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吉劇的審美風格

王曉恒

【摘 要】吉劇的審美風格突出體現(xiàn)為地域性特征，主要表現(xiàn)為符合東北群眾審美需求的幽默歡快的喜劇氣氛、充滿東北地方個性的人物性格、在東北人民群眾生動活潑的語言基礎上加工而成的口語化、詩化、性格化相統(tǒng)一的語言風格三個方面。

【關鍵詞】吉??；審美風格；地域性

中圖分類號：J82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7-0125（2019）13-0022-03

吉劇的東北戲曲屬性及脫胎于民間藝術二人轉(zhuǎn)的劇種形成特性決定了它突出的美學風格就是鮮明的地域性特征。東北地域特有的人文環(huán)境、自然環(huán)境、東北人特有的粗獷豪放的性格特點及劇作家對民族文化和地域文化有意識的審美選擇形成了吉劇特有的純樸熱情、奔放明快的美學風格。這樣的審美風格在吉劇的戲劇氛圍、人物塑造、戲劇語言等幾個方面得到了集中體現(xiàn)。

一、幽默歡快的喜劇氣氛

戲曲是寫給觀眾看的，因此一定要適應觀眾的審美趣味和欣賞習慣。吉劇是在東北地方戲二人轉(zhuǎn)的基礎上改編而來的劇種，大約有近300年歷史的二人轉(zhuǎn)以其優(yōu)美細膩的唱腔，詼諧幽默的唱詞和富有生活氣息的內(nèi)容深受東北老百姓的喜歡。在二人轉(zhuǎn)幽默滑稽風格的影響下，又與東北人粗獷豪放的性格相適應，吉劇的審美風格也體現(xiàn)為戲劇氛圍的幽默歡快。

幽默歡快的喜劇氣氛是吉劇的主調(diào)，通常是通過設置喜劇情節(jié)，塑造喜劇人物，運用喜劇語言營造出整體的喜劇氣氛。吉劇的主要受眾群體是普通老百姓，他們看戲的目的是獲得感官的愉悅和精神上的放松。幽默歡快的喜劇氣氛正好符合觀眾的審美需要，再加上東北人性格和生活習慣中本來就自帶幽默和歡快，因此吉劇創(chuàng)作中自然而然地就繼承并發(fā)揚了二人轉(zhuǎn)的這一風格。

以吉劇名作《桃李梅》為例，整部劇作雖然是以袁家母女與方亨行的斗爭為主線，但處處設置喜劇因素，使嚴肅的斗爭在歡快幽默的氛圍中進行。喜劇情節(jié)的設置如調(diào)皮活潑的袁玉梅在門外假扮燕文敏戲弄袁玉李；封氏和袁玉梅一明一暗設計智斗方亨行的兩個場景，巧妙的喜劇性情節(jié)，活潑歡快的語言，讓觀眾獲得幽默愉悅的欣賞感受。劇中的丑角設置也是增強喜劇氣氛的一個手段，趙運華這個丑角形象從一出場就帶有一種幽默滑稽性，“一面來風兩面倒，三災八難攤不著，自在逍遙。”簡潔明快的語言描繪出他得意洋洋的滑稽模樣。聽聞方壽讓他做媒時則這樣說道：“住口，住口，住口?？偙笕肆牛@事焉能有？再說袁玉李已經(jīng)有了人家，讓人家毀婚另嫁，刀按脖子也難出口。得了，總管別逗，晚上兄弟請你喝酒。”幽默滑稽、口語化、戲劇化的短語烘托出濃郁的喜劇氣氛。封氏也是劇中富有喜劇意味的人物，例如她見到燕文敏時的問話：“你媽好?。磕愕冒。磕憷牙?、姥爺好??？你姥姥家門前那棵大柳樹長得還是那么好啊？”聞聲思行，一個潑辣開朗、幽默直爽的女性形象活靈活現(xiàn)地呈現(xiàn)在觀眾面前。

