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心靈之眼”的人生

沃梓穎

在頭腦中想象一個蘋果，你可能會把它想象為紅色的紅富士;當你媽媽打電話來時，你也許同時想象出她那種關切的面容;上個假期在海邊度假的你，可能時常仍回想著美麗的沙灘……

但對某些人來說，上面這些事情都是不可能做到的，因為他們無法在頭腦中想象出任何畫面。換句話說，他們沒有“心靈之眼”。那么，這種癥狀究竟是怎么產(chǎn)生的？患有這種癥狀的人的日常生活是怎樣的？

發(fā)現(xiàn)盲眼的心靈

事實上，早在19世紀80年代，英國博學家弗朗西斯·高爾頓就發(fā)表了一篇關于視覺想象的論文，并提到少數(shù)人無法進行視覺想象。雖然隨后有許多研究人員繼續(xù)研究人的視覺想象能力，但沒有多少人考慮到當人缺失這種能力會發(fā)生什么。

直到2015年，英國?？巳卮髮W的認知和行為神經(jīng)學家亞當·澤曼才再次注意到這種癥狀，并開始對其進行了詳細的分析。

他為一位剛接受完心臟手術的病人做診斷時，發(fā)現(xiàn)了這種癥狀。澤曼回憶到，這位病人以前有著生動的視覺想象能力，他常常通過想象朋友和家人來讓自己入睡。進行完心臟手術后，這位病人想象不出任何畫面了。例如，他可以闡述一座城堡的樣子，也可以說出草或樹是綠色的，但他只是知道這些事實而已，在其頭腦中，他無法想象出城堡、草和樹的樣子。這位病人也無法做夢了，而且他在閱讀文章時的體驗也發(fā)生了變化——以前他閱讀時常常會進入一個想象中的視覺世界，但現(xiàn)在不再發(fā)生了。澤曼對他的大腦進行了掃描，結果顯示，當他試圖想象或記憶圖像時，大腦的視覺區(qū)域卻無法被激活。

在澤曼開始研究它之前，這種癥狀甚至沒有名字。于是，澤曼根據(jù)亞里士多德描述“心靈之眼”的一個希臘詞語phantasia，把這種癥狀命名為aphantasia。我們在這里可以把它翻譯為“視覺想象缺失癥”。

澤曼的發(fā)現(xiàn)被媒體報道后，在接下來的幾年里，許多人與澤曼取得了聯(lián)系，表示他們同樣也沒有視覺想象能力。現(xiàn)在，澤曼統(tǒng)計到的視覺想象缺失癥患者的人數(shù)將近1.2萬。他估計，全球人口中大約2%的人幾乎或根本沒有視覺想象能力。

缺失癥的不同體驗

然而，并非所有患者的經(jīng)歷是一樣的。許多人從出生起就患有視覺想象缺失癥，但也有人是在腦損傷后，或是在抑郁癥等精神疾病發(fā)作后才患上這種癥狀。有些患者不會做夢，比如澤曼的第一個病人就無法做夢，而其他一些患者可以做夢，但在清醒時仍無法在頭腦中想象出任何畫面。

那么，為何患有這種癥狀的人有著這么多種不同的體驗呢？其原因可能是因為我們大腦中處理視覺的神經(jīng)網(wǎng)絡十分復雜。

大腦的視覺神經(jīng)網(wǎng)絡，主要由視覺皮層和負責處理人臉識別的大腦區(qū)域組成。此外，視覺神經(jīng)網(wǎng)絡還包括額葉和頂葉的部分（通常涉及到?jīng)Q策、工作記憶和注意力等功能），以及海馬體和顳葉內(nèi)側區(qū)（主要負責進行長期記憶）。大腦中還有一種所謂的“白日夢”神經(jīng)網(wǎng)絡也與視覺神經(jīng)網(wǎng)絡存在聯(lián)系。這種神經(jīng)網(wǎng)絡在人清醒著做白日夢時會被激活，在這個過程中，人常常也會進行視覺想象。

可以看出，這個視覺網(wǎng)絡十分復雜，涉及到大腦很多種功能，可以預計，視覺網(wǎng)絡所能出現(xiàn)的問題，會是多種多樣的，許多都可能會導致人失去視覺想象能力。也許就是這個原因，才出現(xiàn)了許多種類型的視覺想象缺失癥。

例如，澤曼最初的病人看其他人面容時大腦激活正常，但當他試圖想象面容時卻無法激活這些相同的大腦區(qū)域。對這個病人來說，大腦中處理決策的區(qū)域和處理視覺的區(qū)域之間的聯(lián)系可能被破壞了，導致他無法用意識激活視覺區(qū)域。也許，這是他在心臟手術時發(fā)生的一次小型中風導致的結果。對于其他患者來說，其具體的病因則因人而異。

對于那些能做夢卻不能在醒著的時候想象畫面的人呢？他們的大腦又發(fā)生了什么？澤曼認為，這不像聽起來那么奇怪，大腦在清醒時和做夢時所進行的活動是不同的。做夢其實是由腦干組織的一個潛意識的過程，而視覺想象則是一個由大腦皮層驅(qū)動的有意識的過程。這兩種活動的不同，導致了一些人在做夢和醒來時具有截然不同的視覺想象能力。

