小姐,把她們一個個叫出去盤問,沒帶身份證的就帶到派出所。這樣的“清掃”行動甭說天天搞,就是一個月搞個三五次,那也受不了。銀都里的小姐就如受了驚嚇的麻雀,一個個全飛走了。

    沒了小姐,顧客就少了,夜總會變冷清了,有時候一個晚上只有兩三個包房有人唱歌,而且還是無須買單的熟人。劉云虎給馮遠華打電話,卻無論如何也打不通,想必是被拉黑了。去單位找,說是去省黨校學習,還沒回來。劉云虎不信,又到他的住處去堵,結果也是無功而返。萬般無奈,他又去找胡大隊。胡大隊說他雖然管治安,但不好直接干預派出所的事,讓他最好還是跟靈桃派出所搞好關系。

    找了一圈又回到原點,劉云虎想把楊副所和宋清約出來吃飯,均被拒絕。楊副所說,對娛樂場所的例行檢查不光是針對銀都,而是包括轄區(qū)內(nèi)所有的娛樂場所,是所里開會決定的,他管不了。宋清已被調(diào)到刑警大隊,他說他只管刑事案件,治安的事他幫不了忙,但他出了個主意,說林雨豪那幫輔警只聽徐奇林的,這事要解決,還得找徐奇林。

    最近,徐奇林對林雨豪的“清掃”行動很滿意。林雨豪幾乎每天都往所里帶人,這就意味著每天所里都有罰沒款,對缺少辦案經(jīng)費和日常開銷的派出所來說可謂是及時雨。何況現(xiàn)在反腐力度這么嚴,徐奇林哪能為了點兒蠅頭小利自毀前程?他把劉云虎放在他桌上的兩條中華煙推回去:“只要你不做違法的事,派出所不會故意為難你。這個你還是拿回去,不然我上繳局紀委?!?/p>

    解鈴還須系鈴人,為了查出幕后黑手,劉云虎派了眼線盯著林雨豪。眼線回來報告說,林雨豪最近經(jīng)常在梧桐語進進出出。劉云虎早料到是這樣,可他拿年富貴毫無辦法。他來罍城時間短,根基淺,原本以為靠著馮遠華這棵大樹就能把年富貴扳倒,現(xiàn)在看來,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要想扭轉這種被動局面,必須真刀真槍干一場。明著來自己肯定吃虧,他的手下沒年富貴多,他也不像年富貴那樣有好些死黨,真正肯為自己拼命的怕是一個沒有。那就只有來暗的,除掉年富貴,徹底解決問題。

    這天晚上,天上又飄起了鵝毛大雪,劉云虎見柯藍已經(jīng)睡熟,便起床偷偷潛回家中。這是個獨門獨院的二層小樓,自從回到罍城,他一直住在夜總會,極少回這個破敗的家。不過,在剛回來時,他曾來這里轉了一圈,在地下室一個舊木箱子里,發(fā)現(xiàn)有不少炸藥、雷管。這些東西是他爸當年開采石場時用來開山炸石的,這么多年過去了,依然保存完好。劉云虎就用這些材料制作了一個簡易炸彈,揣進懷里出了門。

    雪紛紛揚揚越下越大,路上的車輛和行人越來越少。劉云虎把頭和臉都捂得嚴嚴實實,步行來到天鵝灣小區(qū),年富貴的家就在這個小區(qū)里。劉云虎提前打探過了,今天是年富貴女兒的十歲生日。年富貴長期在江湖上混,雖然和歐陽倩結婚早,卻一直沒要孩子,直到他出獄才生了這個女兒,一直視作掌上明珠。女兒生日,年富貴再忙也要回家,何況明天就是元旦。按照當?shù)仫L俗,元旦也是年,也是要隆重過的。劉云虎來到年富貴家樓下,果然看見年富貴常開的那輛車就停在一棵紅杉樹下。小區(qū)里雖然亮著燈,但在風雪中,劉云虎的身影朦朦朧朧,只剩一個輪廓……

    第九章

    昨天給女兒過生日,年富貴折騰到半夜才入睡,再加上外面風大雪大,第二天起床已經(jīng)是上午十點。他本想多睡一會兒,吃了午飯再出門,但今天是元旦,夜總會的生意特別好,有很多事情要安排,就強打精神起了床。洗漱完畢,歐陽倩已經(jīng)為他準備了早點,他吃了兩口,感覺眼皮直跳心里發(fā)慌。歐陽倩見他臉色不好,忙問:“怎么啦?”

    “沒什么,大概最近忙,累著了?!?/p>

    “要不要去醫(yī)院看看?”

    “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動不動就去醫(yī)院?!蹦旮毁F說著站起身出門。

    來到樓下,歐陽倩從后面追上來:“還是我開車送你去夜總會吧,不然我不放心。”

    年富貴嘴里埋怨歐陽倩多事,心里還是有些感動。兩人上了車,歐陽倩發(fā)動引擎,就聽轟的一聲巨響……

    “天鵝灣小區(qū)發(fā)生爆炸案,年富貴被炸死了……”

    十點三十分,靈桃派出所不斷接到報警,說的都是同一個警情。今天是開年的第一天,靈桃轄區(qū)竟然出了這么大的事,徐奇林的汗毛都立起來了。他馬上帶人趕到現(xiàn)場,只見汽車已被炸得面目全非,年富貴半個身子幾乎沒了,歐陽倩奄奄一息。徐奇林趕忙安排人把她抬上120救護車,同時向分局領導匯報。

    市局、分局的領導及刑偵人員迅速趕到,控制現(xiàn)場,徐奇林帶領派出所的民警和輔警負責設置警戒帶,驅散越聚越多的圍觀者。

    林雨豪是隨徐奇林一起趕到案發(fā)現(xiàn)場的。路上他還不相信年富貴會出事,這個在罍城叱咤風云幾十年的黑社會老大怎么會這么輕易就死了?來到現(xiàn)場,看見年富貴肢離破碎的身體,他知道這下年富貴真的玩完了。兇手是誰呢?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劉云虎。不過,年富貴這些年霸道慣了,得罪的人絕不止劉云虎一個,別人報復殺人也有可能。如果不是劉云虎那最好,萬一真的是他……想想這些天他對銀都夜總會的所作所為,林雨豪禁不住打了個冷戰(zhàn)。

    年富貴的尸體被法醫(yī)從車上轉移下來,老曹也跟在勘查人員身后,東瞧瞧西看看。刑警大隊長宋清見老曹在旁邊礙手礙腳,就對他說:“這里有你什么事,能不能離遠點兒?”

    宋清自從當了刑警大隊長,脾氣見長。老曹知道,自己雖然年紀比他大,資歷比他深,但自己是輔警,這種勘查的事根本輪不到他,惹不起躲得起,便朝后退了退。倒是那個法醫(yī)對宋清說:“你攆他沒用,他就這脾氣?!?/p>

    法醫(yī)姓陳,這些年,為了程小麗被害案,老曹沒少麻煩他,兩人很熟。陳法醫(yī)協(xié)助刑警隊破案無數(shù),德高望眾,宋清剛當刑警大隊長沒多久,很多案件還得仰仗著他,不敢得罪法醫(yī),只好隨老曹去了。

    勘查完現(xiàn)場,由于案發(fā)地點在靈桃派出所轄區(qū),市局、分局及刑警隊的人一股腦兒地去了派出所,召開緊急會議,成立專案組,研究案情。

    這是一起典型的報復殺人案,兇手精通爆破技術,他把炸藥用膠帶綁在車底,導火線直接拴在打火器上,只要車一發(fā)動就會發(fā)生爆炸。但因為下了整夜的雪,再加上行人的踩踏,現(xiàn)場沒發(fā)現(xiàn)多少有用的線索。刑警們調(diào)取了案發(fā)前后小區(qū)及周邊的監(jiān)控錄像,還是因為風雪的緣故,監(jiān)控里模糊一片,根本無從查起。鑒于當事人年富貴已經(jīng)死亡,歐陽倩重傷昏迷,專案組便找來馬彪,讓他提供線索,誰跟年富貴結仇最深?馬彪說得斬釘截鐵:“肯定是劉云虎。”

    鑒于兩個夜總會之間的明爭暗斗,劉云虎的嫌疑驟升。分局局長周雪剛拍著宋清的肩膀說:“這個案子能不能破,全看你的了?!?/p>

    周雪剛說這話大有深意。宋清是經(jīng)過馮遠華的極力推薦才當上刑警大隊長的,很多人眼熱這個崗位,他們認為宋清年輕,無論是資歷和辦案經(jīng)驗都不及他們,可馮遠華卻偏偏看好宋清?,F(xiàn)在他剛上任不到一個月,就碰到了這么一起大案,如果破不了,不知有多少人要看他的笑話,到時候無論是馮遠華還是周雪剛都臉上無光。

    宋清深感自己責任重大:“周局,我一定盡全力。”

    周雪剛說:“既然銀都夜總會有嫌疑,我看就從銀都夜總會查起?!?/p>

    宋清立即帶人前往銀都夜總會,點名找劉云虎。

    劉云虎有午睡的習慣,每天中午都要睡那么一兩個小時,但今天中午他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爆炸案的消息是柯藍告訴他的,柯藍說這事的時候,劉云虎的心就通通直跳,他盡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以免柯藍瞧出端倪。事已至此,無可挽回,他不斷在心里給自己打氣:“年富貴,你可不要怪我,都是你逼人太甚?!?/p>

    宋清找上門,在他的意料之中,警察不懷疑自己反倒奇怪了。他早已想好了應對之策,反正他們沒證據(jù)。

    宋清板著臉問:“昨天晚上你在什么地方?”

