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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光新政與江順詒詩歌的創(chuàng)作風(fēng)貌

    2019-05-25 00:56:12楊柏嶺
    安徽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 2019年3期
    關(guān)鍵詞:小吏詩歌

    關(guān)鍵詞:江順詒;同光新政;小吏;詩歌;海上新樂府

    摘要:江順詒系同光時期活躍在杭州的知名詩人,平生屢入詩社,雖不免酬應(yīng)之作,但始終能彰顯“詩中有我”的創(chuàng)作路徑。作為屈居下僚的小吏,其詩歌具有濃濃的平民情懷,然從不掩飾求宦之念,坦然抒寫于塵世追求高雅的人生志向。作為一名普通知識分子,卻能創(chuàng)作出《海上新樂府》之類詠嘆新生事物之篇,彰顯其“放眼看世界”的胸襟。雖非詩壇大家,卻堅守獨抒性靈的創(chuàng)作路徑,形成了淋漓酣暢的詩歌風(fēng)格。

    中圖分類號:I 207

    文獻(xiàn)標(biāo)志碼:A

    文章編號:10012435(2019)03001011

    Abstract:Jiang Shunyi was a famous poet who was mainly engaged in activities in Hangzhou during the reign of Tongzhi and Guangxu in the Qing Dynasty. In his life, he had joined many poetry clubs. It was inevitable for him to write poems for the purpose of maintaining social relations, but his poems always manifested an artistic method characterized by “me in poetry”. As an inferior officer who served as a subordinate, he showed great feelings of ordinary people in his poems. However, he had never hidden his aspiration for higher ranks. Instead, he frankly described his ambition for elegance and nobility among fixed philistinism. As an ordinary intellectual he was able to write poems praising new things, such as Offshore New Yuefu, which showed his open mind aimed at “taking a broad view of the world”. He was not a great master in the circle of poets, but he insisted on an artistic method that expressed feelings directly in his works, which formd a natural and unrestrained poetry style.

    江順詒(1823-1884)①,字子穀,號秋珊,別署愿為明鏡生、啙窳子等,安徽旌德人。其著述頗豐,刊印的政論有《啙窳子》三卷、《越俎卮言》二卷、《啙窳子集證》五卷等,詞話《詞學(xué)集成》八卷、詞集《愿為明鏡室詞稿》九卷和二卷、小說評論《讀〈紅樓夢〉雜記》等。然因人們對江順詒生平信息知之甚少,罕有論述,近年筆者在訪得上海圖書館藏江順詒《窳翁叢稿》稿本等文獻(xiàn)之后,曾就其生平行事、政論見識、詞學(xué)成就、“紅學(xué)”探索發(fā)表了研究心得,茲對其詩作試加評析。

    關(guān)于學(xué)詩的經(jīng)歷,江順詒《杭州雜作》九首之三云:“十五學(xué)詩歌,狂言凌太白。二十窮經(jīng)術(shù),思奪漢人席。眼底薄千秋,升沉何足惜?!笨梢娖淝嗌倌陼r期對詩的熱情與志向。據(jù)《窳翁自撰年譜》,江順詒九歲讀畢《詩經(jīng)》,十三歲作試帖“八韻詩”,十四歲始作七律詩,十五歲“初學(xué)作七古,有《鄭孝子行》,仿《長恨歌》體,淋漓酌暢,見者詫之”。二十歲前,便有《弄翰集》古今體約二三百首、香奩詩《紅豆吟》四卷及《惆悵吟》四卷;二十歲至三十歲又得詩不下數(shù)千首,刪存為《甕夢集》二卷、《敬亭放歌集》一卷、《金陵訪古集》一卷、《宣城風(fēng)雨集》一卷。不過,上述詩集或毀于太平軍戰(zhàn)火,或不知去向[1],后又有《夢花草堂詩鈔》及《詩話》因生前未刊,今不知去向。江順詒“喜為詩歌”,突出表現(xiàn)在組織或參與詩社活動上。據(jù)《窳翁自撰年譜》,道光二十年(1840),江順詒即與方炳奎(月樵)等諸友結(jié)詩社。咸豐元年(1851),與許丙椿(若秋)等諸詩友結(jié)消寒社詩。同治十年(1871),江順詒委署錢塘縣丞,與梅振宗(鷺臣)、白驥良(少溪)等倡發(fā)西泠消寒詩會。光緒三年(1877),社友宗山(少梧)提議“因消寒會有冬而無春夏秋,因倡為月一舉行之會”,更名為“西泠酬倡”。光緒八年(1882),江順詒又加入?yún)钦作雱?chuàng)設(shè)的鐵花吟社,參與社事,直至去世。至此,目前可見的江順詒詩歌主要就是他在杭州參與西泠消寒社、西泠酬倡社及鐵花吟社的社集作品,分別見于《西泠酬倡》初集、二集、三集,以及丁丙編纂《武林坊巷志》、王國平主編《西湖文獻(xiàn)集成》等資料中。

    江順詒在詩壇的影響,最值得稱道的便是他與同宦浙西諸君子,接續(xù)杭州西湖吟事傳統(tǒng),舉行西泠酬唱活動。同治十年(1871)至光緒七年(1881)十年間,同宦浙西的文人多有詩會活動。江順詒在《消寒吟社舉已五年……并省中諸友》中便有“西泠宦海建旗幟,招來國士俱無雙”之嘆,而他自己亦一時聲名藉甚,被眾人譽(yù)為此時杭州詩壇“執(zhí)騷壇牛耳”[2]140。不過,總的說來,在20世紀(jì)詩學(xué)研究史論著中,惟有在介紹同光時期杭州西泠吟社時,方能見到江順詒的名字,各類詩歌選本則難睹其詩作。所以如此,既因江順詒詩名尚局限于江浙一帶,也因江順詒詩歌多私人情事、日常生活題材的創(chuàng)作傾向,難入晚清像同光體之類主流詩風(fēng)的法眼,更因其詩集未刊行而未能遠(yuǎn)播。盡管如此,江順詒詩歌仍有一定的認(rèn)識價值。除了像多唱和吟誦、擅長歌行體等特點,主要還在于江順詒詩歌傾心于抒寫低層文人生活以及下層官吏的仕宦經(jīng)歷,顯現(xiàn)出同光時期一個曾接觸洋務(wù)的普通知識分子的精神風(fēng)貌與價值取向,而他與眾社友創(chuàng)作《海上新樂府》,抒寫“西學(xué)東漸”中的新事物、新現(xiàn)象,更是近代詩史上難得一見的詩料。

    一、有心為宦的小吏境遇與情志

    同光時期,杭州詩壇承繼前代遺風(fēng),詩社活動仍十分繁盛。特別是之前因太平軍戰(zhàn)事等原因,這個時期流寓杭州的文人增多,因此,像江順詒組織或參與的消寒詩社、西泠吟社及鐵華吟社成員除當(dāng)?shù)厥考澩?,主要就是宦浙官員,且尤以微官小吏居多。于是,他們在相互吟唱中感嘆生存不易、仕宦艱難,一時成為風(fēng)尚。其中,“一官未達(dá)名難顯,千載遲生跡已陳”“不信方千一第難,轉(zhuǎn)因親在重微官”(《和鷺臣論詩》之二、三)的江順詒,便是這一風(fēng)尚的代表。

