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樹萬樹梨花開

譚國倫

一

第一次去新疆庫爾勒是十年前的夏天，那時候只是為了去看蒼茫的大漠。那浩瀚的塔克拉瑪干大沙漠漫無邊際的昏黃，那沒有一點綠色的無限寂靜；還有荒漠的戈壁灘，飛沙走石；惟在荒涼的山谷底下有一些綠草和樹木，流水線條一樣清瘦。大漠蒼涼使我未能識得這個城市的真面目。

第二次去庫爾勒是今年夏天，多年未見的友人再次邀請我到他所在的城市去看看。恭敬不如從命，到達后，友人問我想去哪里看看，我說哪里也不去，就在市區(qū)轉(zhuǎn)轉(zhuǎn)。

細細品味這個城市，才發(fā)現(xiàn)，庫爾勒的歷史竟然如此厚重。秦漢時期，天山南麓有三十六國，庫爾勒市位居渠犁國境，唐置安西都護府管理西北。庫爾勒市是新疆巴音郭楞自治州的州府，位于新疆中部、天山南麓、塔里木盆地東北邊緣，南臨塔克拉瑪干大沙漠，是古絲綢之路中道的咽喉之地和西域文化的發(fā)祥地之一，是南北疆重要的交通樞紐和物資集散地，也是該地區(qū)重要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中心。自古以來，為通往南疆、青海、帕米爾高原的重要樞紐。

“庫爾勒”維吾爾語意為“眺望”，因盛產(chǎn)馳名中外的“庫爾勒香梨”，而稱“梨城”。

二

庫爾勒香梨，新疆特產(chǎn)，中國國家地理標志產(chǎn)品。這個城市是典型的“禮（梨）行天下”，梨的世界：走路頭碰的是梨枝，極目入眼的是梨綠，開口贊嘆的是梨甜；若是八月，走路不小心，踢翻筐筐香梨滿地；在庫爾勒，如果哪一家的院子里沒有幾棵梨樹，就像養(yǎng)花人家里沒有幾盆花一樣讓人詫異。梨樹和梨，是庫爾勒的象征，帶給了庫爾勒人生活的甜蜜。

我們在市區(qū)的孔雀河岸風景帶里散步，欣賞著兩岸的風景，穿行在梨樹叢中。公園里絕大多數(shù)都是梨樹，梨樹已經(jīng)掛果，那果子一串串地掛在枝葉上，果子都有雞蛋大小，樹枝都被壓得沉甸甸的，再有個把月就成熟了。龐大的樹冠，一株挨一株，把陰涼連成片，河風送爽。很多游人在梨樹下納涼，看著滿樹的果子，笑逐顏開，他們在等待飄香的秋天。

友人陪同我的過程就是給我介紹香梨的過程。一說到香梨，他就成了專家，滿臉的自豪。

庫爾勒香梨屬于雙子葉植物綱，薔薇科，屬白梨系。幼樹直立，呈尖塔形，成樹樹冠呈圓錐形或半圓形。庫爾勒香梨選擇生長在天山高山上的野杜梨籽育苗，具有抗寒、抗旱、抗病蟲害的優(yōu)勢。一般樹高三米左右，株年產(chǎn)香梨一百公斤以上，樹齡可達百年。

庫爾勒香梨果實為小果型，一般為圓卵形或紡錘形；果面黃綠色，陽面有條狀暗紅色暈，果面光滑；皮薄，果肉白色，肉質(zhì)細膩酥脆，汁多味甜，成熟后有香味，品質(zhì)極佳。庫爾勒香梨營養(yǎng)價值極高，含糖、氨基酸、維生素和各種碳水化合物；有潤肺、涼心、化痰、消炎、止咳、解瘡毒酒毒等作用，是維吾爾醫(yī)、蒙醫(yī)中的食療佳品。

庫爾勒的歷史有多長，香梨的時代就有多久遠。香梨原是當年西漢張騫出使西域時由內(nèi)地帶到新疆的，距今已有兩千多年的歷史。據(jù)晉代葛洪撰《西京雜記》記載：“瀚海梨，出瀚海北，耐寒不枯?！边@里的“瀚?！奔葱陆锬九璧兀袄妗敝傅木褪菐鞝柪障憷?。庫爾勒香梨在漢唐時就通過“絲綢之路”傳入印度，被譽為“西域圣果”。一九二四年，庫爾勒香梨在法國萬國博覽會上展覽，被譽為“世界梨后”。