    “我在夜總會招呼客人,然后睡覺?!?/p>

    “有人證明你這段時間在夜總會嗎?”

    “我的員工都可以作證。”

    “你曉得年富貴夫妻被炸的事嗎?”

    “網(wǎng)上都在傳這事。你們不會懷疑跟我有關吧?沒錯,我和年富貴有過節(jié),不過年富貴得罪的人多了去了,你們是不是要挨個兒查查?”

    宋清也知道自己手頭沒有任何證據(jù),只好對他說:“在事情沒搞清楚前,你不能離開罍城,準備隨時接受警方的調(diào)查?!?/p>

    劉云虎知道,宋清這是動真格的了,再不像以前在一起吃飯時那么隨便了?!拔译S時恭候。”

    這兩天,林雨豪有些食不甘味,他怕爆炸案把自己牽扯進去。案發(fā)當天,馬彪被宋清叫去問話,他就擔心馬彪把他收錢去查銀都夜總會的事給供出來。好在事后沒人找他核實這事,說明馬彪還算講義氣??神R彪不提,其他人難保不提,比如劉云虎。這家伙看起來像個書生,其實是個笑面虎,心狠手辣,爆炸案說不定就是他干的。哪天他要是不高興了,給自己也來這么一下子,就得不償失了。于是,爆炸案發(fā)生之后,他除了值班,就讓聞韜陪他練歌,或抽空去精神病院看母親,把自己弄得像只生瘟的貓。

    聞韜對爆炸案也格外關注。宋清找過他,說如果自己能把案件給破了,將請聞韜給他寫篇報道,也好露露臉,所以案件稍有進展,宋清都及時告知。

    林雨豪和聞韜沒事就聚在一起練歌,老曹卻沒時間陪他們,每天神出鬼沒的。老曹不在,就沒人伴奏,沒人伴奏,林雨豪唱著也沒勁兒。聞韜就有些著急,去找徐奇林告狀,徐奇林說:“這個老曹,心思又跑到爆炸案上面去了。”

    這些天老曹一直跟著宋清,宋清煩他,不讓他跟著,他就像塊橡皮糖走哪兒粘哪兒。老曹之所以這么在乎這起案子,是因為當年程小麗被害,歹徒盜走了保險柜,不久后,在城外的防空洞里發(fā)現(xiàn)了被炸藥炸開的保險柜。后來一遇到跟爆炸有關的案子,老曹就有些神經(jīng)過敏。

    這天下午,老曹正忙著為專案組端茶倒水,突然接到朱老七的電話。朱老七在電話里大發(fā)雷霆,質問老曹又鼓搗九猴干什么了,怎么被人打了?聽朱老七的口氣,好像打人的是他老曹似的。他還沒來得及問是誰打的,傷得重不重,朱老七就把電話掛了。老曹趕緊打九猴的手機,接電話的是朱巧靈,老曹的心就一抖,莫非九猴的傷重得接不了電話了?朱巧靈說,九猴正在抽血,剛做了CT和彩超,腦袋和內(nèi)臟沒問題,只是皮外傷。老曹的心稍稍放下了些:“我馬上就到?!?/p>

    剛進醫(yī)院病房的走廊,就傳來了九猴和女人調(diào)笑的聲音。剛開始,老曹以為那女人是朱巧靈,可走進去一看,竟是個小護士。九猴正在給小護士講一個不知從哪里聽來的笑話,小護士笑得前仰后合。朱巧靈也在病房里,只是耷拉著臉不言聲。老曹心中暗罵,這小子到哪兒都管不住那張破嘴??匆娎喜埽藕镖s緊打?。骸笆濉瓉砹??”

    九猴頭上纏著繃帶,眼眶烏青,臉頰脖頸處也有擦傷,但精神狀態(tài)還不錯,老曹懸著的心徹底放下,轉臉對朱巧靈說:“你也不管管他?!?/p>

    朱巧靈知道老曹是指九猴與小護士調(diào)笑的事,便紅了臉說:“我要是能管得了他,他就不會挨揍了。”

    “我看揍得還輕?!闭f著,老曹坐到床邊,“怎么回事?”

    這段時間,九猴一直在朱老七包子鋪幫忙,可過了上午十點,包子鋪就幾乎沒人了,他就成了閑人。這天中午,他又晃蕩到望春樓,要了兩瓶啤酒兩盤菜,酒足飯飽,正琢磨著去哪兒消磨時光,突然一個人沖進來,二話沒說對著他就是一陣拳打腳踢。九猴沒防備,被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飯店的顧客見狀嚇得四散奔逃,劉石聽到動靜沖出來,打人的家伙已經(jīng)出了店門,跨上摩托車揚長而去。

    “你估計是什么人干的?”老曹問。

    一旁的朱巧靈接過話茬兒:“這還用問么?肯定是上次漏網(wǎng)的搶劫逃犯,不然他會跟誰結這么大仇?”

    “你是說神眼?”老曹問的是朱巧靈,目光卻盯著九猴。

    九猴說:“我也沒看清楚那家伙的模樣,他戴著羽絨帽和口罩。不過,他打的時候說了句話?!?/p>

    “說了什么?”

    “他說就連年富貴他都敢弄,別說我這個小螞蟻?!?/p>

    老曹坐不住了,事關爆炸案,得及時向專案組匯報。他問:“你沒報案?”

    “報案有什么用,你們能抓到?要是讓我知道是誰干的,我非弄死他不可!”

    老曹知道九猴做事好走極端,萬一被他查出是誰打了他,再弄出點兒事來就不好辦了。“這事交給我,你安心養(yǎng)傷,放心,查出那個人,我不會饒了他?!?/p>

    從病房出來,老曹急忙給宋清打電話。宋清正愁案件沒線索,高度重視,立即帶人前來核實。九猴又把挨打的經(jīng)過重復了一遍,宋清聽了兩眼放光,派人調(diào)取望春樓周邊的監(jiān)控,最終鎖定打人者進了漫步森林茶樓就再也沒出來。宋清集合刑警隊,直撲漫步森林。

    到了地方,宋清指揮大家守住茶樓的各個出口,他自己帶著幾個刑警就要往里沖,老曹突然上前:“慢著。”

    宋清被嚇了一跳,對老曹怒目而視:“你干什么?”

    老曹說:“看監(jiān)控,還有九猴的描述,我覺得那小子有可能是神眼。我認識那小子,讓我進去抓更容易得手?!?/p>

    宋清以為老曹是跟他爭功,冷笑一聲:“這樣的行動能讓你一個輔警參加就不錯了,你可別蹬鼻子上臉?!?/p>

    無奈,老曹只好看著宋清帶人上樓,沒再跟著。

    宋清等人拿著監(jiān)控截圖逐個卡座和包間進行盤查,客人一見警察來搜查,紛紛結賬走人。袁萍聽說又有警察過來影響她的生意,急忙上前:“警察同志,怎么回事?”

    宋清問:“你是這兒的老板?”

    “是?!?/p>

    宋清把截圖往袁萍面前一亮:“見過這個人嗎?”

    袁萍剛開始以為警察是來查賭的,有些慌亂,現(xiàn)在一看是查人,立刻冷靜下來,下意識地朝一個包廂瞧了瞧,搖頭說:“沒見過。”

    這個細微的表情變化沒逃過宋清的眼睛,他向周圍的刑警使個眼色,幾個人立即朝包廂走去。不料,這當口包廂的門突然開了。原來,里面幾個打麻將的人聽到外面的動靜,開門出來看看是怎么回事,看到警察,一時目瞪口呆。包間里一個年輕人卻沒被嚇住,沖出門飛快朝樓下跑去。宋清等人隨即跟上,宋清邊追邊拔槍:“站住,再跑就開槍了!”

    那人根本沒理會,繼續(xù)往下跑,眼看就到門口了,從門邊突然竄出個人來,一腳將他踹倒在地。那人驚叫一聲:“曹聯(lián)防?”

    老曹笑了:“呵呵,神眼,總算找到你了?!?h4>三

    神眼被帶回刑警隊。經(jīng)訊問,神眼只交代了自己參與搶劫的犯罪事實,至于炸死年富貴,只是他信口開河嚇唬九猴提升自己在道上知名度的把戲。

    雖然爆炸案沒有進展,可畢竟抓了一個重要的搶劫逃犯,專案組還是受到了局里的口頭表揚。但表揚沒有老曹的份兒,不但不表揚,老曹因提供錯誤信息,還受到了宋清的嚴厲批評,借這個機會,宋清把老曹徹底踢出了專案組。

    牛月娥打來電話時,老曹正和盧偉在片區(qū)里摸排線索,沿著街面挨家發(fā)放懸賞通告。案發(fā)時,懸賞是五萬元,短短幾天時間,懸賞漲了一倍,提高到十萬。十萬塊錢不是個小數(shù)目,市民積極踴躍,各類消息像雪花一樣匯聚到專案組,但沒有一條是有價值的,摸排還得繼續(xù)。盧偉年輕,工作也積極,見人就往人家手里塞通告,然后來句“歡迎提供線索”。終于,盧偉發(fā)累了,問老曹:“這樣真能有效果?”

