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小人物追“夢”的經(jīng)典悲劇戲劇作品

崔澍

【摘 要】戲劇《推銷員之死》描寫了一個小人物威利抱著不切實際的理想和過時的處世哲學，其“靠個人奮斗而成功”的夢想也隨之破滅的事實，犀利地抨擊了“美國夢”的實質(zhì)。該劇作的出版是對現(xiàn)代社會上普通人的悲劇進行的一次真實的寫照。

【關鍵詞】 阿瑟.密勒；命運悲??；性格悲??；社會悲??；藝術表現(xiàn)手法

中圖分類號：J80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7-0125（2019）13-0031-02

1947年，阿瑟·密勒憑《全是我的兒子》一舉成名。1949年，劇作《推銷員之死》得到了包括普利策獎在內(nèi)的三大獎項，為他贏得了國際聲譽。1983年，密勒親自到中國北京指導《推銷員之死》，獲得了巨大的成功。劇作《推銷員之死》描寫了一個小人物威利抱著不切實際的理想和過時的處世哲學，在殘酷的現(xiàn)實社會中碰得頭破血流，其“靠個人奮斗而成功”的夢想也隨之破滅的事實描寫，揭示了在現(xiàn)代社會中小人物的悲劇命運。

一、小人物“美國夢”的幻滅

《推銷員之死》中的主人公威利是一個社會底層的小人物，在紐約一家公司當了三十六年的推銷員，一直堅信憑他的個人魅力和努力就可以獲得事業(yè)上的成功，可事實證明了他的由“美國夢”中演繹出的成功法則在他處的這個時代已“完完全全不對頭”。到了晚年，由于年老體衰，商品也常常推銷不出去，公司按照“買賣歸買賣”的原則就把他給解雇了。此刻，盡管威利失去了他賴以為生的工作，但他還沒有完全喪失希望，他在現(xiàn)實的黑暗中又把希望寄托在兩個兒子身上，企圖在他們身上再次驗證他的成功哲學，希望他們能夠出人頭地?？墒墙Y(jié)果呢？大兒子比夫雖抱定宗旨絕不虛度此生，但屢受挫折，最后淪為一個小偷；小兒子哈比幻想自己有朝一日能“名揚天下”，但“虛偽的社會和虛偽的人”使他變成了一個只會亂搞女人的浪蕩鬼。不僅如此，父子之間以往最讓威利引以為榮的親密情感也蕩然無存，變成了互相猜忌，互相指責。這對威利又是一個沉重的打擊，因為成為一個兒子尊重的父親是威利一生中最為看重的事情，他從小沒有享受過父愛，內(nèi)心深處太渴望父愛，所以他要把他沒有享受到的父愛統(tǒng)統(tǒng)加到比夫和哈比身上，以補回自己的缺憾。為了兒子的成功，他愿意犧牲一切，可是到頭來，一切的努力，一切的愛都化為了灰燼。他的精神之柱坍塌了，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根本不具備設計、支配自己命運的力量，他已經(jīng)失去了改變自己卑微命運的時機。但是他又不甘心讓他的成功之夢隨之消失，此刻他意識到，這場夢的實現(xiàn)必須以他的死來挽回，以他的死來延續(xù)。于是他決心自殺，以兩萬元的人壽保險來換取兒子的尊重和崛起。

劇本揭示出美國現(xiàn)代社會的生活法則已經(jīng)成為了利潤最大化、而非效用最大化的“買賣歸買賣”法則，而不是人人通過努力就可以出人頭地的“美國夢”成功法則。主人公威利從青年時代開始，就懷抱著“美國夢”，一直在社會上憑借自己的個人奮斗和人格魅力努力想為自己和家人打開一片成功的天地。但是快到退休了，還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推銷員，在工作上更是到處碰壁，一敗涂地。在社會上有許許多多如威利般事業(yè)不如意的普通人，但是卻只有威利走向了自殺的悲劇性命運。在戲劇的最后“挽歌”部分，威利的妻子一直不明白自己的丈夫為什么要自殺，“為什么他要這樣做呢？三十五年來我們頭一回剛快熬到個無債一身輕的日子。他只需要一點薪金就夠了。他甚至連牙醫(yī)的帳也付清了?！盵1]其實，歸根結(jié)底，威利并不是因為貧困潦倒而選擇自殺。威利自殺的真正原因是他一直懷抱的夢想破滅了。他活到退休的年齡，卻仍然對自己所生活的社會和自身不了解，還執(zhí)著地渴望能得到已被文明社會剝奪了的人生歡樂。他窮盡一生追求著虛無的夢想，一直到了生命的終結(jié)想到的仍然是如何能把自己的夢想讓兒子們承繼下去，繼續(xù)追夢。令人可悲可嘆的是他不僅沒有給下一代指出成功的途徑，反而給了他們一系列的誤導和壞的影響，結(jié)果兒子們統(tǒng)統(tǒng)成為無用的花花公子和夸夸其談的懦夫?！锻其N員之死》通過兩代人追夢的失敗，否定了美國社會一直鼓吹的人人都能成功的“美國神話”，在結(jié)構(gòu)安排、時空處理、人物形象刻畫和內(nèi)心復雜情感的描寫上都取得了很高的藝術成就。密勒因此一舉獲得1949年美國的三項大獎：“普利策戲劇獎”“紐約戲劇評論獎”和美國舞臺藝術成就最高獎項“托尼戲劇音樂獎”。《紐約時報》稱該劇作為20世紀話劇的里程碑。1999年，《推銷員之死》再獲托尼獎中的“最佳戲劇重演獎”，而密勒也因此獲得了“終身成就獎”。