    江順詒自少年時便喜與友人“抵掌天下事”江順詒《越俎卮言》卷一附方炳奎《商征畝征利弊論》文后江順詒案語?!对劫挢囱浴范?,光緒刻本。

    ,其“初性拘謹(jǐn)”,“于宋人學(xué),獨取陽明,能以功烈表見于世”,至“卅以后,乃變?yōu)閳A通,脫頭巾氣習(xí)”(《江秋珊先生事略》)。不過,據(jù)《窳翁自撰年譜》,江順詒科第不順,五應(yīng)鄉(xiāng)試而不第,咸豐八年(1858)十一月,正式以貲報捐,此后從事的多是官職卑微,任務(wù)繁瑣的一線差役。自咸豐十年(1860)先后應(yīng)杭州鳳山城門稽查、衢防支應(yīng)局文案、常防行營支應(yīng)、左制憲閩浙總糧臺管理收支、杭州塘工總局差、翁汛分局收支、十二堡分局收支、西塘秤驗、申防監(jiān)工、余姚縣丞、錢塘縣丞,后又入青陽酒厘局、(杭州)牙厘總局……身處困境,心志卻高,此番人生閱歷反映在詩歌中,便有一個突出主題——這就是圍繞人生態(tài)度的俗、雅沖突,抒寫那不得不為謀生而奔波的艱辛、懷才不遇的憤懣、與俗務(wù)周旋的痛楚與自信等,彰顯一名小吏糾結(jié)于現(xiàn)實與理想的心理活動與精神狀態(tài)。

    此類代表性作品有《杭州雜作》組詩九首、《五十初度》組詩八首、 《浙兩小吏行,柬梅鷺臣》等。如《杭州雜作》之一:“勿以八斗才,而輕五斗米。但須一折腰,何如負(fù)百里?斗米不可乞,折腰良足恥。東海未能蹈,東方饑欲死。叩門拙言辭,誰能味斯言?”以“乞米”為喻,寫既不能輕之,又不甘為此而折腰的困頓;指出自己不僅沒有如魯仲連以死赴節(jié)的魄力,反而只能像早年東方朔那樣徒有懷才不遇的怨氣……鮮明地揭示出一名小吏因謀生艱難而不得不叩門乞米的境遇,以及作為一名士子不得不顧面子的糾結(jié)心理。很顯然,這首詩模仿了陶潛的《乞食》詩,像“斗米不可乞,折腰良足恥”的骨氣以及“叩門拙言辭”的木訥窘態(tài),更是直接取自陶詩的詩意,但與陶潛“云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歸去來兮辭》)所刻畫的歸隱心態(tài)不同,江順詒《和鷺臣論詩》之三則明確表示:“垂天有翼空摶海,出岫無心不算云。”同樣是“云”,但因使用者生存境遇及思想訴求不同,所賦予的意義及詮釋的路徑自然有別。因此,江順詒《和鷺臣論詩》之四便坦言“乞食未從陶令醉”,陶潛“乞食”的結(jié)果是“主人解余意,遺贈豈虛來?談諧終日夕,觴至輒傾杯”,在樸拙的田家風(fēng)味中走向了純真與自然,而江順詒只能在“叩門拙言辭,誰能味斯言”中體會著那份無奈的酸楚。

    或許可以說,同樣是對貧困生活的客觀敘說,但陶潛“乞食”在辭官之后,其意在反襯自己無心為宦的氣節(jié);而江順詒“乞米”則在為宦之中,其意在訴說小吏謀生的艱難,內(nèi)中藏有諸多不得已。于是,為謀生而入仕,身為小吏的生存之艱、處世之難,便是江順詒頻繁詠嘆的主題。又如《杭州雜作》之五,亦堪為小吏生存的詠嘆調(diào):“此身何所求,寧復(fù)有遠(yuǎn)志。不愿希世用,聊為托缽計。順時志可移,入世骨難媚。巧宦有捷徑,吾業(yè)未嘗肄。業(yè)亦不能精,休怨當(dāng)?shù)罈墶!奔炔辉赣鲜浪祝扔谏嬘植坏貌蝗胧?雖然認(rèn)識到時勢環(huán)境變化可以改變?nèi)松繕?biāo)的道理,但自己不愿媚俗的品性又難以改變;盡管深知科舉是入仕的捷徑,但自己于此業(yè)又不精通……諸如此類的矛盾賬單,真實揭示出像江順詒這樣小吏于謀生之艱中,既自查“入世骨難媚”又自表“休怨當(dāng)?shù)罈墶钡木裣蚨取?/p>

    江順詒屢屢抒寫他這種“俗”中求“雅”的生活感受與精神訴求?!逗贾蓦s作》之七曰:“立品期諧俗,本無輕世心。衣冠共周旋,相知何能深。以茲傀儡場,伐木空好音。煙云夸供養(yǎng),魑魅苦相侵。吾寧擇而交,勿侈朋盍簪?!笔咳肆⑵凡荒苊撾x世俗,但身處魑魅相侵、真假難辨的世間傀儡場,擇友就尤須謹(jǐn)慎?!段迨醵取分咴疲骸把郧樗抉R最工愁,哀怨靈均托楚脩。不肯因人緣倔強(qiáng),胡為入世任沉浮。殘英墮溷經(jīng)千劫,飛絮沾泥勝一籌。落拓江湖多俗骨,梅花尚待幾生修?!庇懈?“塵羈俗控未能脫”(《懷人行,和鷺臣韻》),然即使性格倔強(qiáng)的自己,仍提出以雅為歸的修養(yǎng)忠告。出于謀生的需要,既“立品”又“諧俗”,故而“詎逐俗吏困風(fēng)塵,獨抱清琴彈古調(diào)”(《疊韻再和子奇大令》),帶著“倔強(qiáng)”之性格于“沉浮”“艱辛”之渾濁俗務(wù)中修養(yǎng)自己便十分關(guān)鍵。一言以概之,江順詒位卑而嗜雅。在此類作品中,歌行體《浙兩小吏行,柬梅鷺臣》一首最為全面,亦極為形象:

    浙江群吏千八百,小吏作詩成大國。齊晉迭主諸侯盟,兩吏同是江南客??窀桧憦貎煞鍘p,俯視群吏如蟣虱。一吏孤露困風(fēng)塵,抱關(guān)擊柝時為貧,出言早奪青蓮席,何況碌碌塵中人;一吏亂離不稱意,乞食偶以官為戲,全家寥落剩一身,詩成字字英雄淚。一吏未老心已灰,悔不早上黃金臺,金陵賊踞常避地,貲郎小屈相如才;一吏龍鐘已白首,十載饑驅(qū)牛馬走,但論官階不論才,經(jīng)濟(jì)文章值杯酒。一吏忽大喜,歲歲承歡供菽水,諛墓或攫昌黎金,賦都倘貴落陽紙,筆底自信有千秋,人間卿相如敞屣;一吏忽大哭,日暮漸憂生計蹙,如此沉淪骯臟中,何似窮經(jīng)埋白屋,不乞京師權(quán)要書,那有陶朱致富術(shù)。兩吏蹤跡各飄蓬:一吏三載居甬東,一吏作詩遙相慰;贈答一月三郵筒,且排萬慮寄天上,何者得喪何窮通;一吏愛詩兼愛飲,一吏苦吟常獨醒。兩吏詩癖兩浙無,項下爭奪驪龍珠。兩吏倡和誰肯應(yīng),梅花只有孤山近。吁嗟乎,天下紛紛俗吏多,舉筆奈此兩吏何?一丁不識可以膺上考,安用腐迂兩吏空吟哦。

