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俄羅斯〕阿列西·巴達克
阿列西·巴達克,1966年2月28日出生于白俄羅斯布列斯特州里亞霍維奇斯基區(qū)圖爾基村。畢業(yè)于白俄羅斯國立大學語文系。曾在蘇聯(lián)軍隊任職?,F(xiàn)任文學出版社社長。用白俄羅斯語創(chuàng)作出版詩集和散文集約二十部。他的散文集還曾在塔吉克斯坦和阿塞拜疆出版。曾獲白俄羅斯共和國文學競賽“金丘比特”一等獎(2009年)。
“下雨了?!逼拮油巴?,若有所思地說。
這是他們沉默很久之后,妻子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他抬起頭,兩眼惺忪地向電氣火車的窗外望去……是的,天在下雨,打在窗戶玻璃上的雨點形成斷斷續(xù)續(xù)的雨線滑落下來。他又把目光轉向坐在對面的女兒:她靜靜地躲在角落里,把自己喜愛的芭比娃娃放在腿上,外面的一切對她來說似乎都無所謂。
他很害怕女兒這么安靜,但又不想打擾她,他心想:說不定她正在回憶什么美好的事情呢。
“如果坐公交車,就能恰好在下雨前趕到!”妻子遺憾地說。
當然,乘坐電氣火車是他的建議,否則,他們就得經(jīng)過“那個”地方。這點他和他妻子都很清楚。但是無論如何,她都不會沉默。妻子就是這樣的人:如果她想像狼一樣吼上一嗓子,那么整個世界都該跟著她難受!
他一直望著女兒,盯著她的額頭,目光落在女兒左邊眉毛上紅褐色的細細疤痕上。
“卡佳,想吃什么嗎?”妻子問道。
女兒搖搖頭。
“安德烈,你呢?”
他跟卡佳一樣,幅度絲毫不差地搖搖頭。
“隨便吧!”妻子嘆了口氣,把漢堡重新放了回去。
過了半個小時,車到了一個被濃密陰森的樹林緊緊包圍著的人煙稀少的小站。雨基本上停了。安德烈一只手拎著大的旅行包,另一只手伸向女兒。從火車站到岳母家所在的村子有一條直直的路,這條路穿過一條公路,然后順著山坡,通向村子里的小路。
在穿過公路的時候,有幾輛車在他們面前駛過,女兒的手緊緊地抓著他的手,他覺得好像一股電流從手上傳到全身,然后一直流到心臟,心肌從沒有過地收縮了一下,然后加速跳動的心臟又恢復了往日的律動。
岳母就是妻子變老了的副本,在他對妻子生氣的時候,有時會像魔術師一樣,用想象力把妻子變成岳母的樣子。他們走進岳母家院子門口的時候,岳母正在整理院子。看到他們進來,她高興地“哦”了一聲,放下盛水的桶,就沖了上去。她擁抱并親吻了她的女兒;她沒有親吻女婿,只是翹起干干的嘴唇在他的臉頰上碰一下,但是他連這個親吻的動作也沒有做。 然后她俯身向她的外孫女,突然她的下巴抽搐、顫抖起來。
“這是我的小外孫女??!”
“媽媽!”妻子不滿意地說,“她不能激動,我跟你說過……”
“??!啊!”老婦人突然像受到驚嚇一下,急忙躲開外孫女。
妻子幫助媽媽收拾桌子,然后將隨身帶來的一瓶苦艾酒放在桌子上。
“卡佳,你吃飯嗎?”妻子問道。
“沒事,我一會兒再吃??梢钥匆粫弘娨晢??”