當然，因題材的不同，吉劇喜劇風格的表現(xiàn)也有所不同。在一些悲劇作品中會通過設置丑角來調(diào)節(jié)氣氛，達到緩和悲劇氣氛的效果。如《藍河怨》的情感基調(diào)是悲情的，但周刁民、周六等丑角的設置具有一定的滑稽性，引人發(fā)笑，達到調(diào)節(jié)氣氛的效果。再如《大唐女巡按》是一部嚴肅的歷史劇，為了符合吉劇的喜劇化特征，開場就設置了一個富有喜劇化色彩的熱熱鬧鬧的“迎親”情節(jié)，營造出一種濃郁的喜劇化氛圍。

二、充滿東北地方個性的人物性格

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生活在不同地域的人受自然環(huán)境、人文環(huán)境的影響在長期的歷史發(fā)展過程中形成了不同的性格特征。東北處于中國北端，地域遼闊，氣候寒冷，是多民族聚集區(qū)，在民族沖突與融合的過程中形成了特有的雄健質(zhì)樸、慷慨悲壯、開拓進取、積極樂觀的多元文化景觀，也養(yǎng)成了東北人粗獷豪放、直率潑辣、開朗熱情的性格。作為東北地方劇種，描寫東北人民的生活，塑造具有東北地方性格特征的人物自然成為吉劇的主要內(nèi)容。

吉劇塑造了一系列鮮活而富有個性的人物形象：藍瑞蓮、王鳳英、王寶釧、封氏、袁玉梅、二大媽、小蘭香、謝瑤環(huán)、蘇鸞仙、狼小芳、關雅麗、關雅梅、包公、燕青、時遷、那瓜等一個個棱角分明、個性突出的鮮活形象構(gòu)成了吉劇富有東北地方特色人物畫廊。這些人物在不同程度上體現(xiàn)著東北人的直率、豪爽、重情義、熱情、潑辣、敢于斗爭的性格特點。吉劇中的人物雖然不一定都是東北人，但是經(jīng)過吉劇創(chuàng)作者地方化了的人物塑造，他們具有了東北人的性格特征，成為東北人民喜愛的人物形象。

吉劇經(jīng)典劇目《藍橋怨》中的藍瑞蓮就是一個性格剛烈、重情重義、具有強烈的斗爭與反抗精神的女性形象。父親去世，十九歲的藍瑞蓮被財主老周家強搶嫁給四十五歲的瘸兒子頂賬。不甘屈服的藍瑞蓮上墳巧遇來尋她的青梅竹馬的魏奎元，二人約好藍橋相會逃離藍河灣。周氏母子帶人追瑞蓮，她最后發(fā)出憤怒的吶喊：“我恨不能化作霹雷都把你們劈成碎粉，我恨不能變成烈火燒的你們片瓦無存。我恨不能化成狂風吹得你們連根斷，我恨不能變成洪水沖的你們東漂西滾，無處藏身死絕喪盡，斷子絕孫！”藍瑞蓮與魏奎元雙雙跳河。在藍瑞蓮身上，我們看到了東北女性寧折不彎的剛烈性格，寧死不屈的反抗精神，堅貞不移的情義性。

直爽豪邁、潑辣大膽是東北人突出的性格特征，在女性身上體現(xiàn)得尤為鮮明?！斗鸲R城》中的樊金定是一個有情有義、豪爽仗義的女性形象。樊金定二十年前與薛禮成親三月未滿，薛禮出征夫妻分別。二十年后帶子至鎖陽認夫訴說離別情，薛禮卻顧忌大唐律令不敢認親。樊金定大怒城下罵夫：“可嘆我瞎了雙眼，錯把你當作英雄。實指望同甘苦，共患難，不能同生，情愿同死，二十年來，天天盼，年年盼，誰料我盼斷肝腸，今日盼來你羽箭一支。薛禮呀，你好狠的心腸！”一個“罵”字，突出了她的憤怒之情，也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出她直爽豪邁、潑辣大膽的性格。這類性格的代表人物還有《桃李梅》中的封氏，摔庚帖、退彩禮、智斗總兵方亨行；《燕青賣線》中潑辣伶俐的丫鬟春鶯；《三請樊梨花》中直爽活潑的鐵珍；《大唐女巡按》中忠貞不屈的蘇鸞仙……