    此詩采用合—分—合的結(jié)構(gòu),前“合”著眼兩吏(詩人自己與梅振宗)之同,宣揚兩人在浙江共倡詩社的功績,以及兩人詩名冠群吏的地位;中間“分”說兩人經(jīng)歷、志趣等方面的差別;后“合”再次回到兩人之同,照應(yīng)開篇共倡詩社之舉。而貫穿全詩的則是抒寫小吏們懷才不遇之感,以及他們俗中向雅的人生志向。在此詩中,江順詒通過第一吏敘說自己的經(jīng)歷,為自己畫像。他說自己位卑而貧,猶如“孤露困風(fēng)塵”,但就是這名小吏卻心懷成就詩名的雄心,始終彰顯以立品為貴的精神風(fēng)貌。補(bǔ)充說明的,江順詒所言雖有自詡之嫌,但多有事實依據(jù)。據(jù)《窳翁自撰年譜》,江順詒通過捐納,于咸豐十年(1860)正月,小考取,委杭州鳳山城門稽查差。詩人用“抱關(guān)擊柝”的典故,似與此有關(guān)?!俺鲅栽鐘Z青蓮席”亦與《江秋珊先生事略》所言“七古專學(xué)太白”等處的記載相符?!耙焕粑蠢闲囊鸦摇彼木洌朽白约嚎婆e不順,說自己因避太平軍戰(zhàn)亂而由皖至浙,喪失了科第入仕的機(jī)會,不得已而只能捐納入仕。這些也與《窳翁自撰年譜》等記載吻合。至于“一吏忽大喜”六句,說自己雖清貧但子女孝順,且頗具文名,自信著述能傳世,王韜《水仙子》便說江順詒在杭州期間,“以名士而為循吏,一時聲名藉甚。上游俱器重之,側(cè)席咨諏,待若上賓。”[2]140

    與江順詒早年科第不順,但晚年安閑、能以文養(yǎng)家的重文之路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梅振宗(鷺臣)所選擇的重官之路。梅氏早年較為得意,然晚年窮苦,原因便在于官場不能自控,即所謂“不乞京師權(quán)要書,那有陶朱致富術(shù)”。江順詒刻意對比“文”與“官”兩條人生道路,實則反映出他“屈在衙官,素稱風(fēng)雅”[3]2985的生活態(tài)度。當(dāng)然,多年來,我們多以思想的“厚重大”作為詩歌價值的重要標(biāo)準(zhǔn),像江順詒這樣的普通文人及其這類描寫私人化生活的作品,自然難入眾人之眼。不過,在素稱詩歌國都的中國,無論是“言志”“緣情”,還是“緣事而發(fā)”,以詩賦取士,除了發(fā)揮詩歌的社會功用,一個很大特點就是作詩、品詩本身就是文人生活的一部分,發(fā)揮著如鐘嶸《詩品序》所說的“使窮殘易安,幽居靡悶,莫尚于詩矣”的慰藉精神的作用。因此,像江順詒此番創(chuàng)作路徑絕非個案現(xiàn)象,在一定意義上傳遞出中國詩歌文化的特點。

    不過,位卑而嗜雅的江順詒,又非那種酸腐的小資文人。在《啙窳子》卷三,江順詒雖批評魏源作《圣武記》是一種“有其志而無其位者,作紙上之空談”之舉,但同時認(rèn)為“其言實有益于國計民生,其以用無位之言為恥耶?抑念切民瘼不如無位者耶?”在體察下情,代民立言上,有位者未必就如無位者??梢姡樤r雖然心存功名之念,但其目的并不在追逐那種看似高貴實則低俗的秾華浮艷生活,他更希望文人能接地氣,創(chuàng)作要有生活氣息。若讀其《棉花》組詩八首,可證此言不虛。

    江順詒《啙窳子》卷三在回答“古今異勢,泥古者非,背古者亦非,當(dāng)如何”之問時,曾舉例云:“木棉自元始通行中國,今則衣被蒼生矣。有絲麻而無棉,不得謂古人之不智,亦不得謂今人衣棉御寒之非古?!蔽覈薹N引自印度或阿拉伯等地,初在邊疆種植,至宋末元初傳入內(nèi)地,走進(jìn)日常百姓家,故江順詒有言“誰知衣被蒼生質(zhì),未及流傳上古民”。在這組詩中,詩人高度評價了這個從域外移根而來的“仙葩”的品質(zhì)及價值。一則棉花生長于秋冬之季,詩人以春花的秾華短暫對比,稱贊棉花“別占繁華第一春,桑麻而外樣翻新”(第一首),悟出“最是秾華易銷歇,等閑桃李莫輕投”(第二首)的人生哲理。二則從棉花樸素?zé)o華的外形,體悟其“深秋早下孤寒淚,大度如逢蘊(yùn)藉人”“落不因風(fēng)征厚澤,開緣本色見天真”等“衣被蒼生”的美德。三則從桑麻至棉花古今地位演變的角度,美譽(yù)棉花“羅綺縱夸新樣好,終輸抱布野人家”(第二首)、“輕裝只倩兜羅手,那羨春來滿路香”(第三首)、“只許單寒憐翠袖,不矜顏色向朱門”(第四首)等惠及平民百姓的價值。而上述態(tài)度,均源自詩人“那能寒士盡批裘,一握春回近市求”(第二首)的寒士體驗以及平民化意識。

    二、“西風(fēng)東漸”與《海上新樂府》的時務(wù)情懷

    江順詒平生讀書以經(jīng)世致用為要,常以識時務(wù)自詡。這一方面反映出他從事文案、支應(yīng)差、縣丞等多具體事務(wù)工作的經(jīng)歷,另一方面也折射出同光新政時期重視時務(wù)的時代氛圍。對此,他曾批評那些“不工、不商、不農(nóng)”的秀才們,“即使皓首窮經(jīng),而時務(wù)不通,事權(quán)不達(dá),正昔人所謂米蟲耳”,并告誡云:“吾愿天下之讀書者,萬勿為一衿所誤也?!保ā秵濕磷印肪矶┰谠娭?,江順詒亦屢屢袒露其須通時務(wù)的志向。如《五十初度》八首之二云:

    封侯少骨枉從征,不許窮經(jīng)老伏生。識字冬烘徒自苦,耕田秋獲又無成??栈逼迫簤簦蓦y爭一代名。惟有清芬終未繼,曲江八月怒濤橫。

    據(jù)《窳翁自撰年譜》記載,江順詒為避太平軍戰(zhàn)事,由安慶至浙江,有一段時間差事時有時無,“同人每勸以《墨經(jīng)》從軍”,但他并未應(yīng)允。此詩首句便說盡管心存封侯之念,但因自己乃一介書生,缺少軍人骨氣,不適合從征之路。不過,作為書生,也不會學(xué)掉書袋的漢代經(jīng)學(xué)家伏生、迂腐的冬烘先生以及五谷不分的書呆子。在詩人看來,這類文人猶如“空花”“腐草”,缺少植根生活的生命氣息。此詩尾聯(lián)之意,亦見于《疊韻再和子奇大令》一首:“我自烽煙傷滿地,二十年來不稱意。高閣竟束腹中書,罪言敢陳天下事。熱腸久已薄功名,結(jié)習(xí)尚未忘文字?!薄扒宸摇奔戎浮耙驯」γ钡钠犯?,也指“未忘文字”須有干預(yù)時事的價值觀。

    如果說像江順詒《啙窳子》等政論性著述,以對時務(wù)的直接思考,展示其“罪言敢陳天下事”的見識,那么詩歌《海上新樂府》就是緣事而發(fā),傾瀉其“曲江八月怒濤橫”的激情。清代鄒弢《三借廬贅譚》卷四云:

    樂府之體,宜以藏鋒露穎之筆,摹入深出顯之思。其音節(jié)長短,句調(diào)轉(zhuǎn)換,純是天然。非寢饋十年,不能語此。江都郭外峰少府鐘岳……詩筆力追漢魏,官浙江,與上元宗載之大令得福、旌德江秋珊順詒、儀征方芷亭觀瀾兩大尹等,興西冷詩社,嘗以“海上新樂府”命題……[4]336