“看吧?!逼拮訃@了口氣說,“你先吃塊餅干吧?!?/p>
當女兒走出廚房,穿過正房的門時,岳母壓低聲音問:
“你們到底出什么事了?給我好好說說?!?/p>
他從椅子上站起來。
“你去哪里?”妻子問。
“去抽支煙?!?/p>
她從來不直說這發(fā)生的一切都是他的過錯。她通常都像在自言自語,但是不管怎樣都感覺是在說他:“假如我在家,不去妹妹那里,我無論如何不會放手讓她去的?!?/p>
“你也會放她去的!”他不止一次地想大喊一聲,“他們不僅僅是我的朋友,也是你的朋友。誰能想到,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情!”但他從未對妻子大聲喊叫過,甚至沒有試圖為自己辯解過。他明白,在不幸發(fā)生之后,每當提到女兒的時候,她總是重復假如之類的話,似乎說了這樣的話就找到了心理上的安慰。假如他與她爭執(zhí),那么就打破了他們之間的默契,那時她就有可能將所有的責任歸咎于他。
說到底,如果他們說出來,大聲喊出來,讓一切都燃燒掉,心里或許會平靜下來,這樣可能會更好。而現(xiàn)在這樣,痛苦沒有釋放,在痛苦中隱忍著——已經(jīng)是第二周了,這似乎沒有盡頭;就像這到處都跟隨著他們的雨一樣,沒有結束的時候。仿佛已經(jīng)成為他們現(xiàn)在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惡劣的天氣不結束,這種生活就沒有盡頭。
很多次他回想起那個可怕的日子,在中學朋友阿里克·日達諾維奇的新的深紅色“福特”車里的那一天,原來是不可預見的。他們——阿里克、他的妻子瑪麗娜和卡佳上了車??炎谇芭抛簧?,在阿列克旁邊,很快他們就到了城外。
“遺憾的是你的父親沒跟我們一起來,”阿里克說,“我讓你看一個地方——這可是一個大秘密,在那里可以用手抓魚?!?/p>
“爸爸不能去,他今天在電影制片廠有個重要的會見?!笨褜λf。
“小卡佳,周末,甚至導演都需要休息,”阿列克雖然不是很嚴肅,但是帶著教訓的口氣說,“一般來說,對于一個真正的藝術家而言,有什么比接近大自然更重要的呢!?”
他沖卡佳擠擠眼,加快了速度。
一分鐘過去了,兩分鐘過去了,一個注定不幸的地方。突然,從迎面駛來的敞篷車后面冒出一輛白色的“大眾”汽車,越過了分隔帶。福特急劇地向右轉,卡佳尖叫著,汽車飛似地沖下坡,翻了過去,側身撞到樹上……
天??!他多少次仿佛非常清晰地看到,好像在那一刻他和他們在一起——他看到自己的女兒被阿里克擠在座位上;阿利克壓在她身上,救了她的命。她睜大眼睛,看著阿里克血淋淋的太陽穴,嚇得不能喊,甚至無法張開嘴。她的手死死地攥住阿里克的背心,她看著,看著鮮血順著他的太陽穴像紅色的帶子一樣流出來。此刻,她聽不到瑪麗娜的喊叫聲,也聽不到救護車的鳴笛聲……
安德烈把煙頭扔到人行道上,白色的煙霧立即被雨淋滅了。
雨還在下。第二天,第三天,即使是停一下,也好像是在積蓄力量。天一直沒有晴。
“在農村,下雨也和在城市里不一樣,”他若有所思地說,“雨不是那種一成不變的,顯得更有生機。”
“天??!這雨還有停的時候嗎?”妻子嘆了口氣。對她來說,下雨就是下雨,就是普通的能帶來寒冷和泥濘的水。
他們在一起生活已經(jīng)七年了,每天都是這樣,平淡無奇。他是怎么忍受的?他的希望在哪里?
“你想要什么?”阿里克在他和斯維達結婚前就問過他,“你想讓灰姑娘變成公主嗎?你是浪漫主義者,你應該拍童話,而不是拍戰(zhàn)爭題材的電影。你想讓世界上所有的女人都幸福,可是你不明白,經(jīng)常是用一生都不足以讓你使一個女人幸福。應該做你力所能及的事情,選擇一個能使她幸福的女人?!?/p>
阿里克在安德烈結婚前就已經(jīng)善意地提醒過他,但恰恰也是他此前助推了安德烈和斯維達的婚姻之事。一天早晨,他打電話給安德烈,用男低音對著話筒說:
“老伙計,我需要用用你的古董?!?/p>
古董——就是樣子像一條奢華的古老的項鏈——實際上是道具。他一直保存著,作為對自己拍攝的第一部大片的紀念。在這部大片里,他似乎把一切都串在了一起:既有當代的生活,也有戰(zhàn)爭情景,還有拿破侖從別列津納撤退。電影的情節(jié)圍繞拿破侖的珍寶展開,電影中的一幕,就出現(xiàn)了這條項鏈。
“有意思,你在哪里見過能夠戴著公主裝飾品的女人?”
