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小軍
[首都師范大學,北京 100048]
《敕住善果旅庵月和尚奏對錄》一書,是有關順治出家的重要原始文獻。陳垣先生《湯若望與木陳忞》《語錄及順治宮廷》《順治皇帝出家》等相關論文,未述及此書?!峨纷∩乒免衷潞蜕凶鄬︿洝匪d順治十七年 (1660年)十二月二十七日“上云:‘朕常于佛前發(fā)愿:早生凈土,回入娑婆,正因出家,早明心地,為臨濟正宗,始滿朕愿。’師云:‘不妨現(xiàn)帝王身,行菩薩事。豈拘拘于一瓢一衲,窮巖枯壑,為修行耶?’上云: ‘旅和尚所言極當,恐朕未能若此耳’”;順治十八年四月十七日所載:“先帝曾面諭:‘朕實不幸,墮帝王家,今期速脫,愿似師兄,振興臨濟祖道,足矣’”;同日景山順治梓宮火浴時旅庵恭述兩偈第一首“誰識馬前從蹶處,梓宮璀璨火空騰”,第二首“圣明此際應無昧,有愿還來濟室興”;均為關于順治出家史事之珍貴史料,而迄今未見學者引用。2018年10月拙著《董小宛入清宮與順治出家考》①鄧小軍:《董小宛入清宮與順治出家考》,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8年。本文所述及順治十八年正月清世祖假死真出家史事,詳見該書。出版以后,予始得見此書。亡羊補牢,猶未為晚。今述論此書版本情況與主要內(nèi)容如下。
門人真樸編次《弘覺忞禪師北游集》卷二《奏對機緣》:“(順治十六年九月)二十二日午刻,進萬善殿,駕隨到,召師進見,傳諭免禮賜坐……上問:‘得法隨侍幾位?’師云:‘六人?!蟼髡匐S侍進見,逐一問名畢。”②明復法師主編:《禪門逸書》續(xù)編第10冊影印民國羅香林藏鈔本,臺北:臺北漢聲出版社,1987年,第27-28頁。
《弘覺忞禪師北游集》卷四《奏對別記下》:“上曰:‘老和尚一旦還山,教朕如何忍得?朕亦不留他在宮供養(yǎng),本意要幾位有道眼底,闡化京師?!夏俗远免帧⑸綍远?,命擇前門善果、隆安二大剎,俾住持開法焉?!雹倜鲝头◣熤骶帲骸抖U門逸書》續(xù)編第10冊影印民國羅香林藏鈔本,第92-94頁。
清超永編《五燈全書》卷七十三《南岳下第三十五世隨錄·燕京善果旅庵本月禪師》:“秀水孫氏子。幼從日月輪剃染,禮佛日方受具,遍扣諸方。參報恩琇……遂命掌記室。一日琇問:‘一字不加畫,是甚么字?’師曰:‘文彩已彰?!L頷之。越二載,謁能仁忞……久之,因隨忞至青州法慶。一日赴齋堂,驀拈竹筋,忽然大悟,呈一指頌,忞即命秉拂分座。未幾,隨忞赴召,掛錫大內(nèi)萬善殿,奉敕善果開堂。后歷住奉圣、龍池諸剎上堂……師退隱松江之九峰,一坐十載。至康熙丙辰孟冬十四日,聞鐘聲,告眾而寂。塔于本山讀書臺之左 (山翁忞嗣)?!雹谒{吉富主編:《禪宗全書》第26冊,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4年,第1516-1517頁。
清石濤《生平行留題一枝別金陵友人》:“五湖鷗近翩情親,三泖峰高映靈鷲。中有至人證道要 (自注:先老人旅庵),帝庭來歸領巖竇?!雹弁羰狼寰帲骸妒瘽婁洝?,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5年,第18頁。
文淵閣《四庫全書》本乾隆《江南通志》卷四十《輿地志·寺觀三·松江府》: “昆山塔院,即今小昆山泗州塔院。宋乾道元年建……康熙四十四年御書‘奎光燭泖’四字匾額。”
嘉慶《松江府志》卷六十三《方外傳》:“本月號旅庵,寧波人,宏覺禪師 (木陳道忞)法嗣。順治十六年入都,世祖章皇帝特賜‘樂天知命’四字及‘一池荷葉衣無盡,數(shù)畝松花食有馀’,‘天上無雙月,人間只一僧’兩聯(lián)。奉旨入善果監(jiān)院,開法講席??滴踉赀€山,駐錫郡之昆山泗州塔院?!?/p>
案:由上可知,旅庵本月禪師,秀水 (今浙江嘉興)人,俗姓孫氏,清初禪宗臨濟宗傳人寧波 (今浙江寧波)天童寺木陳道忞得法隨侍弟子。順治十六年 (1659年)九月二十二日,隨師奉召至京,居皇城內(nèi)西苑萬善殿,后奉敕主持京城善果寺。順治十八年六月初十日旅庵始離京南還,南還后或南還不久之后,居松江 (今上海松江)之九峰寺 (泗州塔院),直至康熙十五年丙辰 (1676年)十月十四日圓寂。
順治十六年至十八年間奉召入京諸禪師,以旅庵在京時間最長。
玉林通琇禪師 (1614-1675),順治十六年三月十五日至京面帝,十六年六月一日出京南還;十七年十月十五日再到京面帝,十八年二月十五日出京南還。