    老曹抹著臉上的汗:“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這只是個時間問題?!笨伤睦锵胝f的卻是:“這就是個瞎貓碰死耗子的事?!?/p>

    這時,手機響了,牛月娥帶著哭腔說不好了,秦光耀快不行了。

    老曹急三火四趕到醫(yī)院,秦光耀已經(jīng)被送進急救室,牛月娥和一雙兒女坐在一排塑料椅子上,都耷拉著腦袋不說話。老曹知道這倆孩子放寒假了,不然一家人不會這么快聚在一起。

    “究竟怎么回事?”

    “都怨我……”牛月娥淚眼婆娑,懊悔不迭。

    上次市紡織廠職工上訪,與公安發(fā)生沖突,不知誰把沖突的場面?zhèn)鞯搅司W(wǎng)上。這一來可不得了,各種轉發(fā)和評論紛至沓來,譴責和質疑鋪天蓋地,矛頭直指罍城市公安局。“平安罍城”的官微幾近癱瘓,連罍城市政府的微博也成了災區(qū)。市局責令隋河分局徹查此事,要盡快平息網(wǎng)上的負面輿論。分局自然把杠子壓到了靈桃派出所,好在徐奇林出警時讓民警佩戴了執(zhí)法記錄儀,記錄了當時的整個執(zhí)法過程,視頻一公布,謠言不攻自破,靈桃所才沒有為此事背鍋。

    網(wǎng)上是平靜了,但牛月娥家亂套了。那些上訪戶把敢打敢沖的牛月娥視為英雄,每天都有人去她家商量下一步上訪計劃。政府雖然做了承諾,但如果在半個月之內(nèi)拿不出具體方案,他們還要繼續(xù)上訪,只有把事情鬧大,政府才能重視,才能徹底解決問題。這些人到牛月娥家折騰,最反感的是秦光耀,他雖然不能說話,不能行動,卻用他的肢體語言表達他的不滿,為此兩人“吵”了幾架。這天上午,又有十幾個人聚集在牛月娥家里,商量再次上訪的事,秦光耀不知怎么從床上摔了下來,額頭撞破了,血流不止。救護車趕到之前,秦光耀就失去了知覺,到醫(yī)院后一直沒有蘇醒。

    老曹一拳頭搗在墻上:“大嫂,你怎么這么糊涂?政府不是答應給你們解決問題了嗎?你們怎么還這樣胡鬧?”

    “政府要是早給我們解決問題,我們會上訪嗎?說一千道一萬,都是政府不作為。可我沒想到,老秦的脾氣這么倔?!迸T露鹫f著,抹了一把眼淚,“我也是為了這個家啊……”

    老曹說:“你說的我都理解,可你也要理解政府。紡織廠的事千頭萬緒,牽扯那么多職工,政府也要派人調(diào)查核實,哪能是一下子就能解決的?”

    牛月娥上下瞅了老曹幾眼:“你不會是市里派來的說客吧,怎么說話盡向著他們?”

    “這不是向誰不向誰的問題,我說的是理?!?/p>

    “不給你扯這個了,我說不過你……可現(xiàn)在老秦他……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p>

    老曹心里突然一陣絞痛,就好像肚子里鉆進了只老鼠,五臟六腑都被啃咬撕扯著。這種感覺好多年前曾出現(xiàn)過一次,那是在程小麗的葬禮上……

    急救室的門打開,一名醫(yī)生走出來,老曹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虛脫了,甚至沒聽到醫(yī)生說了什么,直到牛月娥推他,老曹才從恍惚中醒來。預感得到了驗證,醫(yī)生說搶救無效,他們唯一能做的是再見秦光耀一面。

    秦光耀閉著眼睛靜靜地躺在病床上,要不是額頭上的擦傷,還真以為他睡著了?;蛟S是聽到了動靜,秦光耀微微睜開眼睛,順著牛月娥和兩個女兒看了一遍,最后把目光定在了老曹身上。老曹把手伸過去,放在秦光耀手里,秦光耀使出渾身的力氣把他的手捏了捏,然后望望牛月娥和一雙兒女,老曹明白了他的意思,也用力握住他的手……

    秦光耀去了,這個倔強的男人,這個曾經(jīng)的退伍兵、老輔警,用他獨有的方式完成了向這個世界的告別。

    秦光耀的告別儀式上,周雪剛來了,徐奇林來了,聞韜和林雨豪等十幾個輔警也來了。周雪剛緊握住牛月娥的手,哽咽著說:“是我這個局長沒做好,直到現(xiàn)在也沒為輔警爭取到應得的利益,尤其像秦光耀這樣為公安工作受傷的輔警,我更是慚愧,讓他們流血又流淚……”

    老曹知道,周雪剛說這話絕不是作秀,而是真情流露。周雪剛在靈桃派出所干過七年,老曹、秦光耀、聞韜都曾是他的得力干將,秦光耀出事就是在他的任上。自從他當上分局局長,沒少為輔警的工資待遇奔波,輔警的工資由原來的派出所自行發(fā)放,到現(xiàn)在的當?shù)刎斦袚?,就是周雪剛努力的結果。

    秦光耀受傷時,輔警的工資還是由派出所自行解決,當時秦光耀傷得太重,幾乎成了植物人,所里根本承擔不起后續(xù)醫(yī)療費用,秦光耀出院后,所里就再也沒出過一分錢。周雪剛對此事一直心存愧疚,現(xiàn)在秦光耀走了,俗話說一死百了,可良心債是永遠不會了的。告別儀式結束后,周雪剛把一個厚厚的裝著現(xiàn)金的信封交給徐奇林:“這些錢,替我轉交牛月娥一家?!?/p>

    這錢明顯是周雪剛自己的。周雪剛家里也是上有老下有小,全靠他的工資養(yǎng)活,生活并不寬裕。徐奇林有些遲疑。周雪剛硬是把錢塞到他手里:“讓你拿著就拿著!”

    “1·01”爆炸案發(fā)生后,公安機關對炸藥來源進行摸排,尤其對煤礦、水泥廠等使用炸藥的單位進行了重點檢查,從審批到使用,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不放過,未發(fā)現(xiàn)丟失、被盜及違規(guī)使用的情況。專案組就對曾經(jīng)發(fā)生的爆炸案進行梳理,經(jīng)鑒定,“1·01”爆炸案與二十年前發(fā)生在市紡織廠的“12·25”案使用的炸藥系同一品種。這是一個重大突破,市局、分局高度重視,立即將兩案并案,成立了新的專案組。

    獲知這個消息,老曹坐不住了,找到宋清說:“能不能讓我加入專案組?”

    專案組重組,無非是增加了原來參與過“12·25”案偵破的人員,由于這些人大多數(shù)已經(jīng)退休,專案組的規(guī)模實際上并未擴大,多個老曹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可宋清因為抓錯人的事還在氣頭上,瞪著眼睛說:“你一個輔警,不做好本職工作,總到我這兒湊什么熱鬧?”

    老曹不甘心,便在刑警大隊會議室門口徘徊,正巧周雪剛前來開案情分析會,老曹便攔住他說:“周局慢走,我求你件事。”

    周雪剛站住,笑瞇瞇地望著他:“什么事?”

    老曹說:“我想?yún)⒓訉0附M,可宋隊長不同意,您能不能跟他說說?”

    周雪剛知道“12·25”案是老曹的一塊心病,沉吟片刻:“好吧,你跟我來?!?/p>

    老曹跟著周雪剛進了會議室。會議室里煙霧繚繞,幾乎匯聚了市局、分局全部的辦案精英,有些人老曹認識,也有很多人老曹不認識。周雪剛向大家介紹:“這位是曹聯(lián)防,靈桃派出所的輔警,干公安工作已經(jīng)二十多年了,對公安業(yè)務很熟悉,我建議讓他加入專案組。”

    老曹知道,周雪剛之所以也叫他曹聯(lián)防,原因跟大多數(shù)人一樣——忘了他的名字,好在他已經(jīng)習慣了,不以為意。只聽周雪剛繼續(xù)說:“此外,還要跟大家透露個情況,‘12·25案的被害者程小麗是曹聯(lián)防的未婚妻,案發(fā)二十年來,他一直在追蹤這起案件,從來沒有放棄過,我相信,他的加入對我們的工作一定會有幫助,大家歡迎!”