“你想象一下,在中央購物商場,當斯維達在我面前附身看柜臺,想選一個表鏈,我看到了這樣漂亮的原型……”
阿里克是專業(yè)畫家,他在所有漂亮婦女身上首先看到的是自己未來畫作的原型。
“但愿你沒有花很多時間去勸說她吧?”
“嗯,是指我和她談了價格以后吧?但是她已經(jīng)有未婚夫,她未婚夫只允許當他在場時她才能做模特?!?/p>
安德烈到達畫室的時間比約定的晚了一點兒。個子不高的頭發(fā)亂蓬蓬的小伙子像老鷹一般撲向他,用自己的身體擋住像女王一樣坐在椅子上的裸體姑娘。但他的目光從她晃眼的白色身體上滑過,瞬間停留在她的臉上。姑娘臉上天然的美又增加了女性永遠的神秘感,這種神秘感無論是在這樣的小姑娘身上還是在四十歲的女人身上都一樣。
阿里克從安德烈手中拿了項鏈,沖他擠擠眼,說道:“等嗎?”同時把自己家的鑰匙給了他。阿里克的家和畫室都在這棟樓里。
安德烈在進阿里克家前,在附近的食品店買了兩瓶香檳酒和一些橙子、香蕉,然后合計了一下,又讓售貨員加了一瓶伏特加……
“你到底想要什么呢?”過了兩個月,安德烈說自己和斯維達好像是認真的,然后阿里克問他。
“你在給她畫畫時,已經(jīng)把她當成了女王?!卑驳铝胰粲兴嫉卣f。
“只有人本身是真實的,而不是他的影子,但藝術家通常畫的是他的影子。”
“如果藝術反映的是現(xiàn)實生活中明知達不到的事情,那藝術的價值在哪里呢?”
因為有云,早晨顯得潮濕和暗淡;云層很厚,似乎準備隨時將雨水傾瀉到地上。菜園里的草被腳踩到時,抖動掉身上的雨珠,結果就好像是走在水上一樣。安德烈在園子里踅摸了半天也沒有給女兒采到一把像樣的草莓——碰到的草莓要么是帶點棕綠色不熟的,要么是爛掉的。
突然他一驚,甚至因此退縮了一步:在綠色的草叢中有只雛燕用驚恐的黑色小眼睛看著他。
“斯維達!”安德烈喊道并環(huán)顧四周,這個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他頭上方有兩只小燕子在不安地叫著、盤旋著。在屋檐下的燕窩只剩下半圓形的毛茸茸的小泥團,好像是幾圈項鏈一樣,緊緊貼在墻上。
“這是什么?”斯維達問道。
“你看?!彼情_樹葉。
“小可憐?!逼拮痈┥砜粗⊙嘧?,同情地說。
“可能不止它一只?燕子通常一窩生四到五只小燕子。”
他們開始尋找,但是沒有找到其他燕子。
“大概它們被我們的貓吃了?!睆钠拮拥穆曇糁心軌蚋惺艿酵锵?。
“我們的?”他不合時宜且機械地問道。
“你問它吧!”妻子惡狠狠地說,“我去叫卡佳?!?/p>
“只是別跟她說其他的燕子?!?/p>
這是車禍發(fā)生后女兒第一次笑。不,甚至不是笑——只是她的嘴角在微笑,而不是她的眼睛在微笑!她的眼睛里露出驚喜的表情,這表情是如此出乎意料和美好,并且看起來很真實。他們——成年人也想用天真熱情的眼睛看世界。
那個被嚇壞了的凍僵了的雛燕瞬間變成了一個普通玩具,但只是瞬間,因為接著女兒就問:
“它住在這里嗎?”