木陳道忞禪師 (1596-1674),順治十六年九月二十二日至京面帝,十七年五月十五日出京南還。
木陳忞弟子旅庵本月 (? -1676),順治十六年九月二十二日隨師至京面帝,十八年六月初十日出京南還。
由上可見,旅庵月自順治十六年九月二十二日隨師至京面帝,至順治十八年六月初十日出京南還,在京時間長達一年又九個月,是奉召入京諸禪師中在京時間最長、陪伴順治時間最長者。雖然旅庵月并非一直住西苑萬善殿,后來奉召主持京城善果寺,但是順治經(jīng)常駕臨萬善殿與善果寺,與旅庵討論佛法。由上可知,順治器重旅庵。
關于善果寺。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于敏中《日下舊聞考》卷五十九《城市·外城·西城一》:“善果寺,在廣寧門大街北巷內(nèi)。明成化中翰林院修撰嚴安理碑,正德中太常寺卿張?zhí)烊鸨愦妗钟谐苫拍甓Y部尚書周洪謨碑,正德三年光祿寺少卿李紳碑。本朝康熈十一年大學士馮溥碑,載順治十七年世祖章皇帝臨幸其地云。”明代至清乾隆時之廣寧門,道光時因避清宣宗旻寧之御名諱,改名廣安門,是北京外城正西之門。
趙興華《老北京廟會》中篇《老北京廟會縱談》之《善果寺廟會》:“善果寺坐落在廣安門內(nèi)廣義街東側,是一座歷史悠久,建筑規(guī)模宏偉的北京外八剎之一……光緒二十六年 (1900年)夏,八國聯(lián)軍入侵北京,寺院遭到嚴重破壞,佛像、文物盡被侵略軍搗毀、掠去,無一幸存。民國時,善果寺已頹廢敗落。1949年以后,這一帶進行大規(guī)模城市建設,善果寺被征用,僧人四散。1993年山門也被拆掉,舊址上建造了居民住宅樓。至此,名剎善果寺已蕩然無存,除了前邊一條被命名為善果胡同的地名外,別無遺跡可覓?!雹仝w興華:《老北京廟會》,北京:中國城市出版社,1999年,第168-170頁。善果寺今雖不存,但其沿革猶歷歷可考。
侍者純宗記錄《敕住善果旅庵月和尚奏對錄》不分卷,編年體語錄,按年月日次序,記錄自順治十六年 (1659年)九月二十二日至十八年 (1661年)正月初一日順治與旅庵之對話及事跡,以及下至順治十八年六月初十日旅庵離京南還之前相關之事。
《敕住善果旅庵月和尚奏對錄》順治康熙間原刻本,今藏國家圖書館。
此本版式。板框高203毫米,寬296毫米,四周雙邊,黑口,半葉十行,行二十字,雙行小字字數(shù)相同,宋體字。版心上方鐫:支那撰述,②“支那撰述”,即此土撰述。支那,古代印度、希臘和羅馬等地人稱中國為Cīna,Thin,Sinae等,或以為皆是秦國的“秦”之對音,佛教經(jīng)籍中作支那,或至那、脂那等。唐釋玄奘《大唐西域記》卷五《六國》:“王曰:‘大唐國在何方?經(jīng)途所亙?去斯遠近?’對曰:‘當此東北數(shù)萬馀里,印度所謂摩訶至那國是也?!碧屏x凈《南海寄歸內(nèi)法傳》卷三《師資之道》:“且如西國名大唐為支那者,直是其名,更無別義?!泵髂┣宄醴鸾涛墨I亦稱中國人所著佛典為支那撰述。清金之俊《弘覺禪師語錄序》:“至魔民登座,必標叩擊之機綠;狐子白椎,盡號支那之撰述。”明末清初所刊《嘉興藏》中之此土撰述部分,版心上方刻例“支那撰述”雙行四小字。或以《嘉興藏》“支那撰述”為和刻本,誤。葉德輝《郋園讀書志》卷八《石門文字禪三十卷明萬歷丁酉徑山興圣萬壽寺刻本》:“《石門文字禪》三十卷,宋釋德洪覺范撰,門人覺慈編。明萬歷丁酉,徑山興圣萬壽禪寺刻本,每半葉十行,每行二十字,半葉一墨闌邊。版心上刻‘支那撰述’四小字,中刻《石門文字禪》、卷數(shù),下記葉數(shù)?!?《湖南近現(xiàn)代藏書家題跋選》第1冊,岳麓書社,2011年,第432頁)屈萬里《釋藏雕印考》(1934年):“案是藏各書志皆稱為支那本,其實誤也。各目所著為支那本者,皆此土著述部之書。此土著述,是藏名曰‘支那撰述’,此四字部名鐫版心書名上,雙行書之。折疊后則前面分‘支那’二字,后面分‘著述’二字,且有墨線圍之。著錄者見‘支那’二字而未細審,遂誤用為版本名耳?!?《南京圖書館同仁文集》,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175頁)陳垣《明季滇黔佛教考》卷二《藏經(jīng)之遍布及僧徒撰述第七》:“清代藏書家所謂支那本,即指方冊本,以書口有‘支那撰述’四字也?!?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309頁)二行,行二字;版心中央鐫:旅庵禪師奏對錄;均圍以墨線;下方鐫葉數(shù)。卷首有金之俊序、王熙序、純宗序,葉數(shù)各自起訖。正文卷端第一行頂格題:敕住善果旅庵月和尚奏對錄,第二行低八格題:侍者純宗記錄,正文低一格,凡“上”“敕”“(傳)旨”“圣 (眷)”等指涉皇帝之字均頂格。正文四十葉,一冊。國家圖書館藏,索書號/20414。
