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貴州日報當代融媒體記者/李思瑾
3月初的黔西縣洪水鎮(zhèn),春寒料峭。記者沿著蜿蜒的河流行車至解放村,淡淡的霧靄輕撫著如黛遠山、墨色樹林、青瓦民居、沿岸綠意漸生的柳樹,以及還未盛開的油菜花。
油菜花田一側,有一小片桃林,掛滿粉色花苞的樹枝隨風搖曳。桃樹下,遍布著幾十個養(yǎng)蜂箱,62歲的村民代遠富正查看蜂箱情況。忙活半天后,代遠富直起身子舒了口氣,瞇著眼睛看著不遠處的油菜花田:“過兩天我還要背著相機來,拍攝我們村子的春天?!?/p>
每年這個時候,因為一臺相機,一個人的春天和一個村莊的春天,就這樣交織在一起。
田間還堆放著幾個干草垛,兩只斑鳩在那呆了一會兒后,又振翅飛翔,斜斜地掠過稻田,停留在遠處的一棵樹上。
“他們是稻田的精靈。”代遠富眉眼帶笑,“我也曾拍過它們。”
穿過田野,繞過幾戶民居,就到了代遠富的家,小院中菜畦青青,屋后樹木吐出點點新綠。一副紅紙對聯(lián)點綴著門口白墻:“階前春色濃如許,柳上風光翠欲流。”代遠富走進里屋拿出一臺單反相機,將相片翻出來給記者看:
“年前大雪,我早上五點起床,沿著公路徒步去縣里,路上遇到環(huán)衛(wèi)工人給道路撒鹽,有人摔了一跤,兩個環(huán)衛(wèi)工人趕緊去扶。這幾張照片都是抓拍,來不及調光圈。
“我和幾個老友相約去洪水鎮(zhèn)永富村玩耍,遇到十幾個農民冒著大雪采收大頭菜,天氣很冷,他們就在田里生了一盆火。為拍出大雪紛飛的感覺,我調試好高快門,在鏡頭里凝固了漫天雪花。
“刺梨種植技術人員來到我們村,就挖坑、泥土回填、栽種、覆膜等技術進行種植演示,大家都學得很認真,等我們種下刺梨樹、收獲刺梨果時,我再把這張照片拿出來給大伙看?!?/p>
代遠富還是村里的紅米種植大戶,農忙時節(jié),他下田干活也會背著相機,累了就停停,拿出相機調試著光圈、快門速度與感光度,拍攝紅米稻、農具、耕牛,或是彎腰插秧的村民、追逐打鬧的小孩、挑糞灌溉的農人……
常和代遠富結伴去拍照的,還有村里年逾古稀的李永德。“拍照,是我最大的愛好?!崩钣赖抡f,他們夏天常常天不亮就起床,只為捕捉清晨霧氣彌漫山林與村莊的景象。
記者問及最滿意的照片,李永德清楚地記得拍攝于2018年1月:“我早起推開門,看見遠處的山和房屋、近處的樹和田地,都被大雪染白了。同村的一個伙計挑著兩大摞干稻草走在路上,我猜想定是拿去喂牲口。忽然就感覺到,這個冬天很祥和?!?/p>
代遠富和李永德學攝影,跟村里的一位攝影師史開心有關。
上世紀80年代,史開心在北京讀大學的大哥帶回一臺膠卷相機,領著他在村子里為老人們拍照,“老人們拿到自己照片時臉上的笑容我一輩子也忘不了”。在哥哥的指導下,他開始琢磨這個新奇玩意,拿著它到處亂拍:先是花草樹木、家禽動物,后來是人和事。
2007年,洪水鎮(zhèn)開始規(guī)模性發(fā)展油菜花種植,解放村也開始改建黔西北特色民居、硬化連戶路和農家院壩,鋪設青石板連河路與沿河觀光道,在河流兩岸補植補種垂柳、翠竹,一個農、旅、文為一體的鄉(xiāng)村旅游景區(qū)漸漸顯山露水。
