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燕子留個門

干亞群

當河里最后一塊冰被我們搗碎后，叮叮咚咚的水流聲從村東一直響到村西。也就是在這幾天里，村里又多了幾分熱鬧，門前的棗樹上開始有嘰嘰喳喳的聲音。老人便把門開得大大的。我們感到不解。老人說，燕子回來了，它們要筑巢，如果關著門，燕子會覺得主人不歡迎它們。

敞開的門，有春風灌進來。春風仿佛在鋪一條無形的路，是半空中溫暖的路，燕子順路趕過來。春風把沿途的樹都吹綠了。于是，有一天，我們聽見了燕子的叫聲，看見了燕子的身影——像黑色的閃電。

老屋橫梁上的那個燕子窩，跟我們玩的那種爛泥炮形狀差不多，上寬下窄，不過看起來有點疙疙瘩瘩的。我們也不知道這是哪一年筑的，每年的春天總能看到兩只燕子飛進飛出，然后孵出一窩小燕子。去年的燕子窩在守候今年的燕子。

村里的房屋大多是平房，有些還是茅草房。燕子似乎都不嫌棄，只要人們開著燕子在家門，有一處可容它們筑巢的地方，它們就會把巢安在那里。老人們說，家有燕子窩，那是一家人的福氣，說明這家風水好。所以家里有老人的，每到春天都會盼望著燕子在家門前呢喃的聲音。我們那兒并不重視喜鵲，而把燕子當作吉祥的化身。村里一些上了年紀的老人，如果身體不適，就把是否能熬過當年冬天作為自己的一個命數(shù)。二月初燕子準時飛回來，那些躺了一整個冬天的老人不管是否可以下床，都要起來在門口坐一坐，聽聽燕子的呢喃，看看燕子忙碌地銜草加固燕巢，心里便有一種踏實的感覺。

我不知道鴛鴦是怎么一回事，卻知道家里的燕子是雙宿雙飛的。大清早，等門一開，燕子便飛走了，當它回來的時候嘴里肯定銜著草什么的，有時是獨自回來，有時是兩只一起。你一口草、我一口泥地共筑它們的窩。到了傍晚，如果另一只還沒有回來，那只先回來的燕子肯定會停在門前的樹上或屋檐下，歪著頭企盼，直到另一只回來，然后輕輕幾聲嘰喳，便飛進窩里再也看不到它們的影子。村里若有小夫妻哪天吵架了，做妻子的就會責備自己的男人，怎么連燕子都不如，它們還懂得溫情呢。剛才還氣呼呼的男人，此時便默不作聲，一個人提了只筐出去了。等他回來的時候，筐里準有妻子愛吃的水果。

燕子等窩筑好后便開始產(chǎn)卵，大約一個月后窩里便會伸出幾張黃黃的小嘴。此時是燕子最忙碌的時候，兩只燕子飛進飛出，喂養(yǎng)著它們的小寶寶。老人說，燕子一袋煙的工夫要飛出3次，一天下來要飛100多次，直到小燕子能獨立覓食為止。而小燕子長大的那陣子，家里是頗為熱鬧的。一會兒嘰嘰喳喳，一會兒唧唧啾啾，尤其當燕子爸爸與燕子媽媽從外面覓食回來的時候，橫梁上總會一片喧鬧。燕子寶寶張大嘴，爭先恐后地要食物吃。等老燕子飛走了，它們才個個縮回窩里安靜下來。再過一段時間，小燕子開始學飛，撲棱棱地從窩里飛到窩外，再由屋檐下飛到樹枝上，就這樣一路飛遠。如果還不到遷徙的時候，小燕子們絕不會飛走，到了晚上還是會飛到自己的窩里。

我們家約定俗成，最晚進門的人，總會看一看燕子是否到齊了，然后關門——這是晚上的最后一道儀式。就像大人牽掛遲歸的孩子那樣，我也會提醒家里人：“給燕子留著門?！?/p>

村里開始有人建房，原來居住的老房子得拆掉。上了年紀的人遵循一個原則，五黃六月是不可以動土木的。所以村里很多人將建房子的時間選擇在秋天，這時候燕子已準備南飛了。那些拆了老房子的人家，把燕子窩完整地拆下來，然后放在新房門口的樹杈上，希望明年燕子歸來的時候還能發(fā)現(xiàn)這個標記。然而，那些建了新房子的人家第二年再也不會有燕子進出。整天鎖著的大門和平整的天花板，讓燕子越飛越遠了。

當村里最后一棟樓立起來的時候，村子變得寂寞起來。年復一年，燕子只是在人們的記憶里呢喃，又漸漸消隱，以至人們已回憶不起燕子的叫聲。村民們習慣了關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