    會議室里響起了稀稀拉拉的掌聲,其實大家都不相信一個輔警能對這么重大的案子有什么幫助,尤其是宋清,周雪剛講話期間,他沖著老曹皺了幾次眉頭。但周雪剛是局長,一言九鼎,他讓老曹加入專案組,宋清不好反對,而且老曹的辦案經(jīng)驗的確豐富,這是宋清親眼見識過的,有他在專案組,有沒有好處不好說,至少不會有什么壞處。

    分析會開始,老曹習慣性地往后面的角落里躲,他心里清楚,周雪剛讓他加入專案組是照顧他,并非指望他破案,所以,還是要盡量低調(diào)。沒想到屁股還沒坐穩(wěn),周雪剛點名讓他往前面坐:“曹聯(lián)防,你先給大家介紹一下你所掌握的‘12·25案的情況?!?/p>

    第一個發(fā)言的居然是自己,老曹有些緊張,站起來結結巴巴地講不順溜。周雪剛咳嗽一聲打斷他:“曹聯(lián)防,你現(xiàn)在要是講不好,以后可沒你講話的地兒了?!?/p>

    老曹瞟了周雪剛一眼,見他滿臉嚴肅,不像是開玩笑,就打起精神,把他掌握的“12·25”案的情況說了一遍。

    “1998年12月25日,市紡織廠會計,也就是我的未婚妻程小麗,從市人民銀行取款一百五十萬,鎖進保險柜,準備到月底發(fā)工資。當晚程小麗值班,就睡在財務室,不幸被歹徒殘忍殺害,搶走了保險柜,盜走了保險柜里的巨款。我那時候剛從部隊退伍,為了破案,找到殺害程小麗的兇手,就到刑警大隊當了一名輔警。可我想得太簡單了,我在刑警大隊當了八年輔警,案子始終沒有進展。我徹底失望了,再在刑警隊待下去,依然破不了案怎么辦?我可是把八年的青春都耗在了這里??!當時我想,或許我待的地方不對,要想破案,找到有價值的線索,還得到基層去,到老百姓當中去。我在東南西北關的派出所都干過,最后留在了靈桃派出所。起初,我是為了破案才當這個輔警的,漸漸的,我愛上了這份工作。在派出所當輔警,每天接觸的都是老百姓,只要你為老百姓做一點兒好事,他們都會把你記在心里……”

    老曹說這些的時候,會議室里鴉雀無聲。老曹的講述,讓大家肅然起敬,可老曹跑題了。宋清敲敲桌子:“講重點!”

    老曹趕緊收回話頭:“案件發(fā)生在12月25日午夜,程小麗的致命傷在胸口,作案工具應該是一把寬兩厘米左右的匕首,殺人者手段殘忍,一刀斃命。另外,死者身上還有數(shù)處骨折,手腕和腳踝處有勒痕,死前可能受過拷打折磨。當時我們推斷,兇手逼問保險柜的密碼,程小麗誓死不說,慘遭殺害,兇手不得已才搬走了保險柜?,F(xiàn)場留下的痕跡不多,只找到半枚殘缺的指紋。不久,在城東三公里外的一個防空洞里,發(fā)現(xiàn)了被炸藥炸開的保險箱。專案組對防空洞及爆炸現(xiàn)場進行仔細搜索,提取了鞋印、煙蒂等物證,判斷嫌疑人應為兩名以上。但當時破案技術落后,街上也沒監(jiān)控,案子查到這兒,就再也查不下去了……”

    接下來,周雪剛又做了補充:“我當時就是專案組的偵查員,這些年,只要一提起這個案子,我們這些當年的偵查員都會心痛。現(xiàn)在,這起案件終于有了眉目,我們一定要打一個翻身仗?!?/p>

    接著,宋清講解了“1·01”爆炸案的初查情況:“1月1日10時30分,刑警大隊接到靈桃派出所報告,天鵝灣小區(qū)發(fā)生爆炸案。被害人系梧桐雨夜總會老板年富貴和他的妻子歐陽倩。年富貴當場死亡,歐陽倩被炸斷一條腿,現(xiàn)在市立醫(yī)院搶救,尚未脫離生命危險,仍處于深度昏迷中。種種跡象表明,此案極有可能是報復殺人。通過對爆炸物殘片的技術分析,確認與二十年前的‘12·25案使用的炸藥為同一批次產(chǎn)品。如今,這種炸藥在市場上早已銷聲匿跡?,F(xiàn)在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查找炸藥的來源,此外,通過調(diào)閱天鵝灣小區(qū)及沿途監(jiān)控,嫌疑人穿灰色外套、戴口罩,應為三十歲左右的男性……”

    隨著宋清的講述,老曹心里也在對案情進行梳理。年富貴在罍城赫赫有名,敢殺他的人也絕非等閑之輩。他想起十五年前年富貴和武云龍的那場“龍虎斗”,結果以武云龍被槍斃收場,他的很多馬仔被判刑。難道是武云龍曾經(jīng)的馬仔對年富貴進行報復?這時間隔得也太長了。會不會是武云龍的家人呢?可據(jù)老曹所知,武云龍是家中獨子……

    最后,宋清對專案組成員進行分工,一部分去天鵝灣小區(qū)繼續(xù)走訪,調(diào)查嫌疑人在安裝炸藥時有無目擊者,另一部分調(diào)查二十年前有哪些單位使用這種炸藥,有無遺留。

    老曹被安排到天鵝灣走訪。散會后,老曹正要下樓,忽聽背后有人喊他。回頭一瞧,居然是陸洋。陸洋穿著白大褂,戴著副近視鏡,乍一看還以為是醫(yī)院的大夫。老曹問:“你怎么這身打扮?”

    陸洋扶了扶眼鏡:“我在刑事科學技術室,大家都這么穿?!?/p>

    不久前,隋河分局新建了物證室、檔案室、痕跡實驗室、DNA實驗室、電子物證實驗室、模擬現(xiàn)場實驗室,陸洋雖然沒有轉警,但他在警校學的是痕跡學,到了這兒,他所學的知識才有用武之地,比在派出所強得多。老曹發(fā)現(xiàn),陸洋自從到了刑警大隊,比以前穩(wěn)重了許多。

    陸洋說:“兩天前,我在你們所錄入的指紋信息中有個重大發(fā)現(xiàn),你想不想知道?”

    “什么發(fā)現(xiàn)?”

    “‘12·25案留下的那半枚指紋與你們錄入的白顏山的指紋極為相像!”

    “什么?”老曹一陣激動,“我還提取了血樣,你和第二現(xiàn)場留下的煙蒂進行DNA比對了嗎?那可是個重要證據(jù)?!?/p>

    陸洋說:“你忘記我的身份了,我跟你一樣,也是輔警,那么重要的證據(jù)我怎么能接觸到?”

    老曹問:“那你什么意思?”

    “你不是在專案組嗎?你跟領導們匯報一下,把所有的物證進行綜合比對,或許這兩起案件能從這里找到突破口……”

    “你自己怎么不去匯報?”

    “人微言輕,誰會聽我的?”

    夜深了,刑警大隊里靜悄悄的,唯有痕跡實驗室、DNA實驗室里燈火通明,異常繁忙。老曹和宋清并排坐在走廊的塑料椅子上抽煙,半天一句話沒說。又一根煙抽完了,宋清從自己的煙盒里拿出一根煙遞給老曹:“來,抽這個?!?/p>

    老曹看了看牌子,是玉溪,比自己五塊錢一包的黑黃山強多了,但他沒接:“我抽這個抽慣了,您不用客氣?!?/p>

    “讓你抽你就抽,哪兒那么多廢話!”宋清把煙硬塞給他。

    宋清平時很少抽煙,更不會給誰遞煙,老曹知道,這是在向自己示好呢,便把煙接過來點上。宋清自己也點上一支:“你是不是覺得,我對你不太友好?”

    老曹望了宋清一眼,注意到他眼袋浮腫,眼睛里布滿了血絲,估計最近他壓力很大,根本就沒睡好覺。老曹說:“怎么會呢?”

    “又在說假話。好吧,今天我跟你推心置腹一回。本來呢,我對你是有看法的,雖然你是輔警,但資格老,業(yè)務熟,所里什么事沒你都辦不成。你呢,還有那么點兒傲氣,剛到靈桃所的時候,我確實有點兒看不慣,一個輔警怎么敢比民警還牛逼?你知道嗎?最初我是奔著靈桃派出所所長的位置來的,至于徐奇林,分局另作安排。可不知怎的,這事到后來居然黃了,我心里很不痛快。后來好不容易當上了刑警大隊長,你還是陰魂不散要跟過來……當然,如果是為了‘12·25案,我理解,可破案是我們刑警的事,你一個輔警又沒執(zhí)法權,摻和進來干嗎?可現(xiàn)在,我對你真的服氣了,就沖你對案件的熟悉程度,我們這些刑警都自愧不如。尤其是這次,如果比對成功,確定了嫌疑人,你肯定是首功一件……”

    聽得出,這是宋清變相在對自己道歉,老曹就有些不好意思:“宋隊客氣了,我有時候不知天高地厚,也確實挺招人煩……”

    話說到這分兒上,兩人就算和解了。這時,技術室傳來一個好消息:經(jīng)過比對,“12·25”搶劫殺人案的證據(jù)直指白顏山。

    刑警大隊迅速集結,在老曹的指引下直奔老槐樹旅社。老曹聽何小美說過,白顏山就住在老槐樹旅社隔壁,是他臨時租賃的一個破舊小院。幾個民警從墻頭翻過去,打開院門,眾人一擁而入??赏崎_屋門,不見白顏山的蹤影。難道白顏山聽到風聲跑路了?這不可能,證據(jù)剛確認,白顏山不可能知道。老曹看看桌上吃剩的飯菜,推斷白顏山絕沒有跑路,他有賭博和嫖娼的惡習,此刻應該在哪兒快活。

    宋清也贊成老曹的觀點,可他究竟在哪兒呢?老曹看了看時間,已經(jīng)是凌晨兩點,這么冷的天,打麻將也該回來了,除非他玩通宵。目光掠過一墻之隔的老槐樹旅社,老曹心里一動:“宋隊,你們繼續(xù)布控,我去這家旅社瞧瞧?!?/p>

    宋清不解:“他有家不住,住旅社?”