    “海上新樂府”是同光時期西泠吟社的社題,參與者主要有郭鐘岳、宗得福、江順詒、方觀瀾等一批宦浙官員。西泠吟社首倡的“海上新樂府”詩題,至民國期間仍時有新作。不過,與后來多歌詠滬上事不同,江順詒等西泠吟社成員所說的“海上”,當(dāng)取“從海上來”之意。這顯然與晚清“西風(fēng)東漸”的時代背景有關(guān)。這些作品多載于《西泠酬倡集》中。從題材上看,“海上新樂府”為總題,除了像《新聞紙》《禁豬仔》《半稅單》等為眾人所共詠,諸成員又有各自的選題??梢哉f,以詩歌社團(tuán)群體方式,抒寫晚清“千年未有之變局”中的新事物,這在近代文學(xué)史上也是個值得關(guān)注的現(xiàn)象。茲以江順詒《海上新樂府》組詩為例,以窺一斑。

    (1)《立和約》:“立和約,所爭非地土,但求有岸可通商,豈欲窮兵與黷武。中國利入惟賦稅,西國富藏在商賈。和約既立旅客安,利市三倍西人取。公司之權(quán)歸朝廷,利藪窮搜為治譜。此后鼠牙雀角爭,中國必先治內(nèi)而后御外侮?!贝嗽娝佒形骱图s及其涉及的相關(guān)中西文化話題,《啙窳子》中均有評議。如《啙窳子》卷二針對“和約十年一換,長治久安之道,果可恃乎”之問,江順詒答曰:“外洋、中國語言文字不同,而‘和之一字則同。蓋彼此交涉必有爭,有爭必有和,此陰陽倚伏之理,而即天下之治亂之機(jī)也。熙熙攘攘為利往來,爭者爭此利耳……中外一家,何不可久安長治乎?”由此,一方面可以看出江順詒在中西文化比較中,確乎存在“抑中而揚外”江順詒:《啙窳子集證·自序》,《啙窳子集證》五卷,清光緒刻本。的傾向,另一方面他對“和約”的認(rèn)識還未識破西洋殖民主義的本質(zhì)。不過,此番對中西文化異同關(guān)系的比較,說明同光時期像江順詒這樣一名普通知識分子,已具有放眼望世界的視野。

    (2)《五大洲》:“海外九州本虛聞,今之大洲乃有六(近增新山為六)。一土不必皆相連,大地一周無斷續(xù)。同在日月光明中,開辟胡為判西東?水中之洲有漲亦有坍,此土毋乃非鴻濛?有土即能有生聚,彼何其懞此何聰?不相往來歷萬劫,忽然一旦舟楫通。開創(chuàng)近在百年內(nèi),吾欲稽古將何從?”對世界地理空間的興趣,乃近代中國人放眼望世界的突出內(nèi)容。江順詒這首詩從批評中國傳統(tǒng)的世界地理概念落筆,而后用一連串的發(fā)問展示自己所捕獲的“新知”。今天看來,這些“新知”或許有淺表化、愚陋化的印象,但歷史地看,這是當(dāng)時普通知識分子跳出閉關(guān)鎖國觀念的束縛,走向科學(xué)看世界的重要體現(xiàn)。詩中一連串“發(fā)問”流露的是驚訝,是驚喜,也是渴求……此番心情在其《啙窳子集證》五卷中也得到了最直接的反映,在該書所輯錄的資料中,有關(guān)地球地理以及國別歷史的知識占比最重。

    (3)《禁豬仔》:“海外有金山,海外有地獄。小民食力貪金錢,秘魯用人如用畜。驅(qū)豚入苙加鞭撲,臠割苦甚砧上肉。一朝義憤動鄰邦,十萬螻蟻齊痛哭。豬仔雖可禁,秘魯不可滅。窮民難返隔重洋,領(lǐng)事之官亦可設(shè)。異地為民謀生計,異國定應(yīng)成樂園?!鼻迥├铉姭k《禁豬仔議》有言:“南方以物之稚者曰仔。豬仔者,猶言小豬也?!薄巴纬跄辏┪饔?、荷諸國,開辟荒島,乏人墾治,以重貲誘往作工,遂有販賣豬仔之事?!盵5]198至于江順詒詩中專門提到的秘魯國,傅云龍《游歷秘魯圖經(jīng)·族類》記載:“華人之至秘魯國,自道光十八年始,光緒元年已十一萬有奇,然生存者五萬九千耳?!备翟讫垼骸队螝v秘魯圖徑》四卷,光緒二十八年自刊石印本??梢?,在揭示華人苦工如豬仔般痛不欲生的生存狀態(tài)上,江順詒與李鐘玨等人是一致的,然李鐘玨等人重在批評清廷對拐販行徑的“禁令不行”,因而主張嚴(yán)控華人再被拐販的局勢,江順詒則主張通過在國外設(shè)領(lǐng)事館,建議加強(qiáng)對苦工的管理,又反映其思考問題注重實務(wù)的一貫態(tài)度。

    (4)《新聞紙》:“紙上何所云,中外皆同文。不愁天下無異事,但恐耳目一隅無見聞。新聞事,只一紙,朝朝傳印遍寰區(qū)。何礙稗官與野史,朝政得失時議之。竊恐中國不如此,若使國以民主論,此紙即為議政始?!?9世紀(jì)后,西方“新聞紙”(報紙、雜志)開始在中國出現(xiàn),江順詒有閱讀“新聞紙”的習(xí)慣,其《啙窳子集證》五卷中不少內(nèi)容便摘自《申報》等報刊,其所撰《紅樓夢竹枝詞序》、所刻盧先駱《紅樓夢竹枝詞》以及所著《讀紅樓夢雜記》亦均載于同治十三年正月(1874年3月)上海申報館《瀛寰瑣記》第十七卷中。江順詒這首詩先是揭示“新聞紙”能記載中外信息,可以及時議論朝政,滿足人們了解見聞之需求,又有傳播速度快,傳播范圍廣等優(yōu)點;接著話鋒一轉(zhuǎn),直言“新聞紙”言論自由等優(yōu)勢,宜于民主之國,而難以在集權(quán)統(tǒng)治的清廷施展。

    (5)《乘槎記》:“張騫鑿空探河源,天上豈真有神仙?十洲神異各奇境,乘槎所記疑續(xù)編。日夜舟車行千里,追風(fēng)躡影何后先。衣冠禮樂殊唐漢,言語飲食雜羶鮮。日月寒暑遞代已異象,何怪蓬萊方丈無千年。”“乘槎記”寫漢武帝遣使張騫尋河源,乘槎至天河,見織女、牛郎,得支機(jī)石的故事。隨著近代國人走出國門,“乘槎記”開通外域的意蘊(yùn),已漸次得以重新確認(rèn)。其中,斌椿自同治五年(1866)正月,歷時十月,考察十余國而成《乘槎筆記》。江順詒這首詩亦從張騫開通外域說起,“十洲”二句說的就是《乘槎筆記》之類的著述。詩人借對乘槎至他國的想象,比較了張騫與今人開通的不同:張騫開通西域中遇見神仙,純屬虛妄;而今人開通西國,卻是時務(wù);因為世界日新月異的變化,國人心中永恒不變的仙境并不存在……諸如此類,均見江順詒向往外界以及傾向“洋務(wù)”的情懷。