二、《推銷員之死》的悲劇特征

《推銷員之死》問世之后，在舞臺演出上以及取得公眾的認同感方面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但是評論界還是在爭論該劇是否稱得上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悲劇作品。亞里士多德最早在其《詩學》中為西方悲劇下過定義，他認為，悲劇英雄，首先需要有一定的地位，國王、王后、貴族才應是悲劇描寫的對象，因為他們有地位，內(nèi)心高貴，思想深邃，他們的悲慘命運才會更讓人同情。另外，悲劇人物的行為都會受到一種神秘的道德約束力或稱之為天命的牽引，他們努力抗爭，但最終也無法逃出命運的捉弄，成為這種抗爭的犧牲品。古希臘時期產(chǎn)生過許多這樣的命運悲劇，如《奧狄浦斯》《安提戈涅》《美狄亞》等。

到了文藝復興時期，人們開始逐步認識到人不再是神學觀念中上帝完美的創(chuàng)造物，而是不完善的、具有獨立意識的存在。性格悲劇開始代替大行其道。在英國，出現(xiàn)了像馬婁、莎士比亞等著名的劇作家，尤其是莎士比亞的四大悲劇如《哈姆雷特》《李爾王》等在采用了亞里士多德對悲劇英雄的界定，把有地位的王公貴族變成了作品的悲劇人物的基礎上，加大了對性格悲劇的描寫力度。

到了二十世紀，悲劇被生活和社會的現(xiàn)實賦予了更多的內(nèi)涵。隨著資產(chǎn)階級的興起和市民階層的成長，舊貴族逐漸沒落。那些草根階層和新興的爆發(fā)戶對于特權階層已經(jīng)沒有了以往的敬畏感，開始接受所謂的民主、自由等思潮的洗禮。此時，過往的貴族階層的悲劇已經(jīng)脫離了他們欣賞和感觸的視線，普通人的悲劇才更能使他們感受到悲劇的精神和感悟悲劇人物帶給他們的啟迪。

密勒正是這一時期以刻畫小人物故事而聞名劇壇的著名劇作家。他的作品一直是從社會的實際角度入手，總是以社會低層人民，如推銷員、農(nóng)夫、碼頭工人等作為他描寫的對象，去描寫由于工業(yè)化的大力推進給在社會上占主體的產(chǎn)業(yè)工人的生活帶來的悲劇性沖擊?！锻其N員之死》中的主人公威利正是生活在這樣的一個社會大環(huán)境中，他是一個固執(zhí)的甚至有點冒傻氣的普通推銷員，沒有什么社會地位，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小人物。在人欲橫流、金錢至上的商品社會里，為了生存，為了追求本不屬于自己的夢想，承受著社會和家庭給予他們的巨大壓力。他的人生價值觀和生活態(tài)度和社會所推崇的“買賣歸買賣”的原則完全脫節(jié)，缺乏對社會的清醒認識，只是盲目地追求夢想，去抗爭自己不公平的命運，即使在絕望中也不愿意放棄自己的追求。因此他的死是必然的，是令人憐憫的。但是威利在面對死亡時的精神狀態(tài)卻不是通常絕望狀態(tài)下的悲戚和無助，在密勒的筆下，盡管威利選擇死亡是為了逃避精神上的痛苦，逃避世界的冷峻，但是此時他身上體現(xiàn)出來的那種對夢的執(zhí)著追求和對兒子的偉大父愛突然使其變得高大起來。他的死不再是一種簡單的死，而是為了理想而死。從他身上，一種悲劇的感情油然而生，他也由此取得了作為一個現(xiàn)代社會悲劇英雄的悲劇內(nèi)涵。