刻印年代。按金之俊序末署“順治歲次辛丑夏五”,王熙序末署“順治十八年季春”,純宗序末署“順治十八年辛丑季夏”,以及此本“玄”字均不缺筆避康熙玄燁之御名諱,③侍者純宗記錄:《敕住善果旅庵月和尚奏對錄》,順康間刊本,第2葉a“玄靈宮”,第12葉a“玄穹殿”,第14葉b“玄武門”(《中華佛教人物傳記文獻全書》,第55冊,線裝書局,2005年,第27923頁、第27943頁、第27948頁),“玄”字均不缺筆。可知此本刻印時間,當在順治十八年下半年或之后不久,故本文簡稱之為順康間刊本。
此本當為《嘉興藏》本。此本刊印年代,與自明末至康熙四十六年 (1707年)左右刊印的《嘉興藏》時間相符;版心上方鐫“支那撰述”,與《嘉興藏》此土著述者相同;行款亦與《嘉興藏》相同;可知當為《嘉興藏》本。但是不見于傳世《嘉興藏》,更不見于《乾隆大藏經(jīng)》,應是遭到雍正、乾隆之禁毀。
據(jù)《中國古籍總目》,今日此書僅有3個藏本,除《旅庵和尙本月奏對語錄》 《旅庵奏對錄》兩個抄本外,即國圖藏《敕住善果旅庵月和尚奏對錄》康熙刻本 (本文稱之為順康間刻本)。④《中國古籍總目·子部7》:“子71534239敕住善果旅庵月和尙奏對錄。清釋本月撰,清釋純宗記錄,清康熙間刻本。國圖。子71534240旅庵和尙本月奏對語錄不分卷。清釋本月撰。抄本。上海。子71534241旅庵奏對錄不分卷。清釋本月撰。會稽徐氏初學堂羣書輯錄本 (稿本)?!?中華書局,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3382頁)《中國古籍總目·叢書部1》:“叢10100479會稽徐氏鑄學齋叢書 (鑄學齋叢書)十三種。清徐維則編。清咸豐光緒間會稽徐氏刻,光緒二十六年匯印本。國圖。上海。天津。浙大。旅庵奏對錄一卷。清釋本月撰?!?中華書局,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573頁)國圖藏本系此書刻本今日存世之孤本,應為禁毀之孑遺也。今有3種叢書之影印本。⑤國家圖書館分館編:《中華佛教人物傳記文獻全書》,第55冊,線裝書局,2005年;李德龍、俞冰主編:《歷代日記叢鈔》,第104冊,北京:學苑出版社,2006年;李印來主編:《歷代佛教傳記文獻集成》,第114冊,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5年。
關于《敕住善果旅庵月和尚奏對錄》內(nèi)容之信實性。
清金之俊《敕住善果旅庵月和尚語錄序》略云:
旅公為天童木老人克家子,遘先帝夙劫奇緣,于西苑凈剎一晉接間,機投水乳,遂命公闡法大善果寺。恩遇之隆,不減天童 (木陳忞)、報恩 (玉林琇)二大老。
侍者匯其拈提之句,僅僅滄溟一滴,然而流出自己胸襟,已足蓋天蓋地,遍滿大千三千矣。
順治歲次辛丑夏五
光祿大夫,太傅兼太子太師,吏部尚書,中和殿大學士,前少傅兼太子太傅,充纂修《順治大訓》總裁,乙未科會試大主考,少保兼太子太保,吏兵工三部尚書,都察院左都御史,吏兵二部右侍郎,充丙戌、己丑、乙未、辛丑四科殿試讀卷官,由己未科進士出身,古吳金之俊撰
(鈐印)金之俊印 (篆書陽文)(鈐印)息齋 (篆書陽文)
(鈐印)大學士章 (篆書陰文)①侍者純宗記錄:《敕住善果旅庵月和尚奏對錄》,順康間刊本,金序第2葉a-b;《中華佛教人物傳記文獻全書》,第55冊,第27909-27910頁。
清王熙《敕住善果旅庵月禪師語錄序》略云:
旅庵禪師隨師奉召來京,掛錫西苑之別殿,既而遵旨說法大善果寺……侍者差次語錄進御。無幾何時,龍馭升遐,群臣兆姓,攀號莫逮。靈山數(shù)會,恍惚在心,批閱旅師卷帙,不自知痛涕之橫集也。卷中具載始末,凡睿旨隆恩,及臣工士庶參問諸條,歷歷可考。
順治十八年季春燕山人王熙謹撰
(鈐印)王熙之印 (篆書陰文)(鈐印)宗伯學士 (篆書陽文)②侍者純宗記錄:《敕住善果旅庵月和尚奏對錄》,順康間刊本,王序第2葉a-3葉a;《中華佛教人物傳記文獻全書》,第55冊,第27909-27910頁。