    “那也說不定。”從院里出來,老曹指著東北方對宋清說,“離這兒不遠有個四季花圃栽培基地,白顏山在那地方有個育花大棚,你派人去看看他有沒有可能睡在花圃里?!?/p>

    “你怎么對他的情況這么了解?”

    “碰巧知道的?!?/p>

    “碰巧?”宋清說,“哪有那么多的碰巧。以前人家都說你群眾基礎工作做得扎實,我還不相信,現(xiàn)在看來,果然是名不虛傳?!?/p>

    宋清派幾個人去了四季花圃,又安排人守住老槐樹旅社的進出口。老曹上前敲門,半晌,里面?zhèn)鞒鲆粋€慵懶的聲音:“誰呀?”

    老曹聽出是阿虹,便捏著腔說:“住宿的。”

    阿虹一邊開鎖一邊嘟囔:“天都快亮了,還住什么宿?”

    門剛開一道縫,老曹等人便沖了進去。阿虹一看除了老曹都是荷槍實彈的警察,頓時驚慌失措:“曹叔,你們這是……”

    “沒你的事?!崩喜軟_宋清一遞眼色,宋清便帶人上樓挨個兒房間敲門。老曹繼續(xù)問阿虹,“最近你見過白顏山?jīng)]有?”

    “你們是抓他?”阿虹下意識朝一個暗門望去。

    老曹知道,那個暗門通向何小美的房間,于是對阿虹說:“你去把門打開,我找你們老板有事。”

    阿虹遲疑了一下:“我們老板……不在,她晚飯后就去漫步森林打麻將去了,說要玩?zhèn)€通宵。你要有什么事,就打她手機?!?/p>

    “真的?”老曹用懷疑的目光盯著阿虹,阿虹不敢與他對視,老曹便知道阿虹在撒謊。他走到那扇門邊使勁一推,門居然開了。

    阿虹徹底慌了,上前攔住老曹:“我們老板屋里有客人,您不能進?!?/p>

    “客人?”老曹的頭嗡地響了一下。這個時間屋里居然還有“客人”,老曹當然明白這是什么意思,將阿虹扒拉到一邊沖了進去。

    屋里,兩個赤身裸體的男女正胡亂地穿著衣服,女的是何小美,男的是白顏山。何小美一看進來的是老曹,臉就變成了一塊白布:“曹聯(lián)防,我,我……”

    “你什么也不用解釋。”老曹穩(wěn)住自己的情緒,扭頭看看白顏山,“請你跟我走一趟。”

    白顏山急忙辯解:“我和何老板可是你情我愿,我們這種行為不叫賣淫嫖娼?!?/p>

    “我沒說你們賣淫嫖娼?!闭f著,老曹上前給白顏山戴上了手銬。

    第十章

    訊問由宋清和市局刑偵支隊的張副支隊長共同主持。

    “知道為什么抓你嗎?”宋清問。

    白顏山眼皮一翻:“我還想問你們呢,我正在被窩里睡覺,你們把我抓來干嗎?”

    “你干了什么,你不知道嗎?”

    “不就是跟何小美睡覺嗎?這有什么大不了的,她未婚我未娶,我和何小美是兩情相悅,不是賣淫嫖娼,不信你們把何小美找來問問就知道了?!?/p>

    另一個房間里,坐著市局、分局的領導,屏幕上顯示著訊問室里的畫面。聽說白顏山是老曹帶人抓獲的,周雪剛很高興,破例讓他也進來觀看。老曹一看屋里都是領導,就縮在一個角落里,但眼睛死死地盯著屏幕,生怕遺漏了任何一個細節(jié)。白顏山提到何小美時,老曹臉上直發(fā)燒,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他沒想到何小美的私生活這么不檢點,看來,他和何小美徹底完了。

    “我們不是為這個找你,你干過什么其他違法的事?”宋清問。

    “沒有啊,打小我爸就教我做個遵紀守法的公民,你們可不能冤枉好人?!?/p>

    “那我問你,1998年12月25日市紡織廠的搶劫殺人案是不是你干的?”

    白顏山臉上的肌肉明顯抽搐了幾下:“你開什么玩笑,那么大的案子,哪是我這種小人物干的,你們真是高抬我了。”

    “你不承認沒關系,沒有充分的證據(jù),我們也不會請你到這兒來。”宋清從抽屜里拿出幾頁紙往白顏山面前一放,“你看看這個?!?/p>

    “這是什么?”白顏山愕然。

    “這是你在殺人現(xiàn)場留下的指紋比對結果,還有遺留在爆炸保險箱現(xiàn)場的煙蒂上殘留唾液的DNA鑒定結果……”

    白顏山氣急敗壞:“你胡扯!我怎么可能留下指紋和煙蒂,你們從哪兒弄來的這些破玩意兒糊弄我!”

    “這么說,你承認是你干的嘍?”張副支隊長不緊不慢地說。

    白顏山意識到說走了嘴,趕緊改口:“我承認什么了?你們這是誘供!”

    接下來,無論宋清和張副支隊長怎樣審,白顏山要么不開口,要么說不知道,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老曹坐不住了,對周雪剛說:“這小子讓我來審,我一定能撬開他的嘴?!?/p>

    周雪剛有些猶豫:“這么大的案子由一個輔警審,傳出去好說不好聽。再說,輔警審案也不合規(guī)矩……”

    老曹說:“我就是為了破案,沒別的意思?!?/p>

    周雪剛望著在座的其他領導:“你們看呢?”

    幾位領導面面相覷,市局一位分管刑偵的副局長笑容可掬地走過來跟老曹握手:“曹聯(lián)防是吧?我早就聽說過你,干工作好樣的,只可惜是個輔警……既然你有辦法撬開嫌疑人的嘴,我可以讓你協(xié)助訊問,不過,只是協(xié)助,不能越權?!?/p>

    “保證完成任務!”老曹立正敬禮,出門直奔訊問室。

    白顏山見老曹突然出現(xiàn),還坐到了宋清和張副支隊長旁邊,不由一愣:“你怎么來了?”

    “都是老朋友了,你到了這地方,我怎么也得來看看你?!崩喜苄χf。

    “我們剛才不還見過面嗎?有什么好看的?”

    “再不看就怕見不著面了。剛才宋隊給你看的證據(jù),即使你不交代也照樣定你的罪。大老爺們兒,不如一股腦兒說出來痛快。”

    “我聽不懂你的話,你讓我說什么?”

    “抽煙嗎?”老曹掏出五塊錢一包的黑黃山,遞給他一支。白顏山舔了下嘴唇,把煙接了,老曹給他點上火,“你不說我來說,看我說得對不對。”

    屋里屋外的領導都不知老曹賣什么關子,哪有看著嫌犯不審,反而自己講述犯罪經(jīng)過的?這個老曹,是不是推理小說看多了?

    老曹一副娓娓道來的口氣:“從哪兒講起呢?就從市紡織廠開始吧。你父母都是紡織廠老實本分的一線職工,尤其是你父親,還是廠里機修組的勞模,幾乎年年受到廠里的表彰和獎勵。你母親長期在一線工作,身體不是太好,直到四十歲才生了你。中年得子讓你父母欣喜若狂,對你疼愛有加,百依百順,養(yǎng)成了你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好逸惡勞的惡習。十六歲時,你和同學打架,被學校開除,就和社會上的閑雜人員鬼混。你父母為你操碎了心,可你不知悔改,整天招惹是非。二十二歲那年,你因故意傷害被判刑五年,刑滿釋放后,你父母隱瞞了你曾經(jīng)坐牢的不光彩歷史,偽造學歷,利用關系將你安排到紡織廠保衛(wèi)科上班。那時你已經(jīng)二十八歲,男大當婚,你父母托人給你相親,可你偏偏喜歡上了財務室會計程小麗。程小麗是廠花,追求她的人很多,何況她已經(jīng)有了未婚夫,你自知條件不如人,但又不甘心,就經(jīng)常在程小麗值夜班期間去騷擾。程小麗不堪其辱,聲稱要將你告到廠部,你害怕事情敗露,就主動辭職不干了……”

    老曹在講述白顏山經(jīng)歷的時候,包括周雪剛在內(nèi)的曾經(jīng)參與“12·25”案偵破的刑警都很吃驚,他們沒想到,老曹會把白顏山的情況了解得如此清楚。當然,最吃驚的還是白顏山,竟然激動得站了起來:“你怎么知道我這么多事?你一直在調(diào)查我?”