安德烈看著妻子,在回答之前停頓了較長時間。
“不,它們在窩里住?!?/p>
“它的窩在哪里?”
“在那里,在屋檐下,但掉在地上摔爛了?!?/p>
“摔爛了?那小燕子現(xiàn)在在哪里?。俊?/p>
??!她的世界一切是多么簡單!
“或者,把它移到空曠的地方?”妻子猶豫了一下,“也許燕子就會在那里喂它?”
安德烈搖了搖頭:
“很難。你經(jīng)??吹降厣系难嘧訂幔控垥鯓幽??我們還沒有走出花園,貓就已經(jīng)聞到燕子的味道了?!?/p>
“那我們把小燕子帶回家吧!”卡佳激動地大聲說。
“我們怎么喂它呢?它還很小?!?/p>
“讓我們試試吧!我們來試試吧!”
幾分鐘后,妻子帶來了一只死了的蒼蠅,把它塞進了小燕子的喙里,但小燕子似乎只是緊緊地咬著蒼蠅。
“它不想認你當它的媽媽?!彼χf。
“來,你親自試試吧。只有你更像是一只老鷹而不像一只燕子?!?/p>
這是指他的鼻子。
他像是開玩笑一樣,在雛燕面前搖了搖手。這時不可思議的事情發(fā)生了:小燕子張大了嘴,等待著,不是,是在要求喂它!
小燕子后來的命運就注定了。
小燕子的鳥窩被蛋糕盒子替代了。不得不在岳母的抱怨聲中拆開一個舊枕頭,以便在盒子的底部鋪上雞毛。用一些舊布給小燕子蓋上——盡管這個小窩里面沒有那么冷,但小燕子的毛不知道為什么總不干。他們把一只裝有蒼蠅的玩具盤子放在它面前,但小燕子似乎沒有注意到。女兒爭取到,只有她能在小燕子面前像翅膀一樣地搖晃自己的小手。她甚至很高興,能夠負責這個黑色的活的小毛球。小毛球也很容易上她的當,每次都大大地張開嘴。女兒又恢復了往日的活力,興奮起來,開始經(jīng)常微笑了。
太陽已經(jīng)很多天沒有露面了,好像有人詛咒了它一樣。他們幾乎捕盡了屋里所有的蒼蠅,開始用浸泡的面包喂小燕子。
一天晚上躺下睡覺時,卡佳說:
“小燕子為什么總是濕的?”
他沒有回答,但他的妻子說:
“我不知道, 明天我們嘗試用吹風機給它吹一吹?!?/p>
然而,早晨發(fā)現(xiàn),小燕子在夜里死了??堰€在睡覺。小燕子好像也在睡覺,但它的小腦袋歪向一側,脖子突然變得很長。
“哦,上帝?!彼f。為了不吵醒女兒,他們偷偷地從臥室來到廚房。
“我們怎么辦?”妻子問。
他聳了聳肩。
“應該讓她有個心理準備?!?/p>
“你想告訴她真相嗎?你知道這對她來說是多么大的打擊——在她經(jīng)歷了前面的事情之后?!”
“那該怎么跟她說呢?”
“我不知道……要不,我們就說小燕子飛走了?!?/p>
“聽我說,她已經(jīng)不那么天真了。”
“那我們還擔心什么,就當它沒有死,我們把它扔到別的窩里了?!?/p>
“事先什么也沒有跟她說,也沒有帶著她一起去扔?!?/p>
妻子又開始焦慮起來,好像他故意找茬惹她生氣。
“好吧,你自己想辦法吧!”妻子惱火地甩出一句話。
“我覺得,我們必須說實話?!?/p>
“什么?”
“如果我們告訴她真相,那會更好?!?/p>
“更好?如果她又封閉起自己整天都沉默會更好嗎?這就是聽了醫(yī)生的話,把女兒帶到農村來!我看她最好還是待在城里好!”
“好吧,你為什么這樣……”
他盡量輕聲說話,擔心發(fā)生爭吵,他甚至笑了笑,但他恰好不應該這樣做。
“你覺得可笑!你總是很平靜!當然!好吧,你只考慮自己:只要她不埋怨你,只要……”
“別說了!”