我不是庫爾勒人，但庫爾勒香梨也吃過。能夠想象庫爾勒果實成熟的魅力和香甜。一到八月，甜透城市，蜜了人心。莊稼熟了，梨也跟著熟了，梨城人開始享受豐收的喜悅。成熟的香梨，個頭不大，看上去綠生生，摸上去油膩膩，咬一口甜絲絲，細嫩無渣，直流蜜水，把梨城人美得如喝了一杯上好的陳年老酒，連走路都輕飄飄的，像維吾爾族人跳歡快的賽乃姆舞。

我們沿河而行，舉手可摘頭頂?shù)墓麑?。在市區(qū)的街心花園和城中河流兩岸的公園里，隨處可見香梨樹。秋天成熟后，任憑市民采摘食用。不過會有告示牌提醒：采摘注意安全，一次食用為限……為什么大街兩旁不栽種香梨樹？我馬上聯(lián)想到，一旦果實成熟，交通安全會是大問題，再者，成熟果實掉落會砸壞行人和車輛。

三

我們走在風景帶林中，聆聽河水嘩嘩流淌，欣賞河岸風景。樓宇時高時低，在綠樹掩映下，猶抱琵琶半遮面。座座橋梁跨河而過，橋上車流不息，汽車馬達和喇叭聲伴著河水流淌，給這座寧靜的城市帶來了勃勃生機。

河水孕育了這座城市，澆灌著香梨樹，香梨樹成就了河流的風景。庫爾勒的美還在于穿城而過的幾條河流，一條是主城區(qū)孔雀河，一條是南市區(qū)杜鵑河，還有一條是開發(fā)區(qū)白鷺河。庫爾勒市實施三河貫通工程，打造新疆水城威尼斯，孔雀河景觀帶、孔雀河公園以及天鵝湖已成為市民休閑散步、鍛煉身體的絕美之地。

庫爾勒給人的印象除了美，還有極地反差。城里是美麗的現(xiàn)代化生活，城外是荒山戈壁沙漠。也正是這種反差讓人對這座沙漠綠洲產(chǎn)生了崇高敬意：美麗的孔雀河不僅哺育了庫爾勒這片荒山戈壁沙漠中的綠洲，也讓這座城市有了更多的靈氣。

有河必有橋，我們炎熱時在林蔭中穿行，涼快時沿河漫步，時不時要穿過座座橋梁。有人說庫爾勒市因盛產(chǎn)香梨被稱為“梨城”，現(xiàn)在，把這座城市稱為“橋城”同樣準確。隨著城市“三河貫通”工程的完成，庫爾勒市已有拱形橋、立交橋等大小橋梁四十多座，成為全疆擁有橋梁最多的城市。橋，連接庫爾勒新老城；橋，溝通著市民的過去和未來。如果說香梨給了這個城市甜美，橋則賦予了城市的現(xiàn)代化氣息，從“梨城”到“橋城”的變遷，記錄著這座城市的美好。

一方水土，因風雅而美麗；一座城市，因歷史的積淀和教養(yǎng)而文明。我們腳下的河流叫孔雀河，是一個富有詩意的名字。據(jù)徐松《西域水道記》載：“河水西行三十余里，出山。水轉(zhuǎn)南流二十余里，經(jīng)庫爾勒與軍臺之間。又西南，凡七十里，經(jīng)哈拉布拉克軍臺南。二十余里，又西，經(jīng)庫爾楚軍臺南而西?！睆那骞饩w至今，尉犁段一直叫孔雀河?？兹负悠鹪从诓┧跪v湖，河水一年四季不斷流，沿河風景旅游帶已成為“梨城”人休閑納涼的好去處。

孔雀河玉水如帶，百步一景。清晨薄霧輕紗，爽氣怡人，晨練的人們在這里吐故納新，采天地之精華；晚間夕陽鋪水，人入夢中仙境，人們在這里乘涼散步，觀夜景之妙。

四

如果沿河走的話，半天可以到達城市的每一個位置，我們在身心愉悅中來到了孔雀河公園。遠遠望去，一座高大的雕塑映入眼簾。走到近前，心生敬意。馬上就能記起他帶給我們胡天八月飛雪的壯美和古來征戰(zhàn)的慘烈：“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雕像就是著名的邊塞詩人岑參！詩人表情凝重，右手捋胡須，向左回望。他是在回望長安，思念大唐的君主？還是回首西北，心憂在嚴寒中戰(zhàn)斗的將士？我們久久地駐足，凝視著詩人的表情，品味詩人的詩意，想象過去的戰(zhàn)馬嘶鳴。