    “沒錯?!崩喜苷f,“‘12·25案發(fā)生后,警方對紡織廠的職工逐個排查。為啥沒懷疑到你?一是你到市紡織廠工作時間不長,案發(fā)前兩個月離職,廠里人對你沒多少印象;二是你離職的原因無人知曉,因為程小麗根本就沒有告發(fā)你。雖然當時警方也去你家調(diào)查了,可你父母說你外出打工去了,才讓你成了漏網(wǎng)之魚。你之所以能夠進入我的視線,是因為秦光耀,你認識秦光耀吧?”

    白顏山說:“認識,我在紡織廠工作時,他是我們科長,那又怎樣?”

    “你可能不知道,秦光耀是我在部隊時的排長,我們是最好的兄弟。一次我們在一起喝酒,聊起這樁無頭案,他突然想起一件事,說曾經(jīng)見過你寫給程小麗的情書?!?/p>

    “我是追求過程小麗,就算被她拒絕了,也不至于殺她吧?”白顏山說。

    “你說得沒錯,但你殺人的動機不是為情,而是圖財。你追求過程小麗,對她每天的行動肯定關注;你在保衛(wèi)科工作過,每月25日程小麗到銀行取款,你應該也會知曉。我調(diào)查過,你有賭博和嫖娼的惡習,案發(fā)前兩個月,你并沒有離開罍城,而是混跡于賭場,欠了一大筆債。為了還錢,你想到搶劫財務室。但錢鎖在保險柜里,你擔心一個人應付不了,就找了個同伙。那個同伙做生意賠了錢,欠下巨額債務,正愁沒法還錢,你們一拍即合。經(jīng)過密謀,你們決定在12月25日下手。當晚十一時許,你們撬開財務室的門,驚醒了在里面睡覺的程小麗。你們把她綁起來,逼迫她說出保險柜的密碼,程小麗寧死不從,你們就殘忍地將她殺害,把保險柜抬到事先準備好的三輪車上,用你在保衛(wèi)科工作時偷配的鑰匙打開后門逃走。在城東三公里外一個廢棄的防空洞里,你們用炸藥炸開保險柜,取出里面的巨款。你的同伙欣喜若狂,想坐地分贓,你趁其不備將他殺死,找了個極為隱蔽的地方處理了尸體和三輪車,然后攜款潛逃,從此在罍城消失,就連你父母去世你也沒回家。直到兩個月前,你才在罍城出現(xiàn)?!鳖D了頓,老曹繼續(xù)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那個同伙應該叫顧飛,你把他的尸體藏哪兒了?”

    老曹說的這些,有的內(nèi)容就連當年參與辦案的民警也是聞所未聞。白顏山更是目瞪口呆,以為撞到了鬼,望著老曹脫口而出:“你怎么知道他是顧飛?”

    “案件發(fā)生后不久,顧飛的母親吳老太到派出所報案說他兒子失蹤了。顧飛的企業(yè)經(jīng)營不善,欠了六十萬外債,當時很多人都認為他是為了躲避債務故意玩失蹤,根本沒和‘12·25案聯(lián)系在一起。只是沒想到,顧飛這一失蹤就是二十年,不得不讓人懷疑他是不是還在人世。前些天,你的嫌疑浮出水面,我就想到了顧飛。你和顧飛是老相識了,對吧?”

    “我根本不認識什么顧飛,你血口噴人!”白顏山矢口否認。

    老曹冷笑一聲:“你和顧飛是中學最好的同學,你居然說不認識?這好辦,找當年你們的老師同學一問便知?!?/p>

    白顏山滿臉驚恐:“你……你他媽不是人,你是鬼!你怎么什么都知道……這不可能!”

    老曹強壓住憤怒,一字一頓地說:“我不是鬼,我是程小麗的未婚夫!我來替程小麗討個公道!”

    白顏山一時間呆若木雞。

    “我勸你不要負隅頑抗了,還是老實交代吧。”

    白顏山的額頭上冷汗淋漓:“你一個輔警有什么資格審我,我要控告你們,執(zhí)法犯法……”

    老曹站起身:“呵呵,我可不是審你,我只是把我知道的情況跟你核對一下。好了,該說的我都說完了,宋大隊,你們接著審吧。”

    白顏山徹底交代了自己的罪行。他的同伙果然是顧飛,在分贓時,為了獨吞這筆巨款,白顏山趁顧飛不備,用石頭將他砸暈,然后活活將他掐死。他把顧飛的尸體綁在三輪車上,連同匕首等作案工具,一同沉入距離防空洞不遠的隋河。雖然是冬季,隋河并沒有結冰,依然波濤洶涌,很快將一切罪證吞噬得干干凈凈。原本,白顏山也想把保險柜扔進河里,但保險柜分量太重,他實在搬不動,只好作罷。至于炸藥,他交代是在城北一個采石場偷的。民警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這個采石場是十五年前被槍斃的黑社會頭目武云龍的父親開的,武云龍出事后,采石場關門了,武云龍的父親不知去向。經(jīng)過十幾天的打撈,警方在隋河里找到了部分作案工具和尸骨,經(jīng)DNA鑒定,確系顧飛本人。至此,“12·25”案全面告破。

    根據(jù)分局安排,聞韜寫了篇長篇報道,全面展現(xiàn)了“12·25”案的偵破過程,被全國很多媒體轉載,省市電視臺也做了專題采訪,讓辦案民警著實火了一把。但無論報紙、網(wǎng)站還是電視臺,都只字沒提老曹。聞韜知道內(nèi)情,寫稿時把老曹作為關鍵人物來寫,可稿子寫好送給分局新聞辦審核,新聞辦讓他把文中的“老曹”全部改成“專案組民警”。新聞辦的解釋是,這是個大案,不能表現(xiàn)個人,要突出整體形象,于是聞韜精心塑造的老曹形象徹底消失了。對此,聞韜總感覺對不住老曹,文章發(fā)表后,他想找老曹表示歉意,可找遍全所也不見老曹的影子。

    “12·25”案告破后,老曹向徐奇林請假回了趟家,臨走,他把寢室里的大雁標本也帶了回去。

    老曹的家在靈桃村中心,原來是一個磚瓦結構的四合院,父母去世后,城中村改造,建起了一座二十幾層的樓房。拆遷時,開發(fā)商動員他到別處買房,可老曹沒同意,非得買回遷房,并且是一樓,就在他家四合院的原址上。程小麗生前經(jīng)常來他家的四合院,小院裝載著他們滿滿的回憶,他怕搬到別處,程小麗找不到路。

    原來四合院的兩間偏房是他和程小麗準備結婚用的新房,程小麗遇害,新房沒用上,但老曹還是按照程小麗的意愿進行了裝修。父母想阻止,可看著憔悴不堪的兒子,又于心不忍。老曹的父母一生忠實守信,良好的家教讓老曹成長為一個忠厚老實、重情重義的漢子。和程小麗的這段感情,老曹一直無法自拔。老房拆遷搬進新房,他仍把房間布置得和原先一樣,因為那是程小麗喜歡的樣子。

    每次他回家,不是反復讀著兩人幾年來的那些通信流淚,就是盯著大雁標本睹物思人。大雁標本原來是雌雄一對,程小麗死后,老曹讓那只雄雁陪伴程小麗,把雌雁留在自己身邊。如今,殺害程小麗的兇手抓住了,他陪著程榮寬去了一趟程小麗的墓地,告慰她的在天之靈,然后把和程小麗的通信全部燒掉,只留下了那個雌雁標本。

    老曹和程榮寬安心了,可吳老太徹底崩潰了。失蹤了二十年的兒子居然是搶劫殺人犯,而且殺害的是程榮寬的女兒、老曹的未婚妻,簡直死有余辜。她無顏再見老曹和程榮寬,服安眠藥自殺,幸虧鄰居及時發(fā)現(xiàn),送進醫(yī)院搶救,才保住了一條命。老曹獲知消息到醫(yī)院探望,醫(yī)生告訴老曹,吳老太往后的歲月恐怕要在床上度過了。老曹自掏腰包請了個護工,打算待吳老太病情好轉,就把她接到自己家里去住。

    盡管新聞媒體沒對老曹進行宣傳,在所里的晨會上,徐奇林還是對老曹進行了表揚,代表分局獎勵他一千元錢。徐奇林說這不光是他的意思,也是市局、分局領導的意思。老曹說:“有這么個意思就夠了,錢我不要,給吳老太看病吧!”

    按說殺害程小麗的兇手落網(wǎng),老曹心愿已了,可以離開專案組了。但“1·01”案還沒有破,鑒于老曹的出色表現(xiàn),專案組把他留下了。尤其是宋清,對他的態(tài)度不但一百八十度大轉彎,還經(jīng)常找他分析案情。

    這天晚上,老曹從專案組回來,剛進宿舍,林雨豪就跑來抱怨:“你老是待在專案組,咱們的歌還練不練了?”

    老曹鞋也沒脫,疲憊地往床上一躺:“我真沒時間,你還是讓徐奇林給你請個樂隊吧。”

    “我又不是明星大腕,請什么樂隊?有你的電子琴伴奏就行。”

    “這可得問宋清了,看他答不答應放我。”

    “誰不知道你本領大,到哪兒都是香餑餑?!?/p>

    這話聽起來有點兒刺耳,老曹欠起身,歪頭打量林雨豪:“我可不是拿架子,真的是他們不放我。”

    “沒人說你拿架子?!绷钟旰雷灾а?,趕緊岔開話題,“案子到什么程度了,有沒有線索?”

