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馬斗全
并非人老了總愛回憶往事,而是那位房東太令人感動了,所以我常常想起他。
那是四十多年前,我二十多歲,被派去參加國防建設,隨著所修鐵路的延伸,我同伙伴們移住到了中條山南部山麓的聞喜縣東鎮(zhèn)的南街村。像在其他地方一樣,由村干部安排分住在老百姓家。我負責食堂等事務,和炊事員所住這家的兩間房子,就是宿舍兼事務室了。剛到第一件事當然是搭伙房壘鍋灶,房東不等我們去借,已把水桶、鐵鍬等工具給我們拿來,并指著家中的磚、土坯讓我們隨便用,還叫兒子替我們找來和泥用的麥草。中午時,房東叫我們停下活兒來,洗手吃飯,原來他的妻子已為我們做好了飯。素不相識,住進來已給他家添麻煩了,他們不但沒有不歡迎的神情,還這般熱情,我們都十分感動。
那個時候,大家都很窮,他家更是境況不好,看得出日子過得艱難。我們偶然有破損不能用的木板、椽子、荊笆之類,想送他一些——一來他或有用處,順便也表示我們的感激之情,但他從來不要。而只要發(fā)現(xiàn)我們有什么不方便,他都主動來幫忙。
最讓人感動的,是他替我們留心門戶的事。一次,村里有文藝演出,我們都去看了??吹桨氲?,房東突然跑來大喊,說出事了——原來他并沒有安心看演出,而是不斷回家去轉,怕我們事務室出事。果然有賊進去,幸好房東及時發(fā)現(xiàn),沒偷什么東西就逃跑了。隨后查出作案者竟是我們工程隊里一個民工。后來,村里又有演出,我們幾個已忘了上次的事,又鎖了門去看。待看完回來時,發(fā)現(xiàn)房東在我們門口鋪了一張席,躺在房檐下休息。我們才知他沒去看演出。他說不愛看,在家納涼。我知道,他是怕出事,分明在為我們守門。當時,我真后悔自己太不懂事,讓房東為我們操心了。
這位房東個子不高,長得又瘦,衣著極樸素,就是普普通通的農民,然而他身上那種中國農民的傳統(tǒng)美德,卻是那么淳樸而偉大。許多衣冠楚楚、慣于高談闊論的人,甚至地位高貴、動輒教訓百姓的人,還有那些瞧不起莊稼人的城里人,和他比起來,自然都渺小得多了。
在南街村住了沒幾個月,形勢變化,工程又要下馬了,我們也就回家了。臨別時,房東夫婦把我們送到村外,并讓大兒子用小平車為我們拉著鋪蓋等物,一直送到數(shù)里外的東鎮(zhèn)火車站。從此,我再沒去過那個地方,再沒見過那位可敬的房東。他叫馮永智,幾十年來我常常想起他,總想什么時候路過東鎮(zhèn)時去南街村看看他,可惜總沒機會。他如果還健在,應是九十多歲的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