案:第一,由順治十八年辛丑五月中和殿大學士金之俊序 “(旅公)遘先帝夙劫奇緣,于西苑凈剎一晉接間,機投水乳,遂命公闡法大善果寺。恩遇之隆,不減天童、報恩二大老,侍者匯其拈提之句”,順治十八年三月翰林院掌院學士王熙序“卷中具載始末,凡睿旨隆恩,及臣工士庶參問諸條,歷歷可考”,已可見《敕住善果旅庵月和尚語錄》亦即《敕住善果旅庵月和尚奏對錄》,內(nèi)容應屬信實。
第二,由王熙序“侍者差次語錄進御”,可知《敕住善果旅庵月和尚奏對錄》至少大部分內(nèi)容即順治十八年正月初七日順治假死之前之內(nèi)容,乃是經(jīng)呈順治御覽,則其內(nèi)容之信實程度更高。
侍者純宗《敕住善果旅庵月和尚奏對錄序》略云:
宗不才,厚幸侍師瓶錫,托跡禁嚴,因得紀集師與世廟商確古今,激揚斯道,千百之十一焉。
歲在順治十八年辛丑季夏秦郵純宗熏沐拜撰③侍者純宗記錄:《敕住善果旅庵月和尚奏對錄》,順康間刊本,宗序第2葉a;《中華佛教人物傳記文獻全書》,第55冊,第27919頁。
案:純宗,旅庵和尚弟子,木陳再傳弟子,順治十六年七月隨師入京,九月二十二日謁上,居西苑,后居京城善果寺。順治十八年六月初十日隨師離京南還。純宗為順治與旅庵對話之記錄者、《敕住善果旅庵月和尚奏對錄》之整理者,金之俊、王熙兩序所述“侍者”,即指純宗。
清聶先編撰《續(xù)指月錄》卷十九《六祖下三十五世·臨濟宗·湖州報恩玉林通琇禪師》:
順治庚子,師奉詔入都,說法內(nèi)廷。有《客問》一冊,世祖章皇帝敕大學士金之俊評注刊行 (機緣另見《奏對集》)。未幾回山。再詔入都……師到京,聞森首座為上凈發(fā),即命眾集薪燒森,上聞,遽許蓄發(fā),乃止。④清聶先編撰,心善整理:《續(xù)指月錄》,成都:巴蜀書社,2005年,第437頁。斷句錯誤已訂正。
慈翁老,六十四年,倔強遭瘟,七顛八倒,開口便罵人,無事尋煩惱。今朝收拾去了,妙妙。人人道你大清國里度天子,金鑾殿上說禪道。呵呵,總是一場好笑。①清釋勝德編:《敕賜圓照 溪森禪師語錄》,卷三,葉21A,康熙刻本,首都圖書館藏,索書號:(丙三)/694。
《大覺普濟能仁 (玉林)國師年譜》卷下順治十七年庚子 (1660年):
秋七月,世祖馬上有省,欽差大臣張嘉謨、劉之武、近侍李國柱,詔召絡繹,請師入京證道……十月十五日,到皇城內(nèi)西苑萬善殿,世祖就見丈室,相視而笑。日窮玄奧。世祖謂師曰:“上古惟釋迦如來舍王宮而成正覺,達摩亦舍國位而成禪祖,朕欲效之,何如?”師曰:“若以世法論,皇上宜永居正位,上以安圣母之心,下以樂萬民之業(yè);若以出世法論,皇上宜永作國王帝主,外以護諸佛正法之輪,內(nèi)住一切大權菩薩智所住處?!鄙弦庑廊宦牄Q。②清超琦輯錄:《大覺普濟能仁國師年譜》,《大覺普濟玉林禪師語錄》卷十二,藍吉富主編《大藏經(jīng)補編》第27冊影印康熙刊本,臺灣華宇出版公司,1986年,第667-668頁。
案:第一,順治十七年 (1660年)十月十五日玉林琇和尚奉召到京之前,順治皇帝已從溪森和尚受剃度,即凈發(fā)受沙彌戒。玉林琇和尚奉召到京之后遽止之。
第二,“世祖馬上有省”之“省”,是指頓悟、悟道?!白C道”,通常是指悟道?!罢垘熑刖┳C道”之“證道”,在此則是指請玉林琇印證、認可順治之悟道。
第三,順治十七年十月十五日玉林琇“到皇城內(nèi)西苑萬善殿,世祖就見丈室,相視而笑”,如陳垣所說:“此文最可注意者,為相視而笑四字,蓋是時上首已禿也?!雹坳愒骸稖敉c木陳忞》第二章《世俗傳說之解答》三《世祖出家問題》,《陳垣史學論著選》,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444頁。此時,順治已從溪森和尚凈發(fā)受沙彌戒。
第四,“世祖謂師曰:‘上古惟釋迦如來舍王宮而成正覺,達摩亦舍國位而成禪祖,朕欲效之,何如?’師曰:‘若以世法論,皇上宜永居正位,上以安圣母之心,下以樂萬民之業(yè);若以出世法論,皇上宜永作國王帝主,外以護諸佛正法之輪,內(nèi)住一切大權菩薩智所住處?!弦庑廊宦牄Q?!庇纱丝梢?,順治“馬上有省”之頓悟, “請師入京證道”所要印證之悟道,乃是決定直接舍棄皇帝身份出家為僧,并希望得到玉林琇印證與支持,誰知竟遭到玉林琇反對和勸阻 (佛教界如何承擔得起皇帝出家所帶來的壓力),于是始改變主意。
《敕住善果旅庵月和尚奏對錄》順治十七年 (1660年)十二月:
