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門縫張望的自尊

蘇莫女

媽媽生了三個女兒后終于有了弟弟。當然，父母并沒有我想象的那樣重男輕女，幼小的我卻認為，要得到重視，自己必須什么都比別人好。所以，我總是特別要強。

小學(xué)五年級，我被家人送到寄宿學(xué)校，每周回家一次。每到周五下午四點，弟弟都要坐在家門口，眼巴巴地看著公路，看到我出現(xiàn)，他像一只歡快的小鹿一樣奔向我。而我總要從零花錢里省出一些錢給弟弟買些小禮物。

有次回家，我忍痛花兩塊錢給弟弟買了把小水槍?；氐郊?，弟弟小心地端出藏在碗柜里的一小碟李子，告訴我，這是他給我留的。我一邊吃李子一邊把水槍給弟弟，弟弟舉著它滿屋子噴水?？此娴媚敲赐?，我也忍不住，像往常一樣帶著命令的口吻說，讓我玩一下！

弟弟正玩到興頭上，不給我。我來氣了，跑過去搶。爭搶中，他的手被碰破皮了。媽媽走過來，看到弟弟流血的手，趕忙帶他去上藥，把我晾在一旁。

委屈像剛起的晨霧把我緊緊包圍。我想，果然媽媽疼弟弟勝過疼我。我越想越委屈，跑到房間里，“砰”一聲關(guān)上門，蒙在被子里傷心地哭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偷偷把門開了個小縫，見弟弟拿著水槍玩得特別起勁，我心里更恨他了，又一想，要是弟弟來敲門，我就出去。

到吃晚飯時，我的氣已經(jīng)消了，可我想，如果我現(xiàn)在出去，就代表我投降了。我聽見大家把筷子和碗弄出很大的聲響，我知道晚餐有我最喜歡的剁椒排骨和紅燒魚。我的肚子咕咕地叫起來。我生氣地揉著不爭氣的肚子，還是不想開門。

一直挨到十點，聲音沒了，我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口，想找點吃的，抬頭猛然看見客廳的燈還亮著。我趕忙退回來，直到確定沒人發(fā)現(xiàn)我的行蹤，心才安穩(wěn)下來，躲在門后。

弟弟終于打了個呵欠，我看到他起身了，然后漫不經(jīng)心地瞟一眼我的房門。接著，媽媽拉著他走向了臥室。半小時后，客廳的燈熄了。我這才大膽地走到廚房，排骨和魚都還在，米飯也還是熱的。在櫥柜最角落，弟弟摘的李子被放進白瓷碗里。我把這些東西統(tǒng)統(tǒng)搬到臥室，一舉消滅了它們。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打開門，弟弟站在我門口，他把水槍舉到我面前，說，給你。我們算是正式和解了。

之后，誰也沒有再提起過這件事。

很多年后，我們都結(jié)婚了。我?guī)е藲q的女兒回娘家，女兒和弟弟的兒子很玩得來。但不知道因為什么，他們吵架了。因為女兒大幾個月，我批評了女兒，她一氣之下居然跑到房間把房門關(guān)了起來。媽媽開玩笑地說，你女兒和你小時候還真像。

吃晚飯時，我把自己當年半夜偷吃東西的事情當玩笑說給大家聽，本以為他們會非常奇怪，但似乎每個人都知道這件事。

媽媽說，還是你弟弟了解你，你以為那些食物是我們沒吃完剩下的？那都是他特意給你留的。他知道你要強，不會當著大家的面認輸。那天，他一直等到你打開門才肯睡覺。

這一刻，我能想到，弟弟當年是怎么把耳朵貼在我的房門上聽我在房間里干什么，他又是怎么給我留了菜，然后朝我房門看了一眼才安心地去睡覺。

我抬起頭，剛好與弟弟的目光碰到一起。他朝我笑笑，眼里有我熟悉的愛與寬容。

這時，小外甥忽然開口了，他敲敲這個碗，又敲敲那個碗，像做了記號似的，說，這個，這個，你們都不許吃。

我一看，全是女兒愛吃的菜。一桌子的人會心地笑了。

這些，不知道屋內(nèi)的女兒多年后是否知曉：當她的自尊在門縫里張望時，另一個人的自尊也在朝她張望，并且那個人是如此小心地維護著她小小的驕傲！

（抹茶摘自《新智慧文摘》）