一個村子,發(fā)展了產業(yè),保護了生態(tài),富裕了百姓,接下來還應如何走?“腰包鼓了不算富,頭腦充實才算富。”時任村黨支部副書記史開心制定出一個以攝影為突破口的發(fā)展鄉(xiāng)村文化的計劃:利用村里的展板,將10多年拍攝的鄉(xiāng)村風光、農耕場景等圖片分批次展出。
如今,鄉(xiāng)村已經是一片詩意的棲居地,也為攝影師帶來豐富的創(chuàng)作靈感。圖為黔西縣柳岸水鄉(xiāng)農民攝影協(xié)會會員代遠富拍攝的作品《整點鹽巴錢》。
“我們的村子,拍出來竟然像風景畫一樣漂亮!”攝影展吸引了眾多村民的眼球。
“大家有興趣就跟我學照相,有條件的買相機,條件差點的也可以用手機照?!?年前,史開心帶領一幫愛好攝影的村民們掛牌成立黔西縣柳岸水鄉(xiāng)農民攝影協(xié)會,成為全國第一個村級農民攝影協(xié)會,現(xiàn)在協(xié)會已發(fā)展到80多人,其中還有20余人為鄰村村民。
代遠富剛學攝影的時候,工具就是手機,攝影技術進步后,他感覺自己的攝影器材跟不上需要,就把“想買一個單反相機”的想法告訴了老伴兒,遭到強烈反對后,代遠富只好來個“先斬后奏”——他趁老伴出門走親戚時,賣掉了頭一年辛苦種植出的幾千斤大米,湊齊5000元,叫上史開心一起溜到貴陽買了一臺單反相機?!百I了相機一分錢不剩,來回路費都是史開心掏的。”因“偷賣大米、偷買相機”這事,老伴兒和代遠富鬧了好久的別扭。
“看到我拍了不少好照片,老伴兒理解了。除了偶爾抱怨我因拍照耽誤干農活?!贝h富笑著說,“我就想留下一些畫面,留給孩子們翻看。”
“攝影對你而言意味著什么?”記者問。
“開始只是想拍出好看的圖片。后來我停止拍攝、學習思考,想弄清楚什么是攝影師。”史開心認真地回答,“攝影,意味著一種有意義的生活方式,還有一份記錄時代的責任?!?/p>
去年3月,史開心在六沖河畔拍攝,無意發(fā)現(xiàn)了哈沖苗寨——一個前臨峽谷大河,背靠懸崖峭壁的村落,10多棟茅草房零星散落在幾乎與世隔絕的大山里,唯有一條掛在絕壁上的天路進出,村民們祖祖輩輩靠耕種貧瘠土地過著封閉、窮困的日子。
史開心在與村民們閑聊中得知,哈沖苗寨13戶人家即將搬遷到縣城安置點。接下來的4個月,他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床,跟蹤拍攝村民們日常、搬遷過程,以及在新社區(qū)的生活,“力求用鏡頭真實地記錄”。
“我想教會孩子們記錄生活?!边@位有情懷的攝影師,還在黔西縣平橋小學任教。早在2016年,他就牽頭讓攝影課程走進洪水鎮(zhèn)中小學課堂,當?shù)?所小學、2所中學均開設攝影課程,并保證平均每3名學生就有1臺相機。
2018年1月,史開心給學生們布置了攝影課的命題寒假作業(yè)《我的家》,開學后,一個五年級小女孩拍攝的照片吸引了他的注意:破舊老屋前,一個小男孩坐在門檻上,雙手托腮,愣愣地看著遠方?!鞍謰屧谕獯蚬ぃ艿茉诘人麄兓丶?。”小女孩解釋。
“我不會用拍攝技巧來衡量這張照片的好壞,小女孩在拍攝中傾注了渴望與父母團圓的情感。”史開心說,開春后,小女孩的爸媽在村里的種養(yǎng)合作社務工,再也沒離開家鄉(xiāng),“農村孩子的童年有父母相伴,我想這是鄉(xiāng)村振興平凡而美好的詩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