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淑清
老家的土灶很簡單,用土坯壘成的,上面抹一層水泥壓實,大鐵鍋都是父親徒步從七里外的鄉(xiāng)供銷社買好扣在頭上,頂回來的。土灶左下方泊著風匣,旁邊立著一口盛水的泥瓦缸,缸上趴著一只鐵舀子。土灶右側(cè)堆積著斧子剁好的苞米秸稈,細細的刺槐枝兒。
灶臺是故鄉(xiāng)的一種語言,每天第一個醒來,裊裊的炊煙點綴著村莊時,我們枕著小煎魚和苞米粥的飯菜香不肯起床??坏臏囟葎倓偤?,母親自菜園子里摘幾枚頂花黃瓜,插板子插好拌了大豆醬,那清醇的黃瓜味一波一波溜進房間。
必須起來上學了,在灶臺對面釘著一枝三角架的木頭,銅盆擱在上面,我們每天都在這里洗臉洗手。
吃了早飯,隔三差五的,母親在鍋里取出兩個紅皮雞蛋,讓我們揣著課間歇息時吃,灶臺簡易,日子也樸實如院里的向日葵。只是,母親圍著土灶忙忙碌碌的身影卻是世間最暖色的風景。
土灶上的光陰細細碎碎,沒有奢華,吃的是自家土地的果實。記憶中,母親腋窩夾著一綹墨綠晃進廚房的一幕,依舊映日桃花似的活在靈魂里。灶膛的火苗嗶嗶啵啵,嬰兒的小嘴樣的舔著鍋灶,鐵鍋里咕嘟咕嘟冒出噴噴香的飯菜味兒,母親看我一眼,“去洗洗手,馬上開飯。”
不用問就知道母親做了泥鰍魚老豆腐,父親趕早拎著網(wǎng)去河套下網(wǎng)撈的,秋天的泥鰍魚厚實,一網(wǎng)下去也套個二三斤,不過,僧多粥少,早去的父親運氣好,撈個盆滿缽滿,喜氣洋洋回來,對蹲在土灶生火的母親說,“丫頭小子今兒周末放假,燉了吧?!辈火ぴ诳簧狭耍~香老豆腐把我們掀起來,下地,洗了臉。在土灶前,我們眼珠子一眨不眨盯著木頭鍋蓋裊著白色的煙霧,手里端著大海碗捏著筷子,就等母親開鍋。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母親和土灶是歲月里的一道景致,伴隨著我們的成長。土灶端出來的粗茶淡飯喂養(yǎng)了一代代人,也喂養(yǎng)了鄉(xiāng)村。
從呱呱墜地后,土灶里盛出的第一碗紅糖水,到蹣跚學步,讀書考學成家,土灶與母親陪著兒女山一程,水一程。住在寬敞舒適的樓房,沒有土灶相依相偎的日子,生命里仿佛少了什么,細細琢磨,少了盤根錯節(jié)在心底的鄉(xiāng)音鄉(xiāng)情。
于是,很多個節(jié)假日,乘車返歸老家,守著日漸老去的父母,親自下廚,在土灶上,烹飪一桌田園飯菜,一家人圍坐在大炕上,一筷子一筷子地咀嚼舊時光。
老家的土灶,不僅僅是母親的歲月,更是烙印在每個人胸膛上的文字,只要輕輕吟讀,便淚流兩行。
(王文炎摘自《婁底晚報》2019年1月9日 圖/瀠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