二十七日。駕將至 (善果寺)山門,傳諭云:“圣駕已臨,無行世禮?!睅熢疲?“遵旨?!鄙舷螺?,見師大悅,攜師由佛殿、僧堂至皇上西丈室,賜坐……上攜師至師東丈室,上云:“朕自髫年,見此清潔之所,竟爾忘歸。今纘承大位,不能披緇山林,孑身修道,常于佛前發(fā)愿:‘早生凈土,回入娑婆,正因出家,早明心地,為臨濟正宗,始滿朕愿。’”師云: “陛下發(fā)政施仁,矜憐黎庶,令普天之下無告顛連之人,惟陛下是賴,不妨現(xiàn)帝王身,行菩薩事。豈拘拘于一瓢一衲,窮巖枯壑,為修行耶?”上云:“旅和尚所言極當,恐朕未能若此耳?!雹苁陶呒冏谟涗洠骸峨纷∩乒免衷潞蜕凶鄬︿洝?,順康間刊本,第28葉a-第29葉a;《中華佛教人物傳記文獻全書》,第55冊,第27975-27978頁。
配圖1.順康間刊本《敕住善果旅庵月和尚奏對錄》順治十七年十二月二十七日書影
配圖2.順康間刊本《敕住善果旅庵月和尚奏對錄》順治十七年十二月二十七日 (續(xù))書影
“早生凈土”:佛教語,指人死后早日往生凈土。曹魏康僧鎧譯《佛說無量壽經(jīng)》卷下:“一向專念無量壽佛,修諸功德愿生彼國,此等眾生臨壽終時,無量壽佛與諸大眾,現(xiàn)其人前,即隨彼佛往生其國。”宋蘇軾《惠州薦朝云疏》:“接引亡魂,早生凈土。”
“回入娑婆”:佛教語,指來生重回大千世界,重回世間。唐窺基《法華經(jīng)玄贊》卷二:“乃是三千大千世界,號為娑婆世界也?!辨镀牛笳Z音譯,意譯“堪忍”。娑婆世界即“堪忍世界”,簡稱“忍土”,因此世界之眾生,堪能忍受十惡三毒及諸煩惱而不肯出離,故名。系釋迦牟尼所教化的三千大千世界之總稱。
“正因出家”:佛教語,以正法因緣出家;是授沙彌戒儀式上的開場白,故在此用指正式出家。元自慶編撰《增修教苑清規(guī)》卷上《攝眾門第六·剃發(fā)儀 (凡十科)》一《白席》:“眾集已,維那起身,鳴椎一下。作梵師作優(yōu)波利梵,具《說戒》章,但改‘說戒’二字為‘落發(fā)’。聲絕,又鳴椎一下,大眾說偈云:‘戒香定香 (云云)?!鬃紫疲骸裼斜舅滦姓吣橙?,正因出家,歸心圣教,克勤道業(yè),人稱善焉。今奉帝恩,許容披剃,將從和尚,乞求落發(fā)。若準律文,必須單白羯磨和僧,使大眾知,和合者善,或復房房語令知委。然此行童發(fā)心精進,眾所知聞,羯磨之詞,不繁宣秉。直令教授座主引入道場,與其披剃。謹白?!雹僭詰c編撰,心皓釋讀:《增修教苑清規(guī)釋讀》,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第173-174頁。
案:第一,順治十七年十二月二十七日,順治對旅庵和尚言 “(朕)常于佛前發(fā)愿:‘早生凈土,回入娑婆,正因出家,早明心地,為臨濟正宗,始滿朕愿’”,表面是說發(fā)愿早日往生凈土,來生重回世間,正式出家,早日明心見性,做個臨濟宗正宗傳人。早生凈土,是指人死后早日往生西方凈土,自己發(fā)愿早生凈土,等于說發(fā)愿自己早死,試問,豈有二十三歲之人發(fā)愿自己早死乎?故此發(fā)愿“早生凈土,回入娑婆,正因出家”,實際只能是指早日假死真出家。這表明,當順治十七年十月十五日順治對玉林琇說“上古惟釋迦如來舍王宮而成正覺,達摩亦舍國位而成禪祖,朕欲效之,何如”,決定直接舍棄皇帝身份出家為僧,遭到玉林琇反對和勸阻之后,已經(jīng)改變主意,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假死真出家。
第二,順治對旅庵和尚所言 “(朕)常于佛前發(fā)愿,正因出家”,明是對順治十七年十月十五日之前以皇帝身份凈發(fā)受沙彌戒的不滿。因為那算不得是“正因出家”亦即正式出家,而是猶在皇位上的受沙彌戒。更別談那還只是曇花一現(xiàn) (玉林琇到京之后又遽止之)。
第三,旅庵和尚回應說“不妨現(xiàn)帝王身,行菩薩事。豈拘拘于一瓢一衲。窮巖枯壑,為修行耶”,是勸順治不要舍棄皇位出家為僧,順治回應說“旅和尚所言極當,恐朕未能若此”,是明確表示繼續(xù)當皇帝不出家,朕做不到。
此事是在順治十八年正月初七日順治假死真出家之前僅僅十天??梢婍樦纬黾?,說一不二,說到做到,絕不拖沓,故溪森稱之為“雷轟電掣,這是皇上生平燥性處” (見下引《敕賜圓照溪森禪師語錄》)。
《敕住善果旅庵月和尚奏對錄》順治十八年 (1661年):
四月十七日。先帝梓宮火浴,師先期奏請恭送,是日,包里臣傳諭禮儀院正堂陶可引和尚入景山,壽王殿右,梵唄舉哀。師恭述兩偈:
相留不意后初薨,(原注:董皇后逝時,師同森皙兩和尚同赴召承乾宮,先帝云:“朕留三位和尚在此,不意有董后之事,幸叨法施。”)今日猶傷帝亦崩。誰識馬前從蹶處,梓宮璀璨火空騰。(原注:先帝親述:“朕因馬蹶有省,聞雨聲得大自在?!?