    “還在摸排,炸藥是破案的關鍵,可誰家還存著二十多年前市面上的炸藥呢?”

    “你們不是一直懷疑劉云虎嗎?”

    “劉云虎是有嫌疑,可跟白顏山的交代對不上號。白顏山說炸藥是從一個采石場偷的,我們查過了,采石場的老板姓武,就是十五年前被槍斃的黑社會頭目武云龍的父親,這跟劉云虎也不沾邊,他從哪兒能弄到二十年前的炸藥?”

    林雨豪沉默片刻:“要是我能證明他們之間有關系呢?”

    “什么?”老曹忽地從床上跳下來,“你怎么證明?”

    “我和劉云虎從小光屁股長大,我還不了解他?”于是,林雨豪就把劉云虎和武云龍是親兄弟的事情說了,然后問,“歐陽倩和馬彪都沒說嗎?他們都知道的呀?!?/p>

    “年富貴死了,歐陽倩傷得很重,目前還不能說話,至于馬彪為什么不說,就不得而知了。”

    “那我現(xiàn)在說了,算不算將功補過?”林雨豪囁嚅著問。

    老曹心里一沉:“你什么意思?難道你也參與了?”

    “沒有……可是,我收了年富貴一點兒錢,經(jīng)常去銀都查賣淫嫖娼,故意跟他們過不去。不過,都是小事,犯法的事我可沒干?!?/p>

    老曹一聽急了:“這事還算小呀?要是讓所里知道了,非開除你不可!咱們雖然是輔警,但也有紀律,違法亂紀的事情不能做呀!”

    “我也是沒辦法,咱們的工資太低了,要不弄點兒外快,實在沒法生存下去呀!”

    這話讓老曹心里一酸。“究竟怎么回事?你說清楚!”

    林雨豪提供的線索十分重要。劉云虎既然和武云龍是弟兄,他們就應該有個共同的家。以前專案組不了解劉云虎與武家的關系,只搜查了夜總會,結果無功而返。如果炸藥不在夜總會,就有可能在他家里。

    專案組很快確認,劉云虎的家在中山街。經(jīng)過仔細搜查,民警在地下室找到了一個裝炸藥的空木箱,技術人員在木箱內(nèi)提取到細微的炸藥粉末,經(jīng)檢驗,與“1·01”案所用炸藥一致,劉云虎的嫌疑再次上升。

    為將劉云虎抓捕歸案,專案組制定了周密的計劃。劉云虎開的是夜總會,晚上進出人員復雜,為防劉云虎趁亂潛逃,專案組決定早上進行抓捕,那時夜總會已經(jīng)關門,劉云虎及其員工都在睡覺,正是抓捕的最佳時機。

    早上七點,行動開始,靈桃派出所負責外圍布控,在徐奇林的帶領下,全所民警和輔警幾乎全體出動,林雨豪和老曹當然也在其中。就在緊張布控時,林雨豪看見馬彪沖自己走來。聽說年富貴出事后,梧桐語的所有事務都由馬彪打理,林雨豪有點兒不明白,這時候他來找自己干什么?

    馬彪神神秘秘地把林雨豪拉到一邊:“你們來抓劉云虎?”

    “抓誰可不能告訴你。”林雨豪突然想起一件事,“你明明知道劉云虎和武云龍的關系,為什么不告訴專案組?”

    “我是想讓你立功呀!我不說你肯定說嘛。歐陽倩已經(jīng)醒了,我與她簽下協(xié)議,現(xiàn)在梧桐語歸我了。你們再鏟除了劉云虎,以后罍城的娛樂行業(yè)就唯我獨尊了。你的功勞越大,越能在派出所站穩(wěn)腳跟,我們還得精誠合作呢。放心,我不會虧待你和那幫兄弟,年富貴給你多少,我加倍?!?/p>

    年富貴剛死,馬彪就直呼其名了。林雨豪感慨著世態(tài)炎涼,沒再搭理他。

    自打年富貴命喪黃泉,再沒人來搗亂了,銀都的生意又逐漸好了起來??蓜⒃苹⒁稽c兒也不踏實,尤其是聽說二十年前市紡織廠的搶劫殺人案成功告破,而且還和他父親采石場的炸藥有關,他就更是提心吊膽。他想逃跑,又舍不得這份產(chǎn)業(yè),可不跑,就必須有萬全之策。他清楚,警方破案的關鍵是找到炸藥,于是他重返老宅,將家里的炸藥、雷管等全部轉移銷毀。為防萬一,他留了幾錠炸藥,制作了一個炸彈,裝在一個書包里,隨時帶在身邊。

    這天晚上,劉云虎徹夜難眠,黎明時分剛想打個盹兒,就聽窗外一陣嘈雜聲。一向十分敏感的他騰地跳下床,透過窗簾的縫隙朝樓下一看,只見大批荷槍實彈的警察將銀都團團包圍了。劉云虎大驚失色,一把拉起睡眼惺忪的柯藍:“快穿衣服,跟我走!”

    柯藍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起這么早干啥去?”

    “警察來了?!?/p>

    “警察又來干嗎?”

    “我也不知道……”

    慌慌張張穿好衣服,劉云虎拉著柯藍順著消防通道就朝樓下跑??滤{疑惑地問:“干嗎不坐電梯?”

    劉云虎說:“走這兒安全。”

    剛跑到二樓,就聽下面有警察喊:“抱著頭,都蹲下!”

    劉云虎停下腳步,屏住呼吸,探頭朝下張望。只見一樓大廳里,宋清在盤問幾個抱頭蹲在地上的服務員:“劉云虎在沒在樓上?”

    一個男服務員臉都嚇青了,結結巴巴地說:“在……在上面?!?/p>

    宋清帶人坐電梯上樓,劉云虎見有機可乘,拉著柯藍下到一樓。眼看到了大廳門口,徐奇林帶著林雨豪和老曹沖了進來,幾個人差點兒撞個滿懷。劉云虎知道硬闖是過不去了,突然勒住柯藍的脖子往后退:“你們……都別過來!”

    徐奇林厲聲喝道:“劉云虎,你干什么!”

    “放我走,不然我們同歸于盡!”

    這時大家才看清,柯藍脖子上掛著個包,劉云虎手里拿著起爆器。老曹率先明白過來:“包里是炸藥!”

    霎時間,整個大廳的空氣猶如凝固了一般??滤{沒想到劉云虎竟然把自己當人質,頓時花容失色。劉云虎附在柯藍耳邊低聲說:“別害怕,不會有事的?!?/p>

    劉云虎,你們倆不是相愛嗎,你怎么能挾持你愛的人呢?

    “你究竟做了什么?”

    “年富貴就是我炸死的。”

    “劫持我也是你事先計劃好的?”

    “你配合我演一出戲,讓他們安排一輛車,我們一起逃走?!眲⒃苹⒁贿呎f一邊環(huán)顧左右,生怕宋清從背后給他一槍。

    宋清沖進劉云虎臥室,沒見人影,一摸被窩還是熱的,就帶人在幾個樓層挨個兒房間搜索。這時他接到徐奇林的電話,說劉云虎有炸彈,而且挾持了柯藍,在一樓大廳與警方對抗。他趕忙下到一樓,槍口對準劉云虎:“劉云虎,你跑不了了,放開人質投降是你唯一的出路!”

    劉云虎冷笑:“你敢開槍,我就敢引爆炸彈,大家死在一起也不錯?!?/p>

    宋清知道,現(xiàn)在的劉云虎已經(jīng)喪失了理智,他連年富貴都敢殺,還有什么事情做不出來?于是他壓低槍口:“你到底想怎樣?”

    “你們都出去,叫你們市局副局長馮遠華來,我有話對他說。”

    宋清說:“我可以帶人撤離,你千萬別干傻事?!?/p>

    劉云虎突然咆哮起來:“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再啰嗦一個字,我立刻引爆炸藥!”

    大廳里的民警都撤了出去,只剩下劉云虎和柯藍??滤{呻吟著說:“你勒得我好難受……”

    劉云虎并沒有把手松開:“你再忍忍?!?/p>

    門外傳來一個聲音:“劉云虎,我是隋河公安分局局長周雪剛,你有什么要求盡管提,千萬別傷害人質?!?/p>

    劉云虎沖門外喊:“馮遠華在哪里?讓他給老子滾出來!”

    周雪剛說:“馮局長到黨校學習去了,還沒有回來。我知道你跟他很熟,想要他給你留條活路?,F(xiàn)在我是這里的最高指揮,有什么要求,你盡可以跟我提。”

    “你讓狙擊手滾開,再給我準備一輛車?!?/p>

    “只要你不傷害人質,我可以答應你的要求?!?/p>

    很快,銀都門口停了一輛警車。劉云虎挾持著柯藍小心翼翼地走出來,眼看著他一步步朝警車靠近,林雨豪突然從警戒線外沖進來,張開雙臂攔住他們:“你們不能走!”

    這一舉動,不光劉云虎嚇了一跳,就連經(jīng)驗豐富的周雪剛都驚出一身冷汗。周雪剛沖徐奇林怒目而視:“這是你的部下嗎,他想干什么?”