三、《推銷員之死》的藝術表現(xiàn)手法

戲劇的受歡迎程度，除了劇本的內(nèi)容扣人心扉、引人入勝外，其藝術表現(xiàn)手法也是戲劇藝術創(chuàng)作造詣的重要標志。

密勒一直堅持新的戲劇形式的探索，摒棄一切并非自然出自劇情的情緒和觀點的表達形式。他打破了傳統(tǒng)現(xiàn)實主義劇作中按情節(jié)發(fā)生的先后次序或者是按情節(jié)之間的邏輯聯(lián)系而形成的單一的直線發(fā)展結(jié)構(gòu)，而是大膽采用了“表現(xiàn)主義”的意識流寫作方法，在已發(fā)生在主人公身上的現(xiàn)實情節(jié)為主線的基礎上，通過主人公威利的意識活動把其回憶和幻想的內(nèi)心活動充分地表現(xiàn)了出來?；貞涍^去幸福愉快的生活反映出現(xiàn)實生活的無情和疲憊，回憶過去不太光彩的往事（大兒子比夫意外看見威利和別的女人鬼混的場景），映射出威利心中時時認為是自己的過失造成兒子們對自己的失望，繼而造成一事無成的局面，而沒有意識到是自己不合乎現(xiàn)實的教育方法才是兒子們一敗涂地的根本原因，反而自己又變本加厲地去自殺換取根本不可能實現(xiàn)的夢想，進一步加深了讀者對其悲劇命運的可悲、可嘆和可憐。除了回憶外，《推銷員之死》中的幻想場景的描寫也深刻地展現(xiàn)了威利的內(nèi)心活動，映射出他強烈的內(nèi)心的矛盾沖突，更進一步推動劇情向著悲劇的結(jié)局發(fā)展。幻想的場景主要體現(xiàn)在了威利哥哥“本”的描寫上，本的“美國夢”成功，時時出現(xiàn)在威利的腦海中，盡管哥哥早已經(jīng)去世，但是威利卻多次幻想本的出現(xiàn)甚至與本進行著對話。這些幻想其實都是威利為其始終堅持的“美國成功夢”，以及不能適應現(xiàn)實的殘酷而虛構(gòu)的所謂“真實”的借口，進一步揭示了威利這個小人物的可悲性。密勒入木三分地刻畫威利這個小人物形象，通過意識流表現(xiàn)手法充分幫助讀者走進威利的矛盾世界，了解其內(nèi)心活動，為其悲劇命運埋下伏筆。

“看似隨機但又緊密體現(xiàn)明顯的表面想象之后的熱情。”這種新的戲劇形式的嘗試在《推銷員之死》劇作中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在其《戲劇集》中，密勒這樣說：“我相信，從戲劇的觀點看，《推銷員之死》打破了由來已久的現(xiàn)實主義常規(guī)……寧可采用表現(xiàn)主義手法，反映主觀真實……在《推銷員之死》中，我使用表現(xiàn)主義的目的之一，在于用其相當奇妙的速記方法塑造‘已感覺到的，高尚的性格?！盵1]

四、結(jié)語

《推銷員之死》創(chuàng)作于美國20世紀40年代，當時一種新興的資產(chǎn)階級意識形態(tài)正在取代傳統(tǒng)經(jīng)濟環(huán)境下建立起來的陳舊思想意識，因此，如威利般的普通小人物的悲劇在當時很有代表性，因為“美國夢”所宣揚的成功法則已深入美國人的觀念，支配著美國人的行為和生活。人們渴望去冒險去發(fā)財，但是社會已經(jīng)不再具備溫情的面紗，一切都要靠“買賣歸買賣”的原則，如果僅僅希望通過個人奮斗來獲取成功，結(jié)局一定是處處碰壁、一無是處。但是另一方面，威利作為悲劇人物，最終為所需的和所愛的去奉獻自己，直至坦然面對死亡。他的死又是其要求贏得尊嚴的最強烈的自白。因此，威利的悲劇既是個人的悲劇，也是社會的悲劇。

參考文獻：

[1]Miller， Arthur “Collected Plays”. London： Lowe and Brydone， 1958：167-168

[2]（美）密勒.推銷員之死[M].英若誠，梅紹武，陳良廷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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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張祥和.《推銷員之死》與傳統(tǒng)悲劇之比較[J].福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