雖御金輪佛位登,緇門事事力肩承。圣明此際應無昧,有愿還來濟室興。(原注:先帝曾面諭:“朕實不幸,墮帝王家,今期速脫,愿似師兄,振興臨濟祖道,足矣?!?①侍者純宗記錄:《敕住善果旅庵月和尚奏對錄》,順康間刊本,第37葉b;《中華佛教人物傳記文獻全書》,第55冊,第27994頁。
“梓宮璀璨火空騰”: “空”,枉自、徒然、白白地?!稘h書》卷五十四《蘇武傳》:“空以身膏草野,誰復知之?!碧贫鸥Α妒裣唷罚?“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鸝空好音?!彼卧里w《滿江紅》: “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薄拌鲗m璀璨火空騰”,言順治梓宮火浴 (火化),璀璨之火焰枉自騰起——只不過是燒了個空梓宮而已。
配圖3.順康間刊本《敕住善果旅庵月和尚奏對錄》順治十八年四月十七日書影
“無昧”:不違背。明釋真可《紫柏老人集》卷三《法語》: “良以淸明在躬,志氣如神,觸處無昧耳?!泵?,違背。唐李白《南奔書懷》: “草草出近關,行行昧前算?!?《水滸傳》第四十四回: “我想他回薊州探母參師,期約百日便回,今經(jīng)日久,不知信息,莫非昧信不來?!?/p>
“濟室”:指禪宗臨濟宗。清初釋自融《南宋元明禪林僧寶傳》卷十《孚中信禪師》:“信公乃洞宗赤幟,濟室白眉也?!?/p>
案:第一,順治面諭旅庵:“朕實不幸,墮帝王家,今期速脫,愿似師兄,振興臨濟祖道,足矣”,發(fā)愿速脫帝王家,正式出家,順治的話,已經(jīng)說得夠明白了。既然不能由皇帝身份直接出家,而又要速脫帝王家,不等來生,正式出家,那就只剩下一條路:假死真出家。
第二,順治十八年四月十七日景山順治梓宮火浴 (火化)時,旅庵和尚恭述兩偈之第一首:“誰識馬前從蹶處,梓宮璀璨火空騰”,乃是言:有誰知道,順治“因馬蹶有省,聞雨聲得大自在”,由此徹悟,遂決定舍棄皇位出家;這梓宮火浴,只不過是枉自燒了個空梓宮而已。
第三,順治梓宮火浴時,旅庵和尚恭述兩偈之第二首:“圣明此際應無昧,有愿還來濟室興”,乃是用順治“曾面諭:‘朕實不幸,墮帝王家,今期速脫,愿似師兄,振興臨濟祖道,足矣’”之今典,言現(xiàn)在梓宮火浴,順治應不會違背發(fā)愿速脫帝王家、振興臨濟祖道的出家誓言。
景山順治梓宮火浴時旅庵和尚所說兩偈,均幾乎是明白指順治假死真出家。
辛丑 (順治十八年)二月三日,欽差內(nèi)總督滿洲大人通議歌鑾儀正堂董定邦奉世祖遺詔到圓照,召師進京舉火,即日設世祖升遐位。師云: “壽椿殿上話別時,言猶在耳: ‘得大機,顯大用,隨宜說法?!邹Z電掣,這是皇上生平燥性處。千圣萬賢,不能窺于萬一。”遂顧左右云:“大眾,見么?容顏甚奇妙,光明遍十方。即今在你諸人頂門,開無上甚深微妙正法眼藏,汝等勿得錯過。將來個個蓋天蓋地,續(xù)佛慧命,受用無盡?!鼻业溃骸笆ザ骱坪迫绾纬甏?”舉香云:“知恩始解報恩,便燒?!雹偾遽寗俚戮帲骸峨焚n圓照 溪森禪師語錄》,卷六,葉26A-B,康熙刻本,首都圖書館藏,索書號:(丙三)/694。
今上召師為世祖章皇帝進火訖,奉旨還山上堂,師拈香祝圣畢,卓拄杖曰:“大眾,弱川無力不勝航。進前也,騎龍難到白云鄉(xiāng)。退后也,玉棺琢成已三載,總不恁么也,欲葬神仙歸北邙。畢竟作么生?咦,幾番秋雨過,桂子發(fā)天香?!雹谇遽寗俚戮帲骸峨焚n圓照 溪森禪師語錄》,卷一,葉15B,康熙刻本,首都圖書館藏,索書號:(丙三)/694。