那些終生患有視覺想象缺失癥的人呢？目前，還沒有人發(fā)表任何相關的研究成果，但研究人員希望很快就能找到一些答案。澤曼的研究小組最近就對20個終生沒有視覺想象力的人進行了全面的研究，他們希望能在近期給出問題的答案。無論他們的大腦里發(fā)生了什么，這種癥狀在某種程度上似乎是可以遺傳的。對于那些終生患有視覺想象缺失癥的人來說，他們親戚中通常會有幾個（比如父母、兄弟姐妹或孩子）無法正常進行視覺想象。

該癥狀帶來的影響

視覺想象缺失癥之所以這么長的時間不受人們的注意，其中一個主要原因是，它不一定是一個很大的問題。也許，這個癥狀使人無法基于想象進行繪畫，或者無法利用視覺信息來幫助自己記住某些信息，但這些人還是有其他的方法來彌補自己的不足。例如，一些人會更多地利用文字或符號來記憶;一些人報告說，雖然他們沒有“心靈的眼睛”，但有著“心靈的耳朵”或“心靈的鼻子”，也就是說，他們可能無法想象出任何畫面，但可以在頭腦中想象出一段聲音或一種味道，以此幫助他們記憶一些事件?；诖?，澤曼認為患有視覺想象缺失癥的人一般不需要接受診斷和治療。

患有這種癥狀的人，通常適合從事與科學研究、計算機等相關的職業(yè)。相反，那些具有很強視覺想象能力的人，適合從事藝術等創(chuàng)造性的工作。例如，第一個破譯人類基因組的人、美國科學家克雷格·文特，就有視覺想象缺失癥，但他認為，正是這種癥狀幫助了他在進行科學研究時能夠保持高度專注的狀態(tài)。

不過凡事都有例外。一些畫家雖具有視覺想象缺失癥，但他們會直接繪制他們眼前看到的物體，或利用一些照片來輔助作畫。所以說，即使患有視覺想象缺失癥，進行創(chuàng)造和想象活動也是完全可能的。

一位視覺想象缺失癥患者的生活經(jīng)歷

英國人吉爾·摩根在她30多歲參加管理課程時，發(fā)現(xiàn)了自己看世界的方式跟周圍的人是不相同的。輔導員讓他們想象一個美麗的日出，但摩根卻表示：“我不知道日出是什么樣子。當我看到它的時候我就知道了，我可以解釋和描述它，但我完全無法想象出來。”她以為其他人都是這樣，但當她向同事們提起這件事時，才發(fā)現(xiàn)只有自己是無法想象的。

但摩根表示，這個癥狀對她的影響并不大，而且她認為她的記憶能力可能比其他人更好，這可能抵消了該癥狀帶來的負面影響?！澳銜J為我不擅長識別面孔或記名字，但我完全可以。除了我不能畫畫之外，我沒有真正注意到這個問題。如果你說‘畫一頭牛，我無法做到。我知道它有四條腿和一個頭，但我不能告訴你，牛的頭和馬的頭有什么不同。我無法想象出一頭?；蛞黄ヱR，但當我看到它們的時候我就知道了?！?/p>

然而，摩根第一次真正受到視覺想象缺失癥的影響，是在她父母去世后?！捌渌?，如果你和他們談論他們的父母，他們可以在腦海中勾勒出一幅畫面，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看照片?！?/p>

視覺想象的另一個極端

視覺想象的另一個極端是視覺想象亢進癥，它比視覺想象缺失癥更常見?；加性摪Y狀的人所想象出的圖像如此生動，以至于他們很難確定圖像是現(xiàn)實中存在的還是被想象出來的。盡管這看似一種不錯的體驗，但這可能會讓人感到困惑。此外，對于那些患有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等癥狀的人來說，視覺想象亢進癥會讓他們更容易回想到那些曾讓他們遭受到痛苦或恐怖的場面，從而再受折磨。澤曼認為，如果你有非常生動的視覺想象能力，那么你的思緒常常會停留在想象中，活在現(xiàn)實的當下可能有點困難。然而，就像視覺想象缺失癥一樣，他認為這個癥狀通常不會帶來大的問題。

英國藝術家克萊爾·杜德尼就患有視覺想象亢進癥，她能經(jīng)常想象到生動且清晰的人物、地點和事物的圖像。尤其是到了在晚上，她會迷失在自己的夢境里。她通常無法判斷是在做夢，還是一段真實的經(jīng)歷。只有出現(xiàn)一些現(xiàn)實中做不到的事情時，比如飛行或在水下呼吸時，她才能判斷自己剛才做的是個夢。

杜德尼以前度假時經(jīng)常隨身攜帶素描本，來當場繪制那里的風景，后來她發(fā)現(xiàn)她完全無需攜帶素描本，她可以在假期后從記憶中提取出清晰的畫面，然后進行繪畫。但有時，視覺想象亢進癥可能會給杜德尼帶來麻煩。她解釋說：“當人們描述一些可怕的事故時，我能非常生動地想象出來，并且我覺得它如同發(fā)生在我身上。”當她讀到書中的一段描述可怕事情的文字時，她也能想到生動的畫面，嚴重時都能讓她當場暈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