“什么?別說了?可你只能在周末見到她。”
“我要上班?!?/p>
“當然,你要上班,而女兒只有我管。你回來了,逗一逗她,你是最好的,也是最可愛的人。這個行嗎?行。那個行嗎?行。什么都行。想和別人去河邊玩?請吧,去吧,閨女!你為什么放她走?你為什么不和她一起去?”
他覺得內心十分壓抑,壓抑的情緒像彈簧一樣在他身體里隨時準備彈出來,最終應該爆發(fā)——現(xiàn)在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清楚這一點。災禍沒有使他們更親近,災禍就像X射線一樣,透視了他們的心靈,他們似乎和以前一樣彼此之間很疏遠,彼此之間不能完全理解。他曾經(jīng)想要什么呢?他想:從這個比他小十歲的鄉(xiāng)村女孩那里得到了什么呢?做導演的妻子,一開始還有誘惑力,原來這對她來說太復雜、太陌生了,最終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樣令人羨慕。但是,難道他錯了嗎?他莊嚴地把她帶進的這個世界,對于許多人來說是神秘的,是無法達到的,因為這里有男演員,有女演員,還有藝術家——在這個世界不僅有歡快的節(jié)日,還有灰暗的日子,有許多單調乏味、寂寞和永遠缺錢的灰暗的日子。這難道是他的錯嗎?
門突然打開了,女兒赤著腳,穿著長長的一直到腳后跟的大花睡衣小心翼翼地走進廚房。在她張開的緊緊貼在胸前的手掌上,躺著頭向旁邊歪著的小燕子。
“它死了?!迸畠浩届o地說。
一只幸存的蒼蠅在窗戶玻璃上使勁撞,整個安靜的廚房都是它單調的嗡嗡聲。
“該把它埋了?!迸畠赫f。那一刻她在父母面前似乎完全是一個成人,與她相比,他們覺得自己倒像個天真迷茫的孩子。
“我們肯定會埋了它?!焙孟袷撬钠拮诱f。
好在早上沒有下雨。十點來鐘,他們拿上一把鏟子去了菜園。岳母在除菜畦的草,她看到了他們,直起身來,但什么都沒說,也許是因為她離他們有點遠,也許她已經(jīng)猜到了一切。女兒自己在邊上選擇了一個地方作為墓地,但她讓父親去挖。當她把小燕子放到羽毛墊著的坑里時,雖然眼睛充滿了悲傷,但她保持著驚人的平靜。
“你想不想讓我們給你買一只鸚鵡?”妻子問。
“不?!迸畠河梦⑷醯穆曇艋卮稹?/p>
“為什么?”
“如果我們去某個地方的時候,剩下它一個,它也可能會死?!?/p>
次日,天終于開始放晴??斓匠晕顼埖臅r候,西邊的天空已經(jīng)晴朗了,仿佛有一個看不見的人在森林那邊把烏云拉過去,就像撕裂灰色的粗布一樣,太陽的光線立即透過這些窟窿照射出來。
岳母拉著鄰居家男孩的手走過來。
“你怎么這樣,總問卡佳什么時候來,她來了你卻不好意思過來了?!?/p>
男孩叫安東,五歲,比女兒小一歲。他們一年前認識的,但那次正好是卡佳離開這里去明斯克之前。
“走,我給你看看埋我們的小燕子的地方吧。”女兒建議。
安東什么也沒有回答,只是乖乖地一拐一拐地跟著她。
安德烈拿出一支煙,站在院子里,朝那邊望去,直到抽完煙。孩子們蹲在小燕子的墳墓旁,卡佳熱情地但是看起來非常認真地講著什么,一會兒攤開雙手,一會兒抬起雙手。安東靜靜地聽著,雙手放在膝蓋上。在他們認識的第一天,他就立即把她當成“領導”,并準備為她做任何她想做的事。
香煙蒂落入一個水坑里,水中的漣漪在燦爛的陽光照射下,像一群被驚擾的金色水黽,瞬間散開。
天啊,他多長時間沒有見到陽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