開朗熱情，樂于助人也是東北人性格的一個重要特征?！抖髬屘讲　分械摹岸髬尅笔沁@類性格的典型代表。熱心的二大媽聽說二嬸嫌貧愛富，反對蘭香和王三小的婚事，她主動幫助蘭香裝瘋勸母，終于讓二嬸同意了蘭香的婚事。

吉劇人物性格的東北化體現(xiàn)了戲曲的地方化特征，這些與東北人民群眾性格相似、情感想通、充滿了東北味的人物形象能深入他們的內(nèi)心，被他們接受和喜歡。

三、口語化、詩化、性格化相統(tǒng)一的語言風格

正如劇作家王肯在談吉劇語言運用時所說：“堅持在東北人民群眾生動活潑的語言的基礎上，吸收并發(fā)揚二人轉(zhuǎn)語言的精華，同時學習借鑒中國古典詞曲以及其他劇種語言的長處，既要口語化，又要詩化，探索雅俗共賞的吉劇特有的語言風格?！边€要考慮“吉劇語言的戲曲化和口語化、詩化如何為塑造人物服務，一句話，即如何使吉劇語言性格化?！盵1]吉劇語言多用東北地方口語，念白通俗易懂、朗朗上口、俏皮幽默、喜劇感強；唱詞講究遣詞造句，飽含感情，既具有地方口語特點又兼具詩化語言的特征，雅俗共賞，文情兼?zhèn)?；人物語言高度個性化，即不同的人物有不同語言，人物語言與人物性格相一致。

口語化是吉劇語言的首要特征?？谡Z通俗易懂、形象生動、親切自然，是人們在日常生活中常用的語言。吉劇的地域性、民間性特征決定了它的語言使用必須符合東北老百姓的語言習慣和欣賞口味。因此，吉劇創(chuàng)作者在東北地方口語的基礎上進行提煉、加工，沿用民間說唱的傳統(tǒng)，既保留了二人轉(zhuǎn)語言的口語化特征又摒棄了其一些粗俗的口語內(nèi)容，形成了吉劇獨特的口語化語言風格，達到了“不隔語，不隔音，不隔心”的藝術效果。

如吉劇《包公賠情》中王鳳英訴說養(yǎng)育包公之情時的唱詞：“你在我身旁十八載，嫂嫂我提心吊膽十八春。想當年，身左奶我小包勉，身右奶你包大人。叔侄二人難撫育，我奶他三分你七分。餓瘦我兒嬌養(yǎng)了你，今日你斷我后代根?！敝v的是平平常常的生活事，用的是普普通通的家常話，配合上王鳳英與包拯特殊的叔嫂情，加上排比、對比手法的運用，使這些唱詞產(chǎn)生了既通俗易懂又富有韻味的藝術效果。

再如《燕青賣線》中春鶯諷刺燕青的唱詞：“拿著玉石當瓦塊，拿著黃金當黃銅，仙桃當作紫皮蒜，水仙當作羊角蔥?！边@里使用的經(jīng)過加工修飾的生活口語既通俗易懂，又生動形象，而且還運用了整齊的排比，生動的比擬，表現(xiàn)出小丫鬟的活潑潑辣的性格特點。

在一些農(nóng)村題材的吉劇作品中，口語化特征表現(xiàn)得更加突出。如《二大媽探病》中蘭香的唱詞“想起三小真命苦，苦根苦蔓結(jié)苦瓜。頂風冒雨放牛馬，不論冬夏光著腳丫，又沒爹，又沒媽，又沒姐妹又沒家，我真心疼他！”蘭香教二大媽勸說二嬸的唱詞“你這糊涂媽，跟著攪和啥，閨女都愿意，別要彩禮啦，親事要攪黃，蘭香能活嗎？人財兩手空，后悔也晚啦！”純粹的農(nóng)民口語的組合使用，淺白易懂、樸實無華、生動感人，而且還傳達出濃郁的鄉(xiāng)土氣息。