    (6)《領(lǐng)事館》:“如苕之附物,是桑之寄生。異哉泰西設(shè)官職,寓土旅舍列縱橫。強(qiáng)賓一怒息爭戰(zhàn),行商萬里通經(jīng)營。吁嗟領(lǐng)事官,領(lǐng)此市儈乎?競者錐刀,較者錙銖,但期交易利吾國,茍失信義亦非夫。吁嗟領(lǐng)事兼曉事,豈夸大事不糊涂?”江順詒《啙窳子》屢言“洋人之國賦在商”,他們至中國開通商口岸,設(shè)領(lǐng)事館,只求利益,并無覬覦土地之心。這首《領(lǐng)事館》同樣認(rèn)為西人領(lǐng)事館無非是中國的附著物、寄生物;雖有息爭戰(zhàn)、通經(jīng)營的作用,但西人唯利是圖,往往為爭奪小利而超越信義底線。《宋史·呂端傳》載宋太宗評呂端云“小事糊涂,大事不糊涂”。此詩尾聯(lián)即幽默地指出西人領(lǐng)事館小事精明,大事必然糊涂??梢?,此詩在表現(xiàn)江順詒“抑中而揚外”傾向的同時,也反映其在領(lǐng)事館認(rèn)識上的某種局限性。

    (7)《新金山》:“新金山,修廣八千里,一島孤懸落漈東。開辟今編甲子始,舊山已舊新山新,此中之利利無垠。海外有曠土,中國多游民。十年生聚成蕃庶,扶余立國豈無人?噫嘻新金山,昔名鸚鵡地。但見火光流,乃是金銀氣?!标I名《新金山記》曰:“東南洋海中有大島曰澳大利亞,即粵人所呼為‘新金山也?!盵6]351具體地說,“新金山”指澳洲的墨爾本。1851年,此處發(fā)現(xiàn)金礦,華人競相涌入。于是,便將美國西海岸的圣弗朗西斯科稱為“舊金山”,這便是江順詒“舊山已舊新山新”詩句的由來。與《禁豬仔》反映華人被拐販至秘魯做苦工及其“金山亦是地獄”的遭遇不同,這首《新金山》反映的則是華工海外淘金的美好前景。詩人針對“海外有曠土,中國多游民”的現(xiàn)象,明確提出“十年生聚成蕃庶,扶余立國豈無人”的愿景。主張華人開辟海外疆土的想法,并非江順詒的偶爾之念,《啙窳子》即云“彼爭中國之海口,以為埠頭;彼國之???,我有公司亦將往其地而貿(mào)遷焉”,并反省道“惜我無遠(yuǎn)志,既無以為自強(qiáng)之謀,又無以窺敵國之心”。從某種意義上說,相對于農(nóng)業(yè)文明下的故土難離的封閉意識,江順詒此番主張明顯呈現(xiàn)出近代社會的時代特色。

    (8)《同文館》:“文同字不同,字異音乃異。重譯久來朝,語言非一類。總理署為通商開,鴻文館啟招賢才。上窮歷算下匠作,各學(xué)俱從文字來。君不見西人喜通中國事,史書得失皆能記。禮樂可以化桀驁,大同今古惟文字?!薄巴摹保础巴ㄎ摹薄巴ㄗg文字”之意。此詩開頭四句指出各民族語言不同,翻譯自古有之?!翱偫怼倍溥M(jìn)而指出清末“同文”業(yè)務(wù)的突出??梢哉f,1862年設(shè)立京師同文館,是清末“夷務(wù)”的必然結(jié)果。其直接原因就是《天津條約》《北京條約》等特別條款規(guī)定的“自今以后,遇有文詞辯論之處,總以英文作為正義”[7]102。與不少論者言及此事而倍感屈辱不同,江順詒則是正面肯定了文字記載文化,特別是“同文”在中西文化交通中的特殊作用。一方面,“君不見”二句希望國人能像西人喜通中國事那樣多學(xué)習(xí)他國文字,另一方面,“禮樂”二句又對中國文化以及記錄之的漢字充滿著自信。諸如此類,均反映出江順詒較為通融的文字文化觀,展示出洋務(wù)運動時期普通知識分子的文化覺醒意識。

    (9)《耶穌教》:“治民有術(shù)富兼教,畢雨箕風(fēng)從各好。門戶水火且滅亡,異黨何能爭學(xué)校?泰西政治尚古樸,權(quán)獨下移光他耀。父兄妄稱等兒戲,天帝有恩更元妙。造物本無造物主,一氣溟濛誰所告?恒星行星鏡分明,惟有虛空窺不到。文字既同理更同,應(yīng)悔荒唐十字窔?!痹姷那八木浔砻髯约阂愿辉<娼袒⑵帐┤收樽谥嫉闹蚊穹铰?。若如此,宗派相爭自然滅亡,異黨誘惑亦無法與學(xué)校教育相杭衡?!疤┪鳌倍浞Q贊西洋民主政治崇尚古樸,權(quán)獨下移而尊重民眾。這看似推崇西洋政治文明,實則是因為他從中看到了中國古代的禪讓痕跡:“此揖讓征誅之變局。民視、民聽,孟子已言之。不謂數(shù)千年后,竟有民主之名也?!保ā秵濕磷印肪矶┱驗橛辛巳A夏民族的文明之源,于是“父兄”四句對耶穌教教義予以批評,認(rèn)為耶穌教士以兄弟姊妹互稱,違背了血緣人倫之尊卑長幼秩序;耶穌教主張?zhí)斓廴f能而造成天地等說法,與近代科學(xué)精神相沖突,等。詩的最后四句,繼續(xù)通過揭示西洋文化的自相矛盾來證耶穌教之偽。既然“今西士窮天地之升降,及日月五星之遠(yuǎn)近,確有所得”(《啙窳子》卷二),而為何惟獨看不到那本不存在的“上帝”的“虛空”性?既然同為表音文字,那么價值觀念應(yīng)該一樣,為何耶穌還被釘死在十字架上?“應(yīng)悔”句當(dāng)有所指,似乎指耶穌死前在十字架上的質(zhì)問:“我的神,你為什么拋棄我?”江順詒《海上新樂府》在比較中西文明時,對耶穌教批評最尖銳。究其原因,就是宗教問題涉及國人的價值判斷底線。這一傾向與《啙窳子》中關(guān)于宗教的態(tài)度完全一致[8]。

    (10)《半稅單》:“各關(guān)有稅本無釐,稅輕釐重裕度支。中國釐即泰西稅,入口完半因其宜。尚余半稅名落地,此中影射多紛歧。此裝彼卸善偷漏,桃僵李代狐假威。君不見半元買得單一紙,華商之貨誰敢指?稅既不完洋人笑,半稅之幣乃如此。”江順詒對晚清厘金制度有過專門研究,除了見之于《啙窳子》三卷,文集《越俎卮言》二卷中尚有《厘捐利弊一》《厘捐利弊二》《厘捐利弊三》《擬立厘金為稅課常征議》等多篇文章。這里,江順詒以“半稅單”為題,再次申說厘金制度實施中的不完善之處。半稅單又稱子口稅單,系鴉片戰(zhàn)爭后出現(xiàn)的新事物,指外商進(jìn)口洋貨入關(guān)時所交稅的稅單以及從海關(guān)領(lǐng)取的購買土貨的報單。依據(jù)相關(guān)條約,外商只要有了這個稅單,那么赴中國內(nèi)地銷售洋貨,或從內(nèi)地購買土貨,均無須再交納厘金稅,故稱“半稅單”。此權(quán)利惟外商擁有,外商與中國商人為謀利,相互勾結(jié),買賣半稅單,致使“半稅單暢行,厘收漸絀”的現(xiàn)象亦日漸突出。江順詒這首詩揭示的就是這個問題。