    徐奇林也蒙了,一時間張口結舌。老曹在一旁解釋:“周局,林雨豪和劉云虎是發(fā)小,讓他和劉云虎談談,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事已至此,周雪剛也沒法阻止了,只能點頭。

    只聽林雨豪說:“劉云虎,你們倆不是相愛嗎,你怎么能挾持你愛的人呢?”

    劉云虎瞄了柯藍一眼:“關你什么事?”

    林雨豪對柯藍說:“這就是你愛的人?用你的生命做他的安全保障,這樣的人值得你愛嗎?”

    柯藍說:“他答應帶我一起走。”

    “你想過沒有,甭說他今天跑不掉,就算跑掉了,難道你下半輩子打算跟一個殺人犯在一起,過東躲西藏、提心吊膽的日子?”

    “我……”柯藍語塞。

    “你別忘了,無論如何,你曾經(jīng)是個輔警,成為一名正式警察是你的夢想。”

    “狗屁夢想!”劉云虎打斷林雨豪的話,“說的比唱的還好聽。為了一點兒小錢,你幫助年富貴對付我,這就是你的夢想?馮遠華表面上人模狗樣的,他收了我多少好處?哦,還有你們,宋隊長、胡隊長、楊副所,你們哪個沒接受過我的吃請?吃了喝了玩了,有事求到你們,你們跑得比兔子還快。我之所以落到這一步,全是你們給逼的!”

    劉云虎這么一段慷慨陳詞,把在場所有人都說愣了,宋清、胡大隊、楊副所更是滿臉通紅。林雨豪說:“你說得沒錯,我是收過年富貴給的好處,我做的事我認,自會向所里有個交代??赡隳??不但殺了人,還要拉柯藍下水,你究竟是愛她還是害她?”

    劉云虎惱羞成怒,舉起起爆器:“我怎么做是我的事,識相的趕快給我滾遠點兒,否則我真的按了。”

    “林雨豪說得對,云虎,你還是投案自首吧!”柯藍突然說。

    劉云虎大吃一驚:“你說什么?讓我投案自首?”

    “這是你唯一的出路,即便你逃得過今天,也逃不過明天?!?/p>

    “你怎么和林雨豪一個鼻孔出氣?難道你還愛他?”

    “這跟愛不愛沒關系,我畢竟是一個輔警,不能協(xié)助你逃跑?!?/p>

    “你不是辭職了嗎?算的哪門子輔警?”

    “可我曾經(jīng)是,哪怕當一天也是……”柯藍說著,掰開劉云虎的胳膊,把脖子上的包摘掉遞給他,堅定地說,“你還是投案自首吧?!?/p>

    劉云虎氣急敗壞:“要是這樣就別怪我無情了,我死也要和你死在一起!”說著,他舉起右手的起爆器。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近在咫尺的林雨豪突然把柯藍推開,然后猛撲向劉云虎,把他連同裝炸藥的包一起壓在身下。一聲巨響,林雨豪就像一朵菱花在空中綻放……

    罍城市公安局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在大戲院如期舉行,來自全市四縣一區(qū)的部分民警、輔警觀看了晚會。晚會開始前,市公安局陳局長作了新春致詞,除了向奮戰(zhàn)在一線的民警、輔警拜年外,還專門提到了輔警的管理和待遇問題。他說,自從2016年3月《國務院辦公廳關于規(guī)范公安機關警務輔助人員管理工作的意見》出臺后,國務院辦公廳、公安部、中編辦、財政部、民政部、人社部相繼印發(fā)了規(guī)范輔警管理的通知,輔警隊伍正規(guī)化、法制化建設破冰開局,邁出關鍵一步。最近,在深圳召開的全國公安廳局長會議針對輔警問題專門進行了部署,全國部分省市就輔警的使用和管理出臺了相關政策,提高了輔警的工資待遇,細化完善了輔警日常管理、表彰獎勵、服裝和證件配備等制度。相比之下,罍城在輔警管理上相對滯后,不過并不是裹足不前,也在逐步摸索適合本地情況的輔警管理辦法。市委、市政府做出承諾,不但要盡快解決輔警的“五險一金”,還將采取強有力措施,切實加大輔警執(zhí)法權益保護力度,堅決不讓輔警“流血又流淚”,民警輔警一視同仁,努力為輔警搭建合理順暢的職業(yè)空間,讓這支人民警察的兄弟隊伍健康茁壯成長。

    陳局長的講話引起臺下眾多輔警的共鳴,震耳欲聾的掌聲經(jīng)久不息。就在這時,聞韜的手機嘟的一響,收到一條劉婷婷發(fā)來的短信:“對不起,我昨天剛知道,那個帖子是我丈夫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發(fā)的,他的初衷并不是想害你,而是想借你之名,為我們廣大輔警爭取更大的權益。沒想到給你惹了那么大麻煩,深表歉意!”

    聞韜回身在人群里尋找劉婷婷,找了半天也沒找著,便回了一條信息:“為了輔警的今天和明天,我甘愿做這個冤大頭。”

    在晚會現(xiàn)場,聞韜看見了維護秩序的胡大隊。胡大隊受處分了,連同他一起受處分的還有宋清、楊副所等人,最嚴重的是馮遠華,已經(jīng)被立案調(diào)查。

    由聞韜作詞作曲的那首《我們是輔警》被編排成了大合唱,在晚會上大放異彩——

    我們不是警察

    卻和警察一樣沒日沒夜地辛勞

    我們不是警察

    卻和警察一樣滾打在一個戰(zhàn)壕

    我們是一群有理想有斗志的鴻雁

    湛藍色的鴻雁

    展翅翱翔在祖國的藍天

    我們管警察叫哥和姐

    警察喊我們老劉和小苗

    我們管群眾叫伯和嬸

    群眾喊我們小李和小曹

    我們是親如一家的自己人

    互幫互助和睦共處不計報酬也逍遙

    我們是輔警

    肩章上沒有“星星”

    卻閃爍著星星的光芒

    ……

    唱這支歌的人,全部是來自一線的輔警,聞韜看到了老曹,看到了劉婷婷、趙振,看到了陸洋、郭亮……而原來要獨唱這首歌的林雨豪卻沒來。聞韜知道,他永遠也來不了了,他像一只湛藍色的大雁飛向了遙遠的地方……

    一個晴朗的上午,柯藍拎著一大包東西,來到精神病院,包里裝著她為林雨豪的母親洗好的衣物及日常用品。自從林雨豪犧牲,她每隔幾天都會來一次,就像親生女兒一樣給予林雨豪的母親無微不至的關懷和照顧。

    只是這天,她沒想到會在精神病院里看到老曹和聞韜等幾個相熟的輔警,他們圍坐在林雨豪母親的身旁,一邊曬著太陽,一邊談天說地,林雨豪的母親神態(tài)安詳,臉上露出孩童般天真的笑容??匆娍滤{,大家紛紛站起來跟她打招呼。老曹接過她手里的包,告訴柯藍,鑒于林雨豪生前犯的錯誤,烈士沒能批下來,但局里考慮到他母親的狀況,特批了一筆錢,足夠她治病和養(yǎng)老的了。他還說,現(xiàn)在輔警待遇大幅提高,“五險”辦下來了,“一金”也正在積極協(xié)商解決當中,輔警的基本生活有了保障,都干勁十足。

    聞韜不失時機地補充:“我們還能晉級呢,由高到低共分七級,級別不同,工資待遇也各有不同。老曹現(xiàn)在是我們所的一級輔警長,是名副其實的‘雁頭,我也是二級輔警長了……”

    看著大家眉飛色舞的樣子,柯藍心中五味雜陳。此時,一群大雁排著“人”字形鳴叫著由南向北從空中飛過。大家都禁不住仰起頭,不知是誰說了句:“春天來了!”

    “是啊!春天來了……”柯藍喃喃自語。

    (全文完)

    責任編輯/季偉

    猜你喜歡
    遠華柯藍輔警
    遠華蟾毒精通過下調(diào)miR-181a抑制胃癌細胞生長及侵襲研究
    邵小姐我不能阻止你奔向更好的人
    廣東省珠海市公安局翠香派出所:“三板斧”管好輔警隊伍
    派出所工作(2019年9期)2019-09-10 07:22:44
    社會化警務人才培養(yǎng)的理論思考與實踐——以輔警為視角
    旅行者之歌
    論輔警層級制度的構建
    柯藍散文詩朗誦會隆重舉行
    柯藍:骨子里的“女戰(zhàn)士”
    用立法助“輔警”走出陰影
    “城市礦產(chǎn)”示范基地巡禮之廣東清遠華清循環(huán)經(jīng)濟園
    都江堰市| 徐水县| 临邑县| 祁阳县| 六盘水市| 玉林市| 宝丰县| 上高县| 历史| 定陶县| 锦州市| 江阴市| 万载县| 商河县| 砀山县| 连江县| 云霄县| 泰州市| 乌兰浩特市| 库尔勒市| 三河市| 油尖旺区| 泸水县| 望都县| 千阳县| 松江区| 太白县| 赣州市| 乐东| 嘉荫县| 浙江省| 衡东县| 乌拉特中旗| 泗阳县| 米易县| 临安市| 南康市| 阿拉善左旗| 玉田县| 扎鲁特旗| 四子王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