口語化的特征還表現(xiàn)在一些俗語、俚語、歇后語的使用上。俗語、歇后語的使用也給戲劇增加了幽默詼諧的喜劇氣氛。如《大唐女巡按》中“山中無老虎，猴子就稱大王?！薄袄县埐辉诩遥淖泳蜕戏苛??！薄敖娌死t子出咸菜缸——小菜一碟”，“和尚打傘——無法無天”等俗語歇后語的使用，既具有東北地方特色又烘托出一種喜劇氛圍，同時也表現(xiàn)出這些語言的使用者武宏、蔡少炳的橫行霸道、庸俗粗鄙。

吉劇的語言還是詩化的語言，講究遣詞造句、押韻對仗，運用詩歌常用的賦、比、興的手法。經(jīng)典的吉劇唱詞具有詩歌的意境和韻味，如《包公趕驢》中包公看到陳州民不聊生場景時的唱詞：“荒涼涼，荒村野店人煙少，空蕩蕩，空鍋冷灶斷吃燒，骨嶙嶙，骨瘦如柴難討要，哭啼啼，哭兒賣女不忍瞧?！泵烤渥謹?shù)對仗工整，押韻整齊。語詞雖取自民間，但經(jīng)過恰當?shù)奶釤捯杨H具文學氣息，通俗而富有詩意。

賦、比、興這些修辭手法的使用使吉劇唱詞更具詩化特征。上文列舉的《燕青賣線》中春鶯的唱詞就運用了比喻、排比的手法。再如《搬窯》中王寶釧一段慷慨激昂、蕩氣回腸的唱詞：“十八年嘗遍了野草苦味，十八年受盡了雨打風吹。盼郎歸郎不歸肝腸盼碎，衣無棉炊無米你問過幾回。”運用了排比、反問的修辭手法，增強了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年的悲涼氣氛，突出表達了她對父親的沉痛控訴。又如吉劇電影《大唐女巡按》中謝瑤環(huán)的開場唱詞：“大風常起在那青萍末，滿天云雨發(fā)端露水秧，順藤摸瓜遍訪村巷，方知是武氏豪門釀禍殃?！鼻皟删涑~先言他物，引起下文，是詩歌常用的“興”的手法。

吉劇語言還是性格化的語言，人物語言高度個性化，即不同的人物有不同語言，人物語言體現(xiàn)著人物性格，寥寥數(shù)語就能將人物的性格、情感栩栩如生地刻畫出來。如《桃李梅》中封氏出場的念白：“好樹結(jié)好果，好秧開好花，滿城都夸桃李梅，我是桃李梅的媽?！睅拙湓捑涂坍嫵鲆粋€直爽潑辣的女性性格?！抖髬屘讲　分卸髬尦鰣龅哪畎祝骸凹抑腥瞬欢?，算我才一個。吃穿靠雙手，人窮心腸熱?！彼木湓挷坏淮硕髬尩募彝顩r，而且直接將一個勤勞熱心的女性形象呈現(xiàn)在觀眾面前。再如《大唐女巡按》中謝瑤環(huán)懲治武宏、蔡少炳后的唱詞“一只蛀蟲可毀整座房，一條爛魚可壞滿鍋湯，聲色犬馬易成癮，紈绔子弟難作梁。眼見得豪門貴戚欺壓百姓，耳聽得民怨沸騰滿吳江，不由我怒滿腔，暗憂傷，痛心疾首憂大唐！”既有口語化的生動比喻，又富有哲理化思考?？谡Z與文言巧妙結(jié)合，既給人以親切感又兼具詩化韻味，同時淋漓盡致地表達了謝瑤環(huán)報效國家的赤誠之情。又如武存厚得知謝瑤環(huán)抓了武宏后的唱詞：“聽說武家小爺遭捆綁，我兩腳生風心內(nèi)慌，巡按大人除的是孽障，可我我我，我怕的卻是武梁王?！绷攘葞拙渚丸蜩蛉缟孛枥L出了武存厚膽小忠厚的性格特點。

吉劇的語言融口語化、詩化、性格化于一體，三者密不可分，既具有詩化的意境美又通俗易懂，雅俗共賞、文情并茂，產(chǎn)生強烈的藝術感染力。

參考文獻：

[1]王肯.關于吉劇編劇的六封信——第三封信——語言.戲劇創(chuàng)作198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