    至此,江順詒這組《海上新樂府》的確體現(xiàn)了新樂府以新題寫時事,“觀風(fēng)俗,知薄厚”的創(chuàng)作原則,所涉及的10個話題頗能概括西方殖民主義給中國帶來的新事物。他的這種概括能力也反映在《啙窳子》三卷中。此著猶如時事百科問答,較為全面地總結(jié)了洋務(wù)運動時期國人所面臨的時務(wù)問題。進(jìn)而,與白居易、元稹等倡導(dǎo)的新樂府運動略有不同,元白新樂府議論中貫串情感主線,重在“感于哀樂”,屬于抒情性議論,而江順詒這組《海上新樂府》則幾近議論文,重在“緣事而發(fā)”,可謂句句有評論,篇篇有主張。所以如此,元、白面臨的是傳統(tǒng)文化內(nèi)的現(xiàn)實問題,而江順詒思考的是中西文化沖撞后的話題。前者迫于政治體制的宗法性約束,多將理性認(rèn)識內(nèi)化為情感態(tài)度,而后者鑒于中西沖突的激烈,則宜于將情感體驗提升為理性的認(rèn)識。

    三、融身世之感的西湖情結(jié)

    據(jù)《窳翁自撰年譜》《江秋珊先生事略》等資料,江順詒出生、受教均在安慶,自道光己丑年(1839)至咸豐壬子年(1852),因應(yīng)童試、鄉(xiāng)試而往來安慶、宣城、南京三地。咸豐壬子年十月,太平軍沿江東下,逼近安慶,江順詒家人逃往宣城。次年年初,江順詒亦買舟東下,與家人由宣城至浙江。此后數(shù)年,既因避亂又因謀生,往來衢州、杭州、蘇州、徽州等地。咸豐戊午年(1858)以貲報捐,次年來杭。此后,因差事所遣,移動頻繁,然多屬浙江之地,且以杭州為軸心。光緒元年(1875),于杭州城西東平巷,購地建房,語之曰花塢夕陽樓。至光緒甲申(1884),卒于杭州,前后在浙江(主要是杭州)生活約三十年。

    江順詒在浙時,或因謀生,或因應(yīng)差,奔走浙地多處,他的詩中亦時有反映。如在樂清雁湖作《西塍懷張伯雨》、嘉興南湖作《夗湖絕句》三首、桐廬富春江北岸作《九里洲梅花歌》等。其中,同治辛未(1871)委署錢塘縣丞,與白少溪、梅鷺臣倡發(fā)西泠消寒詩會。數(shù)年后,此詩社更名西泠詩社。再數(shù)年,西泠詩社衰落,江順詒又參加杭州的鐵花吟社。由此,他的詩歌創(chuàng)作有兩大特點,一則多與詩社活動有關(guān),二則以浙江尤其是杭州景致為主。這恰如他在《雪湖歌,兼懷前會中白少溪、王勉之、李冰叔諸君》詩中說的:“消寒詩會集良朋,一丘一壑窮搜討?!币蛟娚缁顒右院贾萦绕涫俏骱檩S心,“縱情詩酒,日馳逐于六橋三竺間”(《江秋珊先生事略》),故其詩心有一種西湖情結(jié)。

    西湖本為江順詒的心儀之地。如《杭州雜詠》之二云:“平生慕西湖,常愿結(jié)廬隱。惜無買山資,寸心徒耿耿。歷碌塵網(wǎng)中,應(yīng)為山靈屏。煙霞愧結(jié)契,聲華負(fù)彪炳。愿借湖水清,一洗熱腸冷。”后來的花塢夕陽樓,即離西湖不遠(yuǎn)。其《花朝日同人集花塢夕陽樓,作冶春第一社,醉后長歌》便有“登樓遠(yuǎn)見湖上山,俯視群花俱在目”“齊向樓頭相問訊,人日擬泛西湖船”等句。除此,他還有《西湖冶春詞》專詠西湖12首絕句。這組詩以“冶春”為題,著眼于西湖的自然人文景致。像眾多歌詠西湖詩篇一樣,江順詒亦譜寫西湖游玩中的見聞感受、歷史懷思。不過正如詩人所云“廿年消受湖山勝,醉過西泠第幾回”,作為長期居住杭州的異鄉(xiāng)人,與那種抒寫空泛情緒的“旅游”詩作不同,這組詩字里行間始終流溢著詩人那切實豐富的生活體驗。讀來清新自然,而無矯揉造作之感。因與西湖斷斷續(xù)續(xù)相伴約三十年,江順詒留下與西湖有關(guān)的詩作比較豐富。像上引組詩中提到的諸多西湖名勝,他還有專門賦詠的作品,如《蘇小小墓》《龍泓洞懷丁翰之》《孤山懷林君復(fù)》《石帚精舍懷姜白石》《鶴田券歌》《薛廬》《南屏山吊張忠烈公墓》《桃花潭水歌,贈汪詠之大令》《展重陽日,李冰叔大令約同姚鏡海樞部登吳山頂觀潮》《鐵花吟社諸君偕游西湖,獲登文瀾閣觀藏書敬作》,等等。

    除了西湖古跡與歷史傳說,江順詒還關(guān)注了西湖新建景致,其中有些便與清廷平定太平軍的事件有關(guān)。太平軍起事不僅中斷了江順詒的科舉之業(yè),而且迫使他走向了避亂流亡之路;不僅割斷了他在南京的情緣,而且致使其家人被難,其早年詩集、文稿、讀書筆記等作品亦大量遭毀。[1]事后,他在《窳翁自撰年譜》中對這段避亂經(jīng)歷記載最為詳細(xì),其詩詞中亦屢屢抒寫此番刻骨銘心之感。如《杭州雜作》九首之三:“三十棄功名,絕意盟泉石。詎料遭亂離,驅(qū)作浮家客……間一回首思,恍然世如隔?!睂⑷松霓D(zhuǎn)折、理想的破滅,均歸因于太平軍之亂。于是,當(dāng)他觀覽那些與平定太平軍的“功臣名將”有關(guān)的景致時,心中的感傷便自然化為詩情,噴涌而出。我們從中亦可讀出江順詒詩中另一個突出主題,即遭際太平軍之亂的回憶及態(tài)度。如其《西湖退省庵歌》云:

    出山十載為名將,還山依舊書生樣。天教賜與鏡湖間(成句),養(yǎng)疴歲歲來湖上。梅花一幅詩百篇,人識山中真宰相。湖上因留退省庵,故山猿鶴同無恙。昔日勛名任有無,報國仍留未死軀。古來血性奇男子,行藏要與凡人殊。周旋世故那能耐,儻來富貴胡為乎。泉石煙霞原素志,寤寐難忘天下事。思鱸不必為秋風(fēng),騎驢未許忘名字。別有懷抱人不知,傷心一掬英雄淚。且借湖山臥暫時,選勝登臨醉不辭。進(jìn)退自能知難易,出處無奈系安危。歸岫云間飛鳥倦,青史紅塵皆不戀。朅來明月印三潭,誰信將軍曾百戰(zhàn)。君不見夭矯變化如神龍,扁舟萬里何從容。古人功成不受賞,奚必遠(yuǎn)游從赤松。

    西湖退省庵是人稱雪帥的彭玉麟(1817-1890)的居處。彭氏為人謹(jǐn)慎,善于自省。郭嵩燾《彭剛直公墓志銘》云其“以諸生為營將,自誓不私財,不受官”,因克復(fù)太平軍有功,清廷屢授高位,直至兩江總督,轉(zhuǎn)兵部尚書,然“每授一官,必再辭,始終以兵事自效,不就官職”[9]527。彭氏號退省庵主人,于軍事之余,工詩精畫,尤擅長畫梅。江順詒這首《西湖退省庵歌》正是抓住彭氏這種集名將與書生于一身的人生軌跡,以及善于“進(jìn)退”自省的人格魅力,歌頌彭氏“古來血性奇男子,行藏要與凡人殊”的人生境界。屈居下僚的江順詒與身居高位的彭氏,社會地位差距極大,難以達(dá)到像彭氏那樣“進(jìn)退自能知難易,出處無奈系安?!钡木辰纾鳛橐粋€普通知識分子,傳統(tǒng)士子“泉石煙霞原素志,寤寐難忘天下事”的精神始終在其內(nèi)心涌動,故而對彭氏禮贊有加,也讀懂了彭氏的靈魂。又如《蔣公祠》云:

