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彤
邈遠簫聲漸響,婉轉(zhuǎn)琴音低沉。
像立于江南煙雨,我,一只水袖半掩著面頰,另一只向上延伸著,像是在夠著些什么。很快,簫聲漸漸揚上去了,琴音也更加急促,待到兩者碰撞在一起,又倏然松弛,恰好枝頭的花落了。我掐準(zhǔn)節(jié)拍,忽如間水袖甩將開來,繚繞的長袖左右交橫,似有無數(shù)花瓣飄飄蕩蕩凌空而下,飄搖曳曳,一瓣瓣,牽著一縷縷沉香,力度剛好,長袖似落花流水轉(zhuǎn)折無痕。
水袖似語,輕吟過往辛酸。朦朧間,我忽然記起了小時候,剛學(xué)這支舞時,每次甩袖子,總是將兩只袖子纏在一起,于是每每課后,總會被留下來練習(xí)。一遍又一遍,胳膊酸痛,越發(fā)不耐煩,只覺心也被纏緊在袖子里,剪不斷,理還亂。那時候,我覺得,練舞孤獨而枯燥,仿佛天地間只剩自己,在演著永不落幕的獨角戲。
待水袖落下,又仰著身子,將袖子輕輕一撣,再順勢往回一挑,朦朧的女聲就唱出來了:“憶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鄙碜游⑿?,仿佛倚著江南的那株梅樹,素手折梅,折下一相思,聊贈一枝春。
水袖如訴,呢喃江南故事。稍大一點時,跳這支舞,動作早已爛熟于心,老師卻說,總不得其法。那是什么呢,我一遍遍跳著。再后來,漸漸明白了些許哀愁別緒,像模糊著的繾綣夢境。起舞時,耳邊總響著一些細碎的呢喃,講述著江南的故事。
應(yīng)該是憂傷的吧,可又不那么憂傷,你看我,彎著身子,左右疊著衣袖,一層又一層抖上來,小心翼翼,輕盈秀麗?!安缮從咸燎?,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边@是我最喜歡的動作,一層袖子,再一層,輕輕抖上來,多么有趣啊。原來舞蹈,在向我講著這樣一個可愛的江南女子的故事,她將浮生一夢編織在舞動的水袖間,我把她的歡喜與憂傷,用身體舞動出來。
水袖衷情,低唱青春相思。再后來,現(xiàn)在,讀了樂府,也明白了那番朦朧情事,思君不歸。對于曲中的小姑娘,也隨著這支舞多年的相伴,慢慢熟悉,了解,喜愛。她烏黑的鬢發(fā)像最先盛開的暮色,帶著柔軟而細膩的微光。
可,當(dāng)我再次跳起那一段,水袖一層層抖上來仿佛采蓮時,我忽然覺得,她不是個只知你儂我儂的嬌憨少女。她能夠懂得并擔(dān)負生活的重責(zé),不會因噎廢食,思念如山,仍知道出門勞作。她是多么可愛啊!宛如素手握著的一顆蓮子。
水袖物語,訴說一段生活,一種生命傳奇。跳了這么多年的西洲曲,像是走進了一場繁復(fù)的夢境。只不過,它的外在話語,過于清淺,過于含糊罷了,雖不易尋覓,卻撩人得緊。
漸入尾聲,我輕輕勾起水袖,慢慢拂過臉,只露一雙眼,微瞇著,看著海水夢悠悠。隨著一聲輕嘆,水袖被甩出去,輕輕落下來:
“南風(fēng)知我意,吹夢到西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