孔雀河是庫爾勒人的母親河，相傳詩人當年出征西域，曾在這里飲馬，故又名“飲馬河”。岑參自小貧困而志存高遠，通過不懈努力在詩壇嶄露頭角，到長安后選擇出征西域，希望通過疆場建功立業(yè)。庫爾勒見證了這位大詩人兩次出征邊塞的經(jīng)歷和功績，岑參最高官至嘉州刺史，沒有登堂入室封侯拜相。

詩人第一次從戎只是豐富了其人生履歷，未曾精彩。岑參第二次來到了位于輪臺的安西都護府，在治軍嚴明的安西北庭節(jié)度使封常清手下做一名判官。閑暇之余，看西域的大漠孤煙和長河落日，時而詩興大發(fā)。他的邊塞詩由此而氣勢雄偉，想象豐富，色彩瑰麗，熱情奔放，極富浪漫。一年后，范陽節(jié)度使安祿山起兵反叛，帶軍勢如破竹，使京城長安陷入危機。岑參憂君心切，便帶一撥人馬日夜兼程向長安奔去。至此，詩人再也沒有回到這里。

詩人回到長安，因在軍營久而性直，一言不合頂撞了皇帝，被貶為虢州長史，最終也未進入權(quán)力中心。滿懷報國壯志，想在鐵馬金戈中開拓前程，岑參雖然未實現(xiàn)人生理想，卻因為詩名不朽，他的邊塞詩是盛唐的如血殘陽。公元七七○年，五十六歲的岑參病逝于成都，留給后人無窮的邊塞詩歌瑰寶和無限的崇敬與哀思。

詩人第二次出塞，人生之閱歷更加豐富，能力也顯著提高。先后任大理評事、監(jiān)察御史和安西、北庭節(jié)度使判官。他佐理軍政要事，處理文書，運籌帷幄，供應軍需，安定民族，發(fā)展經(jīng)濟，為建設西域，促進民族團結(jié)和鞏固邊疆立下汗馬功勞。邊疆的自然風光、軍隊的征戍生活和多彩的民族風情，使他積累了豐富的生活經(jīng)驗，為創(chuàng)作提供了取之不盡的源泉。岑參邊塞詩具有慷慨報國的英雄氣概和不畏艱苦的樂觀精神，富有浪漫主義特色，氣勢雄偉，想象豐富，色彩瑰麗，熱情奔放，顯現(xiàn)出奇情異彩的藝術魅力。

兩次西北邊陲，是岑參一生中的壯舉。盡管生活辛苦，環(huán)境惡劣，但其心情樂觀，名篇佳作不斷。人們一直把邊塞看作絕域，人未到心先寒，可詩人別具慧眼，從邊塞的廣漠和荒涼中發(fā)現(xiàn)它的莊嚴與美麗，并熱烈歌頌，用之襯托將士們的英勇。“赤焰燒虜云，炎氣蒸塞空”（《經(jīng)火山》）寫出火焰山的壯美；“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唱出早雪的美麗；“岸旁青草常不歇，空中白雪遙旋滅”（《熱海行》）繪出邊庭風光的奇異；“平明乍逐胡風斷，薄暮渾隨塞雨回”（《火山云歌送別》）道出火山云的變幻無窮……妙筆生花，令人驚嘆。

詩篇傳千古，邊塞代名詞。岑參在歷史上的作用獨特深刻而不可替代，他的那些文字，灑脫豪邁而真實瑰麗。岑參作為一個文人已經(jīng)逝去千載，但他開創(chuàng)的邊塞詩風卻能流傳至今，讓人愛不釋手。穿越千年，金戈鐵馬，氣吞山河萬里如虎。念想詩人詩句，我們在雕像前駐足，久久不愿離去。這位為西部邊塞做出重要貢獻的詩人，又為無數(shù)后人留下價值無窮的精神財富，應當受到我們深切的懷念，梨城人故以雕像紀念之。

五

庫爾勒的美，美在四月。我不曾看到梨城四月梨花如海，花顏如雪。但我參加過很多梨花節(jié)，能夠想象到庫爾勒梨花之壯觀氣勢，“半城梨花半城水”應當是何等的美麗和皎潔？遙想詩人的詩句：“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焙孟袷恰拔幢磉吶?，只描梨城花”了，為寫實，非虛比，成為神來之筆，千古絕唱。

我好想長住庫爾勒，等待來年千樹萬樹梨花開。在我眼里，梨城梨花滿眼，開遍孔雀河兩岸，開遍了天山南北，開遍了塔里木河流域，蔓延過塔克拉瑪干沙漠。那梨花掩映下的笑臉如同梨花一樣燦爛綻放，清脆歡快的笑聲帶著梨花樹樹深情傳遍四面八方……

（責任編輯 葛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