    共拜青溪蔣子文,湖波十里凈塵氛。英雄一代留奇骨,廟貌千秋表戰(zhàn)勛。鼙鼓有聲思絳灌,文章無用誤機(jī)云。閑吟漫作騎驢感,且讀豐碑向岳墳。(公建岳廟碑,三同四異,自比武穆。竊謂:“金華之役非嚴(yán)州先破不能奏功,杭州之役非蘇州先破不能走敵。”此論浙人未及知,然而于杭州則有功矣。)

    咸豐初年,蔣益澧(1833-1875)投戎,漸成湘軍悍將,同治元年調(diào)任浙江布政使,在巡撫左宗棠麾下,參與征伐太平軍。同治三年,左宗棠調(diào)離,蔣氏繼為浙江巡撫,遂致力杭州重建,平復(fù)兵亂創(chuàng)傷,功績卓著。此詩首聯(lián)便將其比作南京“鐘山之神”蔣子文,彰顯其率部肅清杭州等地的戰(zhàn)績。頷聯(lián)指出清廷為其立祠的原因及意義。頸聯(lián)先借《禮記·樂記》“君子聽鼓鼙之聲,則思將帥之臣”句意,以起自布衣、佐漢高祖定天下的絳侯周勃、潁陰侯灌嬰比喻蔣氏,以示其順時請纓的經(jīng)歷;繼而以“文才特異,時稱二陸”的晉代陸機(jī)、陸云事說蔣氏晚年之不順。陸機(jī)曾官拜河北大都督,因兵敗遭讒被殺,陸云亦同時遇害。蔣氏平生亦屢遭挫折,同治五年擢為廣東巡撫,次年便遭彈劾,降級降職使用,以病回籍。同治十三年,清廷迫于日本窺伺臺灣之局勢,擬重用包括蔣益澧在內(nèi)的一幫賦閑舊將,然蔣氏至京不久便病卒。雖與二陸遭殺不同,但以軍功報國,壯志未酬身先死的結(jié)局則同。據(jù)相關(guān)史料,蔣氏代理浙江巡撫時期,曾重修岳廟,重鑄四奸跪像,“三同四異,自比武穆”,以彰其志。此詩尾聯(lián)便借此體會這位英雄的心靈路程,強(qiáng)化了蔣氏人生的悲劇意味。

    陸機(jī)《文賦》云 “遵四時以嘆逝,瞻萬物而思紛”,道出歷來才士抒寫詩情的普遍方式。對江順詒而言,其后半生之嘆逝、思紛,多由遵杭州之四時、瞻杭州之萬物而呈現(xiàn)。這其中尤能見江順詒詩情、風(fēng)格的,當(dāng)屬《望湖樓歌》《雪后登吳山大觀臺址,望越中諸山歌》等詩,限于篇幅,茲錄后一首:

    海門一線濤頭直,閱盡興亡天水碧。越山依舊隔江青,傷心又向吳山立。吳山頂上大觀臺,故址猶存劫后灰。況值漫漫風(fēng)雪大,琉璃世界爛銀堆。樹頭日出銅鉦掛,片片瓊瑤都踏壞。云低如墨朔風(fēng)嚴(yán),濃皴潑出襄陽畫。一角湖山兵燹經(jīng),閭閻生聚半凋零。萬骨有墳埋血碧,六陵無樹問冬青。錦繡繁華盛歌舞,可憐一炬皆焦土。登臨曾記廿年前,踏雪尋詩最高處。避兵又買剡溪舟,天姥峰高鏡里游?;赝P皇山十里,煙塵慘淡不勝愁。天河雨洗兵戈凈,鶯花那似當(dāng)時盛。沙痕已漲渡頭冰,訪戴未鼓山陰興。眼界重開萬仞顛,西興林樹隔蒼煙。茫茫身世多陳述,何處江山不可憐。

    望湖樓又名看經(jīng)樓、先得樓,吳越王錢俶所建。此樓傍湖而建,登樓望湖,西湖景致一覽無余。故歷代文人多有歌詠,尤以蘇軾《望湖樓醉書》最為著名,望湖樓亦因東坡詩而揚名。江順詒此詩除了開頭數(shù)句描繪望湖樓景致,主要部分則是“忽從樓上感興衰”,借題詠史。如果說《望湖樓歌》是登樓望湖,那么《雪后登吳山大觀臺址,望越中諸山歌》則是登臺眺山?!按笥^臺在七寶山絕頂,石面砥平,明胡宗憲嘗建亭其上,尋圮??と艘云浠綇V有類平臺,可暢登眺,遂以大觀臺呼之,實無臺也?!贝逓?、崔瀚輯,王維翰重訂:《湖山便覽》卷十二,王國平主編《西湖文獻(xiàn)集成》第8冊,杭州出版社2004年版。

    此首亦是登高抒懷之作,在詠嘆歷史興亡之感的同時,更是將詩人身世之感融入其中。至此,江順詒詩中的“西湖情結(jié)”乃是借西湖景致抒寫人生情懷,將一己身世之感打并入西湖之中。

    四、“專學(xué)太白”與以歌行體為主的藝術(shù)特色

    中國是詩歌國都,不同體式、風(fēng)格更迭演變,綿延數(shù)千年。因此,想在中國詩史中占據(jù)一席之地,確非易事。但即便如此,華夏民族愛好詩歌的傳統(tǒng)一直延續(xù)著。從某種意義上說,參與詩歌活動本身就是中國文人精神生命的一部分。就中國文人習(xí)詩心理而言,或出自抒情言志的精神需求,或源自借詩交游的實用目的,或順應(yīng)詩賦取士的社會制度,或鑒于留名詩史的立言愿景……無論何種動機(jī),悠遠(yuǎn)而豐富的詩歌資源,在滋養(yǎng)后繼者的同時,亦為他們制造了超越的障礙。正因為如此,沿革問題便成為中國詩學(xué)批評諸多標(biāo)準(zhǔn)中的內(nèi)在思維范式:“沿”者重在傳統(tǒng),“革”者重在創(chuàng)新。于是,歷代評鑒者界說詩人詩作,只“沿”無“革”者難躋大家之位,不“沿”僅“革”者又遭異端之斥,惟有既能入乎傳統(tǒng)之內(nèi),又能出乎傳統(tǒng)之外,方不失為詩學(xué)之正途。處理好“沿革”模式,接下來才是考量所“沿”“革”的是何種內(nèi)容又有何種取向,而這其中又有路徑、層次之別。故而,中國詩史之派別林林總總,主張之紛繁雜亂,旨趣之千姿百態(tài),均可以“沿革”之眼查探。

    清代詩壇可謂繼唐宋之后又一興盛時代,明末清初的易代之變既給詩人們帶來了人生抉擇的痛楚,也喚起他們的詩情……或殉節(jié)、或失節(jié)、或遺民,涌現(xiàn)出一批重量級詩人。繼而是“清初六大家”,尤其是以王士禎為代表“神韻”派影響為巨。接著,諸如沈德潛“格調(diào)派”、歷鶚的“浙派”、翁方綱的“肌理派”等詩派林立詩壇。稍后,以袁枚、趙翼為代表,不滿此前重“沿”的模擬路線,倡導(dǎo)抒寫“性靈”,主張革新。此風(fēng)左右著清中期詩壇,甚至波及龔自珍、黃遵憲等晚清大家。然與此同時,以姚鼐等為代表的部分詩人又持保守態(tài)度,并影響了清末宋詩派以及“同光體”。江順詒早年在安慶更多地接受的是漢學(xué)教育,塾師中多是漢學(xué)家。據(jù)《窳翁自撰年譜》記載,道光二十四年(1844)“從桐城何伯秋先生攻制藝”,接受了其“讀書宜識字,自小學(xué)始”的教誨,“乃讀許氏書”。這雖激起其研習(xí)漢學(xué)的興趣,以致《江秋珊先生事略》云其“通漢人訓(xùn)詁之學(xué),于《說文》引經(jīng)異同多所省明”,且撰有《說文經(jīng)典異同》書稿(后焚于戰(zhàn)火)。