案:《敕住善果旅庵月和尚奏對錄》所載順治對旅庵一再所說發(fā)愿早日正式出家、 “速脫”“帝王家”的誓言,以及順治十八年四月十七日景山順治梓宮火浴時,旅庵所說偈“誰識馬前從蹶處,梓宮璀璨火空騰”,言有誰知道順治“因馬蹶有省,聞雨聲得大自在”,由此徹悟,遂決定舍棄皇位假死真出家;順治梓宮火浴,只不過是枉自燒了個空梓宮而已;與《敕賜圓照溪森禪師語錄》所載溪森曰:“壽椿殿上話別時,言猶在耳:‘得大機,顯大用,隨宜說法?!邹Z電掣,這是皇上生平燥性處。千圣萬賢,不能窺于萬一”,暗指順治十七年十月溪森在壽椿殿上與順治話別時,順治親口所言將要假死真出家之事;以及溪森進京為順治進火訖,奉旨還山上堂曰:“退后也,玉棺琢成已三載,總不恁么也,欲葬神仙歸北邙”,表示順治假死真出家,預備已久;均足資相互印證。
《敕住善果旅庵月和尚奏對錄》順治十七年十二月二十七日等條所載順治假死真出家前不久所說“速脫” “帝王家”之出家誓愿,順治十八年四月十七日景山順治梓宮火浴時旅庵恭述兩偈“梓宮璀璨火空騰”等,作為史料,其語言明白、具體之程度,為玉林琇、木陳忞、溪森等語錄、年譜所未有,因此格外珍貴。此書遭到禁毀,原因當在于此。
《敕住善果旅庵月和尚奏對錄》順治十七年 (1660年)九月十五日:
上問:“天童老和尚不知曾到山否?遣人謝疏,必法嗣乎?”師云:“然。”上復問:“老和尚《萬善殿語錄》何在?”師云: “向經(jīng)隨錄,擬待顧問進呈。老和尚歸山時,月曾問及,老和尚云:‘俟歸山編集,進呈睿覽也?!鄙显疲骸扒耙娐煤蜕小侗鳌芳啊堕_堂語錄》,但朕機務旁午,未能盡厥奧妙?!雹凼陶呒冏谟涗洠骸峨纷∩乒免衷潞蜕凶鄬︿洝?,順康間刊本,第16葉b;《中華佛教人物傳記文獻全書》,第55冊,第27952頁。
《敕住善果旅庵月和尚奏對錄》順治十七年 (1660年)十一月二十九日:
上至,向師云:“旅和尚《萬善殿秉拂錄》,朕欲命大臣制序以傳?!雹苁陶呒冏谟涗洠骸峨纷∩乒免衷潞蜕凶鄬︿洝罚樋甸g刊本,第25葉b-26葉a;《中華佛教人物傳記文獻全書》,第55冊,第27970-27971頁。
案:第一,“老和尚《萬善殿語錄》”,應即是后來之《弘覺忞禪師北游集》卷一《住大內(nèi)萬善殿語錄》、卷二《奏對機緣》、卷三《奏對別記上》、卷四《奏對別記下》。 “旅和尚《萬善殿秉拂錄》”,應即是后來之《敕住善果旅庵月和尚奏對錄》。
第二,由上可見,順治皇帝與禪宗和尚的所有對話,和尚按例會作如實記錄,編成語錄,并呈順治御覽。
第三,禪宗和尚語錄會刊布于天下后世。
第四,順治明知與禪宗和尚之對話,和尚會記錄進語錄,刊布于天下后世,由此可見,《奏對錄》順治十七年 (1660年)十二月二十七日等條所載順治皇帝對旅庵和尚一再所說發(fā)愿早日正式出家、 “速脫帝王家”的誓言,不僅是真情實感之流露,亦是有意讓和尚將這些對話記錄進語錄 “以傳”——以傳于天下后世。
《敕住善果旅庵月和尚奏對錄》書中相關罕見史料猶多,再舉幾條如下。
《敕住善果旅庵月和尚奏對錄》順治十七年 (1660年)八月:
十九日。董貴妃薨逝,師于二十一日進萬善殿赴慰。
二十三日。御前近侍李國柱傳旨,召師同圓照森和尚、隆安皙和尚進承乾宮梵誦。畢,謁上,免禮。①侍者純宗記錄:《敕住善果旅庵月和尚奏對錄》,順康間刊本,第10葉b-第11葉a;《中華佛教人物傳記文獻全書》,第55冊,第27940-27941頁。
案:由上可知,順治十七年八月董貴妃薨逝之后,奉召進紫禁城內(nèi)廷后宮承乾宮為董貴妃做法事之禪師,不僅有《敕賜圓照溪森禪師語錄》所載之溪森 (見下文),還有旅庵月、隆安皙。
《敕住善果旅庵月和尚奏對錄》順治十七年 (1660年)八月:
二十七日。召入承乾宮。是日,后櫬至景山。命師、森皙兩和尚,自御花園出玄武門至靈所。②侍者純宗記錄:《敕住善果旅庵月和尚奏對錄》,順康間刊本,第14葉b;《中華佛教人物傳記文獻全書》,第55冊,第27948頁。
近侍李國柱傳旨,召師進承乾宮,為董皇后起棺,師以杖指棺云:“舉步涉千岐,孤坐又成迷。且作么生,得恰好去?!彼煲哉纫疲骸捌??!鄙显疲?“謝和尚提拔?!睅熢疲?“圣駕珍重?!雹矍遽寗俚戮帲骸峨焚n圓照 溪森禪師語錄》,卷六,葉28A-B,康熙刻本,首都圖書館藏,索書號:(丙三)/694。