    不過,漢學(xué)似乎并未禁錮他的性靈,他更傾向于張揚個性的灑脫詩風(fēng)?!督锷合壬侣浴访鞔_記載:“十三四歲即喜為詩歌,五古不讀漢以下,七古專學(xué)太白。”前者走向了素樸,后者走向了自由,而共同點則是通俗暢達(dá)。故而《窳翁自撰年譜》自云十五歲“初學(xué)作七古,有《鄭孝子行》,仿《長恨歌》體,淋漓酌暢,見者詫之”。值得一說的是,此后江順詒的興趣移向了宋學(xué),且“于宋人學(xué),獨取陽明,能以功烈表見于世”。在袒露其事功情懷的同時,亦指出其主張性靈的一面。不過,言及學(xué)宋,并不是說江順詒詩歌走向了宋詩派?!督锷合壬侣浴吩f江順詒“五古不讀漢以下,七古專學(xué)太白”,此詩論與晚清盛極一時的“同光體”詩學(xué)主張不同。陳衍曾言,同光體是“同、光以來不墨守盛唐者”陳衍:《沈乙庵詩序》,《庸言》第二十五、二十六號合刊,民國三年(1914)二月十五日。

    ,以學(xué)宋詩為主,兼以學(xué)唐,但又以中唐韓愈、孟郊、柳宗元等為重,而非盛唐之李杜。當(dāng)然,“同光體”詩歌真正成熟還是在光緒中期以后。江順詒卒于光緒十年(1884),同光體那種“搜取枯瘠無華者,用以矜其識力”[10]98的詩風(fēng)并未影響到他。江順詒詩歌除了前文所述幾個突出題材,也創(chuàng)作了不少詠古、傳說等歷史題材的詩作。如《蘇武吞氈》《鄧禹杖策》《劉琨舞劍》《蘄王騎驢》《秦弄玉簫》《蔡文姬胡笳》《商婦琵琶》《梁夫人桴鼓》等。這些詩作題材本身雖源自文獻(xiàn),但江順詒詩歌即便時有用典現(xiàn)象,總體上均非那種生澀粗勁、味同嚼蠟般的學(xué)問詩、理學(xué)詩。除了前文已分析的多首作品,如《商婦琵琶》云:“楓葉蘆花老大羞,空江彈出四弦秋。天涯謫宦同淪落,人世浮云等去留。濕到青衫先有淚,看來白發(fā)可無愁。教坊第一誰能識,掩面殘妝上客舟?!薄读悍蛉髓豕摹吩疲骸澳镒榆姶呤繗夂溃鸾过R擁浪花高。陣云十里沉殘甲,戰(zhàn)血千軍響怒濤。直使金人驚波膽,偏教玉女賦同袍。雷轟電吼真無敵,銘鼎宜書閫內(nèi)勞?!敝T如此類,略識故實的讀者均能從江順詒這幾近口語化的詩句中品出其情思。

    江順詒詩,諸如五古、七古、近體、樂府各體均有,然最具特色還是其歌行體的特色。除了前文評析的《浙兩小吏行,柬梅鷺臣》《西湖退省庵歌》《望湖樓歌》《雪后登吳山大觀臺址,望越中諸山歌》等,還有多首均可以稱得上“淋漓酣暢”之篇。如,《題嚴(yán)小南越游草》《錢子奇大令題贈拙稿長歌一首,依韻奉答》《疊韻再和子奇大令》等,限于篇幅,茲錄前一首:

    我昔皖公山下住,廿載讀書猶未遇。乘舟屢借馬當(dāng)風(fēng),文章倏忽嗟遲暮。今日逢君已白頭,各寄愁心長短句。君詩聲壯我聲哀,忌君才大天應(yīng)妒。君昔意氣何昂藏,題詩黃鶴高三唐。滕閣作序不稱意,觀潮擲筆來錢塘。烽煙歷亂親故散,小人有母憐空囊。負(fù)米不惜折腰苦,鶯鳩決起小榆枋。一官微末何足計,消盡元龍湖海氣。殺賊空隨燕頷奇,上書依舊貂裘敝。有時慷慨歌淋漓,如意敲斷珊瑚枝。目中豈復(fù)有卿相,筆底直欲拿蛟螭。浮沉人海慚奔競,焦桐未入中郎聽??v然賣賦值兼金,已得微名同墮甑。嘔心囊出送窮文,打頭葉敗催租興。拔劍我起為君歌,抑塞磊落君何多。布衣牧豕晚亦遇,郁輪已足掇巍科。胡為落落自高詠,使我讀之涕滂沱。我亦悲歌強(qiáng)作達(dá),有酒不飲君奈何。

    這首長歌寫法亦如《浙兩小吏行,柬梅鷺臣》,以對比甚或是對話方式,詩意地展示了詩人與友朋之間的人生經(jīng)歷、性格、志趣、遭際等異同,盡顯他們的深厚友誼以及時代感喟。而通過樸素通俗的語言,自然跌宕的節(jié)奏,詩人之性情亦得以盡情揮灑,力踐“詩中有我”之旨趣。這與那種借香草美人,抑或以晦澀典故“春秋筆法”傳遞“微言大義”的詩篇趣味完全不同。明代徐師曾《詩體明辨序說》有云:“放情長言,雜而無方者曰‘歌;步驟馳騁,疏而不滯者曰‘行;兼之者曰‘歌行?!盵11]3891歌行體篇幅可長可短,句式靈活,聲律、韻律亦較為自由;有樂府?dāng)⑹绿攸c,且融合議論、抒情等方法。這些在江順詒詩中有突出的反映。溯其源,一則與他“專學(xué)太白”有莫大關(guān)系。這一點帶給他無盡的自信,如《浙兩小吏行,柬梅鷺臣》便云“出言早奪青蓮席,何況碌碌塵中人”,以至于他常以李白自詡,如《雪湖歌,兼懷前會中白少溪、王勉之、李冰叔諸君》云:“香山摩詰俱豪吟,更有青蓮富才藻。”如果說將白少溪、王勉之分別比作白香山、王摩詰,主要由姓氏聯(lián)想所致,而以“更有”遞進(jìn)式轉(zhuǎn)折語氣,將自己視為李白,則完全在于詩學(xué)旨趣。二則江順詒習(xí)藝兼多體,然尤偏向敘事、通俗類文體,如樂府、傳奇、詞曲等。三則與他位居下僚的處境以及平民化的生活意識也有關(guān)系。

    至此,江順詒于晚清詩壇,雖非無名之輩,但確實難登名家之列。尤其是其晚年作詩多為應(yīng)社之筆,酬應(yīng)無聊之作亦屢見之。茲嘗試作論,用意主要有:一則一個普通知識分子能以詩歌譜寫如《海上新樂府》之類詠嘆新生事物之篇,且能有“放眼看世界”的胸襟,足令人感嘆其不凡;二則屈居小吏之位而不掩飾求宦之心,為謀生入塵俗而又不失求雅品味,尊雅但又擁有平民情懷,令人感嘆其真誠的同時又足令人同情其不易;三則生在詩國,作詩原為常態(tài),然屢入詩社,雖不免酬應(yīng)之作,但始終能彰顯“詩中有我”之創(chuàng)作路徑,足令人尊其詩心之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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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責(zé)任編輯:鳳文學(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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