《清圣祖實錄》卷一順治十八年二月壬午(二日):
奉移 (世祖章皇帝)梓宮至景山壽皇殿。④《清實錄》第4冊,《圣祖仁皇帝實錄 (一)》,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48頁。
清張宸《平圃遺稿》卷十四《雜記》:
又幾日,移 (世祖章皇帝)殯宮於景山壽皇殿。先一日,陳鹵薄隊,象輦。象出東華門,俱流淚簌簌不已。共異之。明日,微雪。黎明,百官擺班自東華門至景山,魚貫跪道左。⑤清張宸:《平圃遺稿》卷二,《四庫未收書輯刊》第五輯第二十九冊影印五石齋鈔本,北京:北京出版社,1997年,第758頁。
案:由張宸《平圃遺稿》卷十四《雜記》載順治十八年二月二日奉移順治梓宮自乾清宮至景山是途經(jīng)東華門,可知順治十七年八月二十七日董皇后櫬自承乾宮至景山亦是途經(jīng)東華門。
《敕住善果旅庵月和尚奏對錄》順治十七年 (1660年)八月:
二十四日。召至承乾宮,值太后御便殿,上攜師及森皙兩和尚進見。于座側得瞻御書“一口氣不來,向甚么處安身立命”,上云:“此朕示貴妃參語?!辟n齋。⑥侍者純宗記錄:《敕住善果旅庵月和尚奏對錄》,順康間刊本,第12葉a-b;《中華佛教人物傳記文獻全書》,第55冊,第27943-27944頁。
案:由此可見,順治時,不僅大臣見太后,其事有之,如呂宮⑦鄧小軍:《董小宛入清宮與順治出家考》第三章第4節(jié),第45-46頁。;和尚見太后,其事亦有之,如溪森、旅庵月、隆安皙。
《敕住善果旅庵月和尚奏對錄》順治十七年 (1660年)九月:
十二日。駕至 (善果寺),因皇上天顏慘戚,師為勸慰多方。上云:“朕非溺于私愛,后德實多,助成治化,且奉皇太后能盡色難之訓,是以深慟于衷耳?!雹偈陶呒冏谟涗洠骸峨纷∩乒免衷潞蜕凶鄬︿洝罚樋甸g刊本,第15葉b-第16葉a;《中華佛教人物傳記文獻全書》,第55冊,第27950-27951頁。
案:第一,順治十七年九月十二日駕至善果寺,為董后之去世, “皇上天顏慘戚”,與《湯若望傳》第九章《“尚父”和他的皇帝學子》所述董后去世后“皇帝陡為哀痛所攻,竟致尋死覓活,不顧一切”,②[德]魏特 (Alfons V?th S.J.)著,楊丙辰譯:《湯若望傳》(Johann Adam Schall Von Bell S.J.),北京:商務印書館,1949年,第323頁。足資相互印證。
第二,順治所言“朕非溺于私愛,后德實多,助成治化,且奉皇太后能盡色難之訓,是以深慟于衷耳”,與順治《御制 (孝獻莊和至德宣仁溫惠端敬皇后)行狀》所述董后深厚的儒家文化教養(yǎng),對順治的生活包括政治方面,發(fā)生了深刻的儒家價值觀之影響,以及“嗟夫!朕日御萬機,藉后內(nèi)助,故得安意綜理,今復何恃耶?寧有協(xié)朕意如后者耶”之感嘆,足資相互印證。
《敕住善果旅庵月和尚奏對錄》所載順治十七年 (1660年)十二月二十七日“上云:‘朕常于佛前發(fā)愿:早生凈土,回入娑婆,正因出家,早明心地,為臨濟正宗,始滿朕愿?!瘞熢疲骸环连F(xiàn)帝王身,行菩薩事。豈拘拘于一瓢一衲,窮巖枯壑,為修行耶?’上云:‘旅和尚所言極當,恐朕未能若此耳’”;順治十八年四月十七日所載: “先帝曾面諭:‘朕實不幸,墮帝王家,今期速脫,愿似師兄,振興臨濟祖道,足矣’”;同日景山順治梓宮火浴時旅庵恭述兩偈第一首“誰識馬前從蹶處,梓宮璀璨火空騰”,表示順治“因馬蹶有省”之徹悟,決定舍棄皇位出家,梓宮火浴只不過枉自是燒了個空梓宮而已,第二首“圣明此際應無昧,有愿還來濟室興”,表示現(xiàn)在空梓宮火浴,順治應不會違背速脫帝王家、振興臨濟宗的誓愿;均幾乎明言順治假死真出家,足以彌補玉林琇、木陳忞、溪森諸禪師語錄、年譜相關記載之不足,得為有關